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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个在墨西哥城醒来的清晨,没有拉上落地窗帘的阳台,如实地吞吐外部的湿润空气。因为与火霆的重逢,又因为昨夜的梦境,加上浑身奇怪的一阵一阵的热意,捧月早早便醒来。没有理会身体的状况,只是诅咒当地炎热的天气,再无睡意。静静地呆看着头顶吊顶过的天花板,数着上面一朵一朵的雕花,打发着时间。
一阵阵的花香,伴着新鲜空气的进入,此时格外敏感地调拨捧月的神经。玖瑰花?她忽而坐起,为这久违的味道而激动。曾经,她迷恋这花香味,更为送花的人而心折。
赤脚急匆匆地跑下床,捧月奔向阳台。阳台外的景致绝对与花无关,只有片片葱郁的灌木。深深地呼一口气,更多的花香涌入她的胸肺,甜得让人快醉倒。能随着风送入花香,看来是有片玫瑰园才出现这种可能,但花香又并非很浓,说明种着这片花园离这儿有些距离。不过,再深深口气,捧月快乐地想,既然能送到这里,说不定也不会太远。
好想看看这片花海!想象着那层层的娇艳花群,捧月忍不住向楼下跑去。在一楼的拐角处,有一道小门,如果没有记错,是通往花园的,因为瑞奇曾细心地告诉她,如果她很闷的话,可以由这道门到花园中散心,只是她一次都还没有去过而已。
可是,踩了刹车,捧月定住。到了花园也没有用,因为刚刚又不是没看过,花园内并没有种植玫瑰花。捧月想起来似的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为自己的冲动而自嘲。但她还是随着那细弱的花香味,凭感觉踏入那片灌木丛,希冀能发现什么,也许是丛木中隐藏的一片,也许是隔壁的玫瑰花园。
树木被修剪得很整洁,说明这座别墅被人爱护得很细致,捧月佩服仆人们的细心与高超手艺,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许是看在她爱花心切的分上,徐徐的风阵阵吹来,花香猛然加浓,振奋人心。捧月像个可爱的小狈一样,吸吸鼻子,小脑袋环顾四周,终于查明了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咦,这边,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看,这是阳台的死角处!也就是说,阳台上是看不到这个方向的。既然她刚才也没有从阳台上看到花海,那这个方向就是对的了!捧月喜滋滋地笑了起来,加强了信心,也为待会儿能见到心爱的玫瑰花而兴奋。
不负所望!沿着树木间依稀有人踏过的痕迹,捧月走了约摸五六分钟,花香味愈来愈浓,并且能隐约看到它们秀丽骨朵的艳红色彩,在浅蓝的天色映衬下,在绿色花茎的烘托下,片片露珠的滋润下,散发着奇异的光泽。
真的是!捧月开心地跑了起来,冲向前方那片花丛,无视于明显是隔开两个花园的一排厚厚的低矮灌木,她奋力从略为稀薄的一处侧身穿过去,一点也不在乎尖利的树枝划破了她细嫩的手臂。这样算不算“花”痴?!
这简直就是个让人醉生梦死的世外桃源。只是最单一的品种,阿拉伯紫红玫瑰,但看那花丛有序的块状布局,隐藏在花丛间精致的灌养花木的园林工具,与前方纯白两层小楼呼应的精巧的格局,就让人会爱上这个地方。
捧月的目光刚从四周转过来,就立刻回到阿拉伯玫瑰上,蹲下身去,小心地以拇指轻触着肉质的花瓣,轻盈的露珠顺着她的手指,蜿蜒爬过暗红的茎脉,滑落于空中,溶入油黑的泥土中。
仿佛能听到花朵们娇柔地申吟、轻叹,流转于清新空气,散于茫茫淡雾,捧月陶醉地眯起眼,沉迷,忘记世俗尘宵。
只是,如此静幽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就有些许不和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讨厌,不要这样了,大清早的”流利而娇嗔的英语夹着模糊的肉欲感勾得人心神荡漾,不知这媚人的语调男人听了会做何感想,就她这个女人而言,不得不佩服她的调情功夫一流。
“中国有句俗语,‘一日之计在于晨’,就是说,所有的计划与行动都最好从早上开始,对于一天才最有建设性,明白吗?而我不正是在认真地履行吗?小美人。”熟悉的男低音在女人时断时续的喘息中油腔滑调地传来,声音不大不小,让远处的捧月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言语中自持的意味,与女人的渴切,形成强烈的反差。
这个声音?
捧月站起身来,双腿有些发麻。但却比不上心里的迷惑让她浑身莫名地难过。
她应该没有听错,是火霆的声音。
“不行不行了啊——”女声骤然拔高,气息更急。“换个地方这里不行的花园”
花园?在这片如圣洁的玫瑰花园里行苟合之事。一瞬间,捧月反胃得想吐,却说不出,是女人的提议,还是火霆可能曾有过的如此行径让她想作呕。
抱着另外一个女人,在他们最爱最想拥有的玫瑰花园中,做这种事?
不知是否是室内外温度相差甚远,捧月忽然冷得抱住双臂,不置信地望向前方矮林中模糊扭成一团的身影。这算什么?她保有任何他们之间曾有的美好回忆,他就是如此回应地加以侮蔑?
双腿不听使唤地向前迈去,心里头告诉自己,不会的,他不会是火霆的,霆是不会这样的!
只是愈靠近,愈是让心揪得厉害,这个身形,这个侧容,这个熟悉的呼气声,不是他,又是谁?
“我们好像有客人。”头也不抬,火霆抚弄女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还是熟客。”
“霆霆?”女人还未完全从激情中回复过来,迷迷糊糊地不知作何反应。
被女人大腿放浪勾住的火霆,将一直侧对捧月的脸转过来,本该是欲火满泻的脸上,却意外地只摆着邪气的笑容,冷静的神态,让人无法将他同身下的女人联系起来。
“你哭了?”火霆毫不在乎地轻抛一个媚眼“妒忌?”
他是火霆吗?那个曾经爱她入心,呵护她无微不至的人吗?
不是,一定不是,他不会这样随便去玩弄一个陌生女人,他不会在她最喜欢的玫瑰花园中,他不会将过去对她所做的一切轻易地转交给别人!
这其中包括他的感情啊!
“你哭了。”火霆从女人身上起来,相较于她的青光外泄,他则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衣冠整洁,浪荡地挂着笑,向她走去,抬起手,轻佻地沾起她一颗泪,随即一个弹指,泪珠飞入丛中。
捧月呆住,为他的动作,为他的不在乎以及与夜里判若两人的行径。那个夜里温柔拭去她泪痕的男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吗?
笑容渐隐渐没,直至消失。他突然逼近他与她的距离,与她目光直视,迫使她移不开目光,只得仰头迎接,感受她突然灼热的呼吸,扫视她潮红得不正常的小脸,才缓缓道:“哭?你有什么资格?”一把尖刀,狠狠地剜入她心窝。
你有什么资格?
你有什么资格?
轰!世界瞬间变色,一片黑暗,所有感官丧失殆尽,只有那句话像根紧绷的利绳,缠住她全身,勒住她的咽喉,喘不过气来。
那个她最爱的人,问她有什么资格哭?
哭?她有哭吗?
在四周一切景物旋转之前,她无力地向后垂下蜷首,只望见悠悠蓝天,一片清亮。“你靠什么来生活呢?有资金来源吗?”伤口已渐愈的火霆现在可以在楼上楼下做短暂的活动。此刻他正悠闲地靠在厨房的门框边,无比叹惜地看着捧月笨手笨脚地洗高丽菜,弄得水花四溅而不自觉,顺便让自己失血而迟钝的脑袋活络起来,想起这些天她只花钱而没有赚钱的行为,他有点好奇地问道。
“爸妈有留下一笔钱,但是我不想动用。”关上水龙头,捧月终于放弃地将高丽菜搁置一边,反正怎么洗好像都不是以前妈妈的洗法,这菜也好像不是这样一颗一颗泡在盆中的想来想去,可就是想不出个头绪来,还是先专心回答他的问题吧。
不知不觉中,火霆慢慢踱近,进入“君子”本该远离的“庖厨”甚至有些夸张地取下门背后挂的围裙,熟练地系在腰前,彻底接手捧月无力完成的工作。
“我都靠写小说赚钱的,又不占用我太多课余时间,很多时候又可以自由调配活动空间,这种生活方式我很喜欢。我的开支一向不太多,就只是大部分在吃的方面花钱——外卖。”捧月偎着流理台,安安静静地认真回答他的问题,丝毫没有发现她的身边发生了什么。
这个男人对她的影响力似乎强烈得惊人。刚才他站在她身后盯视她的目光让她浑身发颤,只有借助洗菜的动作来逃避一时半刻,而现在他走入她的领地,她就更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他,只怕又会看着他漆黑的双眸忘了一切。
快速地将高丽菜掰成一片片,火霆仔细思考她刚刚做的无用功有什么社会价值。“你看,先得把菜掰成这样才好一片片地洗,如果按照你的洗法,洗一辈子也只是将外部洗净而已,内部洗不到也不易洗干净。”刷刷刷地将菜齐齐抓起,手腕微微使力抖动,水珠纷纷不安分地跳动开来。再麻利地将洗好的一部分菜扔入静候一旁许久的篮中,如此反复几次。拎起一片菜叶,火霆突然凑近到捧月发呆的脸庞前“这样才叫洗干净了,明白了吗?”还示威似的将菜叶甩了甩。
的确,嫩黄的叶片透过阳光,泛散薄净的脆感,让人好想放一片到口中咀嚼品尝其甘甜的滋味。敢想敢做,捧月一伸头,将菜叶的前半部咬在嘴里,然后,没有菜叶遮掩的英俊脸庞硬生生地挤入她眼帘,清爽得如同那甜津津的叶片。
一时都忘了作出反应,两人均为彼此的行为而呆住。火霆拿着菜叶的另一半,不知是松手还是不松手,捧月含着菜叶,也不知是该咀嚼吞下还是静滞不动。
“别再浪费水资源了。下次洗菜叫我来吧。”火霆最先反应过来。松手,解开围裙,然后面无表情地快步离开厨房,脚步速度之快,如同在避鬼一般。
那张水滑的青春小脸,在他通过走廊的路上晃呀晃呀,不肯离开。健康粉润的肌肤,无所畏惧直逼他的赤诚大眼,高高挺起的小巧鼻头,咬着菜叶不放的紧抿双唇尤其的水红饱满,让人好想一口吞下。
火霆匆匆的脚步停下来,一拳打上墙壁,为自己的行为羞耻。
一个寄人篱下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沾染那朵娇柔的温室小花?“您醒了?”疏离却不掩关切的话语有礼地从床边传来。
只是,她的感观系统一阵阵地痛,此时的耳膜更是脆弱得让人想舍弃,好似醉酒一般。“痛”忍不住呼痛出声。
“宁小姐?”声音没有远离,反而更加靠近。“您是——”
勉力地睁开眼,看到瑞奇那张写满关心的脸,捧月有些虚弱地淡淡一笑。“我怎么了?”
“急性肺炎。”瑞奇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您不舒服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呢?”
“不舒服?没有啊”捧月仔细想想前后“只是觉得有些发热而已。可能是夜里吹风受了凉。”
夜里?捧月一愣,微微转头向后搜索,床头柜上安然放置着那精致的月亮女神项链,它的身后,是一大瓶开得正浓艳的紫红阿拉伯玫瑰。
也就是她见到火霆的那个花园中的同一个品种。
玫瑰?白天?
电光石火间,曾发生过的一切如电影般迅速地在她脑中转动,快得让她想喊停都不成。
“宁小姐?”瑞奇见她痛苦地抱住头,缩紧身子,不由得慌了神“您怎么了?要不要我去请医生前来。”虽是询问,却早已心急地冲到房门口。
“瑞奇!”费力地撑起身子,使出吃奶的劲大叫一声,见成功顿住他的身势后,捧月无力地将头重新压回枕中。“求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下。”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可是您这样——”瑞奇显出相当为难的样子。主人交待过要好好照顾她。
“求求你”语音渐消渐无,隐约最后的结尾,是轻轻的哽咽。长发盖住了猫咪样的巴掌小脸,看得不是很真切。
“好好吧。”人家都已求成这样了,还能说什么。但瑞奇考虑是否该将主人请出。
毕竟,心药还需心药医。
屋内恢复了平静,久无声息。
“瑞奇,请给我一点空间好吗?”维持着姿势未变的捧月,郁闷的声音从鹅毛枕中含糊地传来。心脏一阵阵刺痛,让头脑清晰得近乎空白,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窗帘飘飞的翻卷声、周遭空气的流动声仿佛能通通从耳旁经过。例如,刚刚那门开转动的空气,让她知道有人进来,她以为是不放心的瑞奇。
那人没有回答,亦无动静。
“有什么事吗?”捧月睁开模糊的眼,挣起身来看向门边“刚刚不是说过霆?!”
“我一直以为我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字。”他侧头看向阳台外轻轻笑着“‘霆’?!真是怀念,好久没有听到了,久到我都以为会忘记”幽幽渐没的声音如同一坛上等的女儿红,绵醇得让人心悸,柔软的语调,融解于湿润的空气中。
十余年的光阴真的会将人隔得无法交流吗?昨夜他深情地凝视到今早冷酷地嘲弄,是她现在的错觉吗?他仿佛在无限怀念与感伤旧日的故情,甚至有着浓浓的试探与邀请,重滑入情色的舞台。
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她找不到他心的方向,察觉不到他在想什么?而曾经,他们心心相印,只消一个眼神,便能了解对方的心思。
捧月坐起身子,拂了拂胸前垂落的长发,想要将它绕到耳后。
温暖而修长的手指替代了她的工作。灵巧的手指缓缓抚过细软的发丝,然后,小心地搁至她圆润的耳后。
他一反早晨的冷酷无情,眼神专注而热切,像在认真进行一场浩大而艰巨的工程。捧月抬起一直低下的头,贪恋地看着他凑近的脸庞,为这刻的和缓不语。
呼吸着他的呼吸,捧月眼底浮出一汪泪。她知道,她仍是爱他的,那他呢?
“我没有变老吧?”本专心于长发的眼,突然锐利地直射向她。
捧月慌乱地急闭上眼,就像怕她心中的心事会被他的敏锐看透。“没没”他刚才问什么?
“捧月。”他无奈的叹息悠悠荡起她的发“看着我。”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脸,渴望她睁开灿若繁星的眼,给他最初曾拥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