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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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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周末许连雅母女会回许彤那吃饭,因为明天出行,今晚得提早告知。

    “明天我们要去哪里?”许连雅开车的间隙问阿扬。

    “去找爸爸。”

    “哎,妈妈刚才怎么教你说的了?”许连雅从后视镜望了她一眼“要是外婆问起明天为什么不回家吃饭,要怎么说?”

    阿扬支吾一会“明天跟妈妈去桂林”

    “去桂林干什么?”

    “找爸爸。”

    许连雅脑仁疼“不能说去‘找爸爸’,要说去看什么了?”

    “去去看象鼻山。”

    “嗯,还有呢?”

    “七星岩”

    “记得不能说‘找爸爸’,不然我们就去不成了,知道吗?”

    阿扬仍不死心“为什么不能说?”

    许连雅考虑直说外婆不喜欢爸爸,会不会灌输了两者为敌的观念。

    “因为爸爸一直没有回家,外婆生气了。你放学不回家妈妈会生气吗?”

    “哦”阿扬若有所思“那我们去叫爸爸回家她就不生气了。”

    上楼前,许连雅又跟阿扬复习一遍。

    “阿扬,我们能不能去桂林就看你表现了。”

    阿扬势在必得地握起小拳头。

    一家五口吃饭。

    许连雅给阿扬一个暗号般眼神,后者眨眨眼,嗦进一根肉丝,也不知是否真看懂了。

    “妈,明天我带阿扬去桂林玩,就不回家吃饭了。”

    许彤愣了一下,问:“怎么突然说要去桂林,七八月份人又多天又热。”

    “她能记事了,也该带她出去看看了。”

    “桂林有什么好玩的?”许彤埋怨般转向外孙女“你想去桂林吗?”

    阿扬点头“想!”

    “去桂林玩什么,还不如外婆带你去青秀山呢。”

    “去找象鼻山。”

    许连雅听得鼻尖要冒冷汗,幸好许彤没纠她语法错误。

    许彤转向许连雅“你一个人带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忙得过来吗?要不让何锐陪你们一块去,反正他志愿填完了在家也是闲着。”

    何锐不情不愿从碗里抬头。

    许连雅替他说:“小锐跟他同学有安排的吧,跟我们又不是同龄人,去了也要厌烦。”

    阿扬也接腔“小舅舅要跟女同学玩。”

    何锐一口饭险些没咽下,凑近脸:“我什么时候说跟女同学玩?”

    阿扬晃着两条腿“你手机里都是女同学的照片。”

    “那是明星,唱歌的明星。”

    “嘿嘿。”

    许连雅母女逃过一劫。

    许彤无奈地说:“夏天蚊虫多,记得带点驱蚊的药。小孩子容易水土不服,消化、感冒的也带上,还有晕车的。”

    何彦锋在旁呵呵笑“都还没出广西呢,就水土不服。”

    许彤白了他一眼,继续说:“桂林那边吃辣的多,记得不要给她吃,外面吃饭油腻尽量把菜过过水。”

    “嗯。”“不过桂林水质好,多喝点当地的水,顶你吃降火药。”

    “”“还有”

    “妈,我都知道的,你先吃饭吧。”

    许彤嘴里嗡嗡又像在咀嚼,总结性地说:“出门注意安全。”

    下楼时,阿扬问:“妈妈,我表现好吗?”

    “很好。”许连雅由衷地和她击掌。

    “我们是不是在骗外婆?”

    许连雅想了想“我们确实是要去象鼻山啊。”

    回到家许连雅拖出行李箱打开。

    “你想穿什么衣服自己带上,不要带多,五六套够了。”

    许连雅很多时候会给她自主选择的权利,一半想让她早些独立,一半也是自己偷懒。

    等许连雅洗完澡出来,发现她收了小半箱衣服,正抱着那只三脚猫往里塞。

    “阿扬,你干什么呢?”

    被摁进箱子的猫警惕四顾,一时按兵不动,潜伏着寻找逃脱机会。

    “我要把它带去桂林,送给爸爸。”

    小孩越长大,心思越发能给当母亲的意外与惊喜。

    许连雅坐到床边,温柔地说:“你把它塞箱子,它会透不过气的。”

    “那怎么办?”

    阿扬束手无措地站起,喜鹊也趁机蹦了出去。

    “换别的吧。”

    阿扬翻找一会,举着一个喜鹊的羊毛毡到许连雅面前。

    许连雅指指羊毛毡的鼻子“脏兮兮的也送给爸爸吗?”

    阿扬低头看着手心“可是这是我最喜欢的,我想送给爸爸。”

    “”许连雅擦头发的手停了,摸摸她脑袋“那就带上吧,爸爸会喜欢的。”

    次日一早出发。

    阿扬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奇。

    “妈妈,火车!”

    “是动车。”

    “什么是动车?”

    “就是比火车快的车。”

    许连雅有时感觉知识不够用。

    上了动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让阿扬兴奋了好一会,终究被旅途的漫长磋磨。

    动车第一次停下,阿扬激动起来:“妈妈,到了吗?”

    “刚到柳州,还要下一站。”

    “柳州是哪里?”

    “螺蛳粉的家乡。”

    十一点半,动车终于停靠在桂林北站。

    “妈妈,这里是桂林了吗?”

    阿扬的兴致又被提起。

    部分地方依旧在动工,但上下车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暑假是出行高峰,站外导游、的士拉客声不断。

    “阳朔,阳朔了”带着斗笠和防晒套的中年妇女举着牌子吆喝“小姐去不去阳朔了,西街、九马画山、印象刘三姐了”

    “古东了,古东瀑布这边,汽车直达去古东啦,夏天适合玩水啊”许连雅挡开几个,到一辆空的士边问:“师傅,去汽车站多少钱?”

    “六十。”

    “那么贵。”

    “路远啊,你搭公车都要三四十分钟。”

    许连雅拉着恍恍惚惚的阿扬离开。

    “五十啦,收你五十马上走。”

    母女俩还是加入了等公车队列。

    100路来了,每上一个人公车就摇晃一下,点头数人头一般。

    阿扬跟着前头的人要往二楼爬,许连雅急忙叫住:“阿扬,我们不上楼。”

    阿扬又晃晃悠悠回头。

    许连雅排得比较前,占了车厢中部的位置。

    许连雅摘下阿扬的帽子给她扇风,心疼地问:“累吗?”

    阿扬倔强地抿抿嘴,摇头“不累。”

    “很快就到了”

    到达桂林汽车站已经十二点过,许连雅买了两点十分的车票,桂林市到平乐县大概需要两个钟头。

    许连雅带她到附近那家马肉米粉店。

    “我不吃马肉。”阿扬坚决说。

    小小年纪就有那么明确的喜恶,许连雅感到欣慰。

    “马是用来骑的,不能吃。”

    “哦,好吧。”

    许连雅点了牛肉粉,吃之前阿扬还犹豫“这是马肉吗?”得到许连雅的保证,才肯松开牙关。

    汽车站候车厅破旧而促狭,与旅游城市的形象大相径庭。

    许连雅让女儿垫到她腿上休息,自己却是不敢眯眼。

    女儿眸色像她,偏浅,睡觉时她的特点被掩上,五官与赵晋扬更像了。

    前路渺茫,她不知道决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能换来什么成果,拉上年幼的女儿一起奔波,她数度腾起打道回府的念头。

    许连雅给她贴上晕车贴,抱着迷迷糊糊的她上了汽车,渐渐把桂林市区抛在身后。

    平乐县不像阳朔是旅游县,游人不多,但这几年政府统一规划,街道两旁多少接轨了青瓦白墙的装修风格。

    下车前许连雅问了售票员福沙村怎么走,售票员说要到街上搭渡船。

    “你们幸运哩,今天街日,闲日船是不开的。”

    “妈妈,怎么还没到啊?”

    阿扬已经蔫成一条菜干。

    “快了”

    许连雅一成不变的安慰泄露心底的焦躁,像吊驴子眼前那根胡萝卜,却对女儿毫无作用。

    许连雅让阿扬跨坐行李箱上推着走。

    县城里问路比手机导航管用,许连雅又问了两个人,都指同一方向,走了许久终于到渡口。

    “阿扬,我们再坐会船就到了。”

    这趟下来,水陆空就差飞机没乘过了。

    渡船稍微提起阿扬的精神,她天真地说:“这里是海吗?”

    “是江。”许连雅说“这里是漓江和荔江交汇的地方。‘江’是几点水来着?”

    “三点水。”

    许连雅在售票员的帮忙下上了船,问:“小孩子要收钱吗?”

    “那么小,不用。”

    “大人多少钱?”

    “两块。”

    许连雅不禁莞尔,原来渡船相当于他们的公车。

    又问:“最迟的一班到几点?”

    “晚上八点。”

    许连雅交了钱,吩咐阿扬坐好。

    夏风拂过江面带来难得的凉爽,水路比想象中远,行了半小时,上岸时已经五点半过。

    许连雅算了下时间还充足,在路边让阿扬补了点粮。

    许连雅只记得赵晋扬身份证上的一个福沙村,究竟几号早忘了,即便记得门牌号,在村子里找人向来用处不大。

    剩下就靠运气了。许连雅推着女儿沿水泥路走。

    城里长大的孩子,对农村的一切充满好奇。

    “妈妈,小狗!”

    “嗯”“还有鸡哎,咕咕”

    “你要下来走吗?”

    阿扬迈开小短腿。

    走了一段迎来一个牵着一头母牛和两只小牛的老大爷。

    许连雅上去问路。

    “你好,我想请问下,赵晋扬家怎么走?”

    老大爷好奇地看着母女俩。

    “赵晋扬。”许连雅以为他听不懂普通话,放慢了语速。

    “呵呵,我知道,我知道。”老大爷用桂林话回道“阿扬嘛。”

    桂林话里“扬”发“痒”的音,念快了也跟普通话差不离。

    阿扬闻言“嗯?”地一下抬头,却见两大人都不理她,注意力又回到母牛身上。

    老大爷又削削削说起桂林话,手不停比划。

    许连雅艰难地复述:“往前走,路口右拐再走然后左手边一栋两层的房子,新楼是吗?”

    老大爷笑着点头,又问是他家什么人。

    许连雅装没听懂,频频谢过,拉着女儿赶紧走。

    村里楼房千差万别,有外部装修的红砖房,也有老旧的泥土房,还偶见贴着瓷砖的小洋楼。

    赵晋扬的家出现在眼前时,她松了一口气——比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屋前有一片地坪,一群鸡在闲散地散步,正巧一位中年妇人端着铁盘出来,往食槽撒食,那群鸡咕咕地围了上去。

    喂鸡妇人直起身,许连雅正好看清正脸。

    当母亲后,许连雅常常对小孩身上表现出的遗传现象感到趣味。就像现在,她一眼就确定那妇人就是赵晋扬的妈妈。

    许连雅拉阿扬到路边石墩歇着,说:“我们到了,那就是,等天黑后再进去。”

    阿扬仰头瞧了一眼,问:“为什么要等天黑?”

    许连雅在她耳边叽咕好一阵,阿扬不断点头。

    七点四十五,许连雅瞅着时间差不多了。

    “妈妈刚才跟你说的记住了没?”

    阿扬用力地说:“嗯!”许连雅拍拍她脑袋“我们今晚睡路边还是睡屋里,就看你等会表现了。”

    入夜后乡村沉入特有的宁静与漆黑,周遭只有偶尔的狗吠和夏虫的窸窣。

    屋子大门没关,漏出一方昏黄的灯光。

    许连雅敲了敲门,扬声问:“有人在家吗?”

    无人应答。

    她有些紧张地握紧女儿的手。

    又敲三下。

    里头妇人的回答随着拖鞋声传来。

    “谁啊?”用的是带口音的普通话。

    可能是年纪和经历的共同结果,仔细瞧来,姜敏要比许彤苍老许多。

    姜敏交替看着这两陌生来客,目光过渡到小的那个脸上时,疑惑明显转成了惊讶。

    “你们找谁?”

    “阿姨,你好。我们来这里找个人,但他好像不在家,现在没船出去了,能不能在你这里借宿一晚?”

    许连雅把阿扬拉到自己身前,好叫姜敏瞅清楚似的。

    这是个信号,阿扬收到了,可怜巴巴地说:“奶奶,我们出不去了,能不能、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我们会给钱的。”

    姜敏的迟疑不像怀疑,更像从震惊里缓过神。最后让开身,说:“进来吧。”

    “你们从哪来的?”

    阿扬在许连雅店里呆惯了,一点也不怕生,说:“我们从南宁来找——”

    后面两字被许连雅捂在手心“我们从南宁来的。”

    “南宁啊,挺远的。”

    许连雅抽空向阿扬使眼色,阿扬知错地自己捂住嘴。

    “你们还没吃饭吧?”

    “没有。”

    “一会我给你们做点,但是没剩什么菜了。”

    许连雅连忙说:“没关系,我们吃得不多。”

    阿扬附和“嗯,吃得不多。”

    姜敏回头露出第一个微笑。

    姜敏把她们带上二楼“家里就我一个人,我住楼下。你们就住这里吧,被铺前几天刚晒过的”

    这间应该是客房,光秃秃的只有一张吊着蚊帐的床。好在是新屋,开了灯亮堂堂的。

    姜敏烧了一盘番茄牛肉和空心菜。

    阿扬第一筷子就往牛肉夹去,姜敏在旁托腮问:“合胃口吗?”

    阿扬只顾咀嚼,可能也没听懂这样的表达。

    许连雅提醒:“奶奶问你好吃吗。”

    “好吃!”

    姜敏笑了“几岁了?”

    “五岁,我明年就上一年级了。”

    许连雅又说:“别光吃肉,吃点青菜。”

    饭毕,许连雅要帮忙收拾洗碗,姜敏制止了。

    “晚了天凉,你带孩子洗澡吧,我来就行。”

    姜敏带她们去了浴室后回到厨房,碗筷都浸水盆里了,人却发起呆。

    她越想越蹊跷,越想越不得劲,冲了冲手,边擦围裙上边进房取了手机到屋外。

    手机屏幕很大,字体更大。

    姜敏戳出电话本第一个名字拨了过去。

    很快,电话被接起,嘈杂人声里夹着碰杯的声音。

    一个男人操一口桂林话懒散地说:“妈,死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