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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又一天,一月接一月,时间在堆积成塔的无奈感中流逝。
柄定假日的黎家本该全员到齐的。按照黎父教女有方的期望,三个女儿应该要一致坐在书桌前,放首古典音乐,泡杯咖啡热茶看些可以怡情养性的世界文学名着,充实少女内涵。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不是这样的。
紫素不在家;紫梅提着一桶水,安静无声地把橱柜桌椅抹得一干二净;而紫璇,难得没跑出去玩,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楼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乱按选台器。
"啐!没有一个频道能看。"她将选台器往茶几上一丢,心烦意乱。"家里静得像要闹鬼,难受死了。喂!能不能有点人声哪?"
"紫璇,爸爸在书房里,他今天心情很差"紫梅讨好似的乞求着。"我们别吵,让他静一下,这样好不好?"
"他要生气是他咎由自取,我看不出眼前有什么事可以让他不爽的。干么要顺他的意?"紫璇不满地重哼:"二姐,你太顺从爸爸了!"
紫梅怯生生地微笑,不敢再有意见。
"最好老天赶紧派点事让我做,不然我真的要闷死了!"她对天啸吼。对外的玻璃门没有上锁,像是要应了她的愿望似的,门被打开,一名劲瘦男子悠然而人,潇洒的姿态仿佛把黎家当自己的家。
他对忙着整理家务的紫梅笑了笑,紫梅偷偷向他指着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紫璇。
"嗨!"凌云带着一抹风流不羁的笑容,重重落坐在她身边。
"你来做什么?"看到他,紫璇没好气。
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不过是当了她几年的家庭教师,以后便常常登门造访,没规没矩地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以她的良师益友自居。
紫璇撤了撇嘴角,心里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真的讨厌他,她只是因为凌云竟能得到顽固父亲的赏识,成为黎家不定时的座上嘉宾,被允许来去自如而迁怒罢了。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存在的价值。当她想做些什么事的时候,凌云总会神出鬼没地跟着;因为有他跟着,事后父亲的叨念也就给面子地少了些。当然,以她终生身为反对党的立场,决计不是伯父亲发飙,她只是不想听骂人的声音而已。
凌云看了看客厅里,好奇地问:"咦,你大姐呢?"
他认识黎家人已经好些年了,大家都很熟。其实他的年龄比紫素大一点,所以把紫素、紫梅当自家妹妹看待,至于紫璇嘛那就很难说了。
紫璇懒洋洋地回道:"不在家。"
"又去餐厅打工?"
"对啦。"
"伯父不生气吗?"
"凌云,你很奇怪耶。我们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紫璇还是乖乖回了凌云的话。"你有看到我爸吗?"
"没有。"
"这不就对了,他又躲进书房里发脾气。"紫璇无所谓地耸耸肩,"大概气得直发抖吧?"
"啊,不过说也奇怪,紫素为什么突然这么坚决地不听伯父的话?"凌云小心掩藏住眸中诱惑紫璇的异彩。"事前并没有任何不对劲,不是吗?"
"对了,我早就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紫璇弹出一个响声。"原来就是这一点。大姐为什么会突然跟爸爸抗争起来了"
"比起隔岸观虎斗,这才是更迫切需要研究的问题点,不是吗?"凌云很满意这只闷得发慌的小野猫咬下了诱饵。
他向紫梅投去一个搞得定的眼色。对她那脆弱过头的神经来说,紫璇实在是一个太具威胁性的刺激了,他不以为脆弱如紫梅受得了。
这时,玻璃门外人影微动。一阵的声音之后,紫素提着小背包,形容憔悴地出现在门口。
"大姐。"紫璇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只排了两个小时的班。"紫素看了看紫璇被大家公认的欢快冤家,凌云。"你也来了,凌大哥。"
"只是过来聊聊而已。"凌云好风度地回应道,浅笑如波。
紫素用眼光较了室内一圈,勉强而疲惫地问道:
"爸呢?"
"在书房里,"紫璇敷衍地挥了挥手。"哎哟,不用去理他啦!"
一向怯懦封闭的紫梅此时却激动了起来。"大姐,你去跟爸爸道声歉好吗?他老是生气,这样实在很不好,我们应该要听爸爸的话,别让他动怒"
"紫梅"紫素讶然地看着她。
"二姐!"紫璇真的会被胆小怕事的她气死。
凌云不发一语。几年的相处下来,他不只一次融入她们的家庭问题中:所以并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什么突兀之处。
紫素垂着螓首,多方的煎熬让她变得苍白而孱弱。
"对不起,紫梅"
"嘎?"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紫梅困惑地睇着她。
"我恐怕会这样一直一直惹爸爸生气下去。"紫素吸口气,杏形眸中迸射出毅然决然的光芒,"我这样做,当然有我的理由。要我现在撒手是不可能的,若是现在我去跟爸爸道歉,他一定会趁势要求我放弃打工。你不知道这整个事件对我的意义有多大、教会我多少事,我不能不去追寻我要的,更何况我已经不能忍受见不到。
紫素语调愈见高昂的言论戛然而止,留下客厅里波诡云谲的沉默与昭然若揭的事情真相。
"大姐"紫璇若有所悟。
"总之,要我回头,我办不到。"紫素匆匆扔下一句抱歉,便疾奔回房。
半晌之后,紫璇扬起头来。"你说得对,凌云。"
"什么?"他说对的事情可不少,不知道她黎三小姐指的是哪一件。
"比起隔岸观虎斗,大姐的坚持所在才是迫切需要研究的问题点。"
"所以?"顿悟她语意,凌云的唇畔浮现一抹坏透了的男人笑容。
"我们有事情做了。"紫璇宣布道:"我们要去查明让大姐义无反顾的真相。"
"我们?"凌云挑高墨浓的双眉。
"是的。"紫璇野性难驯地迎向他的目光。"我们。你,跟我。"
紫梅担心地轮流看着小妹与凌云,央求这:"你们不要推波助澜呀爸爸已经够生气了"可惜在黎家,从来就没有人会把她的话,认认真真地当成一回事。
她忍受不了见不到什么?
紫素疾奔回房之后,将门扇紧紧扣合,小背包往床上一甩,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在地。
充斥在她体力的,是无力感,完完全全、无处着力的无奈。她做错了什么?抑或有什么不对了,才让丁岩再次对她冰颜以对?
自从那天去丁岩家撞见出人意料的一幕之后,他的态度全改了。俊颜在冰封之下,他没再正眼瞧过她一次、没再体己地跟她聊几句;虽然早有预感,她的心仍被他的冰刀般态度刺得伤痕累累。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想知道个中缘由;但是苦苦追问,也没能得个让她心服口服的答案。
时间在她追、他避的迷藏游戏中流逝,始终没有结论。
然后,暑期过去,学校开学了。然后,枫转红、叶发黄、繁花尽调,秋天过去、冬季就来。
苏虹霓游学回来,没跟她抢回这工作。听说是在国外邂逅了一个abc,人靓不说,更有恒产。她天天勤写电子邮件、勤上网talk,大谈远距恋爱。
紫素不关心、不在意,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只是,在听到"远距恋爱"一词时,心下不免恻然。
有形的距离怎担得了这个"远"字?
而无形的距离,就是人在咫尺、心也天涯,那才真的远呢!
既然苏虹霓看不在眼里,她便顺理成章地做下去。
紫素蜷曲着身体,紧抱双膝,幽幽地回想前几天,她终于忍不住,找上丁岩的情景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理睬我?"单刀直入,她一贯柔柔地道。单纯与直接是她的行事方式,婉曲柔和的风格却不至于让她咄咄逼人。
丁岩默然不语。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她的泪已然盈眶。
"没有。"
"还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你要这样疏远我?"思前想后,好像有句话犯了他忌讳。
苏虹霓说过,凡是向丁岩告白的女孩,没一个有好下场,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细细思来,也许吧,也许就是在丁匀丝警告她别爱错男人的时候,她一时情不自禁,说了丁岩不会让她错爱的话语,把自己心底潜藏着的最深情感诉出,所以犯了,他大忌。
至真至纯的感情,怎能说是忌讳?紫素想得额角偏疼。
"不是。"他额上青筋浮跳。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不跟她说话、不看她一眼,完全的排拒、完全的隔离,不是伤人心,会是什么?
她委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溜溜地滚了下来。
"不要哭拿眼泪对付我最不公平,"丁岩不耐地低吼。"反正你记牢了那个女人警告你的话就没错!"
后来紫素放他走了。从他全然不买帐的语态中,她知道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
事实上,每当她凝睇丁岩的时候,他那飘然的身姿和气息都让她想起浮流的水、不定的风,意象那么自力随意,她小小的掌心怎么可能拘得住?
紫素惘然。
丁岩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无情地不给予她任何回应、随她猜测他的心也不理。她以为他就是不在乎她、眼里没她,但总是在最最绝望的时候,却又捕捉到他歉然多情的眼神。
是的,他抱歉,而且他对她有情!紫素虽然伤怀,但不至于连心眼都钝了。当她猛然回神或抬头的时候,她总会遇上丁岩的眼光;在他猝不及防的刹那间,她窥进了他的真实内心,是与他刻意疏离冷漠的态度天差地远。
于是,因为他,她苦里有了甜,甜里搀了苦,心绪忽起忽落、重起又重落,苦更苦、甜更甜了
为什么不理会她?为什么不理会她?她执着地逼想着。
他该不会是因为被她看见家中的情形,所以自卑了吧?
紫素随即否认自己的胡乱推测。不、不对,丁岩潇潇洒洒,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自信直率的气度,决计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怕别人看他不起的人。
何况,他那句"反正你记牢了那个女人警告你的话就没错"的低吼,也似乎有着与自卑感截然不同的深意,他似乎不要她爱上他。
这是他不理会她的理由吗?为什么?到底为什么?紫素想得头痛欲裂,依然没有解答。
由于紫素已熟悉了餐厅的工作,手脚也伶俐许多,再加上学校开了课,打工得配合上课时间,所以她已经不再独占离峰时间唯一一个工读生的名额。
这意味着她不再常有与丁岩独处的机会,也意味着他们之间常常隔着很多人,其他的工读生、正式员工、觅食的顾客等等。
这天午餐时间的"风华国际旅馆"中式餐厅,正如以往一样人声鼎沸,可是却来了一个气忿难平的不速之客。
"紫素!"黎父气冲冲地跑进来,对着满屋饿肚子的客人与穿梭在他们之间的紫素大叫。"跟我回去!"
"爸,"拿着menu、点菜单、开始跑外场的紫素讶异得不得了。
虽然父亲再三表示他绝不赞同她打工的意见,也一再重申好女孩不该在外头抛头露面的旧式规条,但是在她的坚持之下,他也气得有些弹性疲乏平时也只是随口念念、不再干涉她了,今天为什么又突然发起威来?
"你存心要我丢光老脸是不是?"黎父吼得惊逃诏地,完全不顾周遭人的眼光。"昨天局里几个女警到这里来聚餐,看到你在这里招摇的模样,一个个跑来问我:黎老,你家大女儿不是端庄得很吗?不是就读很有前途的s大吗?为什么在餐厅里穿着开擦旗袍、替人家端盘子?每个人都一片好心地要我快把你带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贻笑大方。你看看,别人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听从"
"爸!"黎紫素被人看得不知如何是好。打工打得理直气壮是一回事,但无端成了大戏里的主角又是另一回事。"爸,你先回去,我下班回家再跟你说。"
"不必下班回家再说,你现在就跟我走!"一想到同事们争相询问、嘲弄的口吻,黎父就咽不下这口气。他愈骂愈上火,干脆新仇旧恨都挖出来说了。"我警告过你多少次?女孩子少到外面来抛头露面!你看看你自己,这是什么模样?短裙像屁股帘子、一身酒红活像个大三八,以前的高雅气质荡然无存,你就是不听我说的话"
"怎么回事?"经过其他工读生的通风报信,餐厅经理丁岩迅速从办公室走出来控制众人窃窃私语的混乱局面。"这位老伯,你有什么事?"
"这是我爸爸。"紫素难堪地低下头,不自觉地偎向他身后寻求保护。
她下意识的动作太明显了,黎父一下子就看穿背后的意义。他恍然大悟地斥道:"好啊,原来就是这么回事。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突然有那么大的胆子跟我作对。原来是因为结交了坏男人,把你给拖下去了!"
"爸!"紫素喊得很无力。"你不要乱讲。"
"老伯,不如你到我们后头的办公室,我们好好谈一谈。"丁岩平静地说道,一贯的面无表情,没有被侮蔑的仓皇。"请!"他手臂划开一个完美的弧度。
"不必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黎父的怒气只针对他心目中不成材的女儿发作。"紫素,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否则以后别说后悔!"
"我不回去。"紫素胀红着小脸大喊。她愈想愈荒谬、愈想愈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要因为几个三姑六婆的品头论足,就失去我的自由?她们是我的谁?她们怎样说我有什么关系?"
"啪!"黎父暴跳如雷地冲过来,扬起手欲打她一巴掌;但是丁岩及时把紫素扯到一边去,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下了。
"丁岩!"紫素惊喊。父亲那手劲奇大的一甩,是直接敲击在他的胸口。"痛不痛?有没有怎么样?"
看她这样,黎父气得直发抖。"你棗你不知自爱,跟男人乱来!难怪我那些同事们说到你,个个一脸奚落暧昧,外加嘲讽冷笑,他们背地里不知道都说成什么样了!"
丁岩缓缓地揉了揉心口,心平气和地道:"伯父,现在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了吗?"
"没人要跟你谈。紫素,跟我回去!"黎父料想事情走势至此,他也动手打人了,谅紫素也没胆不跟他回去,便自顾自地旋身走人。
走了没几步之后,他转身才发现紫素并没有跟在他后面。他怒视着紫素的神色,她靠在那男人身畔,一脸坚不屈服,惹得他更火大。
"好、好、好,你翅膀硬了就想飞,长大了就想造反,真有出息!真有孝心!"黎父下巴一抬。"算我这么多年来疼错你了,你不想受教、我也懒得管你!"
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黎父气忿难平地离去了。
紫素拿着一叠的点菜单及原子笔,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父亲离去。
"没事了,各位。"其他工读生遵照丁岩的指示,安抚窃窃私语,甚至有些受惊的顾客。"请各位耐心等候,我们会尽快为您上菜"
"黎小姐,请跟我进办公室一下。"丁岩面无表情地在紫素耳边低语。
紫素只得将手边的点菜单交给其他同事,尾随丁岩到餐厅后头去。
"黎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丁岩的语气很淡漠,不像要找她开炮,却寒到她骨子里去。"你父亲是不是不赞成你来打工?"
丁岩记忆犹新。他曾亲耳听紫素轻描淡写地提起这回事,也记得紫素曾在这办公室里接到她父亲破口大骂的电话。之后好一阵子不再有这类的消息,因此他也不再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紫素的父亲便上门来叫嚣了。
紫素没话说。
"我想,你也应该清楚,餐厅是服务业,无论如何都要让顾客在平静愉悦的气氛下用餐,而你父亲的行为已经妨碍到顾客的进餐情绪。"丁岩吸了口气,毫不容情地说道:"要是家人如此坚决地反对的话,你的过分执拗似乎显得太不合理。"
紫素哆嗦着唇。
之前她在办公室里接到父亲的电话时,为什么要骗丁岩那是打错的电话?答案很简单;因为她知道,要是丁岩晓得这回事,他会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劝退她。从以前到现在,他的表现够清楚了,他周身"别靠近我"的气息太浓厚了她不可能不知道他是怎么盘算的。
"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丁岩的眸心定在脚边某一点,不看她、不与她交流眼底的感觉。"你年纪还不,应该听从父亲的教导"
话说得再冠冕堂皇,其实无非在装饰一句残酷的话语:"你走吧,走得愈远愈好。"
丁岩闭了闭双眼,不敢也不愿去看这个他爱的女孩。好辛苦,真的好辛苦,天天见得着她,却要逼自己别去看她、别去跟她说话,这种煎熬实在太累人了!
一直到现在,他的耳际还清清楚楚地迥荡着丁匀丝对紫素说的话。"你身边,就站着一个会让你错的男人。"
他,丁岩,竟是个会让紫素的人生棋局上满盘皆错子的坏男人!
丁岩每每思及便悚然一惊,冒出一身冷汗。
大姨的话为什么说得这么重、这么痛、这么切中他心底的隐忧?为什么会带给他噩梦即将成真的可怕感觉?她残忍而成功地让他把紫素秀丽端整的容貌与母亲的搭在一起,逼他生出毅然舍弃紫素的万千决心。
是的,舍情弃爱。
尤其当他怀着走遍天下的梦想时,他更有着即将负了她的预感。在大千世界里流浪,这是他的梦想,也是他不负责任的父亲遗留给他的天性,就像是嵌在生命源头的基因,销毁不掉也抗拒不得。他渴望着自由、渴望着出走,没有任何人事物足堪抵挡!
然而,从父母的情事纠缠中,他知道,男人一旦渴恋自由的感觉、向往振翅高飞的快感、希冀在千山万水中走动:就不该有情爱的牵扯。否则除了伤透女人心之外,他再没有任何作为。
案母的故事给他的教训,就是父亲给了母亲承诺,以至于她一辈子都处在"等待"的深渊当中。他当记取这个教训女人是如此容易受情伤,他得小心翼翼痹篇紫素,以免让她走上与母亲相同的路子,重蹈覆辙。
爱上像他、像霍齐这样的男人,绝对是女人的失误与劫数!
所以,他不能让她错在此、不能让她美好的一生栽在他手上,不能让她像他母亲一样,为了"等"这虚幻的字眼、为了心爱的男人,而变得痴痴傻傻。
远离她是最好的决定!
她还年轻,感情也还不定,她有很多机会去结识其他更好的男人。一定会有比他优秀、稳定的男人可以带给她幸福;要是跟会计女人错的他在一起,她一定熬不过感情的苦!
虽然痛苦,但丁岩还是试过很多个可以让紫素自动离开的方法。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是最基本的作法了;他刻意在工作上为难她,安排她去做最辛苦的差事,为的就是要让她知难而退。
没想到,这些竟都无法奏效,她反而愈挫愈勇了。
也许是天要助他吧,今天竟凭空掉下来一个让她不得不走的好理由。
"你早点回去跟父亲认错,做回乖巧的好女儿吧。"丁岩忍住心痛的感觉说道。紫素垂着头,双手握拳,低语:"不要再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什么?"丁岩没听清楚她的话。
"我说,不要再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紫素头一扬,直截了当地迸发出怒气。
即使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之下,她婉约的气质仍未失一分一毫。事实上,她生起气来就像个惹人怜爱的娃娃似的,看来脆弱有余而火力不足。
丁岩一愣。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照着你们的话去做?为什么不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紫素"
"我只是课后时间打工,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想,为什么不可以?"
"你"
"在别人眼中看来,我已经是叛逆、乖僻,他们也因此而争相议论我。可我只是想照自己的意思去做,这样也能承蒙路边随便一个阿猫阿狗看得起我、随口批判我,让我痛哭流涕地跟着照做不误吗?"
如果今天父亲的到来、火气冲冲的质问只因为他是一个关爱女儿的父亲,她或许会羞愧抱歉,但绝不会如此不满。可是,为什么他挟带的是别人的无谓意见与严酷评论呢?别人比较重要吗?
"别激"
"别人、别人?别人到底在我的人生中充着什么角色?一个个不明究理、多管闲事的言论就能把我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把我的意愿抹得一干二净。"紫素终于受不了地大喊:"别人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紫素!"丁岩提气一喝,震回她愈来愈激亢的理智。
"你不这样认为吗?"紫素的语调转而为哀伤。泪掉下来了,糊了她尖锐的棱角。"别人是什么鬼东西?凭什么指着我们的鼻子说东说西,自以为优势、高贵、正义、充满道德感地教训我们?他们比较清高吗?还是比较有学问?他们知道当事人自己是怎么想的吗?他们只是‘别人’而已,却老是自抬身价、自视过高,忘了自己对我们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别人’而已!"
丁岩不能反驳她,一句都不能,反而是被她的话震慑在原地,不得动弹。
紫素说得对。别人就是别人,却老是妄想着要接掌他们的人生。
而她把他也说进话中,跟她一起变成"我们"了,足以见得那天在家门口,大姨的话在她心里烙痕有多深。大姨
是哪,她也总是自以为高贵地指着他的鼻子,见一次、酸一次,看一回、骂一回。从小到大,他老是在想,她凭什么看不起他?因为给他一半血缘,却弃他不理、唤作霍齐的那个男人吗?
那么,最该恨他的人,应该是被伤透了心、夜夜饮泣的母亲,而不是这些没有直接关系、在一边喊打喊杀、喊丢脸喊没面子的"别人"。
紫素触及他的心,好深、好深,深得他自己都无法想像。
他想伸手攫住这个小人儿;世界上不会再有另外一个女人这么了解他,他不想错过她,不管眼前是对是错,不管日后是幸福是悲哀,他都不想错过她!
丁岩的心,胀满了迷情。
"不要叫我回去,不要逼我去做不乐意做的事。"紫素的话语像柔柔的暖风,吹迸了他的心,也蛊惑了他的情。
"紫素"他就快屈服于她了。
"你也有过很深刻的体验,不是吗?被大家否认、意愿不受尊重、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抹黑,其实不是自己的错,却被恶意曲解成自己的不是,平白为别人不负责的言论背上十字架。这样的感觉,你应该比我了解,对不对?"紫素眨着凄迷的泪眼,诚挚地请求他。"那么,别要我走。你是我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见不到你,你要我怎么好好地过日子?"
紫素末了一句话,像道金阳灿光似地直直射入丁岩的内心。
雾散了,迷情消了,现实回来了。丁岩的表情就像被甩了重重一个巴掌。紫素乞求垂怜的小脸、母亲为情而苦的愁脸、大姨悍然赌咒的凶脸,轮番在他的脑海中翻覆不已
别人的干涉带来一时的不满是一回事,可紫素与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会让紫素满盘皆错子的"本事",不只是大姨这么说,就是最了解自己的地,也是这么深深地恐惧着。
既是如此,他怎么能推波助澜?他可以爱她,却不能眼睁睁地看她爱上他;她必须铲断对他的情根,现在、马上、马上!
丁岩的嗓音降到了零下冰温,心如磐石硬,猛一转身而旋飞的发丝有如浪人要踏上不归的旅程。
"你的演说很感人肺腑。"丁岩垂下眼,整个人包束在黯淡之中。"可是,我要提醒你,这间高级餐厅不是让你大展雄威、声张自主权利的场所,而我也无法慷慨地提供自己的名号,作为你玩感情游戏与抗争行动的合理借口。你要表现你的自主性;可以,请另谋高就!"
"丁岩?!"紫素不敢相信,她掏心剖肺、情真意切的告白,款款地诉说她的内心:最后竟被他恶意地踩在脚底,当成游戏一则!
她怎么会把他当成是自己玩感情游戏的借口?她对他是认真的呀!他怎么可以这样诬蔑她?
"要是我不走呢?"紫素颤抖地问。
"总之,在店务资料上,你已经是离职员工了。"
"你这么做,是要用这间店的经理身分杯葛我?"紫素不敢置信地含泪控诉。
"如果我想,我还可以让你在‘风华国际旅馆’的关系企业里统统被拒绝。"丁岩冷冷一笑,盖过心碎。
"你怎么可以这样?"紫素怒瞠了眼。
"我就是要这样!"丁岩邪霸地绽开一抹与她作对的笑容,笑容中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苍凉落寞。"你走吧。"
话说得这么白、这么绝,被拒绝得这么狠,再死撑下去,也只能被当作是死皮赖脸、死缠烂打吧?
靶情应该要见好就收,最差劲的则是易放难收。但人似乎爱犯贱,总是要挑最差劲的路来走,也不愿牺牲一点妙不可言的感觉,在好聚好散的时候爽爽快快地分手。
紫素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原来初见时的情衷、言语相契时的快乐,那么美、那么好,可是一旦撕破脸了,也只能落得心碎破败的下场。
这才终于知道,原来丁岩之于她,是爱、也是劫!
"回去吧。"丁岩疲惫地说道。如果她再不走,只怕心防先溃散的人会是他。他会伸手攫住她、不让她走,给她一时的快乐,却可能带给她一世的悲伤。
紫素深深地凝望他一眼,转身就跑。
因为她连一秒都撑不住,所以失了良机。她看不到自己转身的刹那间,丁岩随即往前一握的大掌,也看不到他伸手却落空的凄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