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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闷热,酷暑难耐,智贤深夜难眠,辗转反侧。这才七月份,天气竟然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黏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夜里还算好的,白天在葡萄园干活,简直要了智贤的命。
这哪里是管理葡萄园啊,和做苦力有什么不同?
除了吃午饭的时间,智贤只能埋头苦干,不停地包那些见鬼的葡萄们,连一点儿休息时间都没有。而且摘葡萄是要一直仰着脖子的,保持这个姿势,智贤觉得脖子都要断掉了。更可怕的是,智贤只要稍微蹲下来,想喘口气,就会让泽基痛斥一顿,说她偷懒,说她耍滑头。什么难听,就说什么。浑身酸痛,咬咬牙,也能忍一忍。最让智贤受不了的是,流了一天的汗,晚上还不能痛痛快快冲澡。如果是在首尔,谁的脸色都不用看,直接冲进浴室,洗洗就行了。可爷爷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浴室,只能在水池边儿上,拿着毛巾简单擦擦身子。
“估计都睡了吧。”
智贤觉得至少应该用湿毛巾擦擦身子。她怕吵醒其他人,就非常小心地打开房门,向外面望去。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智贤拿着毛巾走出来,往泽基的房间看了一下,黑乎乎的,已经熄灯了。
智贤从房间走出来,家里的小狗被吵醒了,要向智贤这边走来。
“给我回去,睡觉去。去去去!”
智贤尽量压低声音,几乎威胁着小狗。看来它们还不算太笨,听懂了智贤的话,原路返回,趴下来。
智贤走到水池边,不敢把水龙头开得太大,只拧了一半,用盆接着水,然后把毛巾浸湿,再把毛巾伸进衣服里面,仔细擦拭黏糊糊的身体。
“爷爷说好要在房间里给我盖个能洗澡的洗手间的,怎么能就这样去温泉玩儿了呢?!”
智贤嘟囔着掀起裙子,要用湿毛巾擦一下大腿内侧。不料,泽基突然打开房门,走出来。智贤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拉下裙摆。泽基似乎没怎么睡醒,皱着眉头问:“你干吗?”
“我想洗洗。”
泽基没说什么,穿上鞋子,穿过院子,把门关好。
智贤都没有看到大门原来是开着的。其实,自从智贤来到爷爷家,好像从来没关着大门睡过觉。
“给你热点儿水啊?”
“不用了,我擦擦就行。”
“给你开灯,要不太暗了。”
“你没睡啊?以为你睡着了呢。”
泽基依然没说什么,就回房间去了。
显然是智贤吵醒了他。以为泽基会怪罪下来,没想到他的脾气还不算太坏。智贤把身体擦好,还洗了头,才回到房间里,这下可以清清爽爽地入睡了。
第二天清晨,去葡萄园的路上,智贤问泽基,村子里是否有澡堂。泽基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没有!”这意味着,今后只能靠毛巾擦身子过日子了。可更糟糕的是,爷爷从温泉回来之后,连这个“擦身体”都没法继续下去了。上了年纪的人,最讨厌浪费,爷爷觉得智贤天天这样擦身子,是浪费水,是造孽。有天晚上,爷爷发现智贤在水池边擦着身子,智贤被训得体无完肤。
“洗把脸就行了,还浑身都擦。家都给你败了,还天天洗头。你家开美发店啊。”
吓得智贤直哆嗦,看来以后洗漱都要看脸色了。
本来说是要给葡萄园的,结果现在连用点儿水都要遭人数落,智贤心里那个凄凉,那个委屈。智贤给妈妈打电话,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诉苦,却不见一点效果,妈妈丝毫都没有被动摇。
本以为爷爷回来以后,智贤的日子会好过一点,至少爷爷不会让她做那么多苦力活吧?结果,情况反而更糟糕,爷爷不但没有阻止泽基对智贤的管制,也没有丝毫的心疼,还不让智贤用水。这个深渊,是越陷越深了。
智贤本来是想,等爷爷回来,就一一状告泽基的罪过。可爷爷回来时,已经是深夜,爷爷说要早点睡觉,就没来得及告。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智贤做好一切准备,在脑海里想清楚,都要告哪些罪状呢?不经意间却听到爷爷和泽基两人的对话。
“你看她人品怎么样?肯学吗?”
“挺肯学的。虽然还有点笨手笨脚,但很努力。”
“首尔姑娘,滑不滑头?偷不偷懒?”
“她倒是实心眼儿,不偷懒。”
“你看怎么样?如果我把葡萄园给她,她会不会一下就给卖掉?”
“这我看未必。”
看泽基平时说话凶巴巴的,没想到竟然会包庇智贤。本以为他会说智贤根本就不是种地的料,不上进,只知道偷懒,一门心思盼着继承的事儿——看不出小子蛮厚道的。
不过,如此一来,智贤只能改变路线了。既然人家说智贤是“不耍滑头,不偷懒”的姑娘,她也总不能跟爷爷说,他态度恶劣、说话不礼貌、为人不怎么样等等的话吧?如果这么说,爷爷肯定会觉得智贤是个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仔细想想,自己也不是三岁小孩子,向爷爷告状,好像也不太体面。说出一肚子的委屈或者不满,爷爷可能就要问了,“你不是来学种地的吗?”那智贤确实也无言以答。其实智贤和爷爷确实也是有点非亲非故,爷爷肯把葡萄园给她,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智贤如果再挑什么毛病,的确是有点儿说不过去。
爷爷回来以后,智贤以为,泽基至少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批评她了,可人家却没有一点收敛,该骂就骂,该批就批,丝毫不客气。爷爷也很过分,明明看到泽基训斥智贤,就当没看见,没听见。岂有此理!
智贤和大婶们刚包好要卖到首尔的葡萄,泽基叫智贤过来一下。
“干吗?”
“你跟我来。”
智贤跟着泽基走出了葡萄园,看到停着的一辆卡车。智贤来到金川,也有十天了,可早晚都是坐拖拉机,没见过这个卡车。
“要去哪儿?”
“去市内。”
说着,泽基上了车。
“去市内?”
等智贤上车,泽基就出发了。
“去市内做什么?”
“去集市。”
“集市?”
泽基带智贤去了集市,智贤好久没有看到葡萄园外面的风景了,有些喜出望外。可泽基好像已经想好了要买的东西,根本不让智贤好好逛一逛,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智贤拼命地跟上泽基的步伐,根本来不及看这个集市到底卖些什么。
“今天咱没时间逛,下次再带你来逛。”
看到智贤很想转转的样子,泽基泼了一盆冷水过来。
“下次真的还会带我来吗?”
“每五天就有一次,下次好好逛逛吧。”
智贤很好奇,泽基十万火急地来这里,到底想买些什么。不料泽基在一个鞋摊前停住了脚步。
“选一双运动鞋吧。”
智贤惊诧。这么难看的鞋是给人穿的吗?
“你脚多大?”
“36!”
泽基看了几双,最后选定一双,放到地上,让智贤试一下。这双鞋根本谈不上什么设计,更不要提什么美感了,就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智贤虽然一点都看不上这双鞋,但心里想,总不能一直穿着那双雨靴吧。只好乖乖地试穿。一试,确实比雨靴轻得多了。
“怎么样?”
“挺轻的。”
“那就好。这多少钱?”
“15000韩元。”
“13000吧。”
“那不行,赔钱。14000吧。”
可泽基只掏出13000韩元,递给卖鞋的。
“都说了不行的啊。”
“祝你生意红火啊。”
泽基拿起智贤脱下的雨靴,走掉了。智贤一个人站在鞋摊前,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会儿,就跟着泽基走了。智贤回头看了一下卖鞋的,他竟然笑嘻嘻地把钱塞进腰囊里。不可思议!
接着,泽基来到了衣服摊。
“买两条裤子吧。”
说来可笑,智贤到现在还穿着泽基的裤子呢。其实,智贤从泽基那里借了两条裤子。第一天的那个穿脏了,要换洗,可智贤除了睡裤以外,根本就没带什么裤子。只好厚着脸,又跟泽基借了一条。可这下,泽基就没裤子可换洗了。
“你买两条,然后把我的还给我。”
“可是,好难看呢。”
“没时间跟你耗着,你快点儿选。”
泽基一直在催,害得智贤根本没法好好挑。智贤发现这个摊子上卖的裤子,款式都整齐划一,都是大婶们干活时才穿的那种碎花底灯笼裤。
“你真要我穿这个啊。”
泽基没有回答她,随便拿起摊上的一条裤子,便问:“这个多少钱?”
小贩回答:“5000韩元。”
这个比刚才卖鞋的还狠,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非常跩。
“他做买卖怎么是这副德行啊?”
泽基反而很惊诧地看着智贤,好像不能理解智贤挑剔小贩的态度。
如果在首尔,这么做生意,肯定是要关门大吉的。可在这个穷乡僻壤,智贤反倒成了挑剔的客人,太奇怪了。
泽基随意拿起两条裤子,连问都没问一下智贤的意见,就付了账。奇怪的是,泽基都没有讲价。
“走吧。”
“这种裤子,怎么穿得出去啊?!”
“你嫌这些裤子是便宜货?”
“不是,可这都是那些大婶大娘穿的。”
“你下地里干活,臭什么美?穿着舒坦就行了。”
智贤的抗议,根本没用。
智贤气呼呼的,心里想:“我才不穿呢。”
泽基根本不在乎智贤生气与否,面无表情地走进一家小超市。
智贤也赶紧跟上,因为有几件东西是非买不可的。智贤选了洗碗用的橡胶手套和洗碗刷,本来想买一支洗面奶,可怎么找也没有找到,只好选了一个香皂。走到收银台,发现泽基已经开始付账了。
“这些也要。”
智贤把手套、洗碗刷和香皂递过去,而泽基让她把手套和洗碗刷放回去。
“橡胶手套是一定要买的,洗碗刷也是……”
“我买了,你放回去吧。”
“你买了?”
看收银台上,的确有橡胶手套和洗碗刷,而且还有洗发精和护发素。虽然不是智贤用的牌子,不过有得用,就不错了。
其实前几天,智贤向泽基发牢骚说:“家里怎么连洗发精、护发素都没有啊?”
“因为金老爷子一直只用肥皂洗头。”
智贤无语了。肥皂也不是不能用来洗头,只不过智贤已经习惯了用洗发精和护发素,用肥皂洗完,头发实在是梳不开。没想到,泽基还挺细心,竟然记着智贤说过的话,主动买洗发精和护发素。不过,智贤很好奇,泽基是怎么知道她想要买橡胶手套和洗碗刷的?她从来没提及过啊?
智贤把东西放回去后,走出超市,上了车。这时,泽基递给她一根冰棍。
“吃吧。”
智贤接过冰棍,忘掉了何为矜持,立刻扒开塑料,就兴高采烈地吃起来。
泽基也一边开车,一边吃起冰棍。他也不知道舔一舔,只是大口大口地咬,没吃几口,冰棍就没了。
回到家,泽基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到厨房后,就向智贤要裤子。
“裤子?”
“你赶快脱下来,还我裤子。换上这个。”
他把刚才买下来的灯笼裤递给智贤。
“我不想穿这个。”
“你爱穿不穿。反正你得还我裤子。”
“我有洗好的一条,那个先给你。我身上的这条,你再让我穿几天吧。”
“两个都还我。马上!”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就是想要智贤难看,非得让她穿上这个难看得要死的裤子。
智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下子把他手里的灯笼裤抢过来。回到房间,摔着门。
“不就是两条破裤子嘛,横什么?还就还,我还真就不稀罕你的破裤子呢。”
智贤嘟嘟囔囔地解开绑着裤腰的尼龙绳,把裤子脱掉。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灯笼裤吗?穿就穿,谁怕谁!
“哎呦妈呀,这么难看,怎么穿啊?”
细细一看,这灯笼裤,难看得离谱。
“又不是在家里穿,这个要穿出去,真是丢人现眼。”
智贤还在犹豫该怎么办呢,从外面传来泽基的声音,又是在催她快一点。
智贤没好气地回答:“知道啦。”
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总不能光着腚出去吧?智贤穿上裤子,自己打量了一番,碎花底的灯笼裤,这不是村姑的招牌服饰嘛。根本显不出身材,颜色又土得要死。智贤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非常可笑。
“你快出来啊。”
智贤也忍无可忍,冲出门把裤子丢给他,说:“给你!”
泽基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智贤的灯笼裤。
“你看什么看?”智贤气急败坏地问。
可泽基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泽基走出大门,让智贤也快点出来。智贤根本没心情去干活,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跟着上卡车。
智贤默默想:“不行,这个裤子不能继续穿下去。我得给妈妈打电话,让她给我寄来像样的运动服什么的。”
智贤觉得与其回首尔,不如让妈妈寄衣服来得快。想到如果妈妈寄衣服给她,用不了几天,就不用穿这个该死的灯笼裤了,智贤的心情有些好转。不过,今天还是要穿着这个走进葡萄园。那些大婶们肯定会笑话她的,想到这里,智贤再一次郁闷起来。
到了葡萄园,其实谁也没有注意到智贤的裤子。智贤却注意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那个姑娘见到泽基,笑脸迎人,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的,叫得很是亲热。
“泽基哥。”
“哦,红儿来了。”
听到泽基叫那个姑娘,叫得如此亲热,智贤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刚来。”
“都挺好的?”
“是啊是啊。”
红儿几乎贴在泽基旁边,都没有正眼看一下智贤,就走进了葡萄园。
智贤盯着这两个人的背影,看了半天。智贤感觉怪怪的。就算心情不好,活儿还是要干的。看到大婶们围成一圈忙活包装,智贤也坐了下来。
“去集市了?”
“哦,是。”
“买裤子了?”
“是。”
“又凉快,又舒服吧?”
“嗯,挺好的。”
口是心非。可总不能说,死都不想穿啊。
大婶们干活的时候,嘴也从不停歇。
“你看看红儿,一见到泽基,笑得嘴都合不拢。”
“你说,他们是不是该领证了?”
“好像红儿家里也很看好泽基呢。”
“不过啊,我觉得泽基没看上红儿。”
“哪有,我看泽基也挺喜欢她的。”
听着大婶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智贤大致可以猜出,那个红儿和泽基的关系非同小可。
智贤想:“看他那副熊样,还有女朋友?”
很奇怪,智贤心里,好像有个醋坛子被打翻。
这个土包子,有女朋友关智贤什么事?智贤为什么觉得不高兴?她自己也说不清。泽基对智贤,态度一贯是很凶的,这样的人竟然也能交到女朋友?智贤说不清楚她内心的感受,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并不是觉得“这个女孩儿没长眼睛,看上这么个土包子”,也没有看不起她眼光低。只是,心里感觉乱糟糟的。
难道是怨他?可为什么要怨他呢?智贤和泽基之间又没有发生过任何感情,跑出一个女朋友,根本就不关智贤的事。可不知为什么,智贤觉得一股无名的火涌上心头。
智贤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可能是喜欢上了泽基。因为泽基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要风度没风度,要幽默没幽默,说实在的,根本就不是智贤喜欢的那种男人。再说了,智贤跟泽基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任何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之事,可现在智贤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智贤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这么一分析,更是搞不清自己了,总之就是不痛快。
泽基和红儿走进葡萄园,已经有好一阵了,谁知道他们在里面搞一些什么名堂。智贤正在气头上,看到两个人走出来,而且那个红儿,脸通红通红的,羞答答地嫣然一笑。小小年纪,如此****。智贤看到这一幕,气得耳根子都发红了。
可这时偏偏有人煽风点火,一位大婶说:“泽基啊,人家红儿是因为想你,才提早从首尔回来的呢。”
红儿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一双大眼睛眨了眨,说:“不是啦。”
“红儿去一趟首尔回来,更漂亮了。”
“你看看,人家红儿白白净净的,那么水灵,谁把她娶进门,就是他的福气。”
智贤听大婶们夸红儿漂亮,更是火冒三丈。心里想:“去趟首尔就漂亮了?那我在首尔住了26年,岂不是可以去选美了?”
智贤心里很不服气,不过不得不承认,红儿是相当漂亮可爱的,一点都不土。智贤不知不觉地拿自己和红儿做比较,可越比较越自卑,好像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和她媲美的地方。更让智贤气愤的是,没有一个人把红儿正式地介绍给她,不管是泽基,还是大婶们,好像当智贤不存在一样,这让智贤觉得很气愤。红儿好像也根本不把智贤放在眼里。
一整天,智贤都无精打采的,满脑子想的都是红儿和泽基。终于到了回家的时候,智贤刚要爬上拖拉机,发现泽基旁边的座位被红儿占了。这不是挑衅是什么?这不是宣战是什么?智贤气得冒火,可也不想让人家说她小气,只好把一肚子的气先咽下去,跟大婶们挤到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