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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启儒回来才知道这件事。
他不相信这个好消息,半晌,才看着丘灵,一定是她感动了他父母,用的最什么办法?
启儒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后,他与母亲谈过,惊骇得睁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找到丘灵,悄悄地问:“你扮丽儒同妈妈说话?”
丘灵摇摇头。
“是不是真的?”
“那日我一回到家,她已经倒在地上,说见到丽儒。”
“不关你这小精灵的事?”
“我怎么敢扮丽儒。”
“你同丽儒可有感应?”
丘灵摇摇头。
连启儒都盼望接触,也许你不自觉,也许丽儒真借你同母亲说话。”
“你们思念丽儒太苦了。”
启儒着着天空,你无意之中成为灵媒。”
“我没有假扮丽儒,相信我。”
“让凌家搬到东岸重头开始吧。”
第二天,丘灵又碰见她不愿意看到的人,一切在意料之中。
他跟在她身后。
“实在山穷水尽了。”
丘灵不去理睬他。
“随便在凌家偷点东西出来:首饰、摆设救救急,否则,狗急跳墙,谁有好处?”
丘灵仍然不出声。
“我查过你,你在澳洲悉尼的事,我也知道,真奇怪是不是,有人双双服毒自杀,抑或是他杀?”
丘灵忽然转过头来,冷冷地问:“你现在住甚么地方?”
他一怔“呵,为了你,我住在小旅舍里已经个多月,欠租。”
“带我去看看。”
“甚么,你愿意到我处?也好,不然你也不知道我环境有多窘迫。”
她跟他到旅舍。
地下床边都是空酒瓶,可见廉价旅馆不是天天有人收拾。
“我需要钱。”
“多少?”
他试采地问:“你拿得出多少?”
“我并没有承继到大笔遗产。”
“这我也知道,但是,女孩子总比较有办法。”
他说得对,丘灵的确想到一个办法,不知行不行得通。
“我明天一早带钱来。”
“真的,不骗我?”
丘灵肯定点头,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我会盯着你,丘灵,你是我唯一目标,你跑不掉。”
丘灵离开旅舍,没有即时回家。
她到旧货店买了一架手提电脑,再分别到三间银行,一共提了一万元旧钞票。
回到家,她马上在电脑上操作,天才的她只花了个多小时已经达成目的。
第二天一早,她走到市中心,用公共电话亭打了一通告密电话,接着,又买了两瓶酒。
然后,到旅舍找到主角。
他还没有睡醒,从前花梢亮丽的衬衫现在似一张抹台布。
他宿酒未醒“你这么早来?”意外了。
丘灵沉默地关上门,从口袋拿出那叠钞票,一不小心,整叠掉在地上,那人连忙抢着拾起。
他没想到有那么多,数一数,竟成万,他意外,这女孩如此疏爽,看样子还可以接二连三上。
他把钱塞在袋中。
丘灵放下两瓶酒,他看到了,马上取饼开了对着瓶嘴喝。
“谢谢你,丘灵。”
丘灵轻轻站起来。
他的一只手搭上她肩膀。
“丘灵,你对我,可也像她们那样,非常好感?”
丘灵轻轻拨开他的手。
他呼吸的气味,像一堆腐臭的垃圾。
他尴尬地笑“我求财得财,应该心足。”
丘灵连忙打开门走。
那人继续喝酒,忽然看到茶几上一具手提电脑。
“咦,”他说:“丘灵忘记功课本子。”
他想去叫她。
“不过,她还会再来,哈哈哈,不由她不再来。”
他倒在床上,手紧紧按着口袋裹的钱。
他随即听到急促的拍门声。
回来了。
他点点头,挽起电脑,打开了门,预备交还丘灵。
可是门外站着的是两个穿黑西装的大汉,面孔似腊像一样,告诉他:“联邦密探。”他俩出示证件,一涌而入。
那一天,丘灵照常在学校度过。
教授问她:“丘灵,你可是要转到东岸读书?”
“完全是家庭私人原因。”
“我们也知道留不住你。”
“家人要往东岸居住,不得不走。”
“到了东岸,一定有更佳发展。”
丘灵知道解释无用,只得笑了。
忽然有同学进来“大家快看十二台本地午间新闻。”
镑人才转移了注意力。
只听得新闻报告员说:“联邦调查局控告一名华裔男子未经授权进人美国空军电脑部门,他被指擅自从赖特帕德森空军基地的一套价值一亿四千八百万元的电脑资料库,下载一个密码档案,从而进人美国空军部的电脑系统,查看战机及武器的备战状态
丘灵微微笑。
大家惊呼“我的天。”
“这人有通天彻地本领。”
教授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丘灵“丘灵也做得到。”
丘灵一声不响。
“丘灵阅读密码如同我们做一加一”
丘灵维持缄默。
“嘘,犯案人也是华裔,别叫丘灵敏感。”
可是还有人说:“这种案子最犯禁忌,起码判五年徒刑。”
丘灵心安理得。
有一段日子不必见到花衬衫了。
丘灵开始喜欢搬家,每次搬迁,都是新的开始,可以摆脱过去。
从前,肯定流浪的吉卜赛人也是这样:犯下案子,偷了钱包,拐带幼儿,马上离开现场,走到另外一个地头,受害人没有苦主,只得罢休。
丘灵躲到东岸近郊住宅区。
她像是真正摆脱了过去,上学放学,终于同所有同龄的女孩子一样生活。
虽然她的学业优异,不过,在天才班里,很多同学比她更高明,班里甚至有十一岁的硕士生。
她总算长多一点肉,多了一丝笑容,仍然不愿多话。
毕业后,她在大学找到工作,尚未够年龄考取驾驶执照,但是,已经支薪,经济独立。
一日,在华文报上看到一则小启示。
“丘灵,生母寻找,请电邮下列号码联络。王荔婵启”
凌家不看华文报章,可是公司里华人比较多,有人问:“丘灵,看,这人与你同名同姓”丘灵不动声色。
便告刊登了两天,停止了。
王小姐想必还在其他城市报纸上刊登这则启示。
丘灵没有回覆,开头,她千方百计要拉住母亲衣角,生母用尽全力掰开她的手,摔开她,拒绝见面,现在,这个奇怪的女人又着人登报寻找她。
王小姐是老好人,没想过这一则启事对丘灵生活的负面影响。
丘灵一连好几个晚上没睡着。
凌家还有一个人辗转反侧,那是即将要做新娘的锺颖儿。
颖儿见丘灵房里有灯,敲门进去聊天。
“你还在做功课,丘灵,你真用功,叫我羞愧。”
丘灵耐心微笑,她喜欢颜儿,这女子思想天真简单,非常难得,世间少有。
颖儿忽然哭泣。
“怎么了?”“我害怕结婚。”丘灵不禁好笑,是有这种新娘,临阵退缩,怕得不得了。“可是,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我怕结婚,怕生孩子。”她掩着脸。“放心,启儒会好好照顾你一生。”“我怕他有一日会离我而去。”丘灵沉吟,不知怎样安慰她。“丘灵,你怕失恋吗,你怕结婚吗?”丘灵摇摇头“我不怕。”“你怕甚么.。”“小时候,伯母亲离开我,以后,不再怕甚么。”“你真幸运,胆子好大。”丘灵忽然笑“是,我运气不错。”说着颖儿又不高兴起来“婚纱不好看,做坏了。”这时,有人敲门“两个女孩还没睡?”是凌太太。颖儿这才回房去。第二天丘灵自实验室回来,看到颖儿站在会客室一张茶几上正在又一次试婚纱。那件礼服端庄华丽,衬托得她像公主一般。丘灵站在门边看了半晌。裁缝正在修改不满意的地方,启儒在一旁看报纸。“咦,丘灵,你回来了。”丘灵微笑“新郎不应预先看到婚纱。”“谁管这些。”他把丘灵拉到一旁,摊开报纸,给丘灵看。“丘灵,生母病重,请迅速联络,王荔婵启”“这是找你吧。”丘灵点点头。“你可有与这位女士联络?”“没有。”启儒说:“我明白。”丘灵有点高兴“启儒,你真的了解?”“他们又一次破坏了你平静的生活,你时时被动,不知如何好,太不公平了。”丘灵不住点头“启儒,你说得真好。”“你对生母,恐怕已没有太多记忆。”“有,冰冷的公堂,判刑的刹那,一次又一次被拒见面,到陌生人家中住宿”“那么,别去理会这则启事。”“这个广告令我愤怒。”“幸亏看华文报的人不多。”“可是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这时,颖儿拎着锻裙角走进来“启儒,我这里需要你。”丘灵马上识趣地走开。她回来拿一点资料,又往实验室去。办公桌上有人剪出报上启示并加备注:“丘,或者找的是你?怕你看不到”一定有这种好心人,怕事主看不到。
“你有没有看到?”刻意提点,然后密切注意当事人表情,希望有一场好戏。“是给你看的吗?”不干他事,可是他热情关注事态发展,强逼当事人解释。丘灵倔强脾气发作,人越是逼她,她越顽强抵抗,那日回家,凌太太叫住她。“丘灵,过来一下。”终于,凌太太也看到启事。她温和地问:“你打算回应吗?”丘灵摇摇头。“这位王荔婵女士是什么人?”“当地社会厅的一位感化官。”“她仍然在跟你的个案?”“看样子是。”“丘灵,你尚未满十八岁,我必需向当局报告这件事,让他们跟进。”“我早已经成年。”“的确是,但法律上”“可否当作没有看到过这段启事?”凌太太抬起头来“为甚么不呢,我一向不读报纸。”丘灵笑了。锺颖儿说得不错,她十分幸运。启儒与颖儿的花园婚礼在一个五月天举行,共邀请百多位亲友。颖儿两位好友做伴娘,实着孪生子似粉红色裙子,花蝴蝶似游遍全场。丘灵完全是观光客身份,穿普通衣裳,躲在人群中,偷偷喝香槟。“丘灵。”丘灵转过头去,不相信双眼。在悠扬的音乐里,站在她面前的,正是久违了的王荔婵女士。丘灵觉得她像雨果名着悲惨世界被追踪的苦主尚凡尚。她跟上来了。
丘灵的过去又追上来了。
王荔婵胖了许多,但一眼仍可认出。
“丘灵,你一点也没有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丘灵摆明她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每个领养局都有资料记录,我很花了一点劲。”
“为什么一定不放过我?”
王荔婵讶异“丘灵,我没想到你不高兴见到我。”
“我当面与你说明,我不想见她。”
“可是我记得你”“你记得的我只有十二岁。”
“你现在还未满十六岁。”
她这样一说,连丘灵都吃惊,甚么,当中只过了四年?为甚么地久天长,已似前生之事。
丘灵怔怔地。
王荔婵与她到一角坐下。
“我这次私人旅游,顺道来看你,丘灵,我一直挂念你。”
丘灵回过神来“家庭生活愉快吗?”
“托赖,还好,”王荔婵环顾四周“你终于找到一个妥当的寄养家庭。”
“你说得对,王小姐,再好,不过是个寄养家庭,若牢牢记住这一点,生活不是过不去的。”
换了别人,也许认为丘灵反应过激,可是,王荔婵知道丘灵一切,她并不觉得过份。
“使人宽慰的是,你终于长大了。”
“呵,时间自动照料了这一点。”
王荔婵听出丘灵语气十分苍凉,与快乐热闹的婚礼成为强烈对比。
恐怕丘灵的馀生也会这样度过:世界再欢乐,她是她,拉不上关系。
往后得到再多,也换取不到她的欢乐。
“你母亲在狱中病重。”丘灵不出声。“她想见你,要告诉你,你生父是谁。”“我不想知道。”“你不想弄明白,你读书成绩这样好,遗传自什么人?”“自一个遗弃我们母女的人。”王荔婵微笑“你比我想像中更加倔强。”这时,凌太太招手“丘灵,请过来拍照。”王荔婵轻轻说:“我在这里等你。”拍完合照,启儒拉着丘灵跳舞。婚礼歌手有一把异常清越的声音,唱起情歌来,如泣如诉,像一个失恋的人。丘灵问:“决定到甚么地方度蜜月?”颖儿三日两头改变主意,从大堡礁到迪士尼乐园都考虑过。“我们去巴黎。”“那多好。”
“在市区玩一个星期,然后到南部葡萄庄园休息。”
丘灵微笑“这一定是你的主意。”
“要是待颖儿决定,哈,三年之后吧。”
“大事上她可不糊涂,挑了个好丈夫。”
“丘灵,谢谢你。”
舞罢回到原来的地方,王荔婵已经走了。
有侍应生过来递给丘灵一张便条“丘小姐,一位王小姐留给你。”
丘灵摊开一看,字条上写:“丘灵,我住在威士汀酒店,下星期三走,有意思请与我联络。”
凌太太走近“刚才那位太太是谁?”
“是邻居的友人,走过来看热闹。”
凌太太坐下来“启儒结婚,我已无后顾之忧。”
“他们会幸福的。”
“我也这么想,凌家吃了许多苦,应当否极泰来。”
丘灵握住凌太太的手。
新郎新娘换过便衣前来话别,凌太太送他们上车往飞机场。
众亲友渐渐散去。
丘灵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嗅着花香,把客人喝剩的香槟全部喝光。
喝太多了,觉得愉快的晕眩,她打一个阿欠,脚步浮啊走回屋内,找到一张长沙发,宾至如归那样躺下去。
敝不得有人每天自下午三时就开始喝,喝醉了甚么都不计较,日子容易过。
她很用力地打一个饱嗝。
还是做梦了。
这次,梦见自己洗澡,在一个清澈的瀑布下冲洗身上污垢,不知怎地,所有疤痕都在泉水下消失,丘灵觉得非常高兴。
仿佛重生了。
书房里其实另外有一个人。
那年轻的男客穿着整套礼服,一看就知道是伴郎之一,此刻他已脱下外套,解开领花,正在电脑荧屏上观看资料。
他看到那瘦削的少女摇晃地走进来,痛快地倒在沙发上。
他过去想与她招呼,发觉她已经憩睡,嘴角挂着一个甜笑,双手交叉叠胸前,像是一点遗憾也无的样子。
他很少见大人有这样满足表情,不禁讶异,少女面目娟秀,但额角上有一条疤痕,本来可用刘海遮掩,但是她没有那样做。
这少女是谁?
凌太太走进来“咦,遇方,你在这里。”
“表姨,你来得真好,我有个疑问,你家电脑上找全球网址为什么毋须轮候?”
凌太太说:“呵,那是丘灵做了手脚的缘故,她有独家单方,可偷步抢先加强速度。”
年轻人怔住“这是惊人发明。”
凌太太这时才看见丘灵“哎呀,怎么睡在这里。”
这就是丘灵?他听说过凌家有个天才少女。(不知何故,202页我的软件始终不能识别,一读到就死机,请大家谅解。)凌太太笑着说:“你到启儒房休息吧。”“我用东边的客房就很好。”“随便你。”走进书房,看见那少女已经醒来,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回忆刚才的好梦。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林遇方看到了一双魅影憧憧的眼睛,瞳孔里有他身型反映。“醒了?”他被这对黑眼珠摄住。丘灵点点头,这是谁?“你是丘灵吧,我叫林遇方,家母是凌太太的表妹。”“你好。”凌家亲友众多,真是福气。林遇方递一杯咖啡给她。丘灵一口喝干。“你便是那个电脑天才。”丘灵微笑“你呢,你做甚么?”“我是一名矫型医生。”呵。”“譬如说,你额角上的疤痕,在一小时内可以消除。”丘灵忽然问:“心灵上的伤痕呢?”“那得靠你自己了。”丘灵伸手触摸额角上可见的伤痕“我不在乎。”“这种态度很好。”“爱美的女士们很崇拜你吧。”“我不会知道,”他欠欠身“我在儿童医院为幼儿服务。”丘灵不由得对他增添三分敬意。他问:“听说微软几次三番与你接过头?”丘灵诋异“你怎么知道?”
“可是被你拒绝了。”丘灵点头“商业机构有的是奇才,大学比较需要新发展。”
“又听说你在教硕士班?”
“你从甚么地方听到这么多一。”
“表姨引你为荣。”
丘灵明白了,是老好凌太太替她做的宣传。
凌太太下来“咦,你们在聊天?遇方,带丘灵出去走走,这是我的车匙。”
“我”
林遇方鼓励她“来,别踌躇,我陪你去看瀑布。”
丘灵一天内经历许多意外,的确想散散心。
他把车子驶进国家公园,浓荫山谷裹每块翠绿的树叶都滴着水珠,空气中充满露水,头发一下子濡湿,不知名的鸟群争鸣,影音都像一个仙境。
丘灵笑问:“你听过烂柯山的故事?”
“等会我们出去,世上已过了千年。”
“那倒好。”
他们看到一座瀑布,同丘灵梦中的一模一样。
她惊讶极了,有冲动跳进去在水下梳洗。他俩坐在溪边的石馍上,看暮色降临。“该走了。”“多谢你带我出来。”“世上除了实验室,还有许多好地方。”丘灵微笑“还是学校最安全。”她其实没有完全自香槟里清醒过来,否则不会跟着陌生人到处走。他送她回家,经过快餐店,温馨地买一客冰淇淋给她吃。到了深夜,丘灵清醒了。她手里拿着王荔婵给她的便条。终于,她拨电话过去。
“吵醒了你?”
“我没睡着。”丘灵问:“换了是你,会怎么办?”王荔婵不假思索地答:我不会赌气,我一定会去探个究竟。”“见了面,说甚么?”“你可以一言不发。”“我害怕。”“我了解。”“刚结痂的伤痕又得被揭开。”“丘灵,我也觉得命运对你不公平。”“我实在提不起勇气。”“你若失去这个机会,会遗憾终生。”丘灵笑了,她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听我说,去见生母最后一面。”“她可是病得很厉害?”“主要的是,医生说她没有奋斗求生的意志。”丘灵又沉默下来。“再拖延就来不及了,馀生你总会想起,你放弃见她最后一面,我知你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丘灵双手颤抖。
“我陪你回去。”
“我得准备一下。”
“我等你。”王荔婵挂上电话。
这个善心人把私人时间也放在工作上了。
丘灵坐到天亮。
一直以为可以平安到十八岁成年,就差一点点便功成圆满,生母的幽灵却找上门来,躲都躲不过去。
在早餐桌子上,丘灵坦白向凌太太说:我生母病重,想见我一面。
凌大大惊讶“你一直有她消息,知她下落?”
丘灵点头“她在最严密的女子监狱服终身刑,永远不能保释。”
凌太太愣住,她不知底蕴,但即使知道,也一样愿意收留丘灵。
丘灵,如果你觉得必需,你便去一次,如果不,也不用理会世俗眼光。
丘灵十分感激“谢谢你的忠告。”
凌太太握住她的手“我很放心,你懂得照顾自己。”
“如果我早告诉你我生母在狱中服刑,你会否歧视我?”
凌太太想一想“我会更体贴一点。”
丘灵相信凌太太。
她向学校请了三天假,与王荔婵一起返回老家。
阔别几年一切都变了,本来作为路志的店铺、戏院、商场,现在都已拆卸,道路更加挤迫,空气愈发热浊,往往一出门头脸便给汗浸湿,衣裳贴在背上,呼吸都不得畅顺。
王荔婵替她办手续申请与生母见面,丘灵独自乘车到故居去。
哪里还有该幢大厦的影子,早就拆掉重建,建筑地盘黄沙处处,钢筋水泥四凸,丘灵只能站在对面马路上发呆。
一笔抹去,半点影子都没有了,人生也能这样就好了。
稍后搬进去的住客,再也不知道凶案现场在什么地方,或是曾经发生过甚么事。
这一点给丘灵很大的启示,她侧头想了一想,离开了那个地方。
授着,受院长所托,她到科技大学找一位伍教授。
没想到,他带着学生在等她,本来三十分钟的会晤变成两小时的小型讲座,学生们热烈发问,不愿放丘灵离开。
伍教授说:“丘小姐,请到我们处来做一年客座。”
丘灵但笑不语。
她现在有学历有身份,同从前那个无知无能的小女孩不一样了。
“丘小姐,怎样可以像你那般在四年内读完十二年课程?”
丘灵不知如何回答。
“是遗传还是努力?”
“你家兄弟姐妹可也是一样优秀?”
那天,回到旅社,王荔婵留有消息:明早九时正见面,七点半我来接你。
丘灵看了一回电视新闻,睡着了。
天未亮自动醒来梳洗,换上白衣蓝裤。
王荔婵准时在大堂等她。、
她笑说:“每次早起都不习惯。”
“多谢你促成这次见面。”
“这样,你的个案可以合拢取消,否则,我心中总有一件事。”
丘雯岚并不在监狱里,她在病房。
丘灵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提出见面要求的不是她。
丘雯岚已经神智模糊,看见丘灵,却笑容满面,踌躇片刻,问她:“你来了,你妈好吗?”
丘灵低声回答:“她很好,谢谢你。”
丘女土的头发已经因化疗掉得光光,戴着一顶不合尺寸的帽子,着上去有点滑稽。
她瘦得皮包骨,面孔透着黑气,的确已在弥留状态。
她仔细地打量丘灵,忽然像是认清她了,她提高声音叫出来“雯岚,你是丘雯岚。”
丘灵轻声反问:“那,你又是谁呢?”
她又发起怔来,过半晌说:“我是丘灵。”
她只记得两个名字,可是偏偏把身份对调,说不出的诡异。
丘灵失望,她满以为这次会晤会充满激情、眼泪、愤怒,最终原宥,可是事实刚相反,生母已不认得她,也不认得自己。
看护过来替病人注射,并说:“她很辛苦,你再说几句话就让她休息吧。”
是该休息了。
她头声问女儿:“雯岚,你好吗?”
丘灵答:“我很好,我已经在工作,我有自主权。”
“雯岚,去找他。”
“去找谁?”
“找冯学谷。”
丘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是谁?”
“咦,他是你最爱的人,你怎么忘记他?你本来应当同他结婚的那个人。”
丘灵怔住“他在哪里?”
“他一直在大学里教书。”
丘灵追问:“哪家大学?”
“雯岚,你怎么反而来问我?”
她开始喘气。
看护前来阻止“你们该走了。”
丘雯岚不肯定“是牛津,抑或剑桥,呵,他是个天才,十多岁便取得博士学位
医生跟着进来,示意访客离去。
丘灵呆呆地走出病房。
王荔婵陪在丘灵身边,轻轻说:“原来,你本姓冯。”
丘灵又低下了头。
“你生父是一个优秀的人才。”
丘灵回答:“他仍然是一个遗弃我们母女的人。”
“丘灵,你比我想像中镇定。”“她神志不清,已没有痛苦,不再受折磨,心内没有牵挂,终于获得释放。”“是,她翻覆只提着三个名字。”倘若一个名字也不记得才是真正的好事。那天深夜,王荔婵打电话到旅舍。“丘灵,她辞世了。”丘灵放下电话,呆半晌,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她要乘飞机返凌家。正如王荔婵所说,丘灵非常安定镇静。十二岁时试图拉住的衣角已与刚才见过最后一面的病人无关,丘灵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接着,她得去寻找一个叫冯学谷的陌生人,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她的生父。凌太太在大门口等她。
“累了?”丘灵疲倦地握住她的手,尚可。”
“这次回去,有无收获?”
丘灵坐下来,喝一口荼,脱下鞋子“那个城市真催人老,阳光在烟霞后边尚且照得人透不过气来,人人匆匆忙忙为生活挣扎,无暇抬头看蓝天白云,并且认为天经地义。”
凌太太微笑“我们不适合那个城市。”
“我们比较笨,说话也钝,配不上他们,迟早会伤心。”
“说得很好。”
然后,丘灵垂下了头“我见到她最后一面。”
凌太太不出声。
“她已不认得我。”
“不出奇,这几年来你已由小孩变为少女。”
“她竟以为我是她,在该刹那,我也觉得母女血脉命运再也分不开。”
凌太太轻轻说:“你较为坚强。”
丘灵用手掩着面孔“我竟不觉太大的悲哀。”
“丘灵,休息一下。”
丘灵洗一个热水浴,倒在床上,累极入睡。
凌思聪回来,看到行李,问妻子:“丘灵到家了?”
凌太太点头“看得出她勇敢地又承受了一次打击,可是这次心力交瘁。”
“有没有同她说正式领养的事?”
“我想过了,正式与否,并不重要,我们对她态度一贯即可。”
凌思聪想一想“过些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早,丘灵回到大学,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资料员说:我要在全世界大学里找冯学谷这个人。”
谁知资料员即时问:“可是解答了孚美最后公式的冯教授?”
丘灵一愣“你说甚么?”
鼎鼎大名圣三一学院华裔数学教授冯学谷,花了生命中整整七年时间,并没有运用电脑,计算证明了x2+y2=z2,可是,x1+y1≠z1你指的可是他?”
丘灵悲从中来,没想到冯学谷在学术界竟是那样有名的一个人物,一直摆在眼前。“他多大年纪?”
资料员花一分钟时间便找出答案“四十七岁,已婚,妻子是安妮庄士顿女勋爵,论辈份,属当今女皇表妹的女儿,结婚已二十年,两个女儿伊利莎伯与夏绿蒂均是数学天才,已在伦敦大学任教。”
原来这个人一直在明里,一打开电话簿就可以找到。
“有没有照片?”
“冯教授十分低调,可是那样出名,躲不过摄影机。”
资料员片刻从打印机里取出照片。
丘灵接到手里。
照片里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人,长得还算端正,可是像所有生活在外国日久的人一般,不甚讲究衣着,领带太阔,花式也不对,西装不大合身,发型也古老。
丘灵一时不能接受。
资料员问:“可是要请冯教授来演讲?”十分兴奋。
不过是这样一个人?
“丘小姐,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谢谢你。”
他的两个女儿比丘灵大,那意思是,他先同英女结婚,然后,再认识丘雯岚,他一共三个女儿,只负责养大了两个。丘灵那样会读书,功课过目不忘,三年修毕人家十年功课,同他其馀两个女儿一样,都是天才。
丘灵总算对身世有了眉目。
要接近他也很容易。
丘灵马上着手处理,她自动提出要到剑桥做客座讲师。
往日著名学府今日已暮气沉沉,久无人垂青,听到有英才愿意无条件服务,喜出望外,况且又是获奖累累的名人,马上答应。
丘灵自费带着一名助手前往。
在飞机场已经遇到不愉快事。
经海关时,排在她前边的是一对英人夫妇,主动问她来自何处。
“美国。”
“怪不得穿t恤牛仔裤。”
“t恤有甚么不好?”
他俩嘻笑“我们古老作风,我俩不穿t恤。”
丘灵很少多言,这次却说:“那么,你们继续拿人家研究经济科技的时间来熨衬衫好了,大不列颠就是这样落伍衰退。”
那两个英国人讪讪而退。
一安顿下来丘灵便去找冯学谷。
他在讲学,丘灵推开演讲厅大门进去。
冯学谷真人比照片更普通,深棕色皮肤与嘴唇显示他还是个吸烟者,一腔学问,却没有朝气。
叫丘灵吃惊的是,他穿着一件花衬衫。
已经洗得发白,可是隐隐看得出,杉上印有一朵朵大红花。
丘灵发怔,原来冯学谷才是花衬衫始祖,丘雯岚永志不忘,才不停买花衬杉给男伴穿着。
坐在书桌前太久太呆,冯学谷比同年龄人老一点,可是,每当有漂亮女学生提问,他仍然笑容可掬。
下课了,学生纷纷散去,丘灵也站起来。
是冯学谷叫住她。
“这位新同学,请留步,签到簿上没有你的名字。”
丘灵转过头来。
冯学谷坦然看着她,不出所料,一点记忆也无。
丘灵说:“我叫丘灵,是客席讲师。”
冯学谷意外“你比许多学生还小。”
“相信很多人对令千金也那样说。”
“你同伊利莎伯及夏绿蒂相熟?”
“不,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几时到我家来喝下午茶。”
“听说安妮女勋爵非常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