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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头车在大雨里平缓行进着,后座的男人正专心看着今天的会议纪录,轻柔的古典钢琴乐曲在车里悠扬散开,男人暂时放下手里的资料,拿下鼻梁上的眼镜,他舒展略微紧绷的眉头,闭目养神。
年逾半百的司机注意力仍十分敏锐,从后照镜观察后方的情形,他贴心地将乐曲音量关小。但过不了片刻,响亮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藤崎刚。”男人一向习惯报上自己的名字。
“刚,是我。”母亲——正确的说是继母——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
“怎么了?”
“你帮我去接奈奈好吗?她今天没带伞,刚好你回来的路上会经过堤老师家,就麻烦你顺道载她回来。”
“好的,我会过去。”藤崎刚应声并吩咐司机。
奈奈是他的继妹,随着她母亲一起嫁进藤崎家,多年的相处下来,他早就将她们当作血亲一般看待。他幼年丧母,对母亲没什么印象,当独身多年的父亲说要再娶时,他也不曾反对。
车子停在堤家外的一棵樱树下,被雨打落的樱花瓣落在黑色车身上,古老的樱树看起来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少爷,您先等一会儿,我下去接小姐。”司机开口。
“没关系,我去接她。”藤崎刚接过伞,迳自开门下车。
眼前是一座古宅,日式的黑瓦白墙,和他家祖宅十分相似。他看了眼门口木牌上的姓——堤,突然想起这家族在茶道界也算是有名的流派。
藤崎刚沿着樱花步道走去,脚下踩着散布着花瓣的石板地,潮湿的空气里漫着浅浅的樱花香气,愈靠近堤宅的玄关愈能嗅出空气中散放着优雅怀古的味道——那是绿茶的气息,悠悠淡淡的舒人心胸。
茶道课似乎结束了,一群女人从玄关底的回廊出现,他一眼就看到藤崎奈奈走在后方,和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性并行,那女人看来年轻,应该是堤家的佣人或工作人员之类的。
女人们因他的出现而纷纷止住步伐,不单单是因为他出现得突兀,更因为他向来就能吸引众人的目光,身为国内知名财团的决策者,年纪不仅轻,相貌更是不凡,名媛淑女们趋之若骛也是极为正常。
“哥,你怎么来了?”因为众人的脚步骤止,藤崎奈奈才注意到一向忙碌的藤崎刚出现在玄关。
“外头下着大雨,妈说你没带伞,我顺路过来接你回家。”
他边说边向一票娘子军点头示意。
在场的女性纷纷回以灿烂羞涩的微笑,对于自己能遇上这个黄金单身汉窃喜着,身着和服的女子则向他鞠了个躬。
藤崎奈奈笑着说:“其实妈不用这么紧张,老师知道我们忘了带伞,都帮我们准备好了呢。”
藤崎刚这才看见那名和服女子手上的确拿了好几把伞,这么说来这女人就是堤家的茶道老师,他上前打了个招呼“堤老师,感谢你照顾舍妹,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女人又朝他鞠了个躬,浯调有些缓慢的回道:“你太客气了。”她顿了一下又说:“藤崎先生,我们并非初次见面,但还是请你多指教。”
他们见过面?为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眼前的女人有着一双单眼皮的眼睛,不算太高挺的鼻梁,五官虽不明艳动人,但她红艳艳的双唇却很迷人,说不上特别漂亮,却很有古典气息,穿着和服的她很像他收藏的仿古人偶,只是眼前的她是活生生的。
“我们见过吗?”或许失礼,但他还是问了。
女人不以为意,笑了笑说:“我叫堤绫香,我们中学时曾经同班过。”
堤绫香?他对这个名字有一点点印象,但怎样都没办法回想起有关她的任何记忆。
这也是正常的,那时的他性格狂妄,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对她没有印象也是正常的。
他皱眉的表情让堤绫香马上了解其中的意义。
“没关系,你不记得是正常的,我们只说过几句话而已。”
她仍是温婉笑着,没有尴尬,也没有不满。
“既然藤崎先生有带伞,我就不送你们了。”她没有更进一步介绍自己来勾起他的回忆,只是有礼的鞠躬道别。
这样简短的介绍的确让他印象深刻,直到他和藤崎奈奈上了车子,脑里还在搜寻着中学时代的记忆,只是仍然一无所获。
他暗自嗤笑了一声,这又如何呢?不过是巧合罢了,更何况他们毫无交情可言,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多做揣想。
“哥,没想到你和老师原来是中学同学,真的是好巧。你还记不记得老师以前的模样,是不是和现在一样温柔又有气质啊?”藤崎奈奈一向崇拜堤绫香,对于这般的巧合感到十分有兴趣。
藤崎刚不忍泼妹妹的冷水,说自己对堤绫香一点印象也没有似乎很失礼,他只好换个方式说:“你有兴趣的话,回去我把中学时的毕业册让你看好吗?”
“好啊,我都没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耶!”她随母亲嫁进藤崎家时,藤崎刚已经大学毕业了,她自然没看过藤崎刚小时的模样。
大雨滂沱的路上,只见藤崎奈奈喋喋不休地说着堤绫香是如何的温柔、又是如何的充满才华,让藤崎刚不由得怀疑起堤绫香到底对妹妹下了什么符咒,让她能一路说个没完。
翻开毕业册,藤崎刚以为能见到一张古典清秀的面孔,但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记得这张脸——苍白、瘦削,带着忧郁,也记得这张脸的主人曾经是众人排挤的对象。
他就读的是京都有名的私校,能进去就读的非富即贵,多少都有些背景,当然这样一群被宠坏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女莫不趾高气扬,也懂得成群结党的聚集人脉关系,对人的解析也永远取决于天资的优异及身家背景上,在课业上,他年年独占校内第一名的宝座,又是知名大财团的继承人,同学们不但顺服他,更想接近他,不过他始终独来独往,那时的他成熟又世故得过分,从没兴趣在学校生活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但相对的,有像他这样的发光体存在,也必定有着不受欢迎的人物,堤绫香就是。
她在功课上成绩平平,在人际关系上更不懂得经营,她同他一般独来独往,却显然没有他的好运气。课业上毫无表现,茶道世家的背景在多数商人世家出身的子弟眼里根本不值一哂,更何况她总是一副阴郁的表情,自然没人愿意去接近她。
世界是现实的,那些被宠坏的孩子显然不满足于平淡的学校生活,如果有个对象能捉弄,光是看对方无措的表情就够他们乐上半天,也许是她独来独往,又没有个有利的背景,所以成了他们无聊游戏下的牺牲品。
那时他对这样幼稚又无趣的举动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一向都是冷眼看着众人,对于哪个人被欺负他根本不关心,更别说要开口劝阻,即使他知道只要他一句话,大家都会乖乖听他的,但事情毕竟与他无关,他实在懒得理睬,甚至觉得受了欺负而不懂反击的人也是活该。
所以他常冷眼看着她默默收拾座位旁被人恶意丢掷的垃圾,清理着被涂鸦乱画的桌面,常常绕过好几个地方才找到自己被人藏起来的物品。她总是一脸平静,但他记得她有个脾气火爆的弟弟也在学校就读,也许她从未对家人说过自己的处境,所以当她弟弟一脸凶恶地来班上寻仇时,大家才知道那个年年拿第二名的男孩是她的弟弟,据说他们并非亲姐弟,所以两人才会念同一年级。
男孩是堤家收养的养子,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保护有加,捍卫她的决心充分写在脸上,并恶狠狠地警告了所有人别再找堤绫香的麻烦。也许是因为这层缘故,之后没人再对她做出恶作剧的举动,但也无助于她在人际关系上的发展,她仍是孤单的过完学生生涯。
这样的过去实在让他难以和今天见到的堤绫香做任何联想,以前的她可说是平淡又不起眼,反观现在,她不但是个茶道老师,穿起和服俨然就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显然她也花了许多时间在经营自己,才能有今日的转变。
“原来老师以前是长这样啊!苞我想像差好多喔!老师看起来好文静、又好忧郁的样子。”藤崎奈奈凑到兄长身旁,一同看着毕业册,但显然堤绫香的过去和她心中的猜想差距甚远。
她以为会见到一张充满气质的脸孔,照片上的人不能说气质粗鄙,但显然她有些忧郁的表情破坏了文弱的气质,和现在笑口常开的堤绫香恍若两人。
“她以前的确不多话,是个文静的女孩子。”
“那她功课应该很好罗?老师不仅懂茶道,会写书法、插花,还会做很多好吃的点心,真的很厉害耶!”堤绫香的多才多艺,让她十分折服崇拜。
藤崎刚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关于这样不是太愉快的过去,他想堤绫香一定也不愿在学生面前提起吧,更何况奈奈对于堤绫香的崇拜显而易见,知道堤绫香的过往肯定会让她心中的完美形象破灭。
“我都毕业这么久了,别再考验我的记忆力好吗?”他宠溺地敲了敲妹妹的头,三言两语带过问题。
即使接下来藤崎奈奈又问了些关于堤绫香的问题,也让藤崎刚轻易地带过。他可没有妹妹这种好奇心,也不认为会有再接触到堤绫香的机会,对于一连串与堤绫香有关的问题更没有回答的必要。
堤绫香专心地写着书法,但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这片宁静。
“小姐,老爷请你过去。”佣人恭子说道。
堤绫香点点头,缓下手上的动作。“你跟爷爷说我马上过去。”
等到恭子离去后她才叹了口气,爷爷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找她,希望别又是跟她谈继承的事,每次谈到这事总叫她很为难。
她收拾好纸笔,来到堤敏郎的房里。
“爷爷,让您久等了。”堤绫香跪坐在榻榻米上向他请安。
出生在茶道世家,堤敏郎一向注重阶级辈分,尤其是该有的礼节是绝不可废的。
“嗯,过来这里坐。”堤敏郎年逾七十,但身子骨仍算硬朗,连坐在榻榻米上都挺直背脊。
“爷爷有什么事吗?”即使长到这么大了,面对爷爷的威严,堤绫香有时还是戒慎紧张。
“绫香,你年纪也不小,是成家的时候了。爷爷一直等着你结婚,好让我正式宣布你是接掌堤家的继承人。”堤敏郎呷了一口茶,等着孙女的反应。
堤绫香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这次好像比往常来得难以应付,她定下心神,说着她曾重复好多次的推拒。“爷爷,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目前也没有结婚的对象,继承的事我想您可以再考虑一下,毕竟可以继承堤家的并非只有我一个。”对于结婚这事,她能避就避,一方面是继承权的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她的丈夫必须招赘进堤家,她可不认为这样的条件能吸引到任何男人。
堤敏郎显然不满意她的答覆,而且她还提到了那个血统不纯正的小子。
“绫香,你该清楚自己的责任,你才是堤家真正的血脉,别轻易地把权力让给一个外人。”
堤绫香垂下眼睫,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话应该会让爷爷更生气,但她还是非说不可。
“承恩不是外人,他身上同样流着堤家的血,更何况他一向聪明,我会的事他都会,甚至做得比我还好,您为何不试着接受他?”
堤承恩是她的弟弟,只比她小几个月。
外界一直以为他是养子,但事实上他是爸爸的私生子。
由于他的母亲是风尘女子,当初看中的只是爸爸的家世背景能让她跃上枝头成风凰,所以她处心积虑生下孩子,希望能母凭子贵,从此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怎知道在这个家里没人敢反对爷爷,她以为抱着孩子来大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但事实是爷爷打从心里厌恶她,即使她带着爸爸的亲骨肉也不让她进堤家,那女人见少奶奶的梦破碎,带着这孩子反而累赘,干脆将孩子扔给了堤家。
经过dna检验,知道孩子确实是爸爸的儿子,爷爷也不得不留下他,但却是以养子的名义收进堤家,爷爷也不许任何人说出承恩的真实身分,以他这么注重道统又好面子的个性,绝不肯让人知道堤家多了个风尘女子生的孩子。
相对的,承恩的存在就像是永远提醒着堤家的污点,所以爷爷从没给他好脸色看过,吃穿用度少不了他一份,但他永远没认同过他,甚至帮他取了“承恩”这个名字,就是“承接堤家恩情”的意思,全然当他是个寄人篱下的野孩子。
当她年纪小时,总觉得奇怪,爷爷对她和对承恩总是不一样的。
渐渐长大后,知道这层缘由才明白为何承恩不用像她一样,要学着品茶、学习茶道、书法、插花,甚至是作诗。
她被当作继承人一般的养育,而承恩无论表现出多聪明伶俐的样子,也得不到爷爷的关爱,甚至爸爸也碍于爷爷的关系,始终不敢太关心承恩,妈妈更是不可能去包容承恩的存在。
在这个家里,对承恩好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总是趁着爷爷下注意时,把学习到的一切都教给承恩,然后,她渐渐发现承恩才是真正适合继承这个家的人,无论她教给承恩什么,他总是学得很快,甚至做得比她更好,他有这种天分,只是所有人从没正视过他罢了。
“别说了!我永远都不会承认那臭小子是堤家人!”堤敏郎往桌上重重一拍,成功地让堤绫香住嘴。
“恭子说你没有交往的对象,爷爷帮你安排了相亲,对方是爷爷朋友的孙子,家世背景都很不错,更重要的是他愿意接受招赘到我们家,人品相貌都是上选。”堤敏郎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
“爷爷,我”
堤敏郎抬手阻止她说话“我都已经说好了,要反悔也来不及,总而言之,你先去相亲就是了。”
“但是”
“我累了,你出去吧。”堤敏郎揉着鬓角,接着唤来恭子进来服侍,在堤绫香离去去前还不忘说:“照片和资料记得拿去。”
就这样,她人生的第一场相亲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