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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4月8日
“中国特别新闻报道:今天位于底格里斯河东岸的巴勒斯坦饭店被美军炮火轰炸。从战争开始,这里就是大多数外国记者和新闻工作者的聚集地,同时也是半岛电视台的工作地点。这次轰炸造成多人受伤,至少七人丧生,其中包括两名西班牙籍记者”
阿曼站在中国首都机场大厅,一手搂着寻寻,一手拍着胸脯大加感叹:“幸亏老大提前撤退,要不然现在念的死亡名单上就有我们的名字了。”
“没想到,连外国记者所在的饭店都会遭到炮火轰击。”寻寻倒是没什么,只是有点意外。
覃希踪可就没这么宽宏、平稳的心胸了,她冰冷的手握紧驭鹰的大掌,一种被称作“后怕”的情感从心底窜出。该感谢老天待她不薄,要不然今天她很可能已经无法再握紧这双手。
驭鹰拍了拍她的肩膀要她放松,过度紧张的情绪是激活癌细胞的媒介,他对她的身体依然小心翼翼。“别担心,咱们现在已经离开伊拉克了。”腾出的一只手牵着覃喆,他向阿曼、寻寻作暂时告别。
“将那些照片和录像带弄好后,给那几家杂志社和报纸经销商。我已经跟那家摄影作品出版社联系过了,这次的伊拉克之行他将会作为一本作品集出版,剩下的事交给你们俩去办,我陪希踪去广州。”
“广州?现在很多人都避免进入那个地方,你们要一家三口去广州?”寻寻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像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广州,是地狱的最底层,一去不归的那种场所。
“我要进入隔离病区采访。”希踪微笑,平静无波。
这回连阿曼也张大了嘴巴“东方小女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居然拿命玩!老大,你舍得吗?”老大可是那种连东方小女人一个喷嚏都让魂魄抖三抖的没用男人。
希踪扬起头触到那片柔软的银蓝色,在他英挺的气宇中找到了答案。
“不舍得,所以陪她一起去。”她不要他独自飞翔,情愿冲进战火硝烟伴他永生,他又怎会弃她而去?
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突然觉得他的东方小女人变得成视邙魅力四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坚持什么,追求什么,舍弃什么她要飞,即使以生命相陪,他舍命为爱。
正事交代完了,驭鹰拉过阿曼,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男人间的私房话,有待考究。”放心吧!老大,我办事,你放心。”阿曼向老大做了承诺,随后向希踪、覃喆告别“你们一家多加小心。”他至今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像老大这样的男人手里怎么会牵着一条狗啊,他是说小孩,怎么看老大也不像是会带孩子的男人啊!
寻寻纤纤玉指挪过他的下巴“阿曼,咱们也要个孩子好不好?我觉得覃喆很可爱,很有个性,比你们这些老男人好玩多了。”
“这这是个技术上的问题,咱们咱们回家以后慢慢考虑一定要认真考虑,绝对不能草率决定。”保险起见,他还是赶紧领寻寻走人吧!要是再跟老大的东方小女朋友多待一段时间,说不定寻寻的脑袋也会卡壳的。
送别了阿曼和寻寻,他们这一家三口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等希踪转机到达广州的时候,她的同事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希踪,你可总算来了,我们听到消息说巴勒斯坦饭店被炸,还真怕你有个什么万一呢!”在所有人中,最担心希踪的就属高摄像师了。他可是日夜担心,担心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我很好,让你们为我担心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同事如此可爱。大概人从生死边缘转了一圈回来以后,对生命的定义会有所不同吧!“怎么样?你们还好吧?”
“我们都很好,这里并没有像外界宣传得那么可怕。”高摄像师第二次看到希踪身旁的那个长着一双银蓝色眼睛的男人。
他的手上也提着摄像机,还是今年刚出品的、最精良的摄像机。台里通过了五次讨论、六次汇报、七次审定、八次商议,最终还是觉得它的价格太过昂贵,没批准购买,这让他伤心了很久。现在那台他视若珍宝的摄像机居然稳当当地拎在洋鬼子的手里,真是气煞他也!
同行相斥,情敌见面分外眼红!高摄像师直觉地皱起了眉头“这位是”
“他是我朋”
“我是她丈夫。”很标准的中国人词汇,他喜欢这个称谓,尤其是看到高摄像师皱眉的瞬间,他更喜欢这个称谓了。虽然暂时还没有在法律上得到承认,但所有相关事宜他已经委托阿曼去办了,等他们回家的时候,只要去婚姻登记处领两张红色的证书,一切全都完备。
斑摄像师又看了看紧抓着希踪的手不放的小男孩,刚才那个大男人有双银蓝色的眼睛,这个小男人有双灰灰的眼睛,希踪身旁的颜色真丰富。“那他是”
“儿子!”
覃喆真不愧是驭鹰的儿子,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更能刺激对方。简单两个字,让高摄像师这个大男人当着众人的面哭泣的心都有了。人家一家人出席,压根没他什么事。
希踪怎么会看不出这三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她干脆放手,让他们去自相残杀,反正也杀不出血腥味来。她自己则跟广州中山大学附属医院联系好,决定先去病区的外围了解一些情况,待做好一切准备再进入病区采访。
既然她去,驭鹰没道理会待在宾馆,覃喆更是像个影子一样跟在新上任的老爸身后,一步也不肯离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极有默契地作出相同的决定,绝对不能让那个姓“高”身高才到驭鹰肩膀的高摄像师有机可乘。
进入病区外围,他们刚准备去找约好陪同前往的护士长,突然看到挂号处有个扎着小辫儿的小女孩。
在这种“非典”侵袭的非常时期居然有人把小孩放在医院里?未免胆子也太大了吧!
希踪抱起孩子,遥望四周“这是谁的孩子?怎么放在这里?”
周遭的护士纷纷低下了头,没有人说话,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护士长的出面解释:“她的妈妈是隔离区里的护士,因为接触‘非典’病人而不幸被感染。她丈夫来医院为她送饭,哪知道也感染上了‘非典’。病情发展的前期,他还没太在意,等到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很严重了,他甚至先太太一步离开了人世。没过几天,他太太也病逝了,我们都没敢告诉她,为什么她弥留的最后一刻,她最爱的丈夫没有来送她一程”
因为他已经在路上等着她,等着她陪她一起回家,等着她在来生再做一回夫妻,等着她再完成今生的誓言白头偕老。
“可怜了这孩子啊!她才两岁就在二十天不到的时间里同时失去了爸爸、妈妈。而他们家只有一些远房亲戚,家里的条件也不是很好,我们不舍得将这孩子送过去,更不舍得将她送去孤儿院。现在医院又处于特别时刻,我们也没办法很好地照顾这孩子。医院方面正在跟
有关单位商量领养手续,希望能帮她找个家。”
家?希踪眼睛一热,凑到孩子的跟前轻抚着她的额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吉吉!”
“吉吉?”希踪从护士长那儿要来了一支笔,她将小女孩的名字写在纸上,拿给护士长看。“是这个‘吉吉’吗?”
“是!就是这个‘吉吉’。”
希踪在纸上又写了一个字,然后将那张纸拿到驭鹰和覃喆的面前。“覃酷,这是你的‘喆’字,这是她的名字,你觉不觉得你们俩的名字很相似?”
驭鹰的心中涌起一个不祥的预感,家里有个九岁的毛头小子已经很要人命了,她不会那么狠心让他给一个两岁的小女娃包尿布吧?
不会!怎么会呢?希踪那是多好的人,怎么会连累驭鹰这个大名鼎鼎的战地记者呢!她抱起吉吉,将她放到覃喆怀里,还义正词严地叮嘱着:“抱稳喽!从今天起,她就是你的责任,千万别放手。”
听不懂中国话,覃喆紧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肉球,傻乎乎地等着老爸翻译给他听。等听明白了,等他知道要撒手了,吉吉却突然伸出肉嘟嘟的肥手抓住了他胸前的扣子。
“哥哥!”
也不知道是牙齿碰到口腔发出的“咯咯”声,还是其他什么音节,反正听在希踪耳朵里就是“哥哥”这回覃喆是真的逃不掉了。
“哥哥,你要照顾好妹妹哦!”希踪狡猾地朝他挤挤眼,就算是大事已定。
“爸!help爸”覃喆试图用中文、英文和阿拉伯语向驭鹰求救。
驭鹰全当没听见,向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又不用他操心,干吗不做好人哄老婆大人开心呢!再说了,有儿有女,日子不错啊!
希踪跟着护士长向前走,背对着覃喆却不忘吩咐他:“你先带吉吉在外面等着,保护好她!她可是今后你的责任。”
真是没天理!他刚享受两天被人照顾的滋味,现在居然要照顾一个连话都说不周全的中国小丫头,凭什么?
明明是满心的不乐意,覃喆抱着吉吉的手却丝毫不敢松开,谁让他们的名字这么像呢!注定了要做一家人。
“哥哥”灰灰眼睛的哥哥。
覃喆一手托着吉吉,一手指着那抹彼此相拥逐渐走进隔离区的背影,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诉说着:
“爸妈妈哥哥吉吉一家人”
吉吉不知道走进那扇隔离门意味着什么,她只是用牙牙学语的纯真复述着覃喆的话:“爸妈妈哥哥吉吉一家人”
在儿女微不可闻的话语中,希踪和驭鹰走人进隔离区的准备间,那是触摸生与死的阶梯。透过玻璃窗望着两个孩子,希踪的眼角隐隐含笑。
“你说覃喆能照顾好吉吉吗?”
“那要看他的心喽!”
驭鹰按照护士长的指导程序先用保鲜膜给摄像机包上外套,再给自己穿上十二层防护服,戴上三层口罩,最后戴上眼罩、帽子、鞋套和两层手套。看着他利落的动作,连高摄像师也不禁佩服起他来,真正的男人大概就是这样吧!他输了!
一切就绪,他又帮着希踪将所有的安全保护措施穿在身上,以防被病毒侵袭。“保护好你自己,少了你,我、覃喆和吉吉就不再是家了。”
“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希踪送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安自己的心。
两个人隔着厚厚的防护服,让十指交错,即使不能亲近彼此的肌肤,即使在生命最危机的瞬间,即使他们必须隔着眼罩才能见到对方,但他们的心一定为对方而跳,为爱而生。
“希踪,害怕吗?咱们要进去了!”他扛着摄像机,大手微微抚着她的手背,算作安慰。
“不怕。有你在,再可怕的战场也吓不倒我。”她反握住他的手。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做一个名副其实的陪伴雄鹰飞翔的人。这不再是一场独舞,而是两个人的共舞。
正前方,看不见的战火燃烧着浓浓的硝烟。向前一步,或许有死亡正伸出幽灵般的利爪。红色的舞鞋,透明的镜头将伴着这场战争直到胜利
这是一场两个人的战争,少了谁也打不起来,少了谁也分不出胜败。
这是一场两个人的战争,没有谁是绝对的赢家,也没有谁是彻底的输臣。
因为爱,生命在炮火喧嚣中永生。
因为爱,永不放弃生命的尊严。
刹那间,生命回到最原始的状态。交握的双手同时推开准备间的白色大门,白色空间,白色视野,白色的天空融人纯白的灵魂。
只要你伸出手,推开那扇门
一全书完一
后记生命的尊严
唐老鸭(本名唐师曾,他和他的朋友都叫他“唐老鸭”),1983年国际政治系毕业,之后任新华社记者,他的我从战场上归来)描述了海湾战争中的采访情况。我十六岁的时候看了他的书,第一次对战争产生了兴趣,对狂风呼啸、沙海尘埃的中东发起联想。紧接着看了他的新作我钻进了金宇塔,才知道他已经病得很重。
伊拉克战争快要爆发时,我每逃冖着报纸、新闻,期待着看到唐老鸭的身影。可我没能看到他以记者身份出现在中东,失望之余看到了网站上对他的采访,依然个性十足、风趣幽默他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从第一次对战争感兴趣起至今,我一直很想写跟战地记者有关的小说,这次的伊拉克战争给了我机会。像所有出生于八十年代的人一样,我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感受过战争的可怕和残忍。看到拿电视当战场的伊拉克战争,我甚至有几分新奇,像在看一部并不算精彩却很真实的战争片。
直到在电视上看到广州、北京的医务工作者为了抗击“sars”而先后倒下,我才明白,原来在潜意识里,我是如此惧怕战争,惧怕死亡。
害怕被病毒感染,我轻易不肯出门,随时关注疫情报告,做好一切防范措施。我不敢想象那些医务工作者、新闻记者明知道这种病传染性极强,为什么还要拿生命冒险。
因为那是他们的工作,他们要对得起生命的尊严。
我知道,写这样的故事我在冒风险。小说出版后,有人会说我矫情,说我拿战争做文章,说我无聊加无耻。诚实交代,我在乎读者的看法,我是个普通的女孩,甚至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我无法个性十足地拍着胸脯说:“这是我的作品,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
可我最终还是写了,原因在前言中已经说明。
祝福朋友,一切安好!祈祷战争,我们会赢!
2003年5月9日故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