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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言午马上就要研究生毕业,会有一个毕业演奏会。他早早就通知了沈识檐时间,拿到票以后便联系沈识檐问他什么时候在家,说给他送过来。
“我刚歇完假,你演奏会是几号?”
“九号。”
沈识檐一看日历,九号之前自己还真没什么休息的时间。正犹豫的功夫,那边的许言午便开了口。
“周末我给你送医院去吧。”
沈识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毕竟这么多年,许言午对医院的抵触情绪一直都没消,偶尔生个病都是跑到他家去等他。
放下电话以后他心头一叹,孩子终于长大了。
“沈医生,十七床的手术该去准备了。”
“就来。”
孟新堂捏着手里那张中草药配方,皱着眉毛问组里的大哥:“这个能管用吗?”
“肯定管用啊,我能忽悠你吗?”大哥正校着图,头也不抬地说,“我媳妇就是拿这个药方敷好的,济南最有名的老中医,靠谱。”
孟新堂想了想,也成,一个外敷的中药,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把这个东西给了沈识檐,用不用的,他自己掂量着来。
他给沈识檐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问他觉得这个药方可不可行。不过等了半天沈识檐也没回复。
“哎,新堂,你现在要是没事儿的话去厂房帮我盯着点呗,我得去二十四所所,那边做实验呢,估计今天又得干到两点。”
“厂房干吗呢?”
“拉装备,大肖他们进场的,咱组就有个人盯着就行。”
孟新堂看了看今天的日期,说:“不行,我们这帮人的审查期和脱密期还没过,没去厂房的权限。”
那大哥听了,嘟囔一声:“你说折腾个屁啊,也不看看咱们一共多少人,还大换血。”
俩人正说着,电话响了,那大哥接起来,主任,找孟新堂的。孟新堂接了电话,看见对面的大哥朝他打了个口型:“来活了吧。”
等孟新堂晚上做完了今天的剪报,沈识檐的消息才回了过来。
“中药我不大懂,倒是以前用过一阵,可能会有点用吧。不过我的肩膀真的没事了,不必挂心。”
孟新堂对着屏幕上的消息沉思了一会儿,决定趁着还没忙起来,周末去帮他抓几副送过去,还得再研究研究有没有提前煎出来再保存的方法,那人虽是医生,但该是不会这煎中药的实际操作吧。
许言午不知道多少年没进过医院了,刚进来,他就立刻屏住了呼吸,不想闻那让他不舒服的气味。
胸外科在四楼,路过电梯的时候许言午扫了一眼,看到几个人正推着一个神智已经不太清楚的老人进去。推轮椅的男人正歪头说着话,估计没留意手上,轮椅偏了方向,电梯里负责按楼层的女人赶紧嚷他一声,提醒他别磕着病人。
那男人回头,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很不耐烦地歪了歪手里的轮椅。
许言午吸了口气,直奔着楼梯去了。
他找了半天才找着挂着沈识檐名字的屋子,敲门进去,里面却只有一个年轻医生。年轻医生抬头看见他,问:“你是沈医生的弟弟吧?他刚刚去手术了,估计时间不短,他说你给他撂下东西就可以先走了。”
许言午奇怪,不是说今天没手术吗?
他从包里掏出本书,又翻出夹在里面的门票,把票压在了沈识檐的桌子上。许言午想了想又问:“我能在这等他吗?”
“可以啊,”年轻医生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就是手术时间可能真的有点长。”
许言午想的却是,他也好久没见着沈识檐了,这会儿五点半,等沈识檐做完手术下了班,正好一起去吃个饭,晚点也无所谓,当宵夜了。他找了个座坐下来,掏出手机看了看快没电了,便干脆翻着来时夹票的那本书开始背谱子玩,倒也不是背,温习。
《春江花月夜》刚默到“欸乃归舟”,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来人是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医生,他没进门,站在门口问里面的年轻医生:“小沈做的是二十二床的手术?”
年轻医生翻了翻桌上的一个小本子,站起来说:“嗯,二十二床的那个老大爷,上次手术完都快好了,结果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又疼起来了,检查了半天多,下午更是恶化得厉害,都已经快喘不上气了,眼看着都……沈医生做完上午那台手术看了看,说很危险了,没办法,还是得开刀。”
许言午看着门口那医生,觉得他脸色不太好。正琢磨着,就听见他骂了一声:“个猴崽子,胆儿真大。”
听见这话,许言午心里有点沉。
“他怎么了?”
顾不得打招呼,许言午站起来直接问:“手术有什么问题吗?”
上年纪的医生被这突然窜出来的人弄的一愣,没反应过来。
许言午追问:“到底有什么问题?”
毕竟是医院里的事儿,一般情况下都不宣扬,上年纪的医生顿了顿,问道:“你是谁?”
“我是他弟弟,我叫许言午,”许言午也不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了,转头问年轻医生,“手术室在哪?”
年轻医生明显看着有点儿懵,但还是立刻回答说:“五楼,电梯出来左转走到头……”
话没说完,年轻医生就看见刚才安安静静看着书的青年已经冲了出去。
门口的医生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不停地回想着,“许言午”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主任,到底怎么回事啊?”年轻医生也觉得不对,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哦,你也别忙了,跟我上去看一眼,刚护士长告诉我,护工说今天打扫的时候,在床底下发现了维生素片,怀疑他们根本没给老人吃药,是拿维生素片替的。”
年轻的医生愣住:“可是上午……他们挺着急的……”
“着急个屁,榨干老人的最后一滴血,开始的目的我不敢说,后来就是奔着讹钱来的。”
两个人出了办公室,一起往楼梯间走,年轻医生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眉毛拧得厉害。老主任以为他是在为刚得知的事情震惊,念着他还小,怕给他造成什么阴影,边走边开导了两句。
“在医院,什么事都可能见到,别觉得残忍,以后你就明白了。虽然不能把人想得太坏,但也不能把人想得太好。”
“不是,主任,”年轻医生摇了摇头,声音中充满了不确定,“其实我是在想,沈医生是真的看不出来是因为停了药病情才恶化的吗。”
脚步匆匆,在这样紧赶慢赶的慌乱中,谁也没办法真的冷静下来去分析事情。老主任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已经见过不少这种让人寒心的事,而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都只会重复一句话:只要手术成功就好。
“只要手术成功,就没事。”
可下半句不好的后果还没在老主任的脑袋里想全,他们就已经听到了手术室门口纷乱。年轻的医生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加快了脚步。他太着急,没留意前方,撞上了一个很高的男人。
“抱歉。”他连忙说。
膝盖感受到了一阵温热,是一大袋子的中药包。
“许言午!”
年轻的医生忽然听到沈识檐的一声大喝,正要跑起来,却看到身边的男人先他一步冲了出去。
孟新堂刚才还不确定楼梯上那个闪过的人影是许言午,但看着像,就跟了上来。没想到走到这儿就听到了沈识檐的声音。
“你们赔我爸的命!”
孟新堂在听到沈识檐的那一声喝之后,就已经心知不好,可现场比他想得混乱很多,他见过医闹的新闻,上次也在医院经历过那次不算严重的医闹,此刻他是胆战心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的手里会拿着一把不大的水果刀。
沈识檐还穿着手术衣,口罩也没摘下来,凝着眉沉默地与面前的那帮人对峙着。他左手拽着许言午,将他压在身后,不让红着脸的少年靠前。
“先生您冷静一点,听我说,刚才我已经向您说明情况了,我们已经询问了相关人员,也调了监控,病人并没有按照我们医生的处方服用后续治疗的药物。在这次手术之前我们也已经将手术性质、可能后果跟家属说了,这位女士也签了字,您不能这样闹。”
“我闹?我爸都死在手术台上了你说我闹?我姐什么都不知道你让她签!这不是明白了欺负我们吗!别的我不管,我爸死在里面了,上次手术完你们说了很成功的,这又算怎么回事?你们就是草菅人命。”
孟新堂管不得别人,将手里的东西扔在一边,向着沈识檐冲了过去。那时他竟然只剩了一个念头,不管怎样,他必须站到他身边。
谁知那个男人在混乱中突然回了头,看到跑来的几个人,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疯了一样地喊:“你们仗着人多想打架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不把钱赔了我告死你们!我们这是一条命!”
男人手里的刀子一直胡乱地挥舞着,后面跟着的家里人也失了理智一般一股脑跟着冲了上来,有个妇女一边哭着一边去拦他们,却马上被几个男人推到了一边。
谁也不知道那刀子最后扎在了哪,几个护士只看到了被刀子带起来的血,瞬间尖叫了起来。
沈识檐身在混乱的中央,死死地拽着许言午不让他到前面去,他只觉得那个男人的脸刚朝自己压过来的时候,忽然被一道熟悉的身影隔开,紧接着,就是那一声声尖叫。
还是见了血。
许言午终于挣脱了他,他还听见他怒极了、不管不顾的声音:“我操你大爷!”
他看到许言午像个发了疯的猛兽冲向了那堆人,而自己的脑袋里嗡嗡作响,竟然又看到了母亲那张流着泪的脸。
老主任没能上得去前,可因为这一声骂,让他终于把脑袋里“许言午”这个名字跟记忆中的人对上了号。
得有十年了吧,十年前,这个叫“言午”的少年,也骂过这句话,还流了满脸的鼻血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