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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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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冷阁,冷心楼。

    深夜,窗外挂着晦暗的月,丝丝寒风掠过半山上的密林,冷得教人心悸。

    莫晓湘垂首,替自己的伤口里上干净的纱布。

    三天了,伤口早已结痂,只是偶尔还会传来一丝丝莫名的抽痛,提醒自己“他”的存在。

    她皱眉,手下不自觉使力,仿佛只要层层缠绕,就能紧裹住胸中翻涌不宁的思绪,终归平息。

    在腰际打了个死结,她长吁口气,随便披件单衣,凭窗远望。

    真的不后悔?莫晓湘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纤指隔着衣裳抚过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自己身上,还剩什么是像个女孩儿家该有的吗?

    敲门声突起,莫晓湘还来不及应声,一双皓腕便熟稔的从门外探了进来,伴随着叮当作响的铃声。

    “师姐,”来人唤了一声,接着皱眉道:“怎么恍恍惚偬的?”

    “飞云,是你!”莫晓湘显然是想不到如此深夜还会有人来拜访,带点诧异的回过头来。

    莫飞云探身进来,顺手将门掩了,原本挂在发际的玻璃镜片垂到胸间摇晃。只见她蓬头乱发不已,衣带也是随意揪成一团,不修边幅至极。

    她不耐的将摆来晃去、有放大作用的玻璃片甩到脑后,关心地打量莫晓湘好一会儿,才道:“师姐你睡了吗?”

    “还没,”她回身,拉了张圆凳给师妹坐下,自己却依然背靠窗户。“倒是你,怎么还不睡,这么晚还来这里。”莫晓湘看着师妹轻声说笑,语气有着难得的写意自如。

    “唉,别说了,你一不在,宋思湘那女人就丢一堆东西给我做,一会儿说剑不够利,一会儿说镖不够毒,我看最有问题的是她自己。”莫飞云边说边把刚才拿来撬开门锁的铜针插回发髻,一**顺理成章的坐在凳上,脸上仍是十分忿忿不平的样子。

    “再怎么说,思湘都是你师姐,而且剑不利、镖不毒,我们又如何行事呢?”莫晓湘不动声色的道。对于这类斗争,她向来是能避则避。而她不是不晓得几个师姐妹私底下的小动作,只是知道既然师父看在眼里,自己也省得多作回应,免得多惹是非。

    梅冷阁以梅冷心为首,从正式宜布退隐江湖后,从事杀人买卖的营生已有近二十年之久。辖下两楼主——崔念湘与莫晓湘与四徒宋思湘都是她一手培养的入室弟子,虽然首徒在多年前因任务而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但这三个弟子的实力均不容忽视。

    加上梅冷心尚未言明下任阁主的继任人选,因此几个有实力的弟子都十分觊觎这宝座,而其中呼声最高的,又以三个“湘”字辈的入室弟子为最,尤其是名列七大高手的崔念湘及莫晓湘两人。

    而久在师尊身边打理大小事务的宋思湘,武功及名声虽不如前两者出色,但凭其缜密的心思跟圆滑的处世态度,势力仍足以与两楼主分庭抗礼。至于像莫飞云这类的弟子,如果不是有一技之长,在梅冷阁里都只是可买可卖、甚至是可随意牺牲的杀手而已。

    如今的梅冷阁,就靠梅冷心这现任主人,操持三边微妙的平衡。

    “是、是,三师姐,你不在时,我一定会乖乖让二师姐还有四师姐欺压凌虐不反抗,这样可以了吧?”

    莫飞云没好气的抱怨,顺道倒了两杯茶,一杯给师姐,一杯给自己消气。

    不待莫晓湘回话,莫飞云便“叩”一声放下茶杯,正色道:“唉,不说这个。听说师姐你受了伤,我可是避开那堆眼线特地来看师姐你的。”

    莫飞云透着机灵古怪的双眼,随着话声直盯着莫晓湘略显苍白的脸色,好像光这么看就看得出个所以然来。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那个样。”莫晓湘轻笑,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搓搓她头顶的乱发。记得当时捡她回来时,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娃儿,想不到转眼间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师姐”莫飞云半嗔的躲过师姐的手,不忘继续罗嗦;“你伤成这样,还说没什么好看?还有,窗子也不关,要是半夜着凉怎么办?不行不行,我明儿个就叫宋思四师姐安排一个丫头给你。”她边说边起身关上窗子,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放在桌上。“我带了些内服外用跌打损伤药来,你就将就点擦吧。”

    “将就?”莫晓湘看着面前不下数十瓶的瓶罐,就算十个人受重伤都够了。

    “红的是补气,紫的是去瘀,黄的是外敷消炎”莫飞云如数家珍的将瓷瓶一罐罐排好,完全没把她的诧问听在耳里,也一点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飞云,别为我操心了,我受的伤也不差这一处。”莫晓湘将滑落到肩上的单衣重新披好,看着比自个儿还着急的师妹,不禁失笑。

    “不行,要是不看好你,我一走,这些东西就会被你收到柜子里了。”莫飞云抬头欲言,没想到映眼而入的是莫晓湘单衣上的点点血迹,吓得她不禁失声道:“师姐,你的伤口又裂了,让我看看!”

    莫晓湘低头抚上自己刚处理好的伤口,果然触手湿滑,浅红色的血水不绝从伤口沁出。

    “让我来吧。”

    莫飞云不由分说,径自将她的单衣退至腰际,边皱眉边拆开她刚打的死结。

    “老天,包这么紧,就算结痂都挤得出水了。”莫飞云继续喃喃叨念,双手忙碌着把那比裹脚布还长的纱带解下来。“师姐你是想束胸不成?”

    见她久无回应,莫飞云终于停止叨念,不住打量师姐若有所思的表情,良久终于开口。

    “师姐,你怎么脸红了?”莫飞云用一种奇异又不解的眼光盯着莫晓湘。从以前到现在,自己为她这样包扎疗伤无数次,也没过见像今天的表情;甚至有次还试过在她昏迷时吸出胸前被暗器所伤的毒血,她醒来后也是神色自然的道谢,从未像今天一样难为情的。

    “我”莫晓湘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颊,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当时也是这样为自己包扎治伤的吗?

    而那时候,他那温暖的双眼装的又是些什么?

    “师姐”在她晃神之际,莫飞云已经手脚伶俐的替她包裹好伤口。“我看你是累了,不如还是早点歇息吧,我不打扰你了。”她体贴地替她披起单衣,然后自动自发的走到床前整理被铺,准备让她歇息。

    莫晓湘的十指,不自觉的默默扣住胸前衣襟,直到莫飞云整床叠被时,心思才从沉浸的思绪中挣脱。

    “飞云,我说过了,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了。”她难得面露不悦,轻声苛责。自从师妹正式入师门后,她就不再也不愿让她做这类丫鬟粗活,就是不想让她再想起过去不愉快的回忆。

    “哼,别人的床,求我都不叠哩。而且师姐你有伤在身,帮你叠个床也算是做师妹我的本份。”

    莫飞云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好回忆的端倪,反而口中念念有词,想来又是些放不下心的叮咛。

    “师姐,不是我说你”她就手捡起床边几件脏衣服扬了扬,而一支制作精巧的芦笛便这么掉下来,孤伶伶的躺在地板上。

    “咦,这芦笛手工真好,不像是外边儿买的。”莫飞云好奇地捡起芦笛仔细研究,眼尖的她立即便瞧出些蛛丝马迹。

    莫晓湘张口欲言,本想说是从摊子买来的,但到最后还是轻叹道:“是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她慧黠的转转眼。“我就说嘛,做来卖钱的哪有这么好心思。”

    没待莫晓湘同意,莫飞云将芦笛在衣服上擦了擦,假装没看见师姐的脸色,就这么抵在唇边吹将起来。

    清越声出,原应嘹亮的音符在莫飞云的刻意压抑下,成了婉转迂回的低吟,在如此深夜听来,份外有种思乡凄切之感,和龙似涛的飞扬跳脱大异其趣,却也各擅胜场,端看听者心思。

    “飞云”

    莫晓湘出言轻斥,但莫飞云恍若未闻,带着捉弄的眼神故意瞧向别处,唇下乐音层层叠叠,一连串神似雀啼的鸣声模仿得维妙维肖,让听者真伪莫辨,气氛也随之开朗起来。

    “怎么,师姐,你师妹我吹的比起那位朋友如何?”笛声嘎然而止,莫飞云顽皮地将芦笛收到身后,领赏般的问着师姐。

    敲门声忽起,让正要回话的莫晓湘正色敛容,而莫飞云也想当然尔收起笑闹的神情,恭敬地站在师姐后面,不过左手还是偷偷的在桌下比了个四,然后就活像个婢女般垂首不发一言。

    莫晓湘点点头表示明白,淡淡道:“请进。”

    来者推门而入,湖绿色的衣衫恰如其份的勾勒出其铱纤合度的身形,两道新月弯眉看似温婉可亲,但其下的凤眸内蕴精光,让人丝毫不敢忽略她的修为与深细心思,而她就是适才莫飞云提起的宋思湘。

    只见宋思湘娉娉婷婷踱步进房,素雅的鹅蛋脸上勾起一个淡笑,然后才回身掩门走向两人。

    “三师姐。”宋思湘轻轻唤了声,眼角若有似无的扫了莫飞云一眼,显然是没想到她也会在这儿。

    “宋师姐。”莫飞云平板的声调响起,眼光也很配合的随之抬起,然后又沉沉的低下头去。

    莫晓湘捏起微温的茶杯啜了口茶,神情回复一贯冰冷,刚才笑闹的神色不复。“师妹。”

    宋思湘不置可否的朝莫飞云点点头,续道:“怎么莫师妹也采了?”

    “她来帮我疗伤换药。”不待莫飞云回应,莫晓湘便已径自代答,而莫飞云从头到尾只是低着头,也没要回答的意思。

    “嗯,原来如此。据闻三师姐有伤在身,小妹也十分担心,特地带了些伤药前采探望师姐。”宋思湘娓娓道来,从怀里掏出个雕饰精美的木盒放在桌上,似乎对莫晓湘的冷淡不放在心上。

    “多谢关心,我的伤已无大碍。”莫晓湘着莫飞云收下东西,然后也不哕嗦,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师妹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宋思湘没回话,眼角轻轻扫了莫飞云一眼,莫晓湘领略其意,便轻声道:“飞云,夜深了,先下去歇息吧。”

    百无聊赖的莫飞云,等的就是这句话,虽是称心如意,也只能尽量保持不喜形于色的道:“那我先回房了。”

    莫晓湘闻言颔首,而莫飞云也状似恭敬的移步出房,直到关上门那一刹那,才回复本性,促狭的挥挥手里从师姐那儿拿来的芦笛,扬长而去。

    莫晓湘不着痕迹的睨了鬼灵精的莫飞云一眼,然后才公事公办的对宋思湘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放心说了。”

    宋思湘先不急不徐的替自己倒杯茶,听闻脚步声逐渐远寓,方沉声答道:“师姐,有些话,不说,我心不安;说了,我两面不是人。”

    莫晓湘先是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才若无其事的回道:“喔?是什么事让你这吞吞吐吐的?”

    “两天前二师姐回来,和师父大吵一架,其中似乎有提到三师姐你。”宋思湘的言词在暖昧间游移,一双风眼小心地计量着莫晓湘的反应。

    “是吗?我倒是不知道这事。”她垂下双眼,口中虽如此回答,但心中早有所打算。况且,崔念湘看她不顺眼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却不知道是什么事值得她跟师父扯破脸?

    “师姐,你也清楚二师姐的为人,她不会这么善罢干休的。”宋思湘言语显得份外拘谨小心,不过的确句句实言。

    莫晓湘又怎会不知宋思湘说这些是非的意图,不过仍是不置可否道:“她要如何与我无关。”

    兵来将挡,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崔念湘的小动作,只是一直不愿张扬罢了。

    “小妹所说别无他意,纯粹是想提醒三师姐而已。”宋思湘似有感慨,半真半假的叹道。

    “我明白。”莫晓湘略显不耐,明显是不想继续这话题,不过宋思湘仍是一派自得,专心的品茶润嗓o

    “还有,师父要见你。”茶尽,宋思湘樱唇轻吐,识相的转了个话题,但眼里透露些许算计。“龙家的端亲王要成亲了。”

    见师姐仍是凝着脸不说话,宋思湘又状似漫不经意的续道:

    “师父这次,是非置他们于死地不可。”

    莫晓湘终于色变。

    时至傍晚,日月当空,日渐没,月渐浓。

    “店家,请问尚有空房吗?”

    焦急的男子话音,打断了掌柜算珠的碰撞声。年迈的掌柜缓缓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两名行色特异的男女。

    龙似涛身上仅剩中衣,青色的外衣裹着怀里开来纤弱的女子,而那女子眉间沁着细汗,看来意识不清。

    “是这样的,拙荆因舟车劳顿惹上风寒,一时又请不到大夫,只得先行投宿客店,再另想办法。”龙似涛着急但还是不失温文的说道,言毕,不忘从怀里掏出银两放在桌上。

    视茫茫的掌柜虽老眼昏花,却也看得出龙似涛关心之情不似作伪,况且两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心中早信了十足十,加上银两在前,连忙道:“客倌,咱店只剩下一间单人客房,您要是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还麻烦您吩咐小二打些热水上来梳洗。”

    龙似涛虽是抢白,但斯文有礼的态度让掌柜不忍责怪,反而暗许他爱妻心切。

    “没问题,客倌您的房间在上楼第一间。”掌柜赶紧吩咐下去,不忘关心道:“需要从邻镇请大夫过来吗?”

    “多谢掌柜美意,在下略通药理,还能应付得来。”龙似涛婉言拒绝,其实是不想太过张扬,以掩入耳自。

    “客倌,这儿晚上风大,记得窗门关好,免得小娘子又受寒了。”古道热肠的掌柜不忘对上楼的龙似涛说道。

    “多谢提点,我理会得。”龙似涛颔首致意,单手搂着莫晓湘推门进房,不久热水也跟着送进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绞了毛巾替她擦去脸上冷汗,接着对床上昏迷不醒的她道:

    “两次冒犯,均是非不得已,还望事不过三,得罪,得罪。”

    明知自己是自言自语,龙似涛还是轻叹了声,轻手轻脚解开自己包在人家身上的外衣,细察她的伤势。

    解开莫晓湘的外衣,胸前大片血迹让人怵目惊心,而除了胸前两道深浅不一的剑伤外,还有他大哥龙如曦的一掌,难怪他上次救她时觉得这掌伤十分眼熟,原来根本就是自己大哥的杰作。

    暗叹自己糊涂之际,龙似涛一面拿出随身携带的外伤药膏,一面目不斜视的松开她襟前的衣裳,开始清理伤口。

    灼辣的刺痛感让莫晓湘秀眉蹙拢,龙似涛见状,赶紧再点上她周身大穴,免得她醒来又像当初般和自己大打出手,惊动到楼下店家就不妙了。

    “你”莫晓湘果然如他所料幽幽转醒,秀眸不可置信地盯着龙似涛,有气无力地道:“你在做什么?放开我!”

    龙似涛不禁有些庆幸她体虚气弱,就算是怒喝也不虞人听见,否则被人当成是yin贼色魔报官处置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龙似涛你”她双颊晕红,虽然明知他并非第一次为自己脱衣疗伤,但亲眼目睹与事后得知完全是两回事,尤其是这样靠在床上任他摆布,比起上次的破屋更添无数遐思。

    “嘘,”龙似涛伸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莫姑娘这里是客栈,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想请你在此歇息疗伤。”他显然也是十分尴尬,只得强迫自个儿专注在她的伤口上,然后分心说话,不想其他。

    “咳你你知道我是谁了?”莫晓湘十指紧扣着床单,艰难地从唇舌吐出字句。

    “会有点痛,先忍着点。”听到她压抑痛楚的声音,龙似涛什么绮思妄想立刻全被抛在脑后,只是专心一意的处理她横亘左乳跟胸口的剑伤,对她的问话恍若未闻。

    莫晓湘有点虚弱的闭上双眼,但他温暖跳动的长指,却让她胸口像着了火似,已经分不清那火烫的触感究竟是伤口还是他造成的。

    “怎么了?还是很痛吗?”龙似涛撕下中衣衣摆,小心翼翼替她包扎着,不忘关心地问道。

    她无言,下唇几乎被咬出了血丝。看着他专注的面孔,她心中无来由冒出一阵罪恶感;她是要行刺他大哥的凶手啊,为什么他还对她那么好?

    “莫姑娘”龙似涛见她已清醒,正想把药膏递给她自行疗伤时,她颈间的一样物事,却顿时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你还留着?”他替她掩好衣襟,轻挑起从她领间滑落的坠饰,浅绿的草绳,顶端系的就是他当时给她的芦笛。

    原来,她也没忘了他。

    “我”莫晓湘动弹不得,睁开双眼对上的就是他灼灼的目光,向来不擅言词的她,只能气结的晕红了双脸。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留着,还带在身边。”他解释道,右手情不自禁拨过她颊边散乱的发丝。“你还有伤在身,别多想了。”

    她看着他指间的芦笛,心里百味杂陈,她从未想过还会再见到他,因此当师妹半开玩笑的将芦笛做成项练送给她时,也就很自然的把它戴上,想不到今天会落回原主人的手中。

    是就此纠缠不清了吗?不然怎会避都避不开?

    气氛在暖昧间凝结,龙似涛澄明的双眼突然有些深邃难测,他倏地放开在她发间的手,将手边药盒递给莫晓湘。

    “你醒了,就自己来吧。”

    莫晓湘接过药盒,没有继续替自己疗伤,反而端详他在床边的身影良久,又一次的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姑娘是梅冷阁座下的莫晓湘莫楼主吧?”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一边起身走到木盆边净手,仿佛说的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龙似涛虽非江湖中人,但梅冷阁的名号多少听过,关于她们的营生,虽不至一清二楚,却也知道个大概。想及此点,表情当然不如当初的轻松自如。

    莫晓湘看着他仅着单薄中衣的背影,再看看自个儿身下染着斑斑血渍的青色长衫,有点艰难的续道:“那为什么还救我?”

    “不为什么,上次救了你,这回不在乎再救一次。”他摇头一笑。“还有,恕我直言,在下不认为令师姐会好好照顾你。”

    没待她回答,龙似涛便二话不说抬起盛满殷红血水的木盆,道:

    “等我一下,我去把水倒掉,免得待会儿吓坏了店小二。”

    看着龙似涛少了一大截的破烂衣摆,她不由自主想起第一次救自己的他。

    那时他一身白衣飞扬,在黑夜里飘逸得像是山中仙人,却多管闲事的强拦伤重的她,再不避嫌的替她疗伤,还让她捧着一堆芦苇给他作画。

    第二次,她刺杀他新婚的大哥,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带她走,即使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还是像当初一般竭诚相待。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为何一次又一次不问原由的救她,却又别无所求?

    龙似涛推门的声响,打断她的思绪,她别过头对上他,一针见血地问道:“我要杀的是你大哥,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你还是不会后悔吗?”

    “人是我救的,所以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龙似涛放下手中刚端回来的热茶,与她四目交接。

    “我向来都是奉命杀人,从来不问是非善恶,这样的我,还值得你相信吗?”她气弱,但字字坚定的反诘。

    “你的背景,我无从置喙,但你有权选择过自己的人生。”龙似涛一字一句地道,眼里有着感慨,还有少见的严肃。

    “我有得选择吗?”她像是在控诉他一般。从十岁那年家乡饥荒,被师父救起的那刻,她对自己的人生就已不再抱有希望。直到现在,她还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没有生命的杀人武器看待,如此一来,那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才不会如影随形,日日夜夜困扰着她。

    “你有得选择的,只要你愿意。”他反驳,但眼神转趋温柔。“一个人的出身不能选择,但人生可以。”

    龙似涛显然也是有所感触,坐在床边,看她怔怔地流下泪来。

    莫晓湘合上眼皮,不让泪水泛滥,而龙似涛见状,只是抚过她头顶的青丝道:“你累了。”

    她没随身携带手绢的习惯,因此只是随意拭去眼角的泪光,低声道:“给我喝杯茶好吗?”

    “嗯。”他点点头,替她斟了杯热茶。“顺便吃药吧,我大哥的那掌一时间虽看不出症状,但久之会经脉闭塞,不及早医治,后患无穷。”

    她看着他手心的药丸,忍不住皱眉道:“这是上次你给我吃的吗?”

    “是啊,吃了会让你好睡一点。”他像劝小孩吃药般把茶跟药丸递到她面前。“乖乖吃下去吧,命没了,可是连选择人生的机会都没了。”

    “是啊,”她忍不住贝起嘴角,知道他是在说笑开解自己。“这算是祸害遗千年吗?我这该死的人却老是死不去。”

    “别胡说了。”看她吞下药,龙似涛的心跟着安定下来。“我刚到周围看了一下,这里的老板跟伙计都是老实人,你可以在此安心歇息。”

    听出他的离意,莫晓湘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你要走了吗?”

    “我大哥今儿个成亲,你忘了吗?”他无奈轻笑。这会儿明月高挂,恐怕早就拜堂礼成,大家都在吃吃喝喝了吧?

    转眼间,她双眼已经欲闭又张,一副将睡未睡的样子,看来药效在她身上发挥得十分快而彻底。于是龙似涛也懒得多作解释,顺势替她盖好被子,道:

    “明天我会回来,你就好好睡吧。”

    不可言喻的安心感从她心中升起,蒙胧间,只觉得他温醇的嗓音似乎能抚平她伤痕斑驳的心。

    有多少个一夜无眠的日子,她就只期待像这样心无阻碍的入睡。

    即使是一时的逃避放纵也好。

    一时的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