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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孟、潇、潇!你给我闭上嘴!”炎弘气得恨不能胸口里喷出火来,反手一鞭子在空中抡圆,一声尖啸抽在车盖顶上,“闭嘴不许说话!”
“呀……原来你还这么生气呀……”孟潇潇停了一停,又开了口,慢悠悠的语气却更为气人,“那要是这样的话,你就先消会儿气,我睡个午觉,等你不生气了,再讲给我听吧,午安哈!红炎炎!”
“啪!”一声鞭响。
黑色骏马奔驰之中,惊讶地嘶鸣起来,只因主人抽下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大!
直至日暮,郊野中一座小小枫林,倚着一坳矮山,一渊十分娇小的瀑布,从山上蹦蹦跳跳地落下来,蜿蜒成溪水,穿过树林。双马都疲惫不堪,炎弘这才停了车驾,藏在树林的掩映之中。
他正气恼,犹豫要不要开车门叫醒说是在“午睡”的孟潇潇,门扇一掀,孟潇潇一头钻了出来。
“炎弘公子。”
孟潇潇一矮身钻出车门,跳下来,朗声叫了他的全名,又端端正正,蹲身行了一礼,抬头道:“公子,对不起啦。”
炎弘倒皱了皱眉,一时不懂她的意思,给她唬得有些不明就里。
“炎弘……”孟潇潇起了身,一抬眼,眸中映着枫叶粼粼,好似那些叶片,与叶片间的橙色日光,都落在一汪清澈的水中,那目光如水,款款的话语,就更像碧水,清洗着炎弘的怒火,“炎弘,我要跟你道歉。”
炎弘听了这一句,一腔愤怒顿时去了七成,脸上还有几分涩意,话语却软化下来:“不,其实……也不要紧。”
“不管你软禁我,目的是什么。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既然与我和龙玥天无关,那么我妨碍了你,就是我不对。所以,我要跟你道歉。”孟潇潇直率地说完,鞠了一躬,又抬起头,脆生生继续道,“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告诉我。我知道这对你十分重大,也帮不了你。只不过,咱们一起呆了一段日子,我从未见你这样失态,情绪奔涌……”
孟潇潇停了一停,望着炎弘的视线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红炎炎,咱们虽然互相撒谎,但一起玩得很开心。我看得出,你是有很大的忧愁。请你告诉我,好吗?”
炎弘一直攥得紧紧的拳头,终于坚持不住,微微松了开来。
“好,我告诉你。”
枫林中的月光斑斑驳驳,模糊朦胧,席地坐在厚厚的枫叶上,如一条厚厚的地毯。孟潇潇倚着一棵老树的树干,半躺半坐,捧着干粮在吃,听炎弘说故事。
“我有一个仇人。”炎弘低垂目光,长长睫毛遮掩着他神色中压抑不住的冷酷和痛恨,一缕红发,在夜光中分外鲜明,“那个人,是我的异母哥哥。”
孟潇潇十分庆幸,自己今日在马车中睡得太多,此时一点困意也没有。不然,就凭这种老套无聊的八点档剧情,只怕她还没听完,就已经鼾声大作,到时候炎弘非气得把自己扔树林子里不可。
“你既然如此痛恨,莫非他对你的母亲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作为合格的心灵听众,要倾听别人的心声,也要积极地问问题才对。
炎弘听到问题,唇角微挑,冷冷地一笑:“哼,不好的事……”
“我是我父的私生子,并无半点名分。我母亲的身份与父亲相差过于悬殊,一直流落在外。我父亲与我母亲定情之时,嫡母派去杀手。他手下的刀锋,距离我母亲的脖颈只差一寸。我母亲为了留住活命,被逼自毁容颜。但她倾国倾城,只剩下半边面孔,仍旧让我父亲反复流连,牵念不忘。嫡母怀孕,生下了他之后。我父亲终究还是回到我母亲身边,从那之后,直到我的父亲去世,从未踏足嫡母房中半步。”
孟潇潇忽然很希望手里有一大盆爆米花,和一大杯冰可乐,最好再有几个又软又暖的大靠垫,要是有了装备,听故事的时候就更舒服啦!
“嫡母恨极了我母亲,却因为父亲保护,百般磨折我母亲,都不成功。后来,我父亲试图给我挣回身份,便与嫡母商谈。”
“当时,我父亲要去外地三年,嫡母与我父亲达成协议,三年之期,只要我父亲带着异母哥哥同去,好生教导相处;她便可一样地教养我。三年期满,就给我身份名义。如此这般,将我从母亲身边带离了出去。一开始的几日,她还维持着精心教习,时日愈久,便生疏冷淡下来。当时我尚年幼无知,幸好塾师对我青眼有加,教导得十分精心,在生活之中,也多有照抚。只是……”
“只是苦了你母亲……”想也不必想,孟潇潇就猜得出五分。妇人之心毒辣起来,都是一样的心思,遣走了丈夫,抢下了儿子,为的自然是百般折辱那个分了自己爱的女人。
“三年之后,父亲从边城回来,才知道我在私塾,布衣粗食,褴褛度日。而我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三年之间,不论是寒暑日夜,年节假日,我就如被关在监牢之中,半步也不许跨出私塾,竟是不能去看我母亲一眼。”
孟潇潇内心深处,只觉得有颤抖一分一分地透出来,从心底颤到周身。病苦不苦,却是分离最苦。就如她心中偷偷念起龙玥天时,那一份不知他是否平安的悬念,空落落挂在半空里,每每一丝风吹草动,都掠过一阵酸楚。炎弘的母亲,不光失去丈夫的音信,更见不到最亲爱的儿子,那种煎熬只怕更是千倍万倍了。
“若你母亲知道你的塾师将你教导得如此优异,她必定欣喜温暖,百病全消。”虽然此时的安慰,早已经显得太过苍白无力,但孟潇潇也只能报以这样聊胜于无的安慰。
炎弘轻轻望了一眼孟潇潇,勉力勾起一丝几乎是痛苦的微笑:“是啊,若她能看到我,一定会笑,如她年轻的时候,父亲说,她的笑容,如春花一样美好。”
话音落下,如花瓣脱离枝头,飞在风中,落在地上,一缕香魂飞去,无处可寻。万籁俱寂,沉默如黑暗的水,浸没一切。
“那么……她去得,可平静……?”孟潇潇在沉默中等待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口。
“我赶回家中那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到处都是一片耀眼的白,雪花像无数白色的蝴蝶,从天上飞下来,撞在地上,树上,人身上。我跑进家门,看见父亲立在院子正中,浑身上下,落满雪花,只有一双眼睛,黑洞洞的,像是没了灵魂的一个容器,空空如也。”
小小少年,扑在男人身上,哭着问母亲在哪。
母亲的卧室就在眼前,他却一定要问一句,因为他不敢进去,不敢看见,不敢相信,他的母亲,已经随着雪花,消逝无踪。一千个日夜的思念,都化作泡影,世上最温暖的怀抱,最柔软的手掌,从此再也寻不到。
男人遍身的雪花,被孩子拉扯着,震落下来,但他黑洞洞的目光始终没有内容,同样没有内容的,还有他的沉默,他的思想,他甚至记不起去扶孩子的头,只是失了魂魄一般,踉跄而出。大雪淹没了他走出去的痕迹,也淹没了他在人世之间最后的记忆。
孩子冲进母亲的屋里,只看到灯灭了,破烂被褥,兜头盖着一个人。
“若仅仅是如此,我并不会恨。”炎弘说道此时,就如一点火,在冰中燃烧,最初的炽热融化了冰,燃着燃着,火焰渐渐冰冷下来,唯余一点白光,疯狂地支撑到最后,“争宠夺爱,本是寻常,女人狠毒妒忌,即使骇人听闻,炮制些人彘疯癫的事情,也都是她们自己的罪孽。我本来,不会恨他,也不该恨他……但是……”
孟潇潇睁大眼睛,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
枫叶林里,夜露深重起来,风也变得一分比一分更加阴凉。月光冷冷地洒在人身上,像一层薄砂,蒙着炎弘的额头,使人看见,那额头上,密密地沁起一层冰凉的汗。
“我母亲入殓当日,无人看顾,只有一材薄棺,葬入了城边孤山。头七之日,我去拜祭,却发现母亲的坟墓被人挖开,棺材石碑尽数被砸烂,衣物陪葬全部焚烧,我母亲的尸身,被人撕扯成一些碎块,残骨上面,有野兽的齿痕……”
孟潇潇睁大眼睛,不敢说话,难以想象,那是怎么样的情景。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也不过是鞭尸再三。在死后挖骨曝尸,简直是令人发指的可怕行为。
一袭朔风骤然掠过,瞬息之间旋转起滔天的落叶,一缕红发之后,掩不住的是炎弘冰冷的眼,那张脸上的笑,是冰冷到最极致的残酷和痛恨。
“所以,终其一生,我也绝不会原谅他。”
枫叶林中,夜晚的风吹得凛冽,炎弘讲完整个故事,眼中已无泪,脸上竟带笑。静静望着孟潇潇:“如此,你可满意了?”
孟潇潇心头紧得发疼,说出话来,竟然因为忍着哭泣,嗓子都带了三分沙哑:“红炎炎……怪我不该问……”
“不,你该问。”炎弘的笑,在夜风里益发邪魅,“现在想起这些事来,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应该记得这些事情,这才能让我在复仇的时刻,更加快意。”
“红炎炎,我还要问。”孟潇潇鼓起勇气,抬起头直率地大声问,“你刚刚问我,是不是淼太子的人,那个淼太子,是不是就是你的仇人?”
太子,意味着皇室。难道说,炎弘是一国皇室的私生子?
炎弘眉梢微挑,似乎这个问题不足挂齿:“你这个家伙,看上去总是稀里糊涂的,没想到有时候还真有几分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