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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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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笼罩下的台北夜景,自二十五层楼高的丽都商务大楼窗口俯瞰而下,一条条闪烁着霓虹灯火的街道,稠密得宛如盘根错结的蜘蛛网,令人眼花缭乱。

    沈力仁看着窗外渺小的人体,像蚂蚁移动般匆匆地消逝却又迅速递补上下一批,这循环似乎永无止境。他不禁心生感慨,岁月是否就是如此不留情地一步步自他手中、眼前溜过?而他忙碌了一生图的又是什么?是那数不尽的钱财?还是响亮的声誉?或是下属们见到他时那敬畏钦佩的眼神?不论是有形抑或无形的成就,确实曾是他追求的目标;可是在他已功成名就的今日,他最渴望的不是名利,而是那如铜铃般的童稚笑声、热闹的家庭生活。虽说他还未到“含颐弄孙”的年纪,可是那渴望早日抱孙的念头却是一日强过一日,偏偏目前看来遥遥无期。

    说来这也都只能怪沈力仁自己,他这一生中似乎只专注在两件事情上,一是开创丽都机构,努力扩展旗下关系企业,使丽都的商业版图成为全台数一数二的规模;第二点也是沈力仁个人最感骄傲的一点,那就是培植了沈维刚这个未来继承人。

    沈维刚的冲劲、能力皆不亚于沈力仁,就恍如当年的沈力仁翻版。沈维刚那股对事业无悔的奉献,对成功强力的执着,对商机的敏锐触觉,皆令沈力仁感到无比骄傲。想他沈氏关系企业旗下虽生产无数傲视同业的产品,但沈力仁最满意的还是由他一手监督、制造的杰作沈维刚;这个独一无二的沈家奇才,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完美、满意的钜作,而他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累积数十年的经验传承给他。可是,他确实尽全力地教导他,却独独漏教他一个最重要的观念承先启后。

    算来沈维刚今年已经三十岁了,想他沈力仁在这个年龄时已经要庆祝结婚十周年,教他怎能不心急。

    其实他也不求多,只要沈维刚能对女孩子表现出那么一点点的兴趣,那么他会当他还不想静下来或尚在寻觅意中人;可是,偏偏沈维刚做起事来跑得比谁都快,惟独对异性勾不起兴趣,总是跑给女人追。

    “董事长,这么晚了您还在忙啊?”回总部开会的丽都百货台北店执行副自坡瀛明,见沈力仁正对着窗外发呆,不禁向前探视道。

    “没什么,只是想些事情。”沈力仁收回懊恼的愁绪,转身回道,继而想起一个不方便在众人面前提起的问题,正好趁这时候打听一番。“台中那边的百货市场有没有什么特别消息?”

    他虽未明指是关于何方消息,但聪明人一听便知沈力仁关心的是沈维刚了。

    “目前一切顺利,自从总经理南下接任台中公司后,推行了许多改革方案,使业绩大有起色,连台北这边也受惠不少。”柯瀛明扼要地报告道。

    他对于沈维刚是不得不佩服,他简直是天生的经商料子,什么地方有商机他总能嗅得出来,更能迅速地吸收每一种产业的特性,掌握时代脉动;因此他开出的企业处方贴切合用,比那些空有架子的少爷中看也中用多了。

    “嗯,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只是把时间都投入工作上也不行,偶尔也该留点时间给自己,否则他真要打一辈子光棍哪。”沈力仁虽满意于沈维刚的卓越表现,可是眼中却未见欣喜光彩。这一切皆已在他意料之中,而他做此安排的另一用意,不过是让整个企业上下更折服沈维刚的领导能力,心悦诚服地接受他成为他的继承人,在不久的将来能顺利地完成世代交替,也不必在就任后还得费神去排除阻碍。

    “是啊,总经理确实相当尽责,连跟女朋友出游、吃顿饭都得利用开完会后那一点点剩余时间。看他那匆忙的样子,总经理实在给自己施加了太大的压力了。”柯瀛明突然想起上回开会沈维刚那匆促的模样,不觉说溜了嘴。

    女朋友?约会?沈力仁像打了针强心剂;那双眼竟发出闪电般的光芒,迫不及待地追问:“柯副总,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瞧见了吗?”

    “这就是前几个月和总经理到高雄考察时在饭店里碰着的。董事长您还不知道?”既然他已起了头,要想否认是来不及了,柯瀛明只好照实招认。而沈力仁那兴奋好奇的眼光,逼得柯瀛明略显迟疑地加以解释:“可能是我会错意了,那位小姐也许只是总经理的普通朋友吧,也有可能是生意上的往来。如果连董事长都不认识这位小姐,可见没这回事,只是我瞎猜的。”

    “不,他一声不吭就更有问题。柯副总,你快把那天的情形详细说给我听听,还有那女孩长得怎么样?知道是哪家千金吗?”沈力仁不死心地问道。沈维刚竟会和个女孩子单独吃饭?这真是稀奇了,平常要参加个饭局,他还会推三阻四,现在竟然主动和女孩子共进晚餐,怎能不教他心头又燃起熊熊希望。

    而不知情的柯瀛明着实被沈力仁那雀跃的心情给骇住了。沈维刚和个女孩吃顿饭有这么令人兴奋吗?怀疑归怀疑,他还是将数月前那场与沈维刚的偶遇详实说了一遍。

    当他提到沈维刚那反常的态度及遮遮掩掩的举动时,沈力仁更加得意了。他先是抚掌大笑,接着以那“知子莫若父”的权威口吻自言道:“对了!这就没错,他真的有对象了。”

    当下,沈力仁一扫方才的沉闷心情,拍拍柯瀛明肩头道:“辛苦你了。”然后就喜孜孜地打道回府,向他的老婆大人传递这令人欣慰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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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当沈力仁夫妇连袂出现在沈维刚办公室时,那来势汹汹的气势,着实令留守总经理办公室的洪文义大吃一惊。

    沈力仁夫妇还真会挑时间,什么时候不来,偏挑中了沈维刚每星期三的特别休息时间。经沈维刚严格规定,尽可能地别在星期三中午为他安排任何活动或饭局,因为那是他陪高孟庭午餐的时间。所以,十二点一过,他就准时下班去了,得等到下午一点半才会再出现;而沈力仁夫妇在没有事先知会的情形下,在十二点过一刻到达,自然是扑了个空,只好由他这个秘书代为招待。在送上茶水后,洪文义站在沈力仁夫妇面前“等候查询”

    “你们总经理什么时候出去的?”沈维刚的母亲戴虹惠首先发问道。

    “报告董事长夫人,总经理刚出去不久,要不要我联络总经理,请他回来一趟呢?”洪文义低下头回道。

    沈力仁望了手上的表一眼,眉峰隐隐可见起伏地望着戴虹惠。“出去了但可以联络回来,那就不是为了公事而忙喽?这可难得了。虹惠,咱们儿子竟然会在不是为了公事的情况下‘准时’休息,真是难脑粕贵。”

    “确实难得一见,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我还怀疑是洪秘书跟我们说笑的呢。”戴虹惠轻笑着说。

    “洪秘书,总经理和谁出去吃饭了?”沈力仁回过头来对不哼气的洪文义问道,眼前也只能向他打探消息了。

    “总经理和对不起,董事长,总经理只说他要出去会,没交代和谁出去。”

    说完,洪文义惊得倒抽口气。他差点又变成大嘴巴了,要是把沈维刚出去约会的事说了出去,让沈维刚给知道了,他绝对会被沈维刚给“捏死”他可没忘记上回破坏了他的好事,撞见他和高孟庭,又不小心说错话后,沈维刚摆了张“臭脸”给他瞧。整整一个礼拜耶!其间更不知挑了他多少毛病。幸好他有自知之明,那几天特别小心谨慎,降低出错的机率,最后总算有惊无险地安然度过。

    不知道?沈力仁和戴虹惠交换个疑惑眼神。这个浑小子可真会替他主子保密。好吧,看在他忠心耿耿的分上,他就不怪他了。可是,不从洪文义这儿套点消息又能从哪儿打探呢?他总不能请征信社调查自个儿子吧?若直接问沈维刚的话,那肯定连个“单字”都问不出来。那怎么办?唬唬洪文义吧,至少也要证实沈维刚是否真有那么个要好的女朋友。

    他站起身来走到洪文义身旁,深深地叹了口气。

    “洪秘书,你跟在维刚身边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对维刚还有沈家在业界的地位你是再明白不过。我们沈家在台湾虽称不上首富,却也是名人榜上有名的,而我就他这么个儿子,可以想见有多少人渴望跟我做亲家。你是他的得力助手,不是光为他分担公事。若有任何不肖人士蓄意接近他,要为他多留意点。不是我不相信他的眼光,而是恋爱中人,哪看得清对方的真正意图。就拿他最近交往的这女孩来说吧,来路不明的,可是他似乎又对她很着迷,连台中舒舒服服的家都不大回去,这些闲言闲语都传到台北了,逼得我只好专程下来看看。你身为他的机要秘书,竟然还不知不觉,也太没有警觉性了,枉费我还很欣赏你呢。”

    听沈力仁的口气,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而且,没想到沈维刚如此小心翼翼竟然还是走漏风声,连台北那边都晓得这回事。然而这有什么稀奇,他们大概还不知道沈维刚连车都不坐了。不过,较严重的是,沈力仁似乎颇为责怪他办事不力、辅助不周。这可冤枉了,他是被逼的,可是既然消息已经走漏,他若还坚持自个一无所知,那确实显得太逊了。看沈力仁那责备的眼神,是对他大失所望吧。

    “董事长您放心,总经理并没有因此荒废公事,只是分点心思在私事上头罢了,其它一切如常,公司运转情形也相当顺利。如果总经理真遇到了棘手的事,我会马上向您报告的。”

    嘿嘿!沈力仁对着妻子得意地扬嘴一笑,可一转身面对洪文义时仍装了副严谨面容,正经问道:“告诉我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她的家世、人品又如何?”

    “她姓高,叫高孟庭,至于她的家世背景,总经理从未提起,我也不敢多问。”

    “没关系,只要有名有姓不难打听出来。你快说说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交往多久了?只要是你知道的全说来听听。”沈力仁迫切又欣喜地问道。

    对沈力仁夫妇那突来的得意与好奇,洪文义忽觉心头一惊。他好像被骗了!从沈力仁这会的问话口气,他似乎对这件事所知不多,而不是如他方才所说的那般“话都传到台北”去了。完蛋了!要被沈维刚知道的话,这回他绝逃不了他的魔掌。

    “董事长”他想说“你们怎可骗我”可是他哪有资格说这种话,怪只怪他太粗心大意了。

    见洪文义发现上当后,低垂着一张苦哈哈的脸,沈力仁颇体恤亦同情地看着无辜的他。因为儿子的脾气他也晓得,最讨厌属下像三姑六婆地嚼舌根,所以若被沈维刚晓得,这下他日子可难过了。

    “你放心,今天的事就我们三人知道,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当我没说过。我知道你是个尽责护主的好秘书,所以你也不必为一时不慎觉得愧疚不安。我不会告诉你们总经理是谁透露消息给我,只要你也别告诉他,我们已经知道这件事。”

    做儿子不希望老子知道他有女朋友,老子也不希望儿子知道他晓得他有女朋友?喔!好复杂,他们父子俩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虽然不知道沈力仁为何要隐瞒此事,可是洪文义已经得罪了一个顶头上司,若不帮着沈力仁恐怕又要得罪第二个。为了同一件事把老大都给得罪光了实在划不来,更何况沈力仁已经允诺不会把他扯出来,也许他真能置之事外也不一定。

    “是,董事长,我知道了。”

    “还有,总经理回来后就跟他说我只是有事情南下,正好过来看看,没什么特别事,所以不久留了。”

    “是。”洪文义也只能照单全收地把沈力仁交代的话记了下来。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那位高小姐了吧?”

    沈力仁微笑地等待洪文义开口。洪文义是不想说也不行,只得认命地细说从头。他只能祈祷沈力仁言而有信,别拖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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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两点,行人尚稀的街道,两道中年体态、显得丰盈的人影,站在街角处猛往巷弄里瞧,似在打探着什么。看他们这样子不像是迷路了,倒像是做贼似的。琢磨良久,终于由当中的一位女士率先行动,提起脚跟往巷子里迈进。走了十来公尺忽然又停下脚步,正好驻足在“巧屋”门口。从她迟疑的步伐看来,大概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开始下一步吧。

    原来这一对“做贼”似的中年男女是沈力仁与戴虹惠夫妇,而他们鬼鬼祟祟地迟疑不进,目的当然就是高孟庭了。

    正在和小如讨论如何为模特儿换装的高孟庭,由眼角余光瞥见那道踌躇的身影,不解地愣了一下。眼前这雍容花贵的中年妇人是要上她们这少女服饰店购物吗?从那妇人不自然的神色看来,她或许是遇到什么难题。不管怎样,只要上巧屋来的都是她的客人,无论她是否会掏腰包购物,高孟庭都会先亲切地迎上前去,心里盘算着即使只是问路亦无所谓,她很乐意为这位似乎有困扰的女士服务。

    “这位太太,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吗?”高孟庭开朗地笑问。

    戴虹惠先是直盯着她,再瞧瞧店里头的小如,眼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似是在比较什么,半晌才冒出一句:“请问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算是吧,有什么事吗?”高孟庭虽纳闷这位女士为何一开口就问起她的身分,可是人却颇和善高雅、言谈也客气。也许她是有事找她吧,所以即使高孟庭对她毫无印象,仍旧笑着回答她。

    “喔,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是这样的,我想买套年轻女孩喜欢的衣服,可是又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时兴的打扮,所以才想如果你是老板的话,经验丰富点,也许能帮我挑出最合适的样式来。”说完,她伸出手拨弄眼前色彩鲜艳的各款衣饰,一脸茫然,只得向高孟庭求助地露出个苦笑。

    “原来如此,这位太太是帮你女儿挑选的吧,真是个体贴的好妈妈。”她这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看这位太太约莫四、五十岁,既是送人,十之八九是为女儿添购的,所以高孟庭表示了解地说道。

    “不是我女儿,我的孩子都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她笑呵呵地回道。

    “真的?可是你看起来还好年轻呢,一点都看不出来。”高孟庭真要佩服这位气质高贵的女士,真是保养有方。

    “谢谢你的夸奖对了,我姓戴,小姐你贵姓?”她再次确认一番。

    “我叫高孟庭。戴太太可不可以把送礼对象的年龄、身高、体态大致跟我形容一下,这样我就越能搭配出适合她的穿着。”

    戴虹惠接着娓娓略述一个年轻女孩的影像,并跟随在高孟庭身后看着她推荐的服饰,不时分神仔细研究着高孟庭。在她看来,高孟庭长得眉清目秀的,薄施胭脂的脸庞煞是清新可人,言行举止也颇端庄有礼,待人接物方面应是真诚相待。而她这会虽是在做生意,倒也不媚俗、不矫情。从她那俐落的介稍粕知她满有一套的。

    照她看来,高孟庭和沈维刚以往认识的女孩子诚属不同典型,她有一种自然独立的特质。原来沈维刚喜欢的是这种真性情的女子,难怪以往那些个女孩他一个也看不上眼,因为她们都太娇、太不真实了吧。虽然她对高孟庭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可是,据沈力仁调查的结果,高孟庭的家世平凡,加上知人知面不知心,怎知道她是真心与沈维刚交往,抑或是看中沈维刚背后的名利。像那些想挑金龟婿的女人满街都是,她不能不替沈维刚多留意点儿。虽说高孟庭是她儿子难得喜欢上的女孩,可是若要做她沈家的媳妇,恐怕还得经过一番试炼,才知她合不合格。

    “戴太太,那这套呢?你看怎么样?”高孟庭又递上一套新颖服饰道。

    “好,这套好。”戴虹惠瞧得也差不多了,可以回去了。

    斑孟庭为戴虹惠结了帐,目送她出去后,小如马上忍不住本哝道:

    “高姐,我看这位太太根本不是来看衣服而是来看人的,瞧她眼睛盯在你身上的时候比看衣服的时间还多。照我看,就好像相亲时挑媳妇的眼神没两样。”

    “也许她是因为不晓得怎么挑好,干脆全权交给我处理,所以才一直盯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不管她看什么,她可是咱们的客人喔,所以她爱怎么看都无所谓。”

    “这倒也是,管她看什么来着,只要她高兴就好。像这种不挑剔又阿莎力的客人要多来几个该多好。”小如感叹地由衷希望。

    “是啊,我也这么希望。这一来我们就可以天天坐在椅子上等钞票自个送上门。”

    说着,两个人好似刚作完美梦地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