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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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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霾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雷声隆隆,雨势滂沱。

    “姐,有客人找你!”

    “我死了。”

    “喔。”

    脚步声咚咚咚下楼,一会儿,我蒙在头上的被子无声无息被掀开。

    “智慧!”

    “死人不会说话的。”

    我睁眼,弹坐起身。“你怎么在这?!”

    “为濒死病患做急救,”古若愚仔细打量我,只差手里没握听诊器。“很好,我看你不需要。哪里觉得不舒服?”

    摇摇头。“我打过电话跟你请假了。”

    “我也问过理由,而你没有说明。”

    “反正这么大的雨,也做不了生意,我想偷懒一天。”

    “这不是你的理由。”他回掉我的搪塞,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两手交叉,谨慎地看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有点僵,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来得真不是时候。“我的事值得你特地跑一趟来关心吗?外面下大雨耶。”

    “值得。”

    他的干脆令我怔愣。

    “为什么?”

    “你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受到不小的打击。”

    我咬住唇,有点恨他的敏锐,可是更多的竟是一种不知所以的安慰,这种悲惨委屈的时刻,任何意外的关怀,效果都会放大十倍。我望着古若愚,觉得和他的距离拉近许多,近到可以倾诉任何事情。

    “我我失恋了啦!”

    迸若愚倾首,专心听我说完今天的遭遇,没有插话,只是专注地听着。然后他问:“他就一直沉默?”

    “对。”直到我自己转身离开,难堪到想死。

    “你真是不值得,”他的结论。

    虽然我心里也这么认为,却又忍不住辩解。“我想颜皓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知作何反应。”

    “你是说他连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都弄不清楚?”

    “我--”

    “那你更不值得了,喜欢这么一个不成熟的男人。其实今天发生这事也好,我看你应该死心了吧。”

    “可是我不甘心!就算他不喜欢我,也不可以误会我啊,我受不了被冤枉,更不能原谅丽诗!”

    “也许她没有说谎。”

    “难道错的人是我吗?”

    “你没有错,朱丽诗究竟是否说真话也不重要,重点不在你们两人身上,你心里明白。”古若愚说,冷静的眼神中有一丝柔软,直直看着我。

    是的,我心里明白。

    “颜皓根本不会喜欢我。”他的无言,就是最清楚的拒绝,我是傻瓜才会不懂。他喜欢丽诗,一直都是。

    真的真的失恋了

    “你要哭吗?”气氛哀凝之际,古若愚突然问,扰断我的垂首自怜。

    我抬头,用湿润的眼睛瞪他。

    “最好先考虑清楚哦!”“干嘛考虑,我在自己的地盘上,想哭就哭,不想哭就下哭,连这点自由也没有吗?”

    “因为我在这里。”

    “怎样?”

    他仍然直直看着我,薄唇浅浅上扬。“如果你一个人独处我没意见,但是你在我面前哭的话,就会变成我的责任,你知道男生把女生弄哭的代价是什么吗?”

    “什么?”

    “女人的眼泪,可以换男人的爱情。”

    泪花瞬间一收!

    “这么快,吓到啦?”他笑。

    “你少在人家心情恶劣的时候开这种无聊玩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开玩笑?”

    “因为你开的玩笑都很难笑,而我现在正好笑不出来。”

    “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我不答,反正他吐出来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你的眼睛只会向前看,不会往后望。”深邃的瞳眸幽黯,又似闪耀某种光亮。

    讲什么啊?听不懂!换我直直注视他。“人的眼睛长在前面,当然向前看呀。”

    迸若愚不说话了,伸出手,像在玩小狈,拍拍我的头。

    呷呷厅

    传言乘着夏天的南风,在校园内吹开了。

    听说校花甩了校外的男朋友,全校的男性同胞都有机会一展身手了。

    听说校草在追校花,全校的男性同胞机会渺茫,全校的女性同胞心碎欲狂。

    听说有人曾想从中作梗,但是没有得逞。

    听说,他们现在是一对了。

    我把头整个埋进书页里。

    偌大的图书馆只剩下我一个学生,看看表,懒散地抓抓头,开始整理东西,准备赶在五点前交上古教授要的报告。

    “加拿大那边,昨天打电话给我。”

    “嗯。”“你怎么说?”

    “我会找时间。”

    轻快的笑声。“还是不过去?怕了对不对?”

    “你倒是幸灾乐祸。”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道德的,我敲了敲门,端正地站直。

    “请进!”

    门从里面被打开,我看到古若愚,不意外,从方才的声音里就认出他了。我们对望一眼,他没有说话,往旁一站,让路给我。

    “喔,杜聪明。”

    “教授,这是我的报告。”

    “好。”古教授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心情永远很愉快的摸样。“听若愚说,你现在在他的书店打工?”

    “是。”我回头又看古若愚一眼,他叉手倚着门。

    “嗯,他这个人很不好相处吧,一定不是个好老板!”教授挑拨地说,眉眼闪着促狭的同情。

    “我们处得很好。”古若愚代答,并用挑起的浓眉回应我眼中的疑问。

    “嗯哼,我只是想提醒你看在情份上,好好对待我的学生,他们可不像我从小习惯,心脏练得很强壮。”教授转向我,音量变小:“虽然没有恶意,但他说话真的很容易得罪人。”

    “喔,没问题,我应付得来。”我说,请教授不必担心。

    教授楞住,一会儿笑容放大。

    “是吗?原来你已经领教过啦!若愚,她说她可以应付你耶,怎么样,哥哥我教出来的学生就是有本领吧?呵呵呵!”

    “我要走了。”古若愚步出门外,回过来睨我。“你不回去?要留下来喝茶吗?”

    我摇头,越过他离开。

    走了几步路,发现他跟着我。

    我停住,转头,他也停住。

    我转回来,继续走,他继续跟。

    我再停住,转头,轻松地问:“干嘛又当跟屁虫,难道你想请我喝茶啊?”

    他竟然一本正经。“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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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格子”位在学院的绿湖畔,是由校方直营供学生喝茶聊天的地方,我们面对面坐在落地玻璃窗边,可以直览碧绿的人工湖面。

    “风景不错吧!”

    不吃白不吃,我豪爽地叫了一堆点心,甜的碱的统统来,挤上一桌。古若愚误上贼船面不改色,没有露出被敲竹杠的哀怨,安份喝着他的茶,一边观赏我毫不淑女的吃相,等我解决到差不多的时候,他才说话:

    “你好点了吗?”

    心照不宣,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用力灌下一大口冰茶,再配合龇牙咧嘴的笑脸。“放心!你看,食欲这么好、精神这么好,我早就振作起来了,谢谢关心。”

    “不客气。”

    “没想到那时候会是你来安慰我。”

    “是不是觉得很感动?”

    我耸肩,莞尔。

    他挺失望的表情。“没有?我以为会让你铭感五内呢。”

    “要我磕头谢恩吗?”

    “那倒不必了。”

    有默契的,我们相视而笑,他炎凉的五官线条软化,深邃的眼睛变得澄亮,直直注视我,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我对自己的发现十分惊奇,他应该要常笑的。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他忽然被另一边的风景吸引。

    我扫过去一眼,不感兴趣地敷衍:“喔,是要参加舞会的学生,打扮得很隆重吧,校庆舞会是每年的重头戏。”

    “你呢?”古若愚转回来打量我身上简单的旧t恤。

    “我不参加。”

    “为什么?我以为女孩子对舞会都很有兴趣。”

    “我没有。”我冲口而出,语气有点急。

    他将我偏开的脸扳正。“是吗?还是你担心遇上不想碰见的画面,不想碰见的人?”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振作了?”他很怀疑。

    “你又开始找我麻烦了!好,我坦白说,我不想参加是因为我行情跌停板,没有舞伴,一个人你教我怎么跳舞?”

    “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

    “拜托--”

    “我来帮你解决。”

    “你?”

    “我对你们学校的舞会很有兴趣,你也该尽地主之谊,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jjjjjjjjjjjjjj

    迸若愚说真的,他真的要充当我的舞伴。

    不过我还是拒绝了。

    但他根本不把我的拒绝当成一回事!

    “不要啦,求求你,你看我的破衣服--”

    “别紧张,我不会真把你拖下去的,只是参观参观而已。”

    “真的?”

    他低头。“我恨跳舞。”

    有了这句“保证”我才安下心,拉着古若愚避到会场角落,顺手端起场边准备的茶点。学校果真不是盖的,不但将原本就很气派的礼堂布置得更加华丽,还请来乐团现场演奏,点心也很精致,水准实在没话说。

    “你还吃得下?”

    “别理我,你尽痹拼你的热闹。”话虽如此,旁边同学们的目光焦点却都不约而同移过来,瞅着古若愚,把他当成热闹看,唔嗯,没见过有人带这么老的舞伴来参加是吧!

    台上的主持人开始说话了,依照往例先请师长上台致词,宣扬校训的真谛与舞会活动的意义,再来几个冷笑话串串场,就正式开始了。

    “首先,由学生会代表开舞,让我们掌声欢迎颜皓学长!”

    悠扬的舞曲奏起,修长身子踩着精准的步伐,牵引纤雅粉影,开始旋转。

    “哇,那不是朱丽诗吗?”

    “校草配校花,好登对喔!”

    我瞪大眼,和大家一起观赏他们的婆娑翩翩。真的很棒!颜皓带得好,丽诗跳得美,如同天造地设的契合,王子与公主的配对,一圈旋过一圈,在舞池画出无数涟漪,多么美丽的画面

    “哼呜!”

    除了和谐的乐音,其余声嫌诩该静止。

    “呜呜呜”

    其余声嫌诩该静止,包括这鬼号似、吓人的呜咽,是谁?怎会这么杀风景,还哭得这么难听、这么大声,彻底破坏了优美的乐声,而且分贝渐次升高,吵得大家想要忽略都不行,欢愉的气氛被弄拧,焦点随着错怔的视线转移。

    “杜聪明--”

    我听到古若愚附在我耳边轻浅的声音,他发现是谁了吗?太好了,快叫那个不识相的白痴闭嘴!

    “聪明。”他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音乐停了,舞步停了,颜皓与丽诗的飞扬神采消失了,被苍白的尴尬取代,他们就停在我眼前,难堪地看着我。

    大家都在看着我。

    我用力吸吸鼻子,才发觉微颤的脸上满是泪水。

    我这辈子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

    而且完全无法控制,我停不下来!

    被古若愚带出来以后,我边走边哭,压抑的情绪一旦泄洪,便是千军万马一发不可收拾,泪水鼻水齐流,我胡抹乱擦,弄得更乱七八糟。

    现在的情况也是,全被我弄得乱七八糟了!

    “呜呜”

    “手帕借你。”

    我接过,双手紧捏,看滚热的泪珠一颗颗滴在折成四角的水蓝帕布上,相叠晕开。“我是不是很丢脸?”

    迸若愚没有回答。

    “很丢脸,我知道,我好丢脸”

    “我送你回家。”他说。

    “不行!我、我现在这样不能回去,不可以!”

    他于是带我上了车,开到一栋独门独院的洋房前,是他住的地方。

    迸若愚将我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塞给我一只抱枕,又搁上一盒面纸,从一路上到进门他都保持安静,任我哭哭啼啼,没有一声抗议。

    我抽了张面纸,把已经绉成一团碱菜的手帕还他。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我是说我不是故意搞砸的,我也不想在大家面前丢脸。”

    “我知道。”他重复。

    “我我”

    “别说话了,抽抽噎噎的,都打结了,有什么话等你哭够了再说。”他又帮我抽了两张面纸,语气谨慎地提醒:“不过哭得太久对眼睛不好,可以的话你克制一点。”

    “我讨厌你!”

    他静声。

    我丢开抱枕,用力扯住他衬衫衣领。“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都是你害的,已经说过我不要去的嘛,你为什么硬要逼我啊?你不会察言观色吗?你没有同情心吗?你不觉得我够惨了吗?还要给我刺激--你是故意的,现在看我糗大了,你开心了,你开心了吧?我讨厌你!”

    模糊泪眼中,我看见古若愚额首低垂,沉静的凝视。

    “你没有振作。”

    “对!我没有!我都是装的,我只是故作坚强,其实我就是这么呆、这么傻、这么没用!什么杜聪明,我一点都不聪明,我是大白痴!”

    “明天就不是了。”他说。

    我喷着气,感觉胸口急遽的起伏,呼息紊乱,我瞪着他:

    “过了今晚之后,你会变聪明的。”

    我松手,虚脱地倒回原位,声音低弱:“你又不是我,你不会了解。”

    他没有反驳,一只温暖的手抚上我的头,和上次一样,轻缓地拍拍。

    “我去倒杯水,顺便拿毛巾,你把脸擦一擦。”

    看他暂离的步伐,我失落地颓坐在沙发内,伸手抓回抱枕,深深藏住自己狼狈的面目。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迁怒于他,我从来都不是随意泄愤的人。

    因为第一次,被人如此近距离、毫无遮掩地直击自己的软弱,像是来不及防备就被硬生生撕开自尊的保护膜,这种羞愤的情绪,我不会处理。

    还是被古若愚看到了,我哭泣的样子

    似乎过了一会儿,抱枕从怀中被移开,我直觉想伸手,却又陷人黑暗蒙胧,感官也随之模糊迟滞,但是隐隐约约,又被脸颊上轻拭的湿凉触动--

    好舒服。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声音远远近近,轻浅清晰、

    我

    我想说话,又听见叹息。

    “我更不明白的是,你这么喜欢他,我为什么还会这么喜欢你?”

    jjjjjjjjjjj

    我张开双眼!

    我看见--天花板。

    四肢因为弯屈而酸疼,伸直坐起身,一条薄被滑下,我发现自己并不在古若愚的客厅内,而是在一间整洁素雅的房间床上,灯光昏黄,窗外漆黑深暗,低头看表,时针和分针都指在“l”的位置。

    入夜了,我竟然睡着了!

    是古若愚抱我进来的?

    迷蒙之间听见的话,我不确定是真是假,手心麻麻的,心底慌慌的,有一种忐忑在扩散。

    起身下床,我轻轻打开门,轻轻走出去,短袜吸收了与地板摩擦的足音。走廊问有几扇房门,心里正猜他应该也在其中一间安寝,细微的旋律却荡起,宣告清醒的气息。

    我走到楼梯口,循着音符的来源拾级而下,停在楼下一扇半合的门前,门内透出亮光,音乐就是从这儿传出。悄悄地,我从缝里偷觑,偌大的房间空无一物,只除了中央一架黑色平台钢琴,而古若愚就坐在钢琴前,他前额低倾,专心沉浸于自己营造的氛围里。

    背过身,我贴着墙壁缓缓蹲下。

    他坐在房内亮光中,我缩在房外的暗幽里。

    抱着小腿,我将下巴顶在膝盖窝上,沉醉地聆听他弹奏的音乐。

    低浅柔回的琴声从他指尖流泄,在音阶的起伏转折间,衍化成一种浓稠的情调

    他的心思,也融在这琴声的情调里?

    心底的忐忑扩散蔓延,我感到一阵失措和恐慌。

    和下楼时的脚步一样,无声地、悄俏地,我像流动的空气,静静离开他的家,踏进深暗的夜里。

    踏出德布西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