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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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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重开,气氛再次冷下去。

    妁慈是那种受了刺激才气场全开的类型,此刻倒是游刃有余多了。她与高氏喝过酒,干脆不偏不倚,也各敬了祖母和周天赐夫人三杯。

    她虽没有阿平、荣氏那种夺目的美貌,却也柔和静美,观之可亲。此时面带微笑,与几个老诰命温言闲谈,很是平易。

    她皇后的身份在,言谈也很得体,倒没人再敢因她年少小瞧了她。

    宴会总算勉勉强强宾主尽欢的结束了。

    姜夫人喝的半醉,还惦记着打包剩饭剩菜。阿珠当然不能让阿玉的母亲那样真带剩饭回去。这种宴会总有多余的菜肴没来得及上桌,阿珠便从里面挑了汤汁少的,换了普通瓷碗,用食盒给她装起来。

    宫中往里往外拿东西都不容易,阿珠去跟妁慈讨勘和,妁慈边给她签条子边笑道:“今天还了那么多礼,就给她的最寒酸。本来还想跟她聊聊天,结果元禄他丈母娘一闹,就给忘了。”

    阿珠笑答:“没关系,我替你跟她聊过了。”

    妁慈点点头,拿起条子扇了扇,让墨迹尽快干掉,笑道:“妁慈写一份手谕,就为了送一盒饭,感觉好浪费。”

    阿珠道:“那就再赏些别的呗。”

    妁慈瞟了她一眼:“你倒戈得很快嘛……她帮你‘说了人家’?”

    阿珠笑嘻嘻不说话。

    妁慈摇摇头,笑道:“去库里挑些皮子布料给她吧。她连朝服都是用旧料子改的,平日里还不知穿些什么。”

    阿珠笑道:“我这就去。”

    妁慈拉了她一把,“你也别太乐呵了。阿平脸烫伤了。你一直跟她不对付,让人看到你这样,又要说你幸灾乐祸了。”

    阿珠撇了撇嘴,道:“知道了。”跑了几步又回头,对妁慈笑道,你变坏了。”

    妁慈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阿樱来通禀,老太君到了,这才回过神来。

    妁慈在老太君跟前待了七八年,要说她和谁最亲,除了老太君在无第二人选。她知道府里面也一直挂念她在宫里的情况,宴会后便留老太君说说话。

    老太君端庄慈祥,举止有度。当家时妥帖周全,上下称道;不当家了便一事不闻不问,万事心知肚明。

    妁慈对她虽无太多孺慕之情,却也敬重仰慕。这些日子见识了宫中驳杂的人际,也开始身不由己的模仿她的处事。

    祖父身为首辅,御前也是有座位的。老太君本就是宗室近亲,辈分又高,因此见妁慈无需跪拜,如此倒免了许多尴尬。

    宫中避讳多,小皇帝又素来疑心祖父。因此妁慈和阿珠阿玉可以关起门来商量事情,和祖母说话反倒不好屏退众人。只是阿平伤了,小樱病了,近身跟随的只有阿珠和阿玉,也无需计较这些。

    妁慈扶着老太君到暖榻上坐着,老太君坐下便拉了她的手,也不说话,只慈爱的上下打量着她,看完了才点点头,笑道:“有些瘦了。”

    妁慈没防备,眼睛里就那么一热,竟然差点滚下泪来。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府里人人都好。”

    妁慈勉强笑着点点头,她怕说话带出哭腔来,便垂首不语。

    妁慈在府里待了八年,规规矩矩的当她的孙小姐,除非事关阿珠阿玉,否则一律不开口、不出头。她明白自己不是正主,迟早会各归各位,因此不敢与任何人经营感情。也正因如此,她虽不敢说自己能全然置身事外,却也自认足够洒脱。谁知老太君不过说了两句话,便将那种疏离的表象打碎,勾起她心中深掩的真情来。

    她不说话,老太君也不逗弄她,只静静的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好半晌才轻声道:“你这个孩子……”

    妁慈酝酿了好一会儿,一听这句还是走了气儿,终于还是笑着落泪道:“皇上待我也很好,祖父祖母不必挂心。”

    老太君点了点头,给她擦了眼泪,安静的等她平复了气息。

    妁慈哭完了,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腼腆道:“祖父祖母近来安好。”

    老太君道:“牢娘娘惦着,都好。只是听闻了一些事,心里很放心不下娘娘。”

    妁慈知道她这是要正经提点自己了,便说:“太母请讲。”

    老太君却不紧不慢道:“今日伤着的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妁慈不解她怎么问到阿平身上去了,却还是据实以告:“一壶热水正泼在脸上,阿玉处理得当,太医说当不至于留疤……但还是起了水泡,短期内怕是……”

    老太君道:“可惜了,若没伤着,指给元禄也是一段美谈。”

    妁慈愣了一下,她没有乱点鸳鸯谱的习惯,更没有棒打鸳鸯的爱好,便说,“昨日皇上也提起此事,元禄推辞了。”

    老太君道,“她是娘娘身边的人,皇上赏元禄不好收,娘娘来说自然不一样。”

    妁慈本不想过问,然而说到这里了,少不得还得提了一句:“今日长公主问到元禄的婚事,说是先帝有意将高相的千金指给元禄。我想着弟媳不好过问大伯的姻缘,便没接话……”

    老太君笑道:“娘娘不过问是对的。”便不说话了。

    妁慈有意套话,只好追问道:“太母觉得这桩婚事怎么样?”

    老太君笑着望了她一眼,妁慈知道她心里透亮,不觉红了脸。

    老太君也不点破她,只说:“先帝确实曾提起过此事,当日皇上刚被立为太子,太保也还只是礼部尚书。先帝有意把你指给太子,便想给元禄也寻一门好亲。当日元禄不愿意,后来先帝也没有再提。”说罢别有深意的望着妁慈,不再多言。

    妁慈心里咯噔一声,回想起往日种种,便明白了其中纠缠。

    把祖父的孙女儿立为妁慈,也许并不是先帝临终时灵光一现,怕是从小皇帝还未出现,他有意过继时便开始打算了。所以他让妁慈入宫给公主们伴读,不时让祖父将他带在身边教养。使元禄和妁慈时时见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元禄心中明白,所以心里早早的便认定了妁慈。

    谁知此时小皇帝出现了。就算幼时没有带在身边,亲儿子终究还是要亲过继子。所以先帝为了让祖父支持幼子,转而决定把妁慈指给小皇帝。

    只是他心里觉得对不起元禄,恰好礼部尚书的女儿也常入宫,他便把指她给元禄做补偿。因为那时他们都还小,元禄也不喜欢她,此事才暂且搁下了。

    谁知这礼部尚书很有出息,短短五年便从礼部尚书成为内阁重臣。先帝临终托孤,把妁慈指给了小皇帝,却不提高小姐和元禄,也是怕这位内阁重臣生出二心来。

    老太君心里明白这一重,自然不肯给荣氏保媒。

    她肯对妁慈多说那一句,也是在提醒妁慈,如今她是妁慈,元禄是元禄。他们过去有过那么一段,瓜田李下,合当谨慎。

    妁慈若把阿平赐给元禄,一来成人之美,名正言顺;二来也可表明她心地坦荡。但若她关心元禄的婚事,不论态度如何,都难免授人以柄,让小皇帝疑心。

    只是可怜了高小姐。君无戏言,先帝虽没有再说,这位重臣却也不敢随意把女儿许了人家。按说先帝去世,守过国丧,小姐终于可以另觅人家了。只是什么人家能好得过元禄?于是抱着一点侥幸和贪念,就这么拖着。直到高小姐摽梅将过,不得不放下面子主动谋求。结果元禄还没说什么,先有这么多人从中阻挠。

    荣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却让她受此屈辱,心里不知藏了多深的恨恼。等日后她明白了受辱原委,还不知怎么怨恨我们家呢。

    ——但此事却也不能全然怪罪别人,她身为首辅夫人,却不能发觉这桩婚事里的敏感之处,非要让女儿吊死在元禄这棵树上,也并不无辜。

    可是造化弄人……这桩婚事最终还是成了。那些阻挠这桩婚事的人所担忧的事,也最终件件成真。

    明明知道这些,却要放任事情发展——妁慈不由暗嘲,自己真是自寻死路。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也许都只是为了成就小皇帝。为了让他从一个长于宦官妇人之手的敏感多疑的少年君主,真正成长为一个历经风雨砥砺的坚不可摧的真正帝王,妁慈想到这里,抬头看到老太君凝神她的眼神,忽然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妁慈见老太君注视着她,垂着头问:“太母可还有别的事要指教?”

    老太君捏了捏她的手,有些无奈地叹道:“今日西宫太嫔跟我说起……宫中上下都称赞娘娘贤惠、宽厚。贤惠宽厚固然是好的,为皇上充实后宫、广延子嗣也是好的。只是皇上还年轻,娘娘也新出嫁,太急了反而不好……我也知道碍着太傅的地位,有些事娘娘不好规劝。可娘娘自小聪颖,德言容功都是极好的,若用心服侍,自然能愉悦圣心。昨日的事虽然风流,传到外人耳中,便不是那个味儿了。娘娘沉静,还是不要留这种伶俐过头的丫头在身边的好。”

    妁慈心中烦乱,只默默的点头,说:“太母说的是。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