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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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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晴得让人眯眼,许连雅趁闲骑店员的小电摩去了报刊亭。

    这回换了人,柜台后坐了一个女人,有昨晚那个男人母亲的年龄,从面相上却看不出相像。

    中年女人脸上愁云密布,恹恹地打量着许连雅。

    火柴盒一般的箱子当然藏不住其他人,许连雅打了招呼便开门见山地问昨晚看摊的男人怎么不在。

    “你找他做什么?”女人的不耐烦不是针对她,而像积压已久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有点事,”许连雅见惯了暴脾气的客人,不以为意“那您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来么?”

    “不知道,”女人不客气“你有事直接去找他不就好了。”

    “”许连雅不磨她,从钱包掏出一百块,指了指冰箱上挂的牌子“充个话费。”

    “唔。”女人才挠挠掺着银丝的头发挪过来,眉头平了“号码。”

    许连雅报了号码,等她在充值机上摁完,收到短信才把钱递给她。

    女人对着天光边看水印边说:“你下雨天的晚上来吧。”

    “嗯?”

    女人赏她一个眼色“特别是阴雨天,那雨下得你骨头都痛了最好。”后半句她几乎是咬着牙齿。

    “”许连雅知道再问下去又是另外的消费,便道了谢,鬼使神差地带着那把伞一起回去。

    ***

    回到店里,许连雅再次联系上次那家修车店来搭电。

    她的店左右分别是美容瘦身店和窗帘店,这一排两层铺面房位于一家三层超市对面,背后便是小区,地段算得上热闹。

    许连雅把雨伞拿上二楼,打算车修好再还,没过一会,电话便来了。

    一个陌生号码,她见怪不怪接起,本以为是咨询,没想是修车店的人,动作可真快。

    是个男声,不知是不是电流美化作用,听上去颇有磁感。对方自报家门后问她车停在哪里。

    许连雅问:“你现在到了是吗?”

    男人说:“还差一个路口。”

    许连雅随手把伞放桌上,往窗外撩了一眼“就在人人乐超市正对面,停在马路边的,一辆红色的雪佛兰。”

    男人说好,她便挂了电话。

    许连雅脱下白大褂,露出军绿色的短裤和白皙的双腿。她经常楼上楼下地跑,搬运受伤的猫狗或者药品,忙得时候一站站半天,习惯性穿裤子和平底鞋,方便工作。

    还只是上午,刚出屋外,便觉热浪阵阵,几乎能淹没人。她不由皱起眉,走到树荫底下。

    一辆白色皮卡慢慢开近,挡风玻璃划过树叶的影子,她看不清司机,只见皮卡窗户大开。

    大概是了。许连雅从车缝间走到外侧挥挥手,皮卡果然在她旁边停下,颜色有些旧,车身有几道斑驳的痕迹。

    许连雅稍稍弯腰,那人也特意向副驾探身过来。看清对方面容,两人显然愣了一下。

    许连雅叹道:“是你啊”“对,是我。”报刊亭的男人笑了笑。

    许连雅依旧讶然“来修车的?”

    “对,来修车的。”男人似乎在她连续的疑问中寻到乐趣,用了相同的句式回答。

    “哦。”许连雅咬了咬嘴唇。

    男人切回主题“你的车在哪?”

    许连雅也收起懵然,挪开步子,让他看见身后的车“这里。”

    一眼溜过去,也就那么一抹热情的红色。皮卡车估计着空间听到旁边,头对着头。男人从车里出来,穿的还是一件黑色短袖衫,军绿色中裤下露出体毛旺盛的小腿。

    “点不着火了?”男人跟她确认。

    许连雅嗯一声。

    男人示意一下说:“开一下引擎盖开关。”

    许连雅钻进车里照做,男人也从后座取出工具,打开皮卡的引擎盖。她出来后抱着胳膊看他,男人拿出仪器测了一下电池,说:“电池没电了。”

    许连雅缩了缩下颚“前天搭过一次,现在又没了,估计坏了。”

    男人还是保持弯腰的姿势,给了她一个仿佛是“坏了怎么不干脆换了”的眼神。

    许连雅问:“你们那有得换吧?”

    “当然有。”

    “那一会我跟你去换一个。”

    “行啊。”他套上白手套,开始给两车的电池连线“我先给你搭上电。”

    虽然没怎么明显,许连雅还是感觉到男人笑了。这种隐秘的笑容,让许连雅心中微妙,像春风将柳叶吹拂过脸皮。

    白天光线比报刊亭的明亮太多,男人弯下腰的样子,又让许连雅想起他搬箱子时候胳膊呈现出的力量感,如今更加清晰。

    也因为弯着腰,男人上下身的分界明显地映进她的眼里,她甚至能看见后腰皮带的轮廓,许连雅发现他的比例还不错。

    “你今天不用去报刊亭么?”

    周围是来往汽车的轰鸣,树叶偶尔的沙沙声,路人的话语也成了背景音。许连雅的话与其说打破沉默,更像从沉默中产生。

    男人也许没料到这个话题,顿了片刻,才说:“我只是帮人看了一天。”

    许连雅琢磨什么似的点点头。

    那颗平安扣从他衣领画出来,显现出原本的淡绿色。

    “你呢?”男人抬头“不用上班?今天才周三吧。”

    “是周三,”许连雅声音轻快“我上班比较自由。”

    男人目光正好望向她后面的宠物店,上面绿底白字的招牌写着:康乐宠物医院。

    “老板娘?”

    许连雅愣住,男人又笑了,没有解释原因,许连雅也只“唔”了一声。

    搭好线,男人撸下手套随意塞进裤袋,钻进皮卡里开始轰油门。

    许连雅的目光从她的车电池沿着连接线一直溜进皮卡的驾驶室,皮卡比一般轿车高些,男人直视前方,她能完整地看清他的侧脸,也终于知道那种觉得他长得挺不错的第一印象从何而来。

    作为脸庞的中心焦点,男人的鼻梁挺拔而端正,只消一眼,便撑出了掌控全局的立体感。

    “好了,”男人熄了火出来,重新戴上手套拔掉连接头“你点火试试。”

    许连雅重新坐进驾驶座,拧转钥匙,仪表盘亮起,发动起轰鸣起来。

    “好了吧?”男人走到车窗边,扶着车顶再次确认。才那么一小会,他额角已沁出细汗,隐隐反着光。

    “去修车店吧,你带路。”

    男人说了店的地址,距离这里只有两个路口。

    站得离他近了,许连雅倒不好意思直直盯着人家看,只匆匆一瞥便看向别处。

    也许男人又捕捉到她的小心思,侧开身时淡淡一笑,这让许连雅困惑又窝气。才不过一眼,她便落于下风。

    许连雅忽然开口,像要挽回局势一般,但徒劳了。

    “你的伞我放在家了,改天再拿给你。”

    男人上车前看她一眼,笑说:“随意。”

    皮卡开在她之前,许连雅跟在其后,透过挡风玻璃和皮卡的后窗玻璃,她只能勉强看到驾驶室里脑袋的轮廓。她忽然想到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可也没有非要知道的理由,或者应该说是契机。

    非上下班高峰,路上车辆不多,很快迎来前面一个红绿灯路口。旁边车道没有来车,许连雅压了压油门,冲到皮卡左边,缓缓停下与之并排。

    男人的胳膊又懒懒搭在窗上,似乎往这边瞅了一眼,许连雅也是“不经意”地一转头,才瞥见他的动作。她将碎发捋到耳朵后,又目视前方,肩膀松懈下来。

    音箱里传来一首有关雨的歌,让人感觉清爽了许多。她默数着,数到将近五十,信号灯变绿了。

    皮卡和雪佛兰一前一后拐进入一条林荫下的单车道上坡路,修车店开在一个小区侧门外。店面的四个车库已经挺得满满当当,皮卡直接停在店前空地,许连雅踟蹰着不知该停哪,一个穿深蓝色短袖制服的员工便小跑了过来。

    她降下车窗表明来意后,对方告知她可以在此停车,由他来停。

    许连雅照做,下车后便听得店里一洪亮的男声在喊——

    “阿扬。”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叉腰皱眉,冲皮卡方向扬起下巴。

    “来了。”应的是报刊亭的男人。

    许连雅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琢磨着具体是哪一个“yang”

    阿扬从她身边过,示意她跟着来“你先进里边坐会。”

    车库里间是会客室,一堵玻璃墙与两间洗车库隔开,左右两扇门分别连接修车库和另外一间洗车库。

    许连雅忍着机油味进了里间,二十来平方的房间内靠墙陈设几个货架,上面摆放机油、车蜡、雨刮器等。没有窗户,灯光和玻璃墙透进的光让房间显得不那么狭窄。她在一张茶几边坐下。柜台里的人出来给她端了一杯水。

    一杯水还没转凉,刚才帮她泊车的男员工进来了,问她要换哪个牌子的电池。

    许连雅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放下塑料杯问:“有跟我原来一样牌子的么?”

    “有,我拿给你看看。你等一下。”男员工应得很爽快,又往外面修车库去,不一会抱进来一个箱子。

    许连雅过去看了几眼,看上去和原来的差不多,便问多少钱。

    “四百。”

    跟她料想的差不多,她点头说:“换吧。”

    坐着也无趣,许连雅便径自到外面。阿扬从车库里间出来,过去跟换电池的男员工叽咕几声,后者笑笑走了。

    车头躲在大楼的阴影里,车尾露在阳光下,阿扬像刚才给电池接线一般,弯腰在引擎盖前,背对着她,裤子便不知不觉绷紧了,显出浑圆的轮廓。

    许连雅不觉有些耳热,赶紧走到他身边,抱臂看着他。

    阿扬抬头看了她一眼,这回没什么表情,他浑不在意地侧头在袖子上蹭去额角的汗。

    “站外面不热?”他冷不丁地问。

    “不热。”

    “很快,等会。”

    “嗯。”许连雅以手扇了扇风。

    男人动作果然利索,不多时便换好,试了一把没问题。许连雅瞅着车停放的角度有点刁钻,斜后方便是那辆皮卡,倒车不易,便说:“你顺便帮我倒好车吧,我去交钱。”

    “没问题。”他露出轻松的笑。

    许连雅从修车库进里间,没走几步闻声回头,老板不知几时出现,阿扬边倒车边透过车窗和他说话。许连雅隐隐不放心,又走几步回头,定住脚步——

    “哎,我的车”

    红色雪佛兰斜斜蹭上了皮卡的车尾。

    阿扬蹲在车尾,许连雅和老板弯腰在他身后,三人一起看着长长的划痕,底漆已被刮掉,露出了铁架。

    老板一巴掌糊在阿扬后脑勺,喝道:“叫你不小心。”

    阿扬脑袋惯性地晃了晃,咕哝一声,也许在埋怨“还不是你和我说话”

    老板跟许连雅赔笑道:“我们帮你重新做漆吧,免费,你看怎样?”

    许连雅点头“行,什么时候可以做?”

    “看你的时间,要是现在有空,今天天气好马上就可以做,不过要明天才能取车。”老板说,做油漆晾干需要天气配合“要是没空,我先开单给你,你有空就过来。”

    阿扬扶着膝盖站起来,许连雅眼光溜了他一下,对老板说:“那你先开单给我吧。”

    老板离开后,许连雅揶揄道:“挺水的啊。”

    大概晓得她不生气,阿扬冲着她笑:“对啊,紧张了。”

    他胡子修得整齐,皮肤黝黑,又看不出年龄,这没皮没脸地笑起来,玩心倒是不小。

    做油漆的单子开出来,不多不少刚好四百。

    “钱从你工资上扣。”老板指指阿扬,立马换上笑脸把单子递给许连雅。

    阿扬嗯哼一声,皱起眉,却看不出真的忧愁的样子,幽幽看了许连雅一眼“今天这单白做了”

    许连雅扯了扯嘴角,老板替她骂了一句——

    “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