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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的车滑下高速公路,依颐颐的指示开了一会,转进安静的山区,山脚下风景怡人,闻的车也极舒适,可是坐在里面的颐颐,却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完全是待会要带闻见家人的窘况紧张。
“就说我们已经认识了一阵子,这样好不好?”一路上,颐颐不时想着什么跟闻串供,以免一人说一个版本,当场破功。
“随你吧。”闻不太在意这些。“只不过,你家不是开糕饼工厂的?怎么住在山上?”
“我们老家在山上,亲戚都住在附近,他们都是经营花圃的,”颐颐稍稍陈述家里的状况。“只有我爸在山下开了家糕饼工厂,但住家还是在这。”
“这样不是很麻烦?”闻正说着,车头一转,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片惊人的景致,他的话题倏地断掉了,只剩下无比惊讶的赞叹。
“前面右转。”颐颐指示着。
车顺着花圃旁的小径驶去,眼前一栋三层楼高的透天厝,灰白二丁币外墙,朴实农家的方正建筑,是颐颐的家了。
颐颐跳下车来,汽车的引擎声也引出了屋内的人,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细纹下的五官依然秀美,那圆弯的菱唇跟颐颐如出一辙,必定是颐颐的母亲了。
“回来啦!”钟妈妈笑着迎了上来。
“嗯。”回到家,颐颐的心情很复杂,严厉的父亲让她不敢放松。“爸呢?”她略略紧张地问。
“你黄伯伯生日,他作客去了。”
“黄伯伯?”颐颐不由得放大了声音。“他不是住斑雄?!”
“是啊,”钟妈妈回答得很顺。“所以你爸明天早上才会回来。”
“怎会这样?!”颐颐懊恼地嚷道。“那怎么办?!”
千拜托万要求带了闻回来就是为了过老爸这一关,哪晓得主角居然不在家?
“什么怎么办,住一天明天等你爸回来再走吧。”钟妈妈提了个理所当然的建议。
“什么?”颐颐大惊失色,特地挑傍晚回来,就是想节省闻在家里做客的时间,打算吃完晚饭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哪里晓得人算不如天算,颐颐的小聪明一下子付诸流水。
“不行啦,明天我们有事。”
“星期日放假不用上班,有什么事?”钟妈妈瞥女儿一眼,颇有嗔怪之意。“难得回家一趟,急什么?”
不是她急啊,颐颐苦了脸。这里她都住了几十年,多住几天当然没问题,可是闻呢?
“人家不一定有空。”她偷偷看看闻,想闻表示点意见。
闻就算没有正中下怀求之不得,至少也完全不反对,他礼貌地笑道:“既然如此,就打搅一天好了。”
颐颐的眼光又飘了回来,当着母亲的面不好说什么,心里对闻却有一百万个怀疑,不知他为何这么好心帮她。
钟妈妈眉开眼笑。“就是说嘛,明天走也不迟。进来进来,大家都等着你们吃饭呢。”
既然一家之主钟爸爸不在,照道理说晚餐应该菜色人口都简单才对,然而闻贵客临门,住在附近的亲戚全过来了。提供菜色人力弄了一大堆菜像在办桌,一圈十来个亲戚热热闹闹又像是过年,都是为了看颐颐的新男朋友来的。弄得闻正坐侧坐都不对,随时随地都有好几双含笑的眼神轮流盯在他身上,赞赏好奇的眼光像在动物园看国王企鹅。
害闻沦陷进这种局面,颐颐实在是抱歉透了,怕闻坐立难安,不时拿歉意的眼神来灌他,可是当晚餐一结束,钟妈妈收拾一桌残肴进厨房,颐颐却又习惯性地跟着站起来:“妈,我帮你。”
居然就把闻一个人抛弃丢在外面了!
钟妈妈支使着颐颐:“去帮我把柜子上那条干净毛巾拿过来。”
厨房里,母女洗碗擦盘子聊天,是颐颐家的惯常风景。钟妈妈忍不住问:“你跟他交往多久了?”颐颐含糊其辞:“没多久。”
钟妈妈意味深长轻叹一声:“我倒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他的外表这么显眼,老天造人公平,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没什么缺点。”
颐颐心里轻轻一震,母亲这几句话还真是说得颇有寓意,虽然她不是闻真的女朋友,但不由得也要替闻说话:“妈,是因为你不认识他才会这么讲,他心地并不坏,很体谅的,又愿意帮助人。”
钟妈妈微微一笑:“是吗?你认识他多少?又知道他多少事?”
一句话问倒颐颐。她怔着,想起才是不久之前,她还为了失业的事把闻恨个半死,怎么这会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替他辩白起来了?
她眼珠子转到左又转到右,就是转不出话来回堵母亲,干脆拿起抹布来擦盘子了。
“算了,我自己擦吧。”哪知钟妈妈一把抢过毛巾来,笑道:“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客厅,还不快去陪人家?”
对喔!她怎么把闻一个人丢在客厅?那些姑姑表姐表妹不围攻他才怪!颐颐紧张得一把丢下毛巾,顾不得什么杯子盘子,马上冲了出去。
然而还没踏出厨房门,颐颐就听见众人朗朗的笑声发生了什么事?她急急跑进客厅一看,闻跟她那群亲戚聊得正开心呢!她叔叔沏了茶,显然跟闻很有话聊,其他人三不五时插上一句,整个场景融洽至极。
颐颐傻了眼,不晓得闻功力如此深厚,这么轻易地就收服了这群亲戚。
她一颗提上喉咙口的心,这才落回原位。钟妈妈洗好了碗从厨房出来,似乎打算替他俩解围:“你们要是累了,就先上楼去休息吧。”
众人似乎这才发现一直站在那的颐颐。
颐颐指指闻。“他睡哪?”
钟爸爸十分严厉,钟妈妈却极力想追上时代做一个开明的母亲,给年轻人一个方便,她故作轻松地说:“睡你房间啊。”
颐颐瞪大眼睛,心脏一下子快跳出胸口。母亲这话太霹雳了吧,吓得颐颐猛摇手:“不必、不必,我们不用”
闻也傻了,没想到钟妈妈这么劲爆,他脸上像小丸子一样出现三条直纹,不方便表示意见,却很尴尬。哪知那个罪魁祸首的三姑妈马上暧昧笑道:“哎,别担心,反正你爸今天不在家,不会骂人的啦。”
而那一群隐隐窃笑的亲人,口里没说,但脸上眼睛都写明了,哎,不是已经一起住过了吗?还客气什么嘛,再装就没意思了。
颐颐窘到了极点,闻也有点伤脑筋,可是戏已经演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难道就因为这样摊牌前功尽弃?
于是颐颐和闻,就在众人几乎是“送入洞房”的眼光之下,目送上了三楼颐颐的房间。
打开壁橱,颐颐马上抱出了几条棉被,虽然共居一室却肯定不能同床共枕,非打地铺不可。
她速度极快地把棉被铺在地上,难得对闻这么客气:“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委屈你了。就这么一晚上明天见到我爸我们就回台北。对不起,我的床让你睡”
颐颐紧张得一连串标点符号也不打的胡乱言语,让闻那双迷人的眸子笑了起来。“床还是你自己睡吧,你的床太短了,我睡地板反而舒服一点。”
“什么?”颐颐见闻不太在乎的模样,马上歉意也没了。坐回自己的床上,指指壁橱:“毯子够不够?橱里还有。”
“太现实了吧?铺了一半就不铺了?”闻抗议。
颐颐笑得壤坏的。“反正又不是我睡。”
“你也总该对我好一点吧!”闻认命自己去铺被子,却忍不住要提醒她。“别忘了我是来帮你忙的。”
“不过我看你也挺自得其乐,”颐颐耸耸肩。“亏我刚才还紧张兮兮地从厨房冲出来救你,你一点事也没有。”
“你还敢说?丢我一个人就跑了。”闻还没跟她算账呢。
“忘了嘛。”颐颐伸了伸舌头,耍赖。“你跟他们聊些什么?”
“家世、背景、工作身家调查。你叔叔还跟我要了我的住址,说要寄他种的茶给我。”差不多就是那些挑女婿时的闲聊,闻回答完就忘了。铺好了地铺,他就着棉被坐下,随手拿起旁边一个金框带点俗气的空白相框,诧笑:“你买的?不会吧?”
“当然不是我买的,”颐颐带点不好意思地抢下那相框,打开抽屉塞进去。“我哪会去买这种东西!是人家送的。”
“人家?是男朋友吧?”闻促狭地说。他环顾四周,除了刚才那个耸搁有力的相框之外,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珠宝盒、首饰架之类,他的眼里带着取笑:“这里有的没的摆饰,难道全都是‘人家’送的?”
“嗯,很多都是。”颐颐很老实地认了。“虽然不喜欢,又不好丢掉,就拿回来放这里。”
“既然都分手了,”闻拿起那个首饰架,做了个惊骇的表情,那塑胶的架子看起来只有恐怖两字可以形容。“为什么不能丢,你有恋物癖?”
“才没有呢。”颐颐嗤。“我只是想,人家当初买给我,也是一份心意,我虽然跟他们分手了,当初在一起时也蛮快乐的”她的语气渐往下落,听起来仿佛有些怅然。
他没想到颐颐是这么重感情的人。似乎她所交往的每个对象,都有一分感情,而不是他想象的花痴,男朋友一个甩一个。
“为什么相恋的时候不能先知道两人不适合?”颐颐幽幽地说,似乎在叹息。
闻仿佛也略有所感。他燃起一支烟,走到窗前拉开窗户,半晌才沉沉说道:“就算不适合,可是爱上就是爱上了,谈恋爱的时候,如果能像你说的这么理智,那就好了。”
颐颐不明就里地,忽然想起涂莎。她冲口而出:“你在说你自己?”
他的身子似乎震动了一下,但依然默然不语,闻站的角度正是屋中的暗处,颐颐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有些迷惘地注视着那身影,虽然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但她明白,他心里的黑暗一定很难拭去。
这样的想法,让颐颐的心霎时柔软了下来。她轻声道:“算了,我不问你。因为我知道那一定是你的伤心事,等你想找人讲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
颐颐的善解人意,让他不由得回过了头,脸上绷紧消极的线条在放松,眼里也缓缓恢复了生动,他勉强笑了笑:“你真了解我。我应该现在就娶你。”
“你要娶我还不肯嫁呢!”颐颐也笑了,坐回去自己的床上。
颐颐的房间两面环窗,床靠墙,严格说起来是靠窗,她拉开一整面的窗帘,窗外的夜景就这么涌进了小屋。风清月冷,流水淡得晶明,群星在这里曳下瀑布,撒遍满山零碎的琉璃,如此的美景,屋内的人默契地沉默不语,怕是只发出一个音,都打搅这美丽的宁静。
“我小的时候,都不太敢开这扇窗,”颐颐回忆道。“因为我爸爸的养蜂场就在我的窗外不远,我吓都吓死了。”
“你爸还养蜂?”
“现在还养呢,只是搬到那边,屋子后面去了。”她就着窗口指点了一个方向。“我家有些糕饼的原料就是用自产的蜂蜜,我从小吃蜂蜜长大,也许就是吃太多了,所以才”
她警觉地倏然断了口,却接触到一双兴致盎然的眸子。“才什么?”
颐颐聊得兴起,一时没了戒心差点说出她的秘密,这会当然死也不肯说。“我没问你的秘密,你也别问我。”
闻坦然一笑。“行。”
黑夜使人容易掏心,颐颐曲起膝,枕着下巴,仍然还是很有诉说的心情。“我小时候,最喜欢坐在这里看星星,坐在这里等流星,每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就努力许愿。”她自顾自笑起来,既清丽又纯真,眼神幽柔如梦。“女孩的心愿,总希望自己能有美丽的爱情,遇见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她悠然的语气让闻的视线转向她,他看见的是一张梦般微笑的脸庞,和一对充满着浪漫与感性的眸子。他身边的人都没什么感情,至少不像颐颐这么感情丰富,他忽然发现自己愈来愈爱看着她,她的举手投足吸引着他,他爱看她笑,爱看她眨眼,爱看她生气时噘着嘴的神气
他摇了摇头,似乎在甩开心中的这些异念。“现在呢?找到白马王子了没有?”
“没有。”颐颐怅惘地笑了笑,清澄的眸子坦然明净。“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已经不打算交男朋友了。你花了那么多心思在我身上,也许会很失望。”
“这也不见得。”闻深黝的眼眸中,跳动着若有似无的什么。他虽然对她用心,却是有目的的,这让他对颐颐多少有些愧疚,因为他不是因为爱她才追她。
颐颐却抬起头来,对他嫣然一笑。“我要是有一天突然不理你了,可别怪我。”
她灿烂的笑容几乎足以融化他,他悄然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微笑:“我爷爷的传记写完之前,你应该还是会好好理我的。”
颐颐白了他一眼:“怎么听起来就居心不良?”
他盯着她,虽然没有明说,语气却还诚恳。“我对你是有些心机,但不至于不良,这你可以放心。”
他所谓的心机,是指追她只是为了他与他姐姐的协议吧?他虽然没对她坦白,但表明了他的分寸,这让颐颐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他至少不像她以前所遇见的那些男人,一味地想拐她。
颐颐微微一笑。“你这人,还真的不错。”
她毫不吝啬地对他绽放她的笑靥,微翘的菱唇在他眼前呈现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迷人而浪漫,他的思绪不由得被吸引了,眼里漾起了淡淡的笑意,和不掩饰的欣赏。“这算是称赞?”
“你说呢?”颐颐眨了眨眼睛,难得的促狭神情使她看来活泼而生动,他的心一跳,体内闪起了不正常的红灯。
他紧盯着她,眼睛灼亮亮的,她无意间扬起视线,却正对着他的。虽然彼此无语,但交织的眼神似乎正诉说些什么,那一刻,两人都清楚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活活的,像是某种细胞正悄悄繁殖。
说不出的微妙感应,只需要一点点媒介就足以起火自燃,然而颐颐脸红着,却刻意不去感觉自己身上泛上来的燥热;闻愣着,不敢确定这突如其来的感觉
心动的感觉仅仅一霎,当那神奇的时刻过去,似乎想抓也抓不回来,两人忽然都恢复了过来,闻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浴室在哪?我想我该先洗个澡。”
“走廊走到底就是浴室,我拿毛巾给你。”颐颐连忙跳下床,庆幸有这个机会可以开始忙碌,转移在意力。她很努力地找,翻出了干净的浴巾给他。
“谢谢。”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走出房门了。
房门在闻身后关上。颐颐却仍怔怔望着那门好一会,才悄悄叹了口气,朝窗躺下,侧着身整个人面对着窗。
深吸了一口窗外微凉的空气,颐颐不怎么明白自己刚才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想法,她不敢追问,也不想追问。
这样的夜晚,有着一分奇异的气息,两个原本应该是八竿子凑不在一块的人,因缘际会被摆在一起,在这寂静的夜,却像是对彼此有了更深的认识与共鸣。
这样的时刻,不管牵不牵扯男女之情,似乎都令人难忘。她知道不管以后的日子如何,她都会记得这个晚上,记得闻。
宁谧温和的早晨,淡淡像透明宝石般的天空,让人想起是最柔美的春天,而不是枯竭的冬日。
安然无邪沉睡枕上的颐颐,瓷白秀逸的脸颊在枕上勾出优雅的线条,有分少女的柔和,嘤咛一声她从睡梦中醒来,知道还是清晨,但床角的棉被已经被收进柜里,不见闻的影子。
颐颐一惊,来不及梳洗,穿着睡衣就蹬蹬地跑下楼,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终于到了厨房,看见母亲和闻谈笑用餐的景象,这才放心了。
“地上的棉被你收起来了,留着我来收就好”颐颐刚睡起来糊里糊涂,快把昨晚两人同居却不同床的情况都不打自招了。
闻警觉抢过话去:
“被子被你踢了一地,总不能不管。”他微笑却沉着,深邃的眼眸从咖啡杯缘上飘过来提醒她,一种秘密的默契。
颐颐揉了揉眼睛,这才比较清醒了,天哪!罢才失言差点穿帮。喝了一口母亲递过来的咖啡,果然神志又清楚了些,问:“爸呢?还没回来?”
钟妈妈一抬头,眼睛越过他们直视厨房门,笑道:“哪,说人人到,这不就回来了?”
一听见钟爸爸回来,四只眼睛马上转了过去。
“爸”颐颐先喊了声。
不同于钟妈妈的亲切和善,钟爸爸看起来严肃得很。他的严厉也许是出于关心女儿,也许只是色厉内荏,但那两道粗黑的眉,下垂的唇角,实在让人难以亲近,他一看见坐在餐桌旁的闻
想也知道这就是女儿的新男友。钟爸爸不但一点也不开心,眉头还速速打了几十个死结。奇怪他这个笨女儿怎么不懂?长得愈好看的男人愈不保险,更何况这个不只帅,一双眼还很桃花,简直就是个不定时炸弹!
“还没吃早饭吧?”钟妈妈面带笑容缓和气氛。“来来,先坐下再说。”
“不吃了。”钟爸爸脾气是拗出了名,他看闻第一眼就不顺,连面子都不想给。“我去蜂园!”像是一扇门直直打在颐颐脸上,碰得她一脸灰还打扁了鼻子!她萎萎地往椅背上一靠,非常气馁。
闻不忍心见颐颐这么为难。死硬脾气的人,闻见多了,他也自信有能力应付得了。
他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礼貌地对钟爸爸微笑道:“我可以帮忙吗?”
钟爸爸瞥他一眼,还是不留情面:“我是去看蜂的状况,你以为这事多简单?随便一个外行人就能帮忙?”
闻平日沉着,钟爸爸的冷言冷语没能耐他何。他仍然不愠不火笑道:“你可以教我。”
钟爸爸上下打量他,冷哼一声:“我哪来那么多闲工夫?!”
闻还是不以为意:“我并不笨,学得很快的。”
闻要是表现得一副高傲的模样,那钟爸爸肯定这一辈子再也不打算见闻;闻要是不言不语只坐在餐桌上任他讽,那他肯定更看不起闻。但闻就只是这么一径微笑以对,倒让他习惯的顽固脾气无以为继
皱着眉头,钟爸爸搁下一句:“随你吧!”
他也想看看这个长得好看的男人秤起来有多少斤两。
闻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担心也不紧张,就这么正正常常地随钟爸爸走出门去。
睁大了眼睛看着闻表演的颐颐,像是这时才终于醒来。因为忧心他,本能要追出门去,钟妈妈一把攒了她回来,意味深长地说:
“你急什么?没事的,让他们两个男人去斗斗,你吃你的早饭。”
如果闻真的是她男友,那钟妈妈这话是再有道理不过。可偏偏闻是冒牌的啊!颐颐苦于不能说破,端坐餐桌如坐针毡,一餐饭吃得有如一世纪之长
胡乱塞了面包,马上就要去蜂园里一探究竟。
“唉”钟妈妈摇头叹笑,倒也跟着女儿出门去了。
屋外,意外地没有传来响彻云霄的吵骂声,反而还出奇地宁静。蜂园里,钟爸爸和闻各自戴着面罩,闻手上还拿着喷烟器,四周蜜蜂转啊转,光看着就觉得恐。
闻果真如他所说学得快,虽然是生手,钟爸爸所吩咐的事倒也驾轻就熟,唬得钟爸爸不时偷空挪出一只眼睛来看闻,从开始的不信任到后来的疑惑,再之后竟转成了欣赏,看来这小子,并不只是个长得好看的绣花枕头。
“喔”颐颐睁大眼睛,讶异地吐了一声轻呼,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歪斜着头,好生意外。
“看来他们不但没吵架,还处得不错呢。”钟妈妈踱到颐颐身边笑道。
颐颐也笑了,安心地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闻过了钟爸爸这关,她可以不必挨骂了。
她不由自主地走进蜂园,想去找他们。钟爸爸远远一见女儿,即使带着面罩,都看得出他板起了脸,指责她未经通报就私自交了男朋友,那严厉的脸色让颐颐马上又垂下了头。
好在钟妈妈跟过来,朝颐颐使了个眼色,隔着距离对钟爸爸喊:“好啦,别弄了,先进去吃饭吧。一大早空着肚子做什么事哪。”
钟爸爸关好了蜂箱,拿下面罩带着闻走回来,经过颐颐身边仍是盯了她一眼,才终于回屋子去了。
颐颐这才呼出一口长气,好在有母亲解围。
“看来我爸并不讨厌你,你还蛮有一套的。我爸那么凶你也不怕?刚才你在餐厅跟我爸讲话的时候,把我吓死了!”颐颐对闻笑道,绽放着舒坦的笑容,比太阳还明灿。
闻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像刚刚那种时候,如果是你真的男朋友,一定不能让你在那边手足无措,总得维护你,让你下得了台。”
“是全都是你的功劳呢!”颐颐半直一半假地嗤他。“才夸你两句你就得意起来了。”
“至少也该有点奖励吧?”他开玩笑说。
“什么奖励?”颐颐笑道,随手往右边一指:“哪,那树上有龙眼,摘得到就是你的。”
闻看了看那棵树,皱眉道:“那树太高了吧!我又没有两百公分高,怎么可能摘得到?采龙眼不是都用带刀子的竹竿吗?”
“我家又不是果园,种龙眼只是好玩,哪会有那种刀子。”颐颐理所当然地说。“你就爬树上去吧。”
“爬树?”这果然难倒闻了。
“你是都市小孩对不对?”颐颐好不容易达到一个取笑闻的机会,她只扔下一句:“看仔细啊。”
她信心十足地走向那棵树,矫健的身子,一下就爬了上去。
颐颐敏捷的身手令闻非常吃惊,但她的外表看起来娇娇柔柔,完全不是健康女孩的模样,他不免担心:“喂,别表演了吧,你会摔下来的。”
“拜托,我从小爬到大。”颐颐不以为意地在树上说。“而且又不高,摔下来也不会怎么样。”
“你别逞强,”闻在树下嚷。“有了什么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颐颐根本就不听他的,正伸长了手,去捞那结了果实的分支。分支太远,她的手又不够长,她干脆整个人趴在树枝上,险象环生,看得闻是提心吊胆,忍不住又吼:“你快摔下来了,喂”
颐颐不理他,眼看果实就在眼前,她伸长了手一勾,扯下了一串龙眼,可也就在这时,她的重心不太稳,脚下踩了个空
“小心”
就在闻的惊呼声中,颐颐已经从树上摔了下来。闻急着冲过去接她,接是接到了,只是她掉下来的力道,害了闻也跟着摔倒,两个人一起跌落草地上了。
颐颐摔在他身上,像是有了个弹簧垫,什么事也没有,她连忙看顾躺在她身边的闻:“喂,你还好吧?”
没事才有鬼!闻承受了她掉下来的力量,又摔了一跤,屁股和背部都疼,而且愿愿正俯身看他,手臂不偏不倚正压在他的手上,更疼
然而她一双忧心忡忡的眸子,却让他忘了喊疼。她的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软软柔柔的,让人直觉被这样的一个女人关心着是一种幸福。
潜意识里,闻竟有点希望、永远就这样躺着,不要起来。
他静静享受着那副异样的情愫,颐颐却被他的不声不响吓着,已为他摔昏了,急着朝他大吼:“喂!你没事吧?喂”
打破了闻所有浪漫的遐思。他皱了皱眉头,挣扎地坐起来。“你吼得我耳膜都破了,没事也变有事了。”
颐颐这才放了心,埋怨他“谁叫你一直都不动嘛。”
“怪你吧?”闻抗议。“自己死就算了,还找个垫背的?”
颐颐嗤地爆笑出声,被闻一瞪只好收敛了些,想笑又不太敢笑地拿起龙眼在他眼前晃了晃。“哪,吃龙眼。”
闻一点也不打算伸手去接,没好气地道:“拿来扔你头上行不行?”
颐颐噗哧一声又笑,瞅着他:“生气啦?”
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娇艳逗人,足以迷炫人心。闻望着她的眼神从指责慢慢变成迷惘,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正在蔓延,他一点也没料到那分情感上的震荡竟如此剧烈。
闻忽然发现,只要他再往前几公分他就能吻住那两瓣甜美的唇他咽了咽口水,此时此刻,这样的念头却是如此强烈。
有一种古老说法是,不管你渴望的是什么,这都是你的潜意识,而只要你一直渴望下去,事情就真的会发生
他不自觉地伸手揽着她,吻上了她的唇。颐颐全身绷了一下,感觉他的唇压住她的,她心里有些糊涂,有些明白,有些畏惧,又有些期待,然她却没抗拒,仿佛时机气氛都恰到好处,她的唇软化,自然地接受了他。
他温柔地吻着她,轻柔地仿佛他正吻着一个会消失的幻梦,不可思议的美妙感受迥荡在两人之间,时间似乎不再具有任何意义,这一吻就是地久天长。
当他终于放开她的唇,他怔住了。被自己心里那分沸腾的渴望给吓住了,她像个磁石般吸引住她,亲吻她的感觉是难以形容的令人心荡神驰,他不愿这一刻停止,只想延续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奇异的经验。
颐颐麻木地望着他,那双炯炯的眸子,亮得耀眼,从唇上传来那道电击的感觉,仍在。
通常,对颐颐来说,这样的吻不代表开始,而是个结束,她应该就此把闻甩得远远的,再也不理他才对。然而她此刻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种异样的虚弱,渴望这样亲密的接触永不消失,她本能地靠近他邀请似的仰起她娇嫩的樱唇。
然而颐颐的期盼,落空在他的自责与自制之中。他仿佛僵固了一动也不动,心中的迷惑与混乱,让他抗拒了她夺人心魄的魅力。他往后移了一移,这是个明显的拒绝。
两人之间那充满魔力的一刻,霎时消失。
颐颐傻了,怎么会有男人,在碰过她之后还能拒绝她?她听了一辈子的“要”向来只是她不肯给,可是闻却不要她?
颐颐错愕而迷惘,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皮肤,是加诸在她向体上的魔法消失了?还是闻与众不同?
“为什么?”她忍不住要弄清楚。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所泄露出的缕缕情丝,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扭转了头,不去面对她的眼光。在他追求她的开始,只期望她脑旗快迷恋上他,好让他赢得与他姐姐的协议,然而他花了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愈了解她,就愈对她倾心,难以自拔。
他一点也没料到他竟会对她动了真心。
用心追求她,对他来说并没什么,但用了真情,那就是另一回事。向来他对莎之外的女子一律绝情,但他与颐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我得跟你坦白”他深吸口气,回避她的目光,站了起来。“我追求你,是有目的的。”
“我知道,”颐颐略略烦躁地说。“你不想你姐再替你相亲,所以要把我追回去给你姐看嘛,昙霓都告诉我了。”
“你都知道了?”他一讶。“你不介意?”
“有什么好在意的。”颐颐也站了起来。“虽然动机不太一样,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你不用因此觉得愧对我。”
“不只这个”闻苦笑了一下,深深看着颐颐,终于还是决定说实话。“我结婚了。”
“结婚?”颐颐炫然地重复,心中划过一个名字:涂莎。她感到他的心正往下重重一沉,那重量叫作“失望”但她还是替他把话接下去。“可是你离婚了对吧?”
“没有。”他沉静地说,等着颐颐眼泪与忿怒的爆发。
然而颐颐还抱着一丝希望。“那至少你们正在办离婚?”
他叹口气。“只是分居,她人在美国。”
颐颐霎时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仿佛难以消化他的坦白,时间在两人静默的相对中过去,颐颐终于发出破碎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对我用过真心?”
他的心一懔,怔怔望着颐颐,几次都想开口,最后都没说出话来。
那双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迷蒙地深深望着她,她几乎就要跌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那一刹那她明白,他对她并不是没有真心,只是,那真心还不够他作出任何放弃或承诺。
颐颐闭了闭眼睛,很努力在维持自己的自尊,勉强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却不太自然。“我先回屋里去了,整理整理,也该回台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