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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锁定宠物店,赵晋扬大步流星。
过了公车站才发现,于是干脆一直走下去。
人车喧闹,黑猫在包里反抗地嚎叫,他浑然不觉。
赵晋扬心里很静,静得空无一物。见面该怎样开场,他想也没想过。只有一个念头,能见上一面就好。
宠物店还是森林绿的招牌,甚至连名字也没变。
赵晋扬看着忽然笑了,这风格太“许连雅”了,她在一些细节上一向粗暴处理,就像那只三脚猫原来的名字,小瘸,简单直白就像她的性子。
店门挂着“营业中”货架挡着看不全内部。
赵晋扬敲门进入。
店员小妹上前接待他。
赵晋扬迅速瞥了一眼墙上的营业执照,是这里没错。
“许医生在吗?”
店员说:“许医生回家了。”
“哦。”
店员注意到猫叫,体贴地问:“猫猫怎么了吗?”
“许医生今晚还上班吗?”
“不上了,要明天。”店员有点奇怪地看着来客“找许医生有急事吗,猫猫生什么病了吗?我帮你看看。”
赵晋扬下意识挡了挡,猫包转到了身后。
店员神色复杂。
“不用了”拒绝得生硬,赵晋扬不自然地指指货架“给我来俩罐头吧。”
“要什么样的罐头?要是猫猫生病了,可以吃术后恢复罐头。还有它多大了?”店员滔滔不绝“幼猫和成猫不一样,还有怀孕猫的也不同。”
“公的。”
“哦。”
“六个月。”赵晋扬说“随便来俩吧。”像买俩包子一样。
店员装了两个中等价位的,看着男人拎着袋子出门。
“就买个罐头还拎只猫来。”店员嘀咕。
赵晋扬倚在护栏边抽了一根烟。夕阳晒得他额头泛起油光。
公车来了,他迟钝地看了看,没踏上去。
一条路走得比来时慢了许多,仿佛整个卸了力。
黑猫依然嚎叫,赵晋扬不耐烦地拍拍猫包。
“别叫了!”
**
赵晋扬把猫放回店里,回到住处。
这间一房一厅的租房,平常他一个人显大,姜敏来了倒显拥挤起来。
姜敏闻声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握着锅铲。
“怎么就你一个?郭跃呢?”
“这就叫。”
赵晋扬给郭跃打了电话。
姜敏按两个男人的食量做了啤酒鱼、芋头扣肉和固定的卤牛肉。郭跃提了两瓶啤酒来。
赵晋扬问:“晚上还用不用去?”他指巡逻。
郭跃点头。
“那还喝酒?”
“就这点没事。”
赵晋扬怀疑又警告地说:“你悠着点。”
“难得阿姨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菜。”郭跃说“平常食堂那点油水不够啊。”
赵晋扬挤兑“也没见你瘦。”
“哪里,比去年在医院见他的时候瘦多了。”还没等赵晋扬反驳,姜敏又接着说:“你也是。”
听着姜敏语气里藏不住的心酸,赵晋扬扯开话题“吃饭吃饭,多吃点就胖了。”
赵晋扬和郭跃没多少直接对话,都是姜敏像检查功课一样问问两人工作和生活。
“你俩在这边互相多照顾照顾。”最后像吩咐出门闯荡的兄弟俩。
郭跃表情很诚恳“嗯。”次日一早,赵晋扬送姜敏去车站。
姜敏也不唠叨,只留下两句话:“好好吃饭,生意顺利。”
赵晋扬回:“你也注意身体。”
上车前姜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赵晋扬出门拿钥匙时,看到她压在饭桌玻璃下的名片——玻璃下唯一的东西。六年过去,名片格式未变,只是多了一个微信二维码。
“我知道了。”没头没尾冒出一句。
姜敏点点头,说:“走了。”
下午,赵晋扬接到何彦锋的电话,还是要上次的东西。
一根烟的交情让赵晋扬对这个男人印象深刻,半是揶揄:“您烟瘾挺大的。”
那边意外,嘿一声:“老板,你还记得我啊?”
赵晋扬说:“不跟你抽过烟吗,我记得你的床号。”
这一问一答,缘分就浓了。
“哎,我这倒霉的上回刚回来就碰到我儿子,我就夹裤腰带那吧,上厕所就忘了,裤子一拉——”传来拍打什么的声音“这不掉坑里了吗!”
赵晋扬不禁笑出来“看来你还忍了几天啊。”
“别提了,你有空就过来吧。”
“行,马上给您送去。”
**
赵晋扬拎着一盒榴莲和香烟再次去了那间病房。
“哟,真快。”何彦锋收好手机,在床上坐直一些。
“不是怕你等不及么。”
何彦锋叹了一声,无奈:“你说我本来是腿有病吧,在这呆小半个月,我的心都快闷出病了。”老头捶捶自己胸口。
赵晋扬对这个说话像演戏的老头莫名有好感,把袋子搁桌上,说:“你才呆小半月,我去年在这都困了小半年。”
“那不一样,你年轻人,我都一把老骨头了。”
“我还年轻啊。”
“啊,比我小的都年轻。”
“这定义够宽容的。”
何彦锋拿过钱包,动作比前几日灵活了点。
赵晋扬接过钱,说:“要我推你去楼梯间吗?”
“好啊!”何彦锋把烟盒拿在手里。
知道赵晋扬手不方便,何彦锋这回关注多了些,不时暗叹不容易。外头护士和谁的说话声险些错过。
“又来看何老师啊。”
“嗯,刚好有空。”
“哎——”何彦锋就近拍拍赵晋扬胳膊,刚好是右手,情况紧急钝化了这特别的触感。“我女儿来了,烟先帮我收着——”
阿扬的出世润滑了许连雅和许彤之间的摩擦,何彦锋对阿扬的慈爱也终于让她接受了父亲的角色。
何彦锋尤其重视在女儿面前的父亲形象。
赵晋扬接过强行塞来的烟盒,只见何彦锋迅速扒开塑胶袋,挤开一次性包装盒,挖了一小块榴莲塞嘴里。
病房里味道更浓郁了。
才含到嘴里,何彦锋忽然又发出哀鸣“哎,我”做贼心虚的他忘了刚才没抽烟,只得狼狈咽下。
短短几秒,变脸似的一幕,赵晋扬不由发笑,替他收好烟盒。
“爸,又吃榴莲啊,门口就闻到——”
许连雅掩鼻进来,看到床边站着的男人,最后一个“了”也像被掩住,突兀消失了。
意外重逢的感觉仿佛被相机闪光灯晃了一下,眼前、脑海瞬间空白。
这些年的爱和怨还没浮上来,第一印象狠狠挠了她一下。
赵晋扬老了。
他只比许连雅大三岁,看上去比三十九岁的何津还苍老。
人的外表像这大地一样,千沟万壑还是青山绿水,背后的岁月是侵蚀还是滋养一览无遗。
他比以前还瘦些,不是羸弱的瘦,那站姿和身板依然带着莫名的力量感,但她总觉得如果再稍微胖些,他会更好看——让她心安的福相,证明他这几年不完全是磨难。
当然她也不见得年轻了,每次一笑,眼角的细纹也跟着戏谑她的年龄。
同样震惊的还有赵晋扬,刚插/进裤兜放烟盒的手迟缓地掏出来,无措地拉了拉衣摆。
何彦锋看她瞅向那老板,忙说:“这是外面水果店的老板,叫他帮带个水果的。”
“哦”许连雅站到床的另一边。
两个人一左一右,如门神一般,何彦锋像一个刚拉开门探头张望的老头,跟门上沉默的两位不是一个世界的。
老头看向左门神“那个麻烦你了,一会我让我女儿来就好了。”
“哦”赵晋扬点点头,又看着对面人一眼,低下头走了出去。
“今天怎么得空来了啊。”
“哦”这像她词库唯一的存货。
“”“没什么。”
许连雅不记得何彦锋说过些什么,好像他只是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记得呆了多久,时间有没有短到让他觉得敷衍。甚至连榴莲味道也稀薄了。
许连雅别过何彦锋,匆匆下了楼。
她几乎是冲出大楼,出了楼宇却强行停下。
赵晋扬果然还在门口那,他捻灭了烟头,唤了一声:“连雅。”
许连雅又大步往门外去。
“连雅——”
赵晋扬跟上去。
他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赵晋扬跑一下就能追上她,但他没有。他就这样跟在她身后暴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口。
这样的速度让心跳加速,让胸口起伏,仿佛这样就能掩盖重逢带来从心底至全身的战栗。
许连雅终于走得双腿发颤,一个踉跄,赵晋扬从身后捞住她。
许连雅转过身,往他胸膛推了一把。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啊?”
她更想问,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她的生活日渐趋于平静和安稳,赵晋扬这块石头又掉了进来,掀起波澜。
没人喜欢异变,尤其是让自己手足无措的变化。
“连雅,我”
回答不上的问题全成了对他的控诉。赵晋扬认了。
赵晋扬去拉许连雅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她手背打在他的右胳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不该是人体肌肉的声音和触感让许连雅愣住。
赵晋扬也注意到了,狼狈地把移位的胳膊往回揽了下。
“你胳膊怎么了?”
许连雅忽然变了个人似的问。
“没事。”
许连雅捏上去,从肩膀往下,一直到上臂中段,出现连接的凸起和这种陌生的硬实感。
难怪他手一直插裤兜里,难怪大热天里他还穿着长袖衫。
赵晋扬把她的手拿下,握在手里,低沉地说:“别捏了”
“你这还叫‘没事’?”
“我还好端端站你眼前不就是‘没事’吗。”
许连雅抽出手,笑容苍白而讽刺“赵晋扬,你是不是没把自己搞成这样都不愿意回来啊?”
赵晋扬回答不上来,很大层面上许连雅说对了。
许连雅抱着手肘,一手捂住嘴站到一边。赵晋扬没有过去,站她一边挡住夕阳光。两人身上淌下条条汗水。
赵晋扬一直偷偷盯着她,许连雅偶尔发现了,回瞪他,赵晋扬立马缩了缩脑袋,垂眼看自己脚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很像他们的小孩。就是太相像才叫她更心酸。
许连雅想起梁正的妻子方加加,当她还是个刚上大学的小女生时,直面梁正的残疾能直率地说出不在意。她不知道那是方加加太痴情还是年少无畏,或者两者有之。
面对赵晋扬,她甚至没考虑到是否在意。
她只是心里难受,无法想象他怎样生活。
赵晋扬又悄悄走近了些,拉了一下她的手,小心地问:“走累了吧,肚子饿了么,我们去吃饭吧。”
许连雅的电话适时响起,她走开一点接起。
“妈妈你为什么还没来接我?同学都走光了。”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在哪?”
“我在跆拳道那里。”
“好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到。”
许连雅收好电话,说:“我家里有事。”
“哦”声音难掩落寞。
“我先走了。”说罢不等他回应匆匆往前,几步后又回来“这里是哪里了?”
赵晋扬替她叫了一辆车,许连雅要拉上车门时停了一下“我回医院取车你要上来吗?”
赵晋扬坐到她旁边。
一路无话。
下车赵晋扬结了车钱,许连雅又要埋头赶路。
“喂——”
她停了一下。
“下次有空能一块吃个饭么?”
“再说呗。”
赵晋扬可能料到她没生气,大胆地说:“等你啊。”
**
停好车,许连雅拉着阿扬风风火火往家里走。
“妈妈——”
许连雅恍若未闻。
“哎,妈妈——”阿扬带上颤音。
许连雅猛然刹车“怎么了?”
阿扬挣开许连雅的手“鞋子掉了”
“”阿扬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去,左脚在右脚背上蹭了蹭,穿上鞋子小跑回来。
“对不起。”
阿扬摇头。
“饿了吧,妈妈给你做饭。”
许连雅炒了一碟菜,阿扬端了自己的饭出去。
抽油烟机停转的厨房安静异常,许连雅看着饭发呆起来。
他一个人是怎么做饭的呢?
许连雅陷入深深的联想。
然而无果。隔了太久,她发现很多记忆已模糊,也许有部分是自己美化过的。
许连雅匆匆舀了饭,出来看到阿扬两只手搭桌上没动筷。
“怎么不吃?”
阿扬说:“等菜上完了再吃。”
“吃吧。”
“哦。”
阿扬坐近一些,夹了一块塞嘴里,下一秒发出呕吐的声音。
“怎么了?”
阿扬苦着脸“妈妈好咸”
“是吗”许连雅自己夹了一块,也吐出来了。
盐巴已经渗透进菜里,咸得发涩。
“别吃了。”
许连雅转身把菜倒进了垃圾桶。
阿扬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我们吃泡面吧。”
阿扬如获大赦。
垃圾食品让小姑娘异常满足。
许连雅坐她对面漫不经心吃着,忽然问:“阿扬,你觉得妈妈老吗?”
阿扬从面的热气里抽空看她一眼,说:“不老。”
“妈妈都三十三岁了。”许连雅怀疑她不懂“老”的界定“怎样算老?”
“像繁奶奶一样。”
“算了。”许连雅喃喃“繁奶奶都七十几岁了。”
**
许连雅早上化了淡妆,然而失眠的痕迹还是遮挡不全。
“阿扬,看得出妈妈的黑眼圈吗?”
阿扬瞄了瞄“没有熊猫的黑。”
“就不该问你。”
许连雅把车停到医院,从正门开始找那间水果店。
没费多少劲,她看到赵晋扬和他的店员。
正是中午困乏之时,赵晋扬躺在躺椅里小憩。
许连雅拉拉衣摆,又清了清嗓子,向水果店走去。
“老板,榴莲怎么卖?”许连雅下巴示意一下插着标价小旗的榴莲问。
赵晋扬像头觉察猎物的狮子,倏然睁开眼。
“十块钱。”
“十块。”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店员观察老板眼色,然而老板只盯着女顾客。觉得没自己什么事,抓抓侧腰埋头玩手机。
“甜不甜的?”
“甜啊。”
“你说甜就甜啊。”
“我挑的当然甜。”笑得比自己卖的果还甜“要多少?”
许连雅想了想,说:“一整个。”
“好。”
“挑大点的。”
“好。”
赵晋扬用报纸捂榴莲下端,往上抬了一下,大手从下方抄起榴莲。八/九斤的重量让赵晋扬的左手凸起青筋,铁爪一样牢牢地把榴莲托起,秤被砸出轻微的颤动。
“一百吧。”赵晋扬看着“103”说“要开吗?”
“开呗。”
店员觉得该自己出手了,站起来说:“老板,我来吧。”
“不用。”
“”只好又缩回去。
赵晋扬又用同样方法把榴莲移板上。
仔细看那并不是一块平板,板中央有个凹窝,榴莲上去定定地立起来。木板四角钉着半臂高的木棍,底部缠着几根绳子和特制铁夹。
赵晋扬从一角拉出绳子,缠了榴莲两圈,再绷直系到对角的木棍上。另一角同样处理。榴莲被“x”型的绳子束缚在木板上。
赵晋扬用尖刀在顶部划了几道切口,再换把稍大的刀将切口扩开,轮流用系在木棍上的铁夹夹住榴莲皮的尖端,左手将榴莲掰开了个大概。
整套动作下来,那些绳子和铁夹就相当于他的右手,麻烦了点,但有条不紊,许连雅看得专注,险些忘了初衷。
“要掰出来吗?”
许连雅忘言地点点头。
赵晋扬撤掉x型绳子,将榴莲肉一瓣一瓣倒进一次性保鲜盒,再装进塑胶袋。
许连雅低头翻包,抬头时顿了一下。
“那个我忘了带钱包。”
赵晋扬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接上戏。
“没关系,你下次来再给。”
“可以的么?”
“行啊。”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
“你是vip。”
许连雅不推辞地接过“好吧。”
两人眼神对上,但交易完毕,对话无以为继,又双双撇开眼。
许连雅说:“我走了。”
“慢走。”
“嗯。”“下次再来。”
“嗯。”人真的拎着袋子走了。
赵晋扬像闻了一下手,又像想笑而掩饰地去摸鼻子,可终究还是被特别的味道熏出一道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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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彦锋伸远了手机看新闻,卧床多日不得不承认上了年纪,看字越来越费劲了。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抬头,呀地一声。
“小雅,你怎么又来了?”
“来看看你。”
“昨天不是刚来,店里忙得过来吗?”
“没事。”
许连雅把红胶袋搁桌上,味道便飘了出来。
“哎,又买榴莲。”
“看你爱吃。”
“哎。”何彦锋心里叫苦不迭“下次别浪费钱了,买给阿扬吃吧。”
“不费钱。”话刚脱口,更正道:“不费什么钱。”又说:“我们受不了那味。你吃吧,你爱吃我下次再给你带。”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君明晚10点不出现就是阵亡了。
诸位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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