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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来
由于昨晚上床得早,雪岚一大早就醒了。清晨的阳光自烟一般淡绿的窗帘中透了进来,照在色泽清碧的磨石子地上。这个房间有着钱所能买到的最好的一切,漂亮得像杂志上的展示屋。席梦思的大床,贵重的梳妆台,里间是一间浴室,有着全套相配的卫浴设备。雪岚简单地梳洗过后,到楼下吃了早点。由于女主人身体不好,女佣一向是将早餐端进她房里去给她吃的,久而久之,魏家的人已经习惯各自在自己房里吃早饭了。因此雪岚起床没有多久,女佣便端了一只盘子进房里来。
雪岚安安静静地吃过自己的早饭,在沙发上伸长了双腿。壁上的挂钟指着八点半,仲杰和魏伯伯一定都上班去了吧?仲杰她的思绪飘到他昨天所说的话上头。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他的毁婚,果然就有着高贵的动机了。这是不是表示他仍然爱着她?也许是吧,因为他昨晚还吻了她。可是雪岚困惑地摇了摇头。一年以前,甚至是半年以前,为了他那样的一吻,她真是可以放弃一切:可是她昨晚竟然对他没有一点感觉,一点反应也没有没有愉悦,没有欲望,也不是厌恶或排拒,单单是什么都没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真是像仲杰所说的:她太累了?
雪岚皱了皱眉,试着将这扰人的思绪撇开。玫瑰的香气在她鼻端浮动。她抬起头来,看向了放在衣柜上的玫瑰。玫瑰啊伯渊也曾送过玫瑰给她。只不过他所送的是红玫瑰,而不是这花瓶里摆的黄玫瑰。送她玫瑰的时候,他对她说过什么来?“为了你的勇气,也为了我的承诺。”他答应过要一直陪着她的,可是结果一去不回而她怎么问都问不出一个结果。好像、好像这个家里完全没有他容身的余地似的。
以前到魏家来的时候,她根本不曾感觉到伯渊的存在;可是那时她还不认识他,没有理由去留意任何蛛丝马迹。但是现在呢?魏伯伯根本不想谈他,他的后母对他漠不关心:至于仲杰仲杰简直将他视若寇雠。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他们的错,还是他的?他曾经这样毫不顾惜地自她身边走开,是不是也对他的家人做过同样的事?也许就因为这样,他一次又一次地伤了他们的心,终至于没有人再想关心他?
雪岚叹了口气,对自己摇了摇头。这样胡思乱想有什么用?得出来的永远不会是正确的解答。
她冲动地跳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昨天晚上,魏伯母曾提到过:伯渊也住在这一层里;也许她可以从他的住处里得到一些线索,好让她多知道他一些?就某些方面来说,他对她而言还是一个陌生人;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的话,却是从不曾有人像他一样地接近过她雪岚的心怦怦乱跳,不明所以地紧张起来。
走廊上空无人迹。侧耳倾听,偌大的房子里悄无声息。雪岚深深吸了口气,开始了她的探险。
她推开了左手边的第一扇门,发现那不过是另一间客房。同样有着豪华的装潢,奢侈的家具。她很快地退了出来,推开了下一扇门,然后又试了下一个房间。失望了三次以后,现在所剩下的,只有走廊终端的那个房间了。好得很,四减三等于一。雪岚在那扇门前停了一下,很荒谬地想到要敲门:然后她安安静静地把门推开,很快地溜了进去,顺手把门阖上。
没有错,这是伯渊的房间!她一进房就明白了。这个房间里有着温暖的欢迎之意,使得雪岚立时觉得自己回到了家。很奇怪的,即使有着仲杰的护持和照顾,甚至还有小杨明亮的笑容,但在这整幢房子的其他地方,雪岚都不曾感受到这种回家的气息。也许是因为这个房间并不怯于向人展现屋主的性格?一种复杂而精微的性格。拚花的地板已经有一点旧了,墙壁是淡淡的珍珠灰。床单是和地板相配的灰褐色,里头的墙壁筑出一层高达天花板的书架,上头一落落地叠满了书。雪岚很快地流览了一逼。大多是原文的专书和论着,但也有不少中文的史书。靠窗摆着他巨大的书桌,桌旁另有一只小些的书架,上头满是诗集和文学作品。
雪岚很快地在架上找了一找,但是找不到任何一本相簿。这个房间里连一张伯渊的相片也没有,只在书桌上放着一张镶框的照片一个年轻、美丽、异常优雅的女人。这大概就是伯渊的妈妈了?不知道伯渊长得像她不像?雪岚在相片前待了半晌,却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来,回房去看。
她过了简单而闲适的一天。看看书,和孙玉瑶吃了中餐、聊聊天,睡了个午觉,在小杨洗车的时候和他聊了一阵傍晚时分,魏家夫妇有个应酬,双双出门去了。他们出门以前仲杰正好回来,一见到雪岚,他整个人立时开心得发亮,一直陪着雪岚说笑。这是记忆中那个明亮、有礼、体贴而幽默的仲杰,使得她非常开心。
吃过饭后,仲杰问她:“在家里待了一整天烦了吧?我开车载你出去逛逛怎么样?”她知道仲杰已经买了车,也知道轿车和摩托车是不同的:但是上回和仲杰同车的惨痛记忆仍然烙在她心灵深处,使得她再也没有勇气搭他开的车。雪岚本能地拒绝了:“不,我]
仲杰立时伸出手臂来环住了她。“喔,天哪,雪岚,我真抱歉,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抱歉!我知道那次车祸都是我的错在那以后,我已经把自己开快车的恶习彻底矫正过来了。你不用担心。”
“还还是不要吧?”雪岚低语:“我们出去散散步好了,啊?”
“外头在下雨呢。”
那不过是毛毛雨:而她最喜欢在细雨中散步了。但仲杰从来没喜欢过这个主意,所以雪岚提议道:“那么我们看看小杨有空没有好不好?我们可以把娃娃也找出来玩。娃娃很可爱,你会喜欢她的。”
“雪岚,”仲杰不耐烦地道:“小杨不过是个司机!”
雪岚本来以为他在开玩笑,待得看他的脸色,才知道他是当真的。“那又怎么样?”她不解地问。
“我可没有和司机一起去玩的习惯,更别说还绕上他的女工朋友了!”
雪岚气得脸都青了:“小杨和娃娃都是成大的学生,娃娃还拿过奖学金呢!你说话客气些!再说,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仲杰抿紧了嘴角,取出烟来点上。火光一闪之下,他的眼神似乎也跟着闪了一闪。“好啦,雪岚,咱们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吵架,”他温暖地笑了起来:“我道歉,好吧?我看咱们也别出去了。小杨说不定有他自己的计划,我们还是待在家里好了。我们到图书室里听听音乐、聊聊天怎么样?”他挽起雪岚,不由分说地领着她向图书室走去:“明晚我有一个应酬,后天呢,妈妈要请一些客人到家里来吃饭。所以到星期三以前为止,这是我们唯一能得单独相处的时间了。所以请你不要和我闹别扭,好不好?”
他这样的软语相商,雪岚实在很难继续生他的气,进了图书室以后,她只有闷着头去看架子上的藏书。仲杰在音响上放起了柔美的轻音乐,然后伸手将光调暗。
“等一等!”雪岚叫道:“仲杰,这架子上的是你们的全家福吗?”
“恩。”他兴趣缺缺地应了一声。
雪岚凑向前去,想把这些相片看得仔细一些。这一张是魏家夫妇坐在花园里,另一张是魏家夫妇和仲杰并排坐著,脸上挂着全家福的笑容。还有一张是仲杰和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青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但这就是全部了。雪岚失望地转过身来,问道:“怎么都没有伯渊的照片?他不是也住这里么?”
“他十五岁就离家了。”
“什么?”雪岚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我不知道。”仲杰不耐地道:“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很孤僻吧。而且他从不曾试着去改善。我想我父亲从不曾原谅过他。”
雪岚挫败地看着魏家夫妇的相片,知道自己从他们那儿问出来的东西,不会比从仲杰这儿知道的多。“他走了多久以后才又回来?”
“十年吧。即使是到了现在,他待在家里的时间仍然很少。一两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过十来天。”
“他自己有房子吗?”
“他在东海岸的什么地方有栋房子,可是我不晓得确切的地点在哪里。我从来没去过信。]
“那有没有人打过电话给他,看看他是不是回来了?”
“当然没有!”仲杰怒道:“我们找这种麻烦作什么?”
“但他是魏家的一份子呀!”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我老哥的事了?”仲杰咆哮。
[为什么这个家里连一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雪岚挫折地叫了出来:“他究竟做了什么,使得你们这般排斥他?”
[等你见到他的时候,为什么不自己问他去?]
[你忘了,仲杰,”雪岚冷笑:“我可从来不曾见过他!”话一出口她就后海了。这话说得未免太重了些。她急忙接道:“对不起,仲杰,我不应该说这种话的。不过,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直想找到他一张相片的原因我甚至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呢!可是问来问去都没个结果,所以我”
[好吧。]仲杰咕哝道:“我也不对。我不应该发脾气的。可是谁让你老问我老哥的事?我实在听烦了!”
雪岚耸了耸肩。虽说她想知道的事一样也没问出来,可是她不想再和仲杰吵架,所以干脆闭嘴。仲杰则终于得偿所愿的调暗了灯光,拉着雪岚在他身边坐下。“我今天签成了一大笔生意,”他骄傲地说:“可不容易呢!”他开始絮絮地告诉她:签成这笔生意的经过。
雪岚努力听着。她对这种话题实在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还有一些厌恶;可是这是仲杰生活里的主要部份啊!而她曾经那样地爱过他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而后发现他正凝视着自己。
“你真美。]他哑声说道:“比我所能记得的还要美。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雪岚。]
“我也想念你,”她轻轻说:“你为什么从来不来看看我呢?”
“伯母要我答应不再去看你。她说那只会教你悲伤。”
很合理,雪岚苦涩地想。但如果是伯渊,他才不会管妈妈说了些什么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伯渊那天和她妈妈说的话:“如果到时候我看不到她,就算将整个房子都拆了,我也要将她找出来。”他是一旦下定决心就勇往直前的。没有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挡得住他。
[雪岚?]仲杰温柔地问:“你真的想念我吗?”
“恩。”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思绪仍然留在伯渊身上。
“我很高兴。”他低声说道,将她拉向他的胸前:“那表示你仍然爱着我,不是么,雪岚?”他说着低下头来,深深地吻在她的唇上。
“仲杰”她试着抗议,但他不肯放她。“别怕,雪岚,松下来。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他继续吻她,试着用他亲蜜的吻打动她。
雪岚放松了一些,试着去感觉一些什么。这是仲杰啊,她曾深爱过的仲杰啊而她已经被他吻过不知多少次了,有什么好害羞的?然而她仍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不,更糟,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挣扎着她将自己的头扭了开去,喘息着叫道:“仲杰,停止!不要!]
[雪岚,我爱你!]他喘息着,紧紧地搂住了她:“我一直爱着你!”他的手滑过了她的胸口。
这太荒谬了!这一切必需停止!雪岚抽身后退,尽可能地镇定下来:“仲杰,不要逼我。我才刚复原没有好久,而在此之前我瞎了将近一年现在要想说我对你有任何感觉都还太早了。”
他僵了一下。“我活该受罚,是不是?”
“仲杰。]雪岚被激怒了:“我不是在惩罚你,或是在吊你胃口!我只是还很混淆,而我不喜欢被逼,如是而已!”她挣开了他,迳自走到屋子另一头去。
“奸嘛,对不起,”他重重地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我们不能就只是聊天吗?我觉得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认识彼此。”
仲杰甩了甩头。“好吧。咱们来谈谈后天那个宴会好了。”他说:“妈妈坚持你一定要参加。会有二十来个客人,包括我的老板黄智源夫妇。他也是我父亲商场上的朋友,我希望你能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怎么又来了!雪岚咬了咬牙。但她今晚不想再和仲杰起任何争论,因此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然而,即使已经决定要想给人留个好印象,等到宴会举行的那个晚上,雪岚却发觉这项工作简直是个酷刑。黄智源矮小肥胖,说话时老喜欢藉故来碰她:黄太太则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脸上的粉足足有一寸厚,说起话来势利且刻薄。她对雪岚的评价似乎很低,冷淡地看了她两眼,自去找别人说话了:但是黄智源却是整晚黏在她身旁,不时说些令她很不舒服的话。“多么迷人的小姐,”他的声音黏答答的:“魏仲皆粕真是艳福不浅啊!他和我说了你们解除婚约的事,但现在你又回来了,恩?我现在说恭喜会不会太早了?”
“是太早了。”雪岚冷淡地道。
“可别等太久罗!像他这样的金龟婿可下是天天可以找得到的。”他对着她挤眉弄眼。
老不修!雪岚嫌恶地想着,绝望地希望有人能将她救出这场灾难。谢天谢地,魏天弘看到了她求助的眼神,过来将她带走,介绍给别人去认识。然而雪岚还是很不舒服。她的身子犹未大好,本来就很容易疲倦:而屋子里抽烟的人实在太多了,烟气刺激着她纤柔的眼睛。
所有的人对她而言都是陌生人,聚在一起说些她一点概念也没有的人和事好不容易,最后一个客人也告辞回去了,雪岚真是松了一口大气。当然,松了口大气的好像不止她一人。孙玉瑶筋疲力竭地宣布说她至少要休息两天才恢复得过来,甚至连魏天弘也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夫妇两一前一后地回房休息去了。只有仲杰很兴奋地留在雪岚身边摩拳擦掌。
“黄智源夫妇都很喜欢你呢!”他兴奋地说:“你今晚表现得好极了!”
雪岚笑了一笑。这种应酬话也能听吗?她根本不相信那个黄太太会喜欢任何人。“黄先生好像觉得我们一定会订婚似的。”她盯着他瞧,等着他的回答。
“不是吗,雪岚?”仲杰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在考验我的耐性。但当然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来的。”
“别说得这么有把握,”雪岚慢慢地说:“因为我”她看着仲杰英俊的脸,困惑地摇了摇头。她是怎么啦?仲杰年少有成,又对她一往情深,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她究竟还想要求什么?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困惑,仲杰一把揽住了她。“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愿意跪下来求婚。]他笑嘻嘻地道。雪岚眼底闪过了一抹怒色,他赶紧收起了笑容。“我是当真的,雪岚,我比一年以前还要爱你,而且我一心一意想娶你为妻。答应我吧?我心爱的!]
他的催促那样急迫,急迫得使她再也没有时间去思考。“不!”一句话冲口而出。雪岚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是她的本能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而直到这句话冲了出来,她才知道自己的心意有多么坚定。“不,”她再说:“我不能嫁给你。现在不能。]
仲杰的脸色沉了下来。“现在不能是什么意思?”
雪岚无助地耸了耸肩。“我还没有和你结婚的心理准备。]
“可是你一年以前就有!”
[我知道。但是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太多了,而其中我应付得最艰难的一椿事就是你。我用了那么多心力去克服失去你的痛苦,这些努力不可能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的。仲杰,拜托,你必需给我时间!”
仲杰退后了一步,无奈如何地将她放开,一手耙过自己的头发。“你真的变了,雪岚。]
“那是无法避免的。”
仲杰抿紧了嘴角,好半天一言不发。他的眼神深不可测,闪着一种雪岚从没见过、也无法理解的光芒。而后他淡淡地笑了一笑。“好吧,雪岚。你要时间,我会给你时间的。我爱你,不愿意逼你。而且,你值得我等上一生一世。”
雪岚松一口大气,对他的体贴异常感激。而仲杰已然执起了她的手。“你该去休息了。]他温柔地道:“这一个晚上下来,你必然已经筋疲力竭。快去睡吧。]
暖意涌进了她的心底。雪岚抬起头来,给了他一朵温柔的微笑,上楼休息去了。
以后几天里,日子平顺地滑过。仲杰似乎已经决定多给她一些时间去考虑,再也不逼她作任何承诺,只是如以前那样轻快、幽默、好脾气的伴着她,有事没事就带点小礼物送给她。
当他必需到香港出差一个星期的时候,雪岚还真是挺想念他的。尤其魏天弘夫妇又跑到溪头渡假去了,更加撇得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她还不敢看太久的书,因此除了看书以外,就只有在别墅区里猛散步。她在医院里失掉的体重已经补回来了,气色也好多了。打长途电话回家的时候,纪太太也开始和她谈得比以前多,似乎对她的情况已经开始试着谅解,开始试着调整她自己的心态。这使得雪岚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然而在心灵深处,仍然有一道暗流不时涌起。伯渊,伯渊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到底怎么样了?唉,如果她能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呵仲杰走了两天以后,雪岚刚刚散完步,正打算回自己房里去洗个澡,换件衣服。才跑上了阶梯,电话铃声就响了。她推开了大门,正打算去接电话,却见魏家的老佣人老王已经拿起了话筒。“魏公馆,请问找哪位?对不起,您哪位?请再说一次?”
很长的沈默。老王显然很努力地想把话听懂,而雪岚不明所以地紧张了起来。会不会是妈妈或仲杰打来的电话,而长途电话的线路受到了干扰?而后她听见老王大叫:“少爷,您在哪里啊?”
雪岚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这个老佣人的声音里有着不可错认的紧张。而他一向是像大理石一样冷静的。“哪里?待在那儿别动,少爷,我们马上就去接你!您听见我的话了吗?少爷?纪小姐”他慢慢站直了身子,将话筒挂了回去。
“怎么了?”雪岚紧张得全身发僵。
老王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我也不知道,少爷他”
“仲杰怎么了?”
“不,是伯渊少爷。”
雪岚的心脏跳到了喉头。“他在那里?他还好吗?”
“在公车站,转角有家面包店的那一站。”
“啊?他在那儿作什么?”她知道那个小站。那里并不是这一线公车的终站。而他们所住的地方,由于魏天弘爱静,处地比较偏僻,即使坐车到了公车终站,都还得走上二十分钟。当然啦,这一点路程,对于有私家轿车的人来说,当真是一点差别也没有。但伯渊发什么神经病在那地方下车,然后又打电话回来?
[他如果不是病了,就是醉了!”老王慌慌地道:“我几乎连他说些什么都听不清楚!他自己一定是没有法子走回来,才会打电话求救的!也许他坐到那一站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他紧张地套上鞋子,扯开喉咙叫:“阿贵,阿贵!”阿贵是魏家的另一个佣人,小杨没来以前他也是司机。
雪岚紧紧跟在老王身后。“我和你一起去!”她坚决地说。
由于阿贵不在,结果是杨志浩开的车。这一趟路开起来大约只有五分钟的车程,可是车上的三个人全都紧张得要命,度秒如年。小杨根本还搞不清状况,一路问个不休:“出了什么事了?呃,魏伯渊?他怎么了?别紧张,我们一下子就到了。他既然还能打电话,总不会死掉的!”
他们在路边停了车。骑楼下有一具公用电话,显然伯渊方才就是用它打电话回家的,但此刻极目望去,却怎么也看下到他的影子。雪岚紧张得手脚发软,小杨连忙扶住了她。老王已经又急又怕地叫了起来:“少爷,少爷,你在那里?”
面包店的冷气门无声地开了,一个胖太太冲了出来。“你们是来接人的是不是?谢天谢地?快进来,他就在我店里休息。先生,先生,你家里的人来接你了!”她提高了嗓子朝里头喊,而小杨已经扶着雪岚向店里走去。
一个高大的男子抵着墙壁站了起来。他看到那纤秀的少女扶着小杨的手臂走向他,一副庞大的墨镜遮去了她几乎一半的脸:他看到她因紧张而略显蹒跚的步履,脸色立时变得像死一样的白。“喔,天哪,雪岚,”他低语:“手术失败了!”
雪岚石像般地站定了身子。这声音!没有错,这是他的声音!一个已经在她心头盘绕回环了将近两个月的声音!是这声音的主人回家来了伯渊回家来了!雪岚情不自禁地颤抖,而后将小杨推开,拿下了戴在脸上的墨镜,稳稳地跨出了一步,又一步,直直走到他的身前。
“欢迎回家,伯渊。”
有那么一霎那,她以为他要昏倒了,而她急急扶住了他。“谢天谢地,”他低语:“我还以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的身子一软,整个的倒在了雪岚身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呵,天,他好重!雪岚尽力扶持着他,一面叫:“小杨,快来帮忙!]
用不着她吩咐,小杨早已赶了过来。“他没喝醉,他是病了!”他很快地说:“我们必需尽快把他弄回家去!学姐,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把车子开到店门口来。]不待雪岚回答,他已经冲出去了。
雪岚扶住了伯渊,仔细地看他。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他,可是感觉上,很奇怪的,她仿佛早巳知道他会是这个样子,并且早巳习惯了他的长相。他的轮廓很深,有一个坚决的下巴,和一副宽广的额头。此刻那额头上正布满了细碎的汗珠,而他的脸烧得火红。雪岚轻轻地碰了碰他。他的肌肤既干且热。新生的胡渣子细细地刺着她的手指。
她听见车子停在门口的声音,而后小杨冲了进来,架起了伯渊。“王伯伯,你也来!]他喊老王:“让他躺在汽车的后座里,我们三个在前头挤一挤!]
雪岚退开了身子,将伯渊交给他们两人。他此刻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完全不晓得人家在把他怎么样了。小杨他们两个又推又扛地把他弄进了车厢,十万火急地往回开。一回到家,这两个男人就又努力地把他弄出了车子。
“我们把他直接抬回他房里去,”小杨对着她喊:“你去打电行话给他们的家庭医师,林大夫。他的名字在电话旁的备忘录上!”
雪岚手颤脚颤地拨了电话号码,心里头千逼万遍地祈求林大夫正好有空。还好,她的祈祷没有落空。林大夫接了电话,听她说完了伯渊的病情,然后镇定地开了口:“好,我知道了。听来很像是他的疟疾旧病按发了。我这就过去。”
找到了大夫使她安心了一点。雪岚抬起头来,正看到老王下了楼梯。“他怎么样了?”她焦急地问。
“恢复知觉了,小姐。”
雪岚点了点头就往楼上跑,打开了伯渊的房门。他是醒了,也已经换上了睡衣。当门打开的时候,他的眼睛扫了过来。[雪岚,”他的声音很微弱,但很清醒:“你复明了是真的么?不是我的想像吧?”
她给了他一朵灿若云霞的微笑,很自然地走到他床边坐了下来,完全没注意到小杨的离开。“是真的。]她清脆地道:“石大夫说我可能需要配副眼镜,以后看书的时候好戴我现在还不确定,等我再回去复检的时候才能晓得,但是手术确实成功了!”
“好极了。”他简单地说,但雪岚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某种奇异的紧张已在这一霎那间消失无踪。而后她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很苍白,接着感觉到整张床都在晃。她惊愕地抬起头来,看见伯渊激烈地颤抖。
“伯渊?”她叫:“你很冷吗?”
“别担心,这种病发作起来总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这次来得凶了一点而已。”
“林大夫就快来了。”她担心地道:“他说你得的是疟疾?”
“嗯,我在非洲待过几年。”
在非洲待过?唉,她真的对他一无所知,不是么?雪岚审视着他,惊惧地发现他抖得更厉害了。他死命咬着牙关,试图控制那激烈的颤抖,握在被单上的手指节突起,紧得发白。雪岚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轻轻地揉着他,希望多少让他暖和起来。伯渊反过手来抓紧了她,紧得她发疼。“别走,”他呢喃:“不要离开我!”
泪水涌上了雪岚的眼睛。他本来是个多么自信、多么有活力又多么独立的人呵!但是病痛的折磨使他脆弱得像个孩子,绝望地需要别人的伴随和安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温柔地向他保证:“你要我陪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因为他好像又已进入了晕迷之中: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死命抓着她的手不放。
林大夫进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看到这位短小精悍却又有着慈霭笑容的大夫,雪岚的脸不自觉的红了一红。但林大夫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温和地道:“好啦,伯渊,放手罢。不然我怎么检查你呀?”
伯渊虚弱地笑了一下。“又要麻烦你了,大夫。”
雪岚安心地离开房间,让林大夫去作他的检查。她觉得安心,因为林大夫似乎和老王一样,对伯渊的归来有着真诚的喜悦至少至少,他们对伯渊的关切,要比魏天弘夫妇和仲杰都来得深切得多。
林大夫的检查好像永无终止。雪岚在走廊上踱来踱去,不住地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好不容易,林大夫出来了。他的脸色沉重而严肃。雪岚焦切地迎了上去。“怎么样,大夫?”
“你魏伯伯他们在不在?”
“都不在。他们还要一个星期才会回来。”
[嗯,]林大夫皱了皱眉。“你有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雪岚摇了摇头。她的焦切必然清楚分明地写在脸上了。林大夫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说:[他的情况比我预计的还要糟。他其实应该住院的,不过目前医院里没有空床位,而且,依他目前的情况看,最好是不要受到任何搬动,安安静静地休息”他顿了一顿,简单地将雪岚该做的事说了一遍。“你应付得来吗?]
[可以的。]雪岚保证道。“可是为什么他这一次发作得比以前都凶呢?]
[我想是那次意外事故削弱了他的抵抗力,更别说他根本没好好照顾自己了。]
“什么意外?”
[你不知道?看来他是一个字都没说。哼,魏伯渊的典型作风从不诉苦。]
“究竟是什么意外嘛?”
[他到加拿大去了大约一个星期的时候,考古队里一名工作人员在礁岩上拍摄暴风雨中的海景,结果被强风刮进了海中。如果不是伯渊奋不顾身的跳下去救他,那可怜的家伙大概早就淹死了。但伯渊虽然将他救了起来,自己却被巨浪冲撞在礁岩上。他身上撞伤多处,腿上被切出一大条口子差点就残废了。还有就是近乎致命的大量失血。他真是在鬼门前转了一圈回来的。”
雪岚的脸色惨白如纸。“难怪他一直没回来看我!”她低语:“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林大夫叹了口气。“考古队驻扎的地方很荒僻,可以说是远离文明。没有道路,没有邮局,更别说电报和电话了。就连我自己,也是事故发生后两天,他们想尽办法找到我,向我查询他的病历表的时候才知道的。他那时还在昏迷之中,当然没有法子要求我通知任何人;事实上,我也不以为他会想通知任何人。这孩子早巳习于单独承受一切困难和痛苦了。就算把这桩意外告诉他父母,我看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雪岚长长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不管有多担心伯渊的病情,在她内心深处一角,居然充满了喜悦之意。他不来看她是有理由的,而他已经回家来了
林大夫看了看表,说道:“我得走了。如果今晚他的病情有任何变化,打电话到我家来给我;我明早去医院以前,会先过来看他。”
雪岚感激地对着他微笑。“谢谢你,大夫,慢走。”
往后那几个小时里,伯渊睡得很不安稳。雪岚一直陪着他。老王在他房里为雪岚安置了一张床。她只有在下楼吃晚餐的时候离开了半个小时,而杨志浩在这时替了她的班。他知道雪岚对伯渊的感激,因为她早已和他说过好多次。
“需要我的时候就叫我,学姐,”雪岚和他换班时,他说:“别把自己搞得太累。”
雪岚微笑着点点头。她和杨志浩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但是仲杰对他依然摆出一付遥不可攀的架式。雪岚甩了甩头,将仲杰摔出了脑海。她不要想仲杰,现在不要。何况,当她面对着伯渊的时候,仲杰这个人就像在火星上头一样的遥远。
她回房去换上了睡衣,再回到伯渊房里,低下头来凝视着他。他的脸色很差,双颊凹陷,眼下有疲惫的黑圈。在这些表相下的魏伯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对他有那么多不能明白的事雪岚低喟一声,伸手将灯光转暗,然后蜷上了老王为她准备的床。从她第一次进来这个房间,便觉得此地充满了温暖和欢迎之意;而今在微光里,这种感觉竟然来得更加鲜明。她属于这里,雪岚睡眼惺忪地想着,还来不及去分析自己的感觉,便已沉沉地跌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