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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双月隐匿,天幕中只有几点孤星清凄地闪着寂寥的光。那微弱的星光照不出一丝光明,大地仍是暗沉沉。
边境上,囚禁着坎恩的那座高塔,有一个人倚着窗栏,身影衬着背后无际的黑,就好像背负着巨大的黑色羽翼。
他已站在那很久,好像等待什么似的。
倏而,在同样占领了房间的黑暗里,忽然传来微小的声响;那人轻触遍布房间墙壁的感应点,刹那房中明亮如白昼。
坎恩在那阵突来的照耀下,眼睛闭了闭。睁开眼,由科楼连那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没想到"他走离窗台,一直到达坎恩面前才停定。"你从没说过,原来你能像盖斯塔一样瞬间移动。这是你新开发出来的能力,还是原本就具有,只是你刻意隐藏不让我知道!?"
秉着一身暗色夜行服的坎恩,神色镇静,并没有被窥破秘密的慌乱。
"这是我的能力之一,我并没有刻意隐藏。就像我一直强调的,我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人,因此你也不必要觉得受伤害、被欺瞒!"
"到现在你还"由科楼连那激动地抓住坎恩;坎恩却仍只是漠然冷地盯着他。"你想折磨我多久才能气消?我以为你该是宇宙中最了解我的人,所以你一定能明白我的不得已。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反而只是不停地用否认你自己来惩罚我,时时提醒我的过错!为什么!?"
"放开我!"坎恩冰寒没有温暖的语调,冰伤他的手似的,令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对坎恩的抓握。
他是那么冰冷,否认所有的冰冷。由科楼连那缓缓不信地摇头,喃语:
"梭米纳,你为什么这么冷淡?难道我们回不到从前了?那个了解我、与我相知的梭米纳真的一去不回、永远消失?不!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即使丧失所有,和世界为敌,我也要再找回原来的梭米纳!"
由科楼连那激动地说出这个誓愿,他面前的坎恩一径漠冷地睇着他。
"在你还没找回他之前,我想,你真的会丧失一切,看到楼锖兰的毁灭败亡!"
"楼锖兰的毁灭?败亡!"由科楼连那忽然怪笑连连。"哈哈哈就算这个世界都败了,我也不在乎,何况是小小的楼锖兰?尚且,就因为楼锖兰,都是可恨的楼锖兰让你离开我!而现在,你又百般否定自己的身份,否认你是梭米纳,那就让楼锖兰颓毁,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那抹笑容如此的苦涩、扭曲,反应出受尽折磨谴责,在黑暗一角无泪哽咽的心。
坎恩的神色在那深刻的痛苦下,起了微细的变化,但那神情一掠而过,盈盛着痛苦的眼根本来不及捕捉。
"现在你知道我能自由来去,你还打算这样藏着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坎恩进逼地问着。
"你说什么?"由科楼连那原本碧澄的眼,此刻却显得混浊。
坎恩犀锐地扫看他一眼,走向那面倒吊垂放、一蓬蓬吐芽怒放、花色玄亮的兰迦频的墙。
兰迦频是楼锖兰的国花,不像那萨的紫晶泪华,也不像罗衍那的靡思勒;兰迦频无法在楼锖兰以外的土地绽放芬芳,它的风采永远只能在楼锖兰这个大花园,寂寞地展露,孤芳自赏。
坎恩在倚靠墙角的小桌上,拿起酒瓶倒了两杯酒。抬头,正好触到垂放在他眼前孤冷吐香的兰迦频花。那花瓣的乌亮由周缘向内渲染渐次减淡,花中央的艳花娇蕊轻轻地颤动,无声地抓住心弦。
"这花真可惜"他轻语,深深地凝视那花一会儿,端着两杯酒,走到由科楼连那面前将一杯酒塞到他手里,而后转身走到一张椅子坐下,自顾啜赏着芳醇的酒汁。
"没有想到无性体、又柔和无争的安格鲁族人,也会有这么热烈激騒的情感,难道你这激烈的热情不会与你天赋的性格相互矛盾斗争?"
此语一出,由科楼连那手中的酒杯"铿"地应声掉在地上碎成闪烁的结晶。他冲到坎恩跟前,再次激动地抓住他,语气惊悦地说:
"没有人知道我是安格鲁人,只有梭米纳,只有梭米纳才知道!你果然是梭米纳!现在你还如何否认!?"
"我不是梭米纳!"坎恩冷酷地拨掉他的手,残忍作弄地说:"我虽不是梭米纳,可是我知道的事可真不少!我不仅知道你是人数绝少安格鲁族人之一,我还知道梭米纳是拥有可变体能力的露西法族人呢!"
"你知悉一切,为什么却不肯承认你真正的身份呢?为什么?"由科楼连那微渺的喜悦在坎恩的一再否认中又消失了,取而代替的是深刻的痛苦。
坎恩口中所谓的安格鲁族和露西法族是存在于依西斯及瑟密嘉陆块上的三种人种的其中两种;在这两个陆块上,虽然建立了许多国家,但是这些国家总的是由三样人种所构成,分别是无性体的安格鲁族,可变体的露西法族,和单性体的克奥族。
无性体的安格鲁族散发的是中性的特殊风情;但因为种种原因,人数日益稀少,几乎将至灭亡绝迹的地步。剩下的仅存者,往往由于他们平和的天性,对万物的博爱,以及愈深地为其族的未来忧心,因此从事的多为圣职工作。
而可变体的露西法族似乎专为对照安格鲁族而有。
露西法族人拥有依视所爱者的属性,调整自己性别的能力;也就是他们的一生时而为男,时而为女,端视所爱之人的性别而定。
虽说如此,但是露西法族人似乎总在冥冥里知道自己未来伴侣的性别,很少有人是这样忽男忽女地变来变去。
最后一种人种,也就是为数最多的克奥族,是非男即女的单性体。他们的性别取向一出生即固定,再也无法改变。露西法族与安格鲁族的人数在陆块上虽都位居弱势,但是混了血的露西法族会在一定的时区间隔下,生出伴随着强大超能力的纯种露西法人,所以这族人数固然不多,但是他们总维持着不致灭绝的数目。
反观安格鲁族,即使生出纯粹的安格鲁婴儿,但就像遭天诅咒一般,这些纯血统的安格鲁新生儿只有少数能幸活下来。就这样一代一代,安格鲁族的人数于是逐渐的趋少。
成长后的安格鲁族人,为了替自己悲惨的种族祈福,多数成为服侍神的使者,鲜少投身其它的行业。若涉足它种工作,最常做的即是遗传方面的科学工作,想藉由科学的力量,究查出为什么他们的种族会遭此命运!可是,即使如此,这族的人数还是日益变少,愈来愈踏向亡种的道路。
外观上,露西法族与克奥族无分轩轾,则安格鲁族则有着明显的变色眼瞳;在安格鲁族愈来愈少后,人们看到嵌镶着双色瞳孔、散发出中性的无垢美貌的安格鲁人,总是寄予一种怜悯之心。无法忍受那种如同看到奇珍异兽般同情可怜的目光,又不愿将他们的外表加以伪装,有许多安格鲁人于是就躲匿了起来。
就这样,陆块上很少再看到安格鲁族的人,若偶有一个出现,总会引起莫大群众的兴趣,那兴趣好奇得甚至强到接近残酷的程度。
而现在,若让大家知道楼锖兰大统领居然是安格鲁族,将会引起多大的震撼与好奇的探寻!
由科楼连那却似不在意这个机密的揭露,前所未有用力地抓紧了坎恩,痛苦而急促地说:
"你尽管再否认好了,我相信你绝对是梭米纳!你一再地说你不是梭米纳,是因为你现今的身份所致,既然如此,那我就去除这个限制着你的障碍!还有那个公主,只要将那个公主杀了,你就不会再矢口否定你原本的身份,你就会再回到我身边!"
"你敢对索拉妮亚耍什么卑鄙的手段或伤了她,我就把你杀了!"坎恩反揪住他,愤怒逼视着他,压沉威胁的口吻伴着炽热的怒火袭向他。
"公主在我的掌握中,你敢冒这个险吗?"由科楼连那笑着,笑容里带着不顾一切的放任绝望。
"哦,是吗?"坎恩忽然笑了,眼中又现出残忍的冷酷。"你本来可怜你那么痴心,所以继续留在这,但是现在,我发现你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你问我敢不敢冒险,我告诉你,如果我想,安格鲁族立时又会少掉一员"
"你真会杀我?"他凄惨地笑说:"杀掉我对现在的你来说,如反掌之易,也罢!能死在你的手中,强过你忘记我,让我独活在这世上"
坎恩定定沉默地瞪着他好一会儿,接着他用力推开他,站起身,嘴角噙挂着阴冷的笑说:
"我不会那么便宜你!既然你感觉活着是如此痛苦,那么我就让你好好亲尝这分生不如死的挣扎煎熬,而且我会笑着站在一旁看你在痛苦中翻滚,直到你忍受不了地了结你自己为止;或者你发疯还比较舒服一点"
"你对我的恨居然这么深?"由科楼连那语声虚软地说。
倏地他手一扬,硬生生地将右眼珠从眼眶中抠出来。那颗珠绿闪着青辉的球状物连接着供给沟通的线路,仿佛有自己意志般的望着坎恩惊异的黑色眼睛。
"我正猜测你的哪个眼珠是经过伪饰的,原来是右眼,做得多精巧啊!"坎恩在起初的惊讶后,冷嘲地说:"即使你要隐藏起身为安格鲁族的证据,也不必要这样自残躯体。你以前的那个眼睛是什么颜色?还是你讨厌自己那种奇特的变色眼瞳,所以干脆将它换成高度解析、与自体相融的机械眼珠?怎么,你居然没有一套故事要告诉我?"
由科楼连那脸上镂着一个巨大黑色的洞穴,就像深不见底的窟窿,丝丝连接的线路是渗出的泪水,衬上他脸上渗澹的笑,还有细细蜿蜓的血,带钩地刺出蚀心的痛楚。
坎恩所说的话在那痛楚割裂上又凌厉的一击。由科楼连那愈凄惨地笑,一使力,将巍颤残连的线路扯断,血激爆地喷射出来;但不一会,线路尽头就自动封合,孤独地垂吊在他满是血的脸上。
伸直手臂,他将手掌中央不再有作用的眼珠展现在坎恩面前。血已止住,但疼痛仍在神经末梢密密抽搐,像蛇吻地啃啮,可他似乎没有痛觉地说:
"我的眼珠,自然的那一个原来是像你的一样,是纯粹的黑色,就像月消匿的夜晚那么黑。直到那天,我在迪娃泥原看到无助的你被一群嗜血维生的泥原野人攻击,经过一番搏击,我失去那个眼珠,可是得到你!从此后,不须任何伪装,我就像是露西法族或克奥族一样,拥有单色的眼球。我常宁愿废掉的是另一个眼睛,那么我就能同你一般也有一双黑色质素的眼睛,那么我们就能更加亲密"
"我感人的故事!"坎恩拿起那个精密功能的机械眼珠,一把将它捏碎,冷阴地说:"可惜老是追怀往事可不是个健康的作法,你该醒了!"
"不是住事!我和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往事'!"由科楼连那激动地说:"我要将你萦牵绕怀的人事物全部摧毁!就是成为罪人,就算是毁掉一切,我也在所不惜!这个世界只要有我跟你就够了,其他的人,死不足惜!"
"多么激昂的宣言!"坎恩没有屈于他的威胁,反倒冷讽地说:"你的确是疯了。在这个世界毁灭前,我会先看到你的终局,悲惨的终局!"
"没有什么折磨会惨过失去你的日子!"他笑着说,挂在脸上的线路血痕像眼泪一样的凄凉。"自从你离开我后,我就在承受随着我的罪愆而来的鞭笞,日日夜夜的,除了找回你,我看不到任何可以救赎自身的方法;但是,哈哈哈"
他仰首大笑,脸上那个黑色的幽穴,像是同时开了无数朵的兰迦频,随着狂笑的振动,凄哀地舞摇着炫亮的花瓣
"你自身的罪恶,痛苦却牵连到无辜的楼锖兰百姓身上!姑且不论你与那个梭米纳之间的怨仇,你身为统治者,没有为人民着想,反而拖着他们一起往险境里闯,光这一点,你就死有余辜!"坎恩冰冷地说:"如果你不考虑卸职,那么贤人大会将会强制执行,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贤人大会?联军?谁来我都不在乎,只要有你!"他疯了一样,狂笑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除了常驻军队,你可知道我还在哪些地方布军?到处都有!玻雷阿迪斯、迈诺托楼锖兰的四邻绝不会有人被遗忘!你说我是不是很公平?只要我一声令下,那些国家马上能享受到战火洗礼,看到许久不见的炼狱景象!你说,那是不是很有趣?"
他边说边笑,笑得前俯后倒。看着他疯狂的神态,坎恩眼中突然闪烁着复杂难解的精光,脸上的冷酷一瞬间隐遁消逝。
"你无论做什么,梭米纳也不会再回来了!"
坎恩冷静的声音穿透由科楼连那狂乱的心智;他愣怔地望向坎恩,在坎恩的脸上,他好像看到了宽容同情
"你再怎么做,就算是真的毁了全世界,梭米纳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坎恩慢慢说,还没等由科楼连那反应过来,他又说:"由科大统领,再见了!"
说完后,他的身形如来时的寂静,似烟般隐匿消失。待由科楼连那回过神,华美偌大的房中,只有他如起初那般孤独地站立着。
"梭米纳梭米纳"他焚心椎骨地大喊,但那声音永远传不到他最心之所盼的人耳中。永远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