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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老爸:寄去的冬衣收到了吗?又将过年了,我想你是不会回来,今年这个寂寞的年不知如何打发?爸,你一个人异乡求学,难道不寂寞吗?我还是不懂,你在环游世界作艺术之旅后为什么就在美国三藩市留下来,进入什么艺术学院,你又不是没读过大学,它对你那么重要吗?我真的很不服气,居然被人抢走你的心。
请原谅我的无知和任性,可是不发泄一下很难受,我是那么盼望再见到你,但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哲人说:“能思想,能领悟,能欣赏,能感受,还都是快乐的保证。”看你近两封写来的信,笔调比从前的活泼开朗,你修的艺术课程正对你胃口吧?你能够再开心起来,我也很高兴,一时的寂寞只好忍耐了。
家里一切都好,大小平安。我的功课逐渐加重,所学的也更难,道揆建我找去同一家补习班,口碑不错,我已经报名上课,所以寒假也不得闲。奶奶说你出国前为我在邮局存了一百万,真是感激不尽,我这么大了,大伯二伯拿钱给我真教人窘死了,没父母在身逆的孩子真可怜!二伯为了能陪伴爷爷奶奶,接受中兴大学的教席,如今我勤于向二伯和伯母讨教英文,我有个计画(当然必须你点头才行),联考后结合堂兄弟妹、道揆、清屏他们一块去国外自助旅行,如果少杰听话,我也会邀他去。
说到少杰,他改变了不少,小达和小敏同他很亲,他人也因此渐渐开朗,每两星期我动员弟妹去公司打扫大楼,他总是跑第一,我发现他比谁都做得好做得快,也许他以后会是一家清洁公司的老板哦!好消息说完了,有件不太好的消息想想还是不该瞒你。妈妈前些日子再婚了,新郎和二伯父同行,我本来不想去观礼,美风阿姨却到学校接我,她说我不去妈妈会很伤心。对方是个普通的中年人,我总兔得他配不上妈妈。
爸,我好想见你,下次寄张相片回来好吗?祈祝顺遂!柔娃敬上
春去夏至,季节的变化花儿先知道了,该开的开,该谢的谢。鱼雁往返中柔娃对事的看法不知不觉也在改变,父亲的快乐和寂寞她总能从信中读出,看看眼前幸福的例子,她已能够体谅父亲多年未言的苦楚。
二伯和二伯母这对异国夫妇话可真多,有时国语有时英语说得其乐融融,柔娃渐受熏染,不再以为夫妻不吵架就是幸福的保证,不,那反是危险的讯号。
大家皆同情她父走母改嫁,待她无一样不好,她反而难受,把心思都用在功课上。宋道揆以第一志愿考上了台大商学系,北上那天,柔娃去车站送他,取笑他菜鸟别被老鸟唬住欺负了,想赶走离别愁绪。这一年,道揆给了她很大的安慰,父亲刚走那个月,几次因思念、寂寞而落泪,道揆总能发现她哭过了,装疯卖傻的逗她笑,不然便设法转移她的注意,逐渐取代父亲昔日安慰她的角色。
道揆交代她要用功,他会常回来,隔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不要一个人偷偷哭了,心闷就写信给我。”
“嗯!”柔娃开心的笑了。
道揆痴痴地望着,想着她的笑容值得他以一生来交换,两人携手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从他五岁第一次跟着爸爸到韩家,他就很喜欢柔娃了,她的一颦一笑无不吸引他,只是喜欢她的男生太多了,使他反而庆幸柔娃情窦未开,但是任何男生拿来同她父亲一比,马上被比了下去,而她似乎只要有爸爸就满足了,这曾使道揆很着急,可是现在他也成长了,他有耐心等待那一天的来临。
“柔娃,我等你哦,明年你一定要来。”
“好,一言为定!”
两人静静凝视,在心跳声中已无需言语。火车载走了他的人载不走他真挚的心,走出车站,阳光好刺眼地烘热柔娃面颊,却还不及她心底暖流教她一路热到脚底,她想欢呼,她想尖叫,她想我要很努力很努力。
开学已经两个礼拜,柔娃很快进入情况,道揆这一走,更教她不敢松懈,她不想道揆回来时对她失望,她要道揆瞧得起她看重她,一如她看重他一般。
曾几何时,她已不再自伤破碎的家,曾几何时,父亲不再是她小世界中的王,原来,一直有个人在默默关心她,在背后支持她,她怎么到今天才醒悟呢?她真傻了,不过没关系,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这天吃完便当,柔娃收齐全班的历史作业簿送去办公室,和老师说话时,总觉得有个视线在盯着她,勉强忍耐到向老师敬完礼,转身寻去,业已消失了。
回家后,祖母马上向她报喜:“你爸爸要回来了,他说要顺道去参加东京的设计展,不过很快了。我的三个儿子总算都回到我身边,我们一家要团圆了。”
祖母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忙打电话去老伴和大儿子的公司,又打去学校,做母亲最开心的莫过于儿女都在左右,她要每个人分享她的喜悦。
柔娃退回房里一个人咀嚼这份耐人的滋味,期待中有狂喜,并掺杂了一分不安,爸爸一直不寄相片给她,她不敢想象他变成什么模样,不然为何不寄给她?猜了一会儿,她放弃了,只要爸爸回来,她不该再多有奢求。想想不免好笑,自己的欲望居然愈来愈低了。
她马上写信给道揆,道揆是懂她的。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一成不变,上课、小考、月考、模拟考,紧张又充实。有一天她走在校园,突然瞧见一个很熟的背影,她赶上去,迟疑不敢确定,那人却若有所感的回身转头。
“方老师!”柔娃惊讶两人在此相遇的奇迹。
方问菊温柔的叫着她的名字,便无话可说。
“老师什么时候转到我们学校?”
“这学期。”
方问菊见柔娃态度不变,方能自在地与她谈说,问了她的近况和功课,但始终痹篇不谈韩宝玉,后来上课钟响,柔娃突然问了一句:“老师结婚了吗?”
方问菊摇了摇头。
柔娃丢下一句:“明天中午我在餐厅等你,你一定要来哦!”说完便跑回教室。第二天中午方问菊上完第四堂课便直接去?牛嵬抟换岵诺剑饺寺蛄顺疵婧吞览锔埂?br>
柔娃挑起面条,故作不经意的问:“我觉得老师好像改变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漂亮许多,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忧郁,很吸引人呢,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
“为什么呢?天底下的男人都不长眼睛吗?”
“不为什么,没那个心情。”
“我是不太懂大人的感情,以至于做了傻事,请你原谅我吧!”
方问菊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微笑说:“你的反应很正常,合乎情理。”
“老师,你知不知道我爸爸出国的事情?”
“不知道,只晓得他关了公司。”
“爸爸突然这么做,起初我很不谅解,以为自己被?弃,可是爸爸还是去了,他写信回来要我自己好好的想好好的看,经过这一年的考验,我从二伯和二伯母身上看到爸爸在婚姻中所处的悲剧角色,我开始同情他了。”
柔娃从裙子口袋中取出一封航空信,说:“这是他最近写来的,上面有提到老师,爸爸似乎很不放心你。”
“我可以看吗?”方问菊声音带着颤抖。
柔娃把信从信封中抽出来,方问菊迫不及待的接了去。想不到他人长得漂亮,字却好潦草,笔画比较复杂的字他居然东省一撇西省一画,自创一格简字,不过大致还猜得出来。
柔娃:欣阅你写来的家书,看得出你大有长进,不再是爱黏缠父母的小痹宝了,道揆给了你不少影响吧?不用不好意思,这是我极乐意见到的。
你几次追问我出国他游的真正原因,以前我不愿说也不敢说,怕对你产生不良的反作用,不过现在没关系了,相信你能够了解,我也看开了。
柔娃,不要把怀疑的箭头指向你的方老师,不是的,不是她使我出走,而是我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婚姻只是一场噩梦,自己扮演的竟是小丑的角色,这使我受不了。你的母亲曾是我的最爱,可惜她将她的心先给了你二伯,以至从不相信我的真心,即使后来我不择手段娶了她,她一样不将我放在心上。我这人痴心得很,总以为有一天她会醒悟幸福能在身边。但一年等过一年,她永远只有那一句:“放我走好不好?”那段不算短的日子如今想来真是不堪回首,当时我的心倍受煎熬,心想天底下最固执最混帐最残忍的女人就是你母亲,完全酷似你外祖父。这我都还能忍受,直到你住院那几天,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丽凰一直以为你是她与二哥的骨肉,不是我亲生的,所以才对我由冷淡转为不理不睬。当我明白自己多年的奋斗努力在她眼中只是一名小丑,再不走,我可能会发狂。
柔娃,你确是我的骨血,不用怀疑,也不要去i怨你的母亲,诚如她所指责,我是毁了她的理想与抱负,原本她很可能变成耀眼的凤凰,是我使她成了平凡的麻雀。你母亲是心高气傲的女人,一生抑郁不得志也是可怜。
我能说出这番话,可以证明我是想通了、解脱了,我有自信再活一次。
此外,如果你再遇见方问菊,代我向她问好。她是个傻大姐,时常教我感觉不可思议,不知道她是否已学会分开梦想与现实,分辨它们的差异?她有幻想天才却又缺乏自制力,以至常冲动的做出一些怪事,把自己和家人搞得愁云惨日。希望她下次三思而行,至少别再那么激动的不给自己和别人留退路,小心又陷己身于困境。
(我有预感你们师生将再见面。)言止于此,祝学业进步(不准留级)
案字“老师!”柔娃尴尬的承受四周投来的怪异目光。
方问菊不知不觉已哭得稀里哗啦,她好感动,原来宝玉没有怪她,在信里隐瞒了她的错,怎不教她忍不住当场洒泪。
柔娃连叫了她四、五声,她才觉醒自己失态了,忙走出?拧h嵬夼闼诓萜荷下剑人渚蚕吕础!袄鲜Γ慊拱虐职质遣皇牵俊?br>
方问菊没有回答,只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柔娃摇头表示不知道,上课钟响,她向教室跑去,半途停下来,转头看见方问菊依然等待着,双手作筒叫道:“老师,爸爸十月十日回国,接下来看你了。”
方问菊浑身一震。望着柔娃奔跑的身影,微微笑了,她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吧!时间真的改变许多人改变许多事,为何唯有真情?不下忘不了?她不曾忘怀宝玉,宝玉也还牵挂她吗?是的,她已经弄拧了一次,这回她不再吝于付出和回报,只要费玉愿意,他们就有机会再来一次,而且将更真诚,因为他们都又活了一次。
“老师,接下来看你了!”柔娃已不是阻碍,反而吐露了父亲的心声。
我有一个梦末醒,宝玉,但愿你能陪我继续梦下去,我不死心。方问菊对着朗朗晴空开怀的笑了,她相信国庆当天必是好天气,让阳光再次刺痛她的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