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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冯羿对常妲并不特别啊。”寝宫内,陈王后支开了下人,对着镜子一面梳头,一面得意洋洋地对身后的丹茗说道。
“冯顺担心太多,而母后也多虑了。”丹茗没回话,只是接过了梳子,帮母后梳着那一头乌亮的头发。她不敢说,虽然大伙儿什么都没听见,但冯羿骂常妲的那一句“别强出头”她可是听得清楚,依她的敏感,当然知道冯羿说出这样的气话是什么原因。她心中不想承认,但自从常妲出现后,冯羿便有些不对劲了,虽然表面没什么两样,但却让人心神不宁。
好几日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感觉只是她多虑罢了,是因为自己静不下心才觉得冯羿烦躁。
但今晚见到冯羿的失控,她十拿九稳确信冯羿的确因为是常妲,才会有如此别于平日沉稳的表现、说出这么重的话。
可她一句也不敢同母后说,她怕被责备、怕被母后央求要没颜没面地死缠住冯羿、怕母后伤害常妲,她其实有点喜欢常妲,喜欢她那份自在和纯真。
而她却也十分惶恐。若对手是常妲,那她可敌不过
不!丹茗!你平日的冷静沉着上哪去了?冯羿只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常妲,心绪有些乱而已,这不代表什么!
“倒是与郁央国之间的婚事,大王似乎真有此打算。郁央日渐壮大版图,与它保持友好是必要的。”陈王后说着转过身,轻拉着女儿的手。“要不是母后早相中了冯羿、若不考虑其他因素,让你嫁去郁央当太子妃也是个不错的决定。但母后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在那儿,这郁央虽与咱们只隔了座钗凤山,可据说那儿的人与咱们相差甚远、爱逞凶斗狠,你去了虽是地位崇高,却恐怕会吃苦。”丹茗顿了下。“所以要让常妲嫁去?”
“大王提过这事,但似乎还不想将她嫁人,她才刚进宫,大王现在拿她当宝。辰湘斋也在督促下快完工了,总不能三催四促地要人赶工,完工了却没有主子人住吧。”说着她揉了揉额际。
“大王既然这样决定,我也就安心了,省得天天担忧,怕她跟太子过亲。她搬去辰湘斋也好,落得清静,免得在这里我天天见了心烦。”丹茗觉得自己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中,她一方面同情着本就无依无靠的常妲,一方面又希望她走得远远的她干什么要出现呢?做什么要打乱她的生活呢?
讼卿国在几日异常的温暖过后,又回到了冷飕飕的天气,雪偏偏又不落下来,湿冷难受的气息笼罩着整片天空。
一只白色的动物自软垫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喵了声后,便缓缓走向前方,绕进桌底下,在桌案前那人的腿边蹭了蹭,又喵了声。
“别叫了。”冯羿低眼瞄了它一眼。“丹茗公主不是要陪你玩吗?你自个儿不领情的。”
“喵——”
“你再怎么叫也没用,呈玉公主不会来的。”顿了下,又道:“这么冷的天,就算我没惹着她,她也绝对不会来。”他已经等了她将近十天。前几日等不到人,冯羿干脆就趁着辰湘斋完工,直接差人上王后寝宫搬她的东西,看看会不会把她气得直接来找他。
辰湘斋离羿月宫近,还有条阁道直通羿月宫,他一直等着她搬进去。听说常妲只是抿了下唇,不怎么在乎地耸耸肩,任由他们搬东西。但她一定是生气了,只是不至于冲动地来找他理论。他想她,他想见她,可偏偏用的都是这种只会让她更生气的方式,他究竟是怎么了?
“喵”小柚又瞄了他一眼,不满地往门外去。
门外,阶梯旁,传来阵阵香味。
冯羿的两名随身侍从横竖没啥事好做,干脆生火烤白薯。究竟在宫里能不能生火烤食物?似乎也找不着禁止这么做的规矩。
“真冷的天。”
“可不是。”
“幸好丹茗公主回去了,要不她一直在这待着,咱就得好生守着。这种天,专心可是件费神的事。”
“是啊,害我肚子一下就饿了”胖侍从冷不防看见感承赋自远处走来,便热络地招手问:“嘿!戚大侠,要不要吃白薯?”感承赋走到他们身边,望着蹲在地上正忙着的两人,皱了下眉。“宫里可以烤白薯?”
“见仁见智啦。”瘦侍从悠哉地回答他。感承赋正要往前殿去,小柚便跑到他脚边,愣愣地望着那冒着烟的白薯。
胖侍从还在一边剥皮一边呵气,瘦侍从手脚较为俐落,正要一口咬下,却因为瞧见了小柚,而将嘴维持着半张的姿态,顿了顿,接着转头问胖侍从。“欵,猫吃不吃白薯?”
“鱼翅鲍鱼它吃不得,像白薯这等便宜的,它应该可以消受。”胖侍从说着叹了口气。“欵,你说说,为啥呈玉公主以前和太子爷感情好得不得了,现在却像全然不认识了一般?”
“这之间过了十多年了哪,应该都忘得差不多了吧,尤其是呈玉公主,离宫的时候才几岁。”
“才不呢,我觉得她什么都记着,你瞧这猫的名儿就知道,若公主真的啥都忘了,就不会叫它小柚。”本来不打算听这两人废话、打算抱了猫就走人的感承赋顿住身形,难得地加入了话题:“取名叫小柚是有原因的?”
“是啊,公主好小的时候就抓过一只猫,也是这般全身雪白。”
“那时候公主说话口齿不清,老将羿月宫里头一个叫“小秀”的丫头叫成“小柚”于是太子爷就说要将那只猫取名叫小柚,证明公主说话总是让人听不清。”
“公主当时年纪很小,这么久以前的事竟然到现在还记得,真了不起。”胖侍从正赞叹着,突然抬头见到打探完消息就抱着猫要离去的感承赋,抬手叫住他。“戚大侠,你抱猫上哪儿去啊?”
“呈玉公主那儿。”感承赋略回头,应道。
公主虽然此刻面带微笑地窝在层层被子里,但他很清楚,她心底火得很,不只为了上回的那句“强出头”还因为太子没先征询过她的同意,就在辰湘斋落成的第二天直接差人上王后那儿搬她的东西。他跟在公主身边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她发火。只是那怒火没在众人面前发作罢了。他凭什么搬我的东西!
胖瘦侍从脸色微变,站起身,对看了眼。“那、那你也跟太子爷说一声啊。”感承赋皱眉。
“您俩不能代劳吗?”待会太子爷要是问下来,就说他抱去给呈玉公主玩不就成了?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到?
何况太子爷日理万机、忙得很,应当也没啥时间理会这只猫吧。胖瘦侍从猛力地摇头兼摆手,一副吓坏的模样。“不不不,这事儿还是您亲自去得好,太子爷这几日脾气坏得很,连丹茗公主今日来找他,他都不怎么搭理。”
“是啊,我们这做下人的,还是小心点为妙。您是大侠,不怕太子爷,还是由您去较适当。”
“要不是太子这几日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咱才不会躲得远远的、蹲在这儿烤白薯哪。”
“是啊,你要知道,太子的笑容可是自从陈王后嫁到讼卿国后,就一直维持着没有卸下过的。”说着胖侍从便压低了声音。
“啊,太子也真够可怜的,母亲才去世不久,亲妹妹一般的呈玉公主又被强送出去。幸好沈大人替呈玉公主安顿了住处,否则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段日子太子三天两头就给公主写信,可牵挂了。”感承赋又皱眉。“三天两头?据我所知,公主离宫的前五年,约每个月收到一封信,你们太夸大其词了吧。”
“五年?陈王后嫁过来后,太子就不再写信了,这前后不到一年哪。”胖侍从也学着感承赋皱眉,看看能不能皱出像他英勇威猛的帅气模样。
“倒是你家公主从没回过信!虽说那时年纪小,也可以找人代笔吧,要是太子当年有收到呈玉公主的信,说不准也不会变成这等古怪。”瘦侍从举起白薯串指着感承赋的鼻子。
“唉,再怎么说,大王这么快册立新后,还一下子多出一堆后宫佳丽,太子是最不能谅解的人吧?”他们俩虽然笨手笨脚了些,可是体恤主上这样的能力还是有的。
感承赋觉得脑中有些混乱,被这些时间与事件的交错而扰得有些烦躁。
还是先抱猫回去交差好了。
“喂!进去同太子爷说一声再走啊!”陷入过去悲惨时光的两人还是不忘推他进去。感承赋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前殿走去,准备去面对那个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男人。
果然。
“要猫为什么不自己来一趟?辰湘斋是百里之外吗?竟懒成这样。还是她根本无视于我的存在?要不干脆就自己养着,横竖现在也不住在王后寝宫,不用看陈王后脸色。”冯羿抬头,语气似冰若霜。他留着猫,就是希望她来,既然她压根没有这个念头,那他留着猫做什么。
“这样冷的天,太子您是知道我主子的,此刻必定还窝在层层被子里,咱做下人的无非就是服侍主子、听从主子的命令,其他的就较难顾全了。您若真是心里有气无处发,不如就同小的上辰湘斋一趟,将这份不满直接让呈玉公主知晓。”
“感承赋你是活得嫌烦了?”冯羿双眼像是要冒火了一般,死瞪着感承赋。
“小的只是听命于呈玉公主,绝无冒犯之意。”冯羿狠狠瞪着他,笔一扔,绕出桌案,朝外走去。
感承赋耸耸肩,跟了上去,唇角微扬。
“都下去!”一进辰湘斋,冯羿便这么一声喝斥,吓得那些负责整理内外的宫女连声“太子爷”都来不及说,便逃得一个也不剩。
“你也是。”冯羿抓过感承赋手上的猫。
常妲的住处有男人出没,他光想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感承赋并不以为忤,他不能在场唯一的损失只不过是没好戏可看罢了。不过说也奇怪,他以往对于这些事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冯羿满腹怒火地往常妲房里去,目光十分准确地扫向坐在梳妆台前的那颗人肉粽子。
哼,还算不错嘛,只拣了条最厚重的包上,没有把所有的被子都往自己身上堆去、搞成一副莫名其妙的蠢样。
偏偏他清楚得很,就算她把自己包成像幼时的蠢样,在他眼里她也是最可爱的,更遑论她现在只围了件被子,黑亮的长发披散在后头,脸蛋因寒冷天气而有些晕红,眼中带着猜不透的笑,看起来既庸懒又迷人,像个前一夜被彻底宠爱过、刚起床的人儿
早在冯羿进辰湘斋前,常妲就知道他来了,因此当他闯进房时,她才能够表现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带着微笑看他。他吼得那么大声是要做啥?怕她这儿的宫女听不清楚吗?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包成这副模样成什么体统?”他将猫放下,抑止怒火,仅是微愠地道。说抑止或许有些不妥,该说他是因为不知怎么对这个美丽的麻烦发火。
面对她,他是一辈子也正常不起来了。
“我就是个没体统的民间公主,就是爱标新立异、爱引人注目、爱强出头。”目光不再放在他身上,常妲此刻一颗心都在向自己跑来、灵活地跳上她大腿的小柚身上。随口漫应着,藉损自己以达到抗议效果。
哼,应该在语末加个“你又拿本公主如何?”之类的话挑衅一下。好吧,她承认她没胆,他现下这副模样可是比戚二吓人许多。
“你!”冯羿才刚压下的怒火随即熊熊燃起,大步朝她走去,在她身旁站定。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再拿她的装扮开刀。
“放下来!你就是这样包着不动才会冷!这种天只要喝个热茶身子就会暖起来了!”
“骗鬼。”声音软软地轻道。冯羿腹中的火已经延烧到脑中,恼怒地抓住棉被的一角,用力一扯。
“你放不放?”那股让他不知所措的淡香又在靠近她时,窜进他心底。这香气平日都能安抚他的,但这会儿却逼着他失去理智。
“不、放。”心底虽怕,可那股傲气横着,她说什么也不肯乖乖就范。他人光站在她身旁就是一种威胁了,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能佯装满不在乎的模样望向其他地方。
冯羿一咬牙,手一使劲,硬是要将被子扯下。他不确定自己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是真的不希望她把自己包着,还是要逼她乖乖就范以维护太子威严,抑或是单纯地在宣泄这段日子以来的不满?但他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没心思想这些。
“你做什么!”常妲大惊,没想到他来真的,死命地拉紧棉被不让他得逞。这人是疯了吗?对她忽冷忽热、强行搬走她的东西,现在又要抢她的“壳”幸好他用的是单手,要不她真的就要上演蜕变记了!
“放下来!”他又怒吼了声。
“你堂堂一个太子爷怎么这么无礼,抢人被子成何体统!”她大声回道,更加努力地捍卫领地。
如果真被他抢去,那可就糟糕了。
“你还知道我是太子!”他使劲一扯,但就在他见着一抹白皙闪过眼前时,脑中瞬间一片空白,随即就松了手。因此而重心不稳的常妲往后栽去,连同被子在地上摔成一片凌乱。
冯羿直挺挺地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并不在预期之内、若隐若现的白皙肩颈,赤红的兜儿衬着吹弹可破似的肌肤,让他脑中的那片空白,随即被上涌的气血攻占,虽然知道这样盯着不妥,但就是移不开目光,只能这样盯着那个摔疼了、爬都爬不起来的人儿,半晌后才艰难地以责备语气开口。
“你、你为什么里面是”陷入前所未有的狼狈窘状、摔疼了背脊、连起身包住自己的力量都没有的常妲只能丢去愤愤一眼。他有脸问,她还没脸回答呢!她一早的确是把自己包得圆滚滚,而当她决定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总得出来换衣服时,正巧他闯了进来,她不及时拿床棉被包住自己怎么成?
他以为她喜欢被看光光吗?!
“戚二!”她扬声嚷道,当然不是真要感承赋进来,只是知道她这么一喊,他一定会生气,也算是扳回一城。
果然,冯羿三度暴怒。她现下这副模样还想让别的男人观赏不成?!她是故意要气他,还是真的连一点节操都没有?他大步朝她走去,连人带被一并抱起,气到想骂她也骂不出口。
“放开我,谁要你多事?!我叫的是戚二!”她奋力挣扎,虽然这样的动作让她“无所遁形”冷得直打哆嗦也不在乎。
“你安分点。”冯羿将她抱紧,狠狠瞪了她一眼,逼着自己不去死盯着她的暴露、逼着自己挥去那些胡思乱想,伸手将她包裹好。正要将她往床里放,再支使外头的宫女进来帮她更衣,但感承赋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丹茗公主,您有事吗?呈玉公主不在这。”冯羿眼一眯,抱着常妲往旁边躲去,背抵着床柱警戒地侧首。现下这场景若是让任何人瞧见都将是个麻烦。
“我方才听说太子爷在辰湘斋大发脾气,于是赶忙来看看。”丹茗说着。常妲衣衫不整地被锁在他怀里,又气又窘又冷,知道现在跑出去是死路一条,可又不甘心这样跟他贴得紧紧的,忍不住抬手用肘撞他,想撞开两人的距离。
“啧!”他瞪她,索性将她压进自己怀里紧搂着,紧到像是两人密合得没有一丝空隙。他如疾鼓般的心跳传到她耳里,这样快的节奏带乱了她的心绪,燃起了一股躁热,和一股蠢蠢欲动的不明情绪。他的双臂锁着她,他的双腿也锁着她,她一个姑娘家竟然被一个无情冷漠没良心的男人这样抱得死紧,她、她怎么就这么倒楣
思及此,应该是羞窘气愤和先前的委屈都已到达极限了,一颗豆大的泪珠率先从她眼眶跌出,接着,便是一连串前仆后继的泪。
“太子爷回去了,也没发脾气这事儿。”感承赋淡淡地应着。
“是吗?你刚才说呈玉公主不在?”丹茗公主又问了一次,接着惊呼:“咦,小柚在这儿啊?”
“喵。”
“是啊,主子不在,猫倒是在的,公主您既然来了,要不就把猫带回去。”
“好啊。我带回去,晚些再带来妲儿这。”
“是,公主慢走。”冯羿轻吁了口气,这才发现胸前湿了一片,愣愣地拉远两人的距离,看着面前低着头、已哭得眼睛浮肿的常妲。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或是可能也知道她为了什么而哭,只是不愿去想。他伸手帮她将被子拉好,小心翼翼地确定她被包裹住了,这才停住了动作,直直地站着。她哭得他一颗心都揪疼、揪得慌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佯装镇定,维持着一脸的漠然。
“我讨厌你。”常妲那细细的声音含恨地道,她没有伸手抹去眼泪,因为手也被包住了。冯羿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我最讨厌你了!”她依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泪飙得更猛,语气更凶。“凭什么我要在这儿受你的气?我哪儿得罪你了?如果真觉得我碍眼,那就快些去同父王说一声,把我嫁到郁央去!”
“你想去那鬼地方?”他冷冷地道,怒视着她。
“我上那儿能当个风风光光的太子妃,怎么不想?”她顶了回去。“风风光光?”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他。“你以为嫁给郁央那个丧心病狂的太子会风光?”
“我的事你管不着,我嫁出去后就不会再碍着你,你开心还来不及呢!”
“你不准嫁人!”他放开她,对她吼道。
“我就是要嫁!怎么着?!”常妲踮高了脚尖,嚷着。他双手托住她的脸蛋,靠得很近,怒狠狠地瞪着她,缓缓地道:“你不准嫁,我不允许,除非我死,听见没?”说着不再理会她,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