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琇莹回咸阳的第一天太晚了,除了给韩信安排了住处和拜见了学宫的老师以外,啥也没干,他甚至没有告诉太多人他回来了。
他第二天一早旷了大朝会,带着韩信先去他五年前力主要建的秦庙。
没什么,他只是想来见见。
这庙建得威风,东南西北各四角殿,里面全是石头做的彩绘雕像,即使现在还早,来往之人,亦是络绎不绝。
韩信瞧得稀奇,琇莹也是没想到人这么多。
他露出浅笑,覆上面具,牵着韩信,从外殿穿到主殿。
他见韩信东张西望,很是好奇,一路上便为他温声解释了每一座雕像,那些雕像是何人,曾做过什么,陛下下旨为他定了何神职,为何会被他定着摆在这里。
“不拘哪国,是否曾经为敌,只要忠烈,秦人敬佩,国人爱戴就添了进来,这些秦人自己在学宫中投的。”
韩信瞪大了双眼,“为什么要选敌人供奉”
琇莹抱着他跟着不少的赵人给李牧身后的长明灯添了勺灯油,笑眯眯地小声附在他耳朵边道。
“哪怕是敌人,可已经是过去的。这位李将军护佑雁门郡一方百姓,哪怕为敌人时,仍抵御过匈奴,维护中原。他是一个真正的将军,一生忠毅刚洁,秦人感佩之。他身后的明灯都是追随他,为国献忠的好儿郎。你说,我要不要抬他”
他展袖向李牧雕像轻施一礼,韩信也学着他的样子施礼。
“要。先生,为将者,不仅是战场杀伐,也要跟他一样护佑一方安宁。”
琇莹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善。战是为不战,征伐是为不征,这才是将军。”
韩信点了头,随他去观了白起,又见了无数为国效力,忠贞不渝的将军和文臣。
他们一起去了正殿,琇莹抱着他踏过高高的门槛。
正殿很大,空荡荡的,似乎是还要添置石像。
满壁长明灯似星火点点,拱卫着中间的石像。
那中间只有一座石像,仅有一座便有着万夫不挡的凌厉,乌沉眼,玄衣红裳,执剑凌云,一眼便叫人识得那是大秦的陛下。
他像是在持剑守护着什么。
满室的灯火,千千万万点光。
无数跪在地上的男女老少虔诚的添油祈祷流泪,长长的跪在殿前。
琇莹怔在原地,他想笑,面具之下却止不住泪。
阿兄改成了这样吗
韩信不解的望向突然不动的琇莹,无声的询问他。
琇莹摸了摸他的头,一滴泪滚落在面颊,他好不容易寻回自己的声音,柔声解释道。
“这里原本是不开放的,我原定的是群贤殿,定下了阿兄和十几位为大秦沤心沥血,追随兄长的贤臣,供后世人瞻仰。”
他的泪意再也忍不住,汹涌澎湃。
“本该是他们百年后,会有人将雕像抬过来。我以为先进来的是姚贾先生,未想见了
阿兄,故而惊讶。
不料竟是我为了守护和陪伴他死去将士的阿兄。
他们曾保护着他,为他征伐四方。所以他愿意分享香火给他的将士,愿意执剑守护他们,盼望他们来生顺遂。
这里的平民不知礼仪,他们就是仰望王尊,双手合十下跪。
添油是未断思念,下跪是盼王长生。
身后的万千明灯是我大秦的锐士,那前面跪着的是他们的牵挂。中间屹立的是万乘之君。
琇莹默不作声跪在后面与众人一起向他的阿兄双手合十跪拜,他在心里求告。
“盼您年年岁岁,长乐无极。”
韩信跪在他身边仰望阿政,这座雕像那一把折不断的君王骨支撑起天地。
他也合十双手,闭上了眼睛。
“先生和先生的兄长要一直一直开心。”
琇莹起了身,牵着他出了门。
来日,我也会归此,同阿兄一起。
琇莹收抬好了情绪,才亲自送了韩信去小学宫读书。
但归功于娱乐小报,咸阳城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旧时流量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孩子。他正准备上车时就看见了一群婆姨不住的比对他和韩信。
她们个聚在一起,直呼不像,公子是凤眼,这小孩是个杏眼,而且口舌轮廓没一个像的,娱乐报又骗了人。
琇莹静默上了车,然后让硕给他买了份报纸。
“惊,扶苏公子情系何方”
他刚打开报纸,就看到了报纸的头版上那硕大的墨字,还做了个红色的边。
出版社现在玩得真花啊
他也是没了兴趣,这群孩子惯会捕风捉影的。
他将报纸折了放在一旁,而后轻轻的笑,问硕,“给扶苏告假了吗”
硕应了是,琇莹这才点了点头,南边战事损失太小,对大秦国力几乎没有影响。
所以西域那边便是可以即刻开战,需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他阅了阿兄给的案卷,上面说一切都照他预想的那样已就绪,但他到底不放心,想着问问巴清再看看情况。
然后再去上学宫门口堵人。
笑话,他扶苏如此说他阿兄,结果单单写封道歉信就磨蹭了近两月,他们快到咸阳才收到。这也罢了,结果通篇也不说句软话,道歉说的跟汇报公务似的。
要不是他正巧见了,他阿兄又得一个人生闷气。
他袖中的新制的戒尺露出了一截,没办法,阿兄疼孩子,不忍心罚他,只好他这个当王叔做个坏人了。
五年未见,巴清却更精神了,她梳着利落的高髻,穿着刚出的颜色鲜丽的唐制深衣向刚进来的琇莹行了个女子礼。
她等候已久。
“五年未见,公子风采依旧。”
她由衷赞道。虽五年前只有一面,可那从容狠厉的琇莹给她留了颇深的印象,时至今日,仍历历在目。
琇莹轻笑点头,
接了她礼,“夫人亦是风姿不减当年。”
巴清捂着脸笑开,多年未见,这小公子虽瘦了些,但是模样气韵依旧是样样出挑,她可是听说这位公子离开时的职权被陛下分给了五个大臣。
又能干又漂亮,怪不得一向冷心冷情的秦皇也爱珍之。
她一边笑,一边给琇莹递图和书册。
他足够信任陛下,他走之前负责的大秦的钱粮不可能出问题。
可惜这位公子不放心她啊。
刚回来不问农事,不问财事,只问商道。
而商事,陛下不善,所以他一回来就要查。
这是生怕他阿兄被欺瞒了啊
“我早等着公子回来,这图册都是为公子准备的。陛下与众位大人身边也常有的,但公子是上官,我便备了这份五年内的全部完备情况的,以宽公子之心矣。”
琇莹点头接过这些厚册,“多谢夫人。”
而后他又是施了一个顿首礼,笑得温柔,“琇莹代兄长再谢夫人多年操持商道,助他良多。”
巴清应了,回了一礼又介绍了些商路情况,便告辞离开。
他走后琇莹还没展开图册呢,张苍和蒙毅下了朝会一起连袂而来,身后跟着萧何和曹参。
他们一进正屋,就看见了坐在主座的琇莹,张苍和蒙毅顿时眼框红了,萧何和曹参也是一脸激动。
“公子回来了。”
张苍上来拉琇莹的手,看到他清瘦的脸,凸起的手腕骨,忍不住落下泪来,抱怨了一句。
“公子怎么到了哪里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瘦了。”
蒙毅也是心疼的看他,“公子既回了咸阳便多休息,这里有我们呢。”
琇莹笑眯眯的听他们关心,心里暖洋洋的。
“无妨的,我近来养得很好,还胖了些呢。”
“我自然信任你们的能力,只是近日要往西边用兵,我实放心不下,才想着问问商路的事,不想你们今日议事议得这么快。”
蒙毅坐在了他下首,与他说起财务之事,例如银行钱币的发售情况,税收,国家的各项支出等事。
张苍坐在了蒙毅的另一边,萧何坐在了蒙毅的下首,曹参坐在了张苍的下首。
从座次看,现在主持财务之事的虽是两人,蒙毅权却稍高于苍。
琇莹点头。
阿兄的安排没有问题,财务部现在基本职权已经定了,阿毅沉稳有度,做事素有成算,他本也属意。
蒙毅说完,琇莹就赞赏的连连点头。
“就是我来,都不可能比你们再好了。”
蒙毅他们四个像被老师抽问问题回答对了之后那样松了口气,这才与琇莹聊早上大朝会之事。
“上次不是有秦商被人一个胡国被驱赶出来了嘛,报了回来。又听闻那胡国好像也叫大秦。陛下就议因它名讳冒犯我国,打算让阿兄和李将军,王将军兵分三路去西域各国送战书。”
蒙毅
很淡定的说了一下早朝的情况。张苍也很淡定,大家全带着一种老子天下最强,不把这个小趴菜当回事的淡定感。
琇莹闻言就是佩服他阿兄和李斯,还以为能想啥好借口,结果装都不装了,就是老子就今天想打你,怎么了
春秋战国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张苍满不在意的嘲讽出声,“那地方跟筛子似的,人也没骨气的很,随便拿点生丝就能让贵族开城门了。”
他们早就摸透了。西域的东南西北哪个犄角旮旯,他大秦将士冒充的秦商哪里没去过自从发现那地方连个正经的法和路引都不要,他大秦服完兵役的士兵天天就牵马结伴去西游。
萧何也接道,清隽的文人皮下现在全是大秦特产的凶残。
“不听话的就跟打匈奴一样,边抢边杀。听话的,就要他们递降书。”
曹参来劲了,他现在就在统计那边的物资。
“公子他们那边的瓜果好吃,还有不同于大秦的香料,就是大秦没有,价格都高,咱们就都抢回来。”
琇莹对曹参的话早已有了想法,笑的跟只小狐狸似的。
“什么叫抢,我们是礼仪之邦,干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的。来来,哪里什么好吃标好,我们到时打完了,就去谈判圈地,让他们派人专种这种水果,香科,到时派车专门往大秦运,怎么样”
四人顿时笑开,“好,好。”
他张开图,想让他们来标,然后看着明确那些五年间开辟的密密麻麻的几百条商路,眉头抖了一下。
“咱们这是天天去吗,这怎么跟咱们家后花园似的。”
近到新疆,远到印度那里的孔雀王朝,他大秦商旅和士兵的足迹遍布欧亚大陆。
我大秦个个是人才啊
蒙毅挑眉,知道他不知道情况,于是解释道。
“商路已经打通了三四年,各方贸易也多。也不算贸易,主要是他们单方面批发。近年来大秦国内产量高,价格低。茶叶,生丝陶瓷器、漆器、青铜铁器、金器、银器、镜子,玻璃制品,肥皂,毛衣是在那地都算是高档品。有几件毛衣就能到那边被奉为上宾,所以商人和士兵们挺喜欢到那边玩和赚钱的。每年光收这些个在西域行走的商人税钱就能收满一国库。”
琇莹摇头,大秦的各项工厂刚起步,经济生态脆弱,工业也刚萌芽,大量钱币流入不是好事。
利益所倾,商人都去做外贸了,国内百姓的物资怎么办
他面色严肃,眸光尖锐。
“此次仗打完后,便限制出口量。大量外邦钱币入境,钱多物贱,私币必出,多的钱流不到百姓手里,货卖不出去。即使可以调整,但到时我们废了那么多心力建立和维护的银行货币体系全要重建了。”
“记住,他们只是倾销咱们用不完的东西的附属小国,做什么都要紧着大秦我们税收不能因他们调。他们要跟着我们动”
蒙毅他们原本的闲适全没了,脸色苍白。
近年来钱币入境多了,物价确实普遍高了些,于是他们照着公子的想法提了税收,没想到会出事。
“公子,现在怎么办”
蒙毅询问道,琇莹见他们如丧考妣的模样,目光柔和。
“你见币多,但大秦人也多啊。现在限制秦商买卖就行,直接以物换物。现在查物价有无虚高的,立马压下来。”
他们四个闻言立马开始找物价册,张苍问道,“公子,何为高”
琇莹根据大秦人现在生活水平提升水平,给了一个确定答案。
“半钱为高。”
五个人翻完所有的册子都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大秦最高的盐价才只涨了三分之一钱,还没超。
琇莹目光深沉,继续翻这张粉饰太平的册子,冷笑出声。
“若非见了你们,差点被她这只老狐狸骗过去了。”
巴清这些年真是要钱不要命,大发国财,倒卖赚了不少,不肯停下来了。
一个商人,怎么可能对钱不敏感
如此大的顺差,她早已注意到了,可身为顾问,竟不写提醒。
册子上全然不写,只说收支平衡,他们的钱币也撒出去了,这是刻意要把他蒙在鼓里。
兄长和李斯他们不擅商事,这是把他们当猴耍了五年
好魄力,真该死
他面色阴沉,骤然起身,眼神冷的像掺了刀子。
“让人把巴清扣住了,欺瞒陛下,死罪。”
他长叹一声,揉了揉眉心,面向惊恐的四人轻笑,然后俯下身拱手道歉。
“我识人不清,但累得你们被迁连去向陛下请罪,实有愧。”
众人摇头,扶起了他,未脱官服便随琇莹一起去了章台宫。
琇莹卸下自己的冠,脱下上身的衣服,裸露在外的脊背全是浅粉色的旧疤,他跪在廊下,双手奉荆条,身后四人也各自取下官帽,撩开袍角直挺挺地跪在琇莹后方。
琇莹低头高声冲殿中的阿政喊道,“臣识人不清,险些酿成大祸,特来请陛下请罪。”
阿政正与李斯一起边谈出征之事,边批奏书,突然听见琇莹的声音,搁下了笔,未束发便出去了,五十大几仍奋斗在大秦一线的李斯也跟了出去。
公子出啥事了,怎么来请罪了,立了那么大的功,不正应该高兴着呢吗
阿政刚出门,便听见了他幼弟又一次的高喊。
“臣失察,请陛下恕罪。”
琇莹手捧荆条,见他过来,便膝行上前稽首长拜,伏额在地不起。
“陛下,臣有罪。”
阿政见他背后的伤痕和清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脊背,将侍人拿的披风展开,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御史大夫何罪”
他问。
琇莹未起身,将巴清的罪行和盘托出。
他重重磕下,“臣失察。”
他身后四人也同磕道,
“臣失察。”
今日长跪,天下皆知,请我陛下杀了巴清,罚了我等,以儆效尤,让天下之人明白欺瞒陛下的代价。
李斯气得脸通红,喘着气,“蠢妇”
为了蝇头小利,竟欺上瞒下五年之久
阿政握紧了拳头,但即使手上的青筋腾起,他的面色仍未变。
巴清是他与琇莹一起定下的。琇莹之错亦是他错。
琇莹啊,所以非得今日搞这么一大出,怕来日有人探究,污朕英明吗
“允奏,巴清腰斩弃市,三族处收刑,没为官奴婢。巴氏全族处赀刑,抄没财产,迁往百越。”
他半阖眼眸,帝王的怒火已经腾起。
他望向琇莹身后四人的目光也全是寒意。
“毅你等执掌不利,监管不言,但念在多年苦劳,兢兢业业,且认错之心尚诚,便罚俸一年,大军出征后充作城旦三月。”
身后四人冷汗浸湿背脊,闻言连忙谢恩。
陛下仁慈,这么大的批漏,只是去皇陵那边搬三个月的砖,没把官职撸了,缺胳膊少腿,已经是极好的了。
琇莹也松了口气,还好他们没被自己牵连太多,他轻轻地拽了一下他阿兄的袍角。
阿兄,到我这罪魁祸首了。
他头垂下,又扯了一下他阿兄的衣角,然后眼一闭,心一横,等着最后的审判。
他这个引荐人大概坏点与巴清同罪,好点流放。巴清之事,乃他一人失察,酿下错处。
唯一的好处大概不用三族成奴,因为这样他阿兄也得当奴隶了。
想来竟莫名还有点搞笑。
他忍不住想笑,他阿兄肯定行情不好,谁家敢用他阿兄做奴隶呀,上赶着搬奏书吗
哈哈哈,他还行,可以放马养牛,还能制衣织布,修坟造房,料理家财。
他可真贤惠。
阿政见他大祸临头了还在笑,无奈地俯下身子,单手把他的含笑的脸给托了起来,然后使劲的揉搓。
逆子,还笑
琇莹被他大力搓的,笑也维持不住了,只好绷紧了脸。
他的眼仍在笑,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为主承垢,臣之幸也。
阿政放开了手,琇莹低下头,他的手指放在琇莹发上,无声的默契流动。
“你在攻讨百越时有功,朕本来是打算赐你九锡1,现在功过相抵,赏赐收回,另罚俸一年,跟他们三个一样城旦三月。”
他拂袖而去。
“赶紧起来把衣服穿好,给朕把窟窿填了”
琇莹连忙展袖施礼谢恩,然后利索的爬起来,他身后的四人也是爬了起来。
五个小鸡崽带上冠,连声表示。
“臣等这就回去。陛下安心,此事很快便会解决,不会影响出征。”
阿政冷哼一声,他们这才如蒙大赦相伴着退下。
琇莹和四人当天回去,巴清已经下狱。
他们五人难兄难弟,也不敢休息,便是立马开始约谈商贾,制定细则,立马通令蒙恬并几个驻边关的郡守要求出域提高关税,普通平民无故不得偷渡,又规定每个交了税后的商贾从西域回来后,都要接受检查。
若是带回来的是货币,便上交全部异国币到咸阳银行兑换成本国币。国家将会把本国币少量多次的放给他们。
他们若带回的是珍奇商品国家会按需采购,由政府照调查好的采购价购买。
另外大秦产出过剩的物资才准许他们到西域倒卖,更不准他们在大秦哄抬西域之物。
更不要想走私,他严查黑市,到吋候他动手捉老鼠,那就是一家地下团聚,九族消消乐。
大秦商贾原本听到琇莹召见的消息,都拎着礼,兴冲冲地来见他们的公子会长拜山头。
然后一人被迫签了一份稍有一点不轨就九族消消乐的协议,心都碎了。
不愧是他们商会的大大大佬,一出手就把他们这五年趁着监管不严伸出来的爪子全都剁完了。
一时之间哀嚎连天。
“回去把自己后面的尾巴处理利索,别让我查,否则你们知道我手段的。”
琇莹就看着他们嚎,坐在上首,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那些商贾顿时也不敢嚎了,只得委屈得直摇头。
“公子,你强迫着咱们以物换物,大秦给的价钱也不会高,也不能总让咱们这么吃力不讨好吧”
公子你要不指条明路,我们就都不干了。养狗都得要喂吃的呢
琇莹勾了勾手指,让他们靠近一些,那些商人膝行靠近了他,琇莹单手斜倚在桌前,香炉燃烟,他温柔一笑。
除去那颗黑心,公子确实有一幅好皮相,清隽优美。
“合作多年,公子什么时候吃肉不带你们,你们在大秦规矩,拿了我分的东西去卖,替我大秦分担过剩的产品,我夸你们都来不及。”
只要给我按规交钱,不往大秦抬物价,我也没有管那么宽,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众商人眼都一亮,他们懂了,只要坑完别人钱,自己在外边浪,公子才不管。
“公子放心,我们以后就在外面混了。”
琇莹点头赞了他们一句,单手扇了香烟嗅闻,跷着二郎腿,清贵闲适,又给他们指了一条路。
“那边远处有人不敬,我陛下要打仗了,打完仗我就要圈几块地,想着从那边辟几条路直达大秦。诸君知晓我懒散惯了,那边肯定要托付给你们的。”
你们挑着我大秦想要的,没有的,在那里雇人给我种,给我修路,往大秦送,至于你们怎么挣别人的钱,我不管也懒得管。
那些商人跟着他多年,闻弦歌而知雅意,互相张望对方,都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公子喜欢大宛的烈马吗喜欢楼兰的葡萄吗喜欢胡姬,喜欢那边的香料吗那边还有奇花奇草,公子若喜,我们都运来。”
琇莹抬起为首
的人的脸,然后笑得温柔。
“第一爱烈马,第二爱瓜果花植。我闻得西域一花成熟后,向外涨开,里面絮果若羊毛,还不用去油污,给我找些回来,另有瓜果,若是易坏,我便要种子,第三爱香料。”
那些人连连点头,记得了公子的爱物。
琇莹放下了那人的脸,然后伸直的脊背,难得虎着脸。
“胡姬奴隶,最是不爱。若是被我捉到了你们献人,我只能找你们上学和为吏的儿女聊聊他们的阿父叛国罪了。”
笑话,只要他活一天,胡姬就不可能往他阿兄身边送,他不要胡亥那崽种。
他这话简直是大杀器,商人下等,天知道他们孩子为吏时,他们脸都笑烂了。
胡姬可以不要,贵人可以不攀,儿女不可以不上学
“公子放心,公子放心,我等保证这辈子任何一个胡姬都进不了我大秦的地界。”
琇莹满意点头,要硕请他们喝酒。然后又跟张苍他们开了会,利用咸阳银行调了关税,又增加了换币的职能。
他们连着干了一个月,才把这些弄完后,三十万大军已经出发征讨另一个大秦去了。
琇莹他们又闭门不出,连着算完了各地的税率,结了要务才黑着眼圈去参加大朝会。
结果得了众人惊疑的眼神,这才想起来自己那三个月的城旦役还没服,好像不能上朝。
怪不得最近没人催着上朝呢,呵呵。
他们在众人看显眼包的眼神下,一起灰溜溜地往回走。
“近来没墙塌了啊,我们去干嘛呀坐在那里看墙吗”
张苍怯怯发问,咽了一下口水。
蒙毅支额,萧何曹参无奈叹气。
怎么可能
琇莹往回瞥他,然后轻笑。
真天真,墙塌了,还有别的呢
“一般还可以修皇陵,修路。别忘了回去看小信写个作业。”
张苍心死,无力的点了点头。
琇莹轻笑致谢,与他们定好明天去服役后,就去接扶苏去了。
至于小信,小学宫放学早,他把接送托给前段时间见了就爱他爱得不行的阴嫚了。
阴嫚估计早就接回长乐候府写作业了。
他刚得空,马上又要去服役,一定要去见他家苏苏最后一面。
他坐在车上手摩挲着戒尺,在上学宫门口台阶下等着下学的扶苏。
扶苏踏出门见到他的车时,满脸的开心。
“王叔,你回来了。”
琇莹从车上探出头,伸出手示意他上车。
十六七岁的扶苏一点没感知到危险,兴冲冲的就上了车。
“王叔这一趟去的可真久,一转眼都五六年了。早听闻王叔回来,但上学宫住宿,久不得见。”
琇莹垂着眼眸不理他,就把他写的信扔在了他脚边,很平静的问他。
“我的来信你仔细瞧了吗”
扶苏也不笑了,就梗着脖子不说话,沉默。
那倔样儿看得琇莹心头火起,他忍了又忍,才轻声诘问。
“你便是这样对你的阿父的吗扶苏。”
扶苏抿着唇,他反复回想自己的回信,“儿自认言语无失。”
琇莹再也忍不住了,他没说任何话,只是扯着扶苏的手下了车,他力气大,扶苏挣不动他,索性被他牵着往章台宫走。
扶苏见了他们去的阿政的寝宫方向,突然挣扎了起来。
“王叔,现在不是请安的时间,我不想去。”
琇莹突然泄了劲儿,他将袖中的戒尺折断了,扔在地上,又一次把扶苏拽着,往里走。
“他是你亲父,你想什么时候见他就什么时候见他”
“你们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亦无权置喙。但是今日一退,你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与他说清楚。扶苏,进来,你必须要告诉他,你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
扶苏听了他的话依旧不动,像扎根在了寝宫前,琇莹在他身前想拽他,到底又没有拽,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直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他们俩才各自松了口气。
阴嫚穿着华丽的装裙,眉目熠熠生辉,一把扑进了琇莹的怀里,“王叔,好想你。”
琇莹不自觉的微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阴嫚是个大姑娘了,欲发好看了。”
阴嫚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见了扶苏之后,笑容更灿烂了,眨巴了一下眼睛。
“大兄。”
倒是扶苏有些手足无措。
琇莹突然福至心灵,叹了口气,肯定是他阿兄去年破例让阴嫚去主持渭水祭福玩砸了。
太着急了,扶苏肯定不舒服,现在阴嫚与扶苏之间估计是水火不容了。
他就说他阿兄干的啥事。
然后他就看见扶苏跟阴嫚开始搭话,一时目瞪口呆。
别说什么势如水火了,人俩连冷脸都没有,阴嫚说着她想去西域丝路一趟,问扶苏要不要她捎点啥
扶苏就开始再那里点东西,又脸红问她让给阿雉送的香膏送去了吗。阴嫚看他脸红就一脸挪移。
琇莹想扇阴谋论的自己一巴掌,他心脏。
他嬴秦根正苗红,近百年来就没一根兄弟不和的歪苗。
所以扶苏的手足无措是想跟阿雉好,给人送香膏。他俩最大的矛盾就是现在阴嫚取出了香膏,然后给扶苏分析爱情问题,“你太含蓄了,送个香膏都要我帮你,你去追啊,写情书啊”
扶苏大声反驳,“你还没喜欢过人,别唐突人家,反正你也不懂”
阴嫚也不服气,“我哪里不懂,青邑姐姐上次在医学宫那里跟大家一起解剖兔子时讲了都是冲动,跟兔子想蹦是一样的。你要蹦还不是几年前春天来了,你冲动了”
扶苏脸加上耳朵都快烧没了,只让她闭嘴。
她反而更疑惑了,“青邑姐姐说的是蹦一下就没
了,你怎么蹦这么久”
扶苏面色顿时苦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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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蹦的比她早。”
琇莹扶额,他把一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一下,也没憋住笑。
他委托青邑建医学宫是不是错了,这讲得都是啥啊
但别说很形象啊
他在那里听孩子们吵架。
得,人家皇子和皇女吵架吵得是国家大事,我们家吵得是到底兔子蹦没蹦。
不过孩子们和睦相处是好事啊。
只是他突然想起自己算尽人心的阿兄,天娘的,敢情扶苏只是对他阿兄不满。
不能忍
他上前就让扶苏伸手,自己伸出手就往他的手上作势要拍。
“我阿兄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你竟然敢对他不满”
他脸都气红了,扶苏立马伸手,没有说话生生挨了一下。
声音不大,打得太轻,连个油皮都没破
琇莹冷哼一声,抱着自己的手,又打了他一掌。
“不准不喜欢我阿兄”
扶苏无语,王叔,喜欢还能强制的吗
琇莹抱拳立在一侧,又哼一声,他虽不解风情,但旁观者清,一下子戳破了阿雉喜不喜欢扶苏的争辩内核。
“阿雉是个财务吏,人家幼妹今年刚来投奔,正是上进的时候,人家干嘛正经事不干,天天跟你研究蹦不蹦。”
阴嫚闻言突然悟了,她一下子跳出了幼稚的谈话,连连点头,跟琇莹站在了一块,言语铿锵有力。
“阿雉是好女子,她幼妹也是好样的,大兄你别蹦了,别打扰我们大秦女儿治国安邦平天下”
扶苏蹲在地上,很无奈的笑了,他话语中带着年少的心动和少年的一腔纯质之心。
“我自己蹦,不会影响她治国的,她是好女子,我知道。”
琇莹可不吃那一套。
“自己蹦天天下学就到人窗外学做石猴,还让你幼妹给她送香膏,平白惹人非议,你要下次再干这事,我非让人给你打杀了不可”
扶苏起身,看着他王叔看他跟看渣男似的,绷不住了。
他张了张唇,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高声道。
“王叔,我就是,就是情难自抑”
他这话没让琇莹回心转意,倒把本是为了听他们仨议论什么,慢悠悠地踱步往回走的阿政给弄得皱起了眉,加快了步伐。
扶苏还想说他如何喜欢,就听见一道威沉的声音。
“扶苏,高声喧哗,你的仪态在何处”
情难自抑这像是一个公子能说出来的话吗
但家丑不可外扬,他今日训斥扶苏的消息传出,对扶苏影响太大。
琇莹扭头就见他阿兄大步走来,眸光黑沉,气度雍容,但面色称不上好看。
他阿兄绝对在生气。
阿政瞥了一眼扶苏,而后他直接甩袖就往寝宫走。
还不跟上
但那边的扶苏完全没懂,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他下意识的低头,定定的跪在原地。
“臣知错。”
父皇的眼睛太深,他什么都看不见。
琇莹却一下子明白阿政的心思,正欲抬步跟上,扭头一见他,便快步挪到了他面前给他连拖带拽的扯了进去。
阴嫚担忧的看着扶苏,然后也跟了上去。
大兄又要被训斥吗
琇莹他仨刚一进屋,便见到了脱了外衫坐在主位上的阿政,低眉阖目。
琇莹十分乖觉,叭叽一下就跪下了。
阿兄,这孩子还小,他不懂事。”
他扬起手作势打了一下扶苏的背,训斥道,“明天跟我回去重学礼仪。”
阴嫚也跪了下来,附和,“对,让大兄重学就可以,他下次不敢了。”
他俩卖力,可扶苏却跟个木头一样动也不动,他也不求饶,就一直梗着脖子,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豁达感。
阿政也不说话,只是瞥了琇莹和阴嫚一眼,指了指下首的位置。
琇莹叹息一声,起身坐在了他的那一方。
阴嫚望着扶苏,表情忽的决然,她顶着阿政的压力又是一拜。
“父皇,大兄不敢了。”
扶苏看着自己的小妹妹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泄了口气。
他也不跪了,就直接与阿政对视了一眼,然后他就萎了,声音带着点心虚。
“父皇,要不给我流放到海上吧”
阿政不置可否,阴嫚不可置信,琇莹闻言也坐不住了,他代替他阿兄真诚的发问。
“你又犯病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学宫里看看脑子”
话是真难听,但是扶苏知道他真的就是真情实感,他王叔觉得他犯病了。
他也干脆摆烂了,反正啥都说了,也不差别的了。
“我想去上齐鲁的海军学宫。”
阴嫚闻言立马起身,拍了拍自已的膝盖,坐到了她王叔的下首,冲她父皇扬起一个讨好的笑。
父皇,大兄是脑子有病,女儿知道了。
琇莹望向他,表情是你虎吧,那当时毕业的时候,那么多的上级学宫,医宫,墨宫,农家,法学,理学,外交,海事,海军。
你不喜欢,你选法学干嘛
“你基础好,提前入学,在咸阳学宫的成绩也优异。我见你档案,跳级修吏不过五年,彼年十四,我细想大小十几个上学宫,估计都想要你。你要下海,为啥又要修法”
他说的气愤,一下就起身来到了扶苏面前。
“我定下的细则是废话吗”
他当时说了以兴趣为主,不喜欢就不要选。
莫要未来后悔,还平白占人名额。
阿政瞥见他面色不虞,抬手将自己的面前上贡的价值千金的葡萄递给他,又让侍人给他再上点茶。
“好好说,先
坐回来。”
他气得不行但到底没反抗阿政,接了那满满一碗的葡萄,回了自已位置,捻一颗就往嘴里塞,继续单手支着下巴盯着扶苏。
扶苏望了一眼他虽沉默但一身威仪的父皇,又望了一下他虎视眈眈的王叔和觉得他有病的小妹,眼中透着一种自己快要碎了的感觉。
“父皇不是你要我做弟妹的表率的,合格的臣子嘛儿臣真的挺努力的,儿臣写谏言,友爱弟妹。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学法了,我想去做海军,开海船”
他苦啊,他因为幼时王叔的展望而生起的梦,一直在燃烧,又因为禾莹传更加灼热,他真的想带着大秦将士去征服大海,征服黄金之国
阿政没想到这回旋镖扎到了他的身上了。
他确实属意扶苏学法,到时修完先入廷尉为吏,然后跟在琇莹或是大恬身边,正大光明的培养自己的势力。
他眼眸深深,可是他只与琇莹说了,琇莹只会与扶苏说的是你为长,要为弟妹作则。
所以谁为扶苏解读了他的意思
阴嫚不敢置信,她原本在吃糕,闻言就哭唧唧看着阿政。
“父皇,我们都要去学法吗”
西域已经开打了,她想去西域外交,所以才不学法
阿政神色未变,轻轻摇头。
“想去便去,朕不会强求。”
父皇,父在前。
修法最好,不修也无妨,他希望扶苏顺利,又不是非要把孩子都绑在身边。
扶苏怔住,然后苦笑。
他想过父皇会训斥,会责骂,可父皇只是说他不会强求。
原来这才是父皇的心嘛,他一直子不知父啊
琇莹心知肚明他阿兄会说什么,因为他阿兄就是这样教他的。
可以对亲近的人乖顺,但不再拒绝长出利齿,只要你决定了,你想去就去。
所以他只倚在座椅上吃了块点心后才瞥着扶苏轻笑开来,眉目如画,顾盼生辉,可惜说出的话带了点怒气。
“你若早说,我与阿兄绝不会不应,扶苏,你看仔细,我与他不是压在你身上的山,我俩想做你和你弟妹遮风挡雨,纵你们肆意来回的天地。”
他回望他在高台上的阿兄,起身拍了拍扶苏的肩膀。
“我与你父皇可以向世人明言,我们为你计长远却从来没想过束缚你,何必自苦”
言语铿锵有力,他的话不止在跟这个时空的扶苏说,也像是在代表他的兄长跟另外千千万万的扶苏道,“何必自苦,他从来没想缚住你,压着你,他盼你好。”
一个大钟发出清脆的长音,扶苏陡然清醒。
他回过神,却发现自己早己泪流满面。
他跌坐在地,原是他作茧自缚。
琇莹看着那张脸,忍不住抱着他,拍着他的脊背。
“苏苏莫要哭了,是不是有人窜动你,让你认为你阿父不疼你的。”
扶苏纯善
,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就是有人给他灌输这种思想,破坏别人家庭的坏蛋,等他抓到了就把他皮剥了。
“你为长,当做表率,我当时只传了这话,定是有人图谋不轨,简直是大胆。”
扶苏听了他问,又是羞耻就是委屈,继续哭唧唧。
王叔,没人撺掇我,就是我自己脑子有病。
琇莹见他就知道哭,快要气死了,只好又一次轻声威胁,眼中带着与阿政如出一辙的深色。
“扶苏,我查必要见血,就不是现在这样温柔了,你且思量。”
扶苏只好含泪指了指自己的头,他万不敢相信他王叔竟然认为有人比他还了解他爹和他叔
“是我自己,十五年了,我自认挺了解王叔和父皇”
他在稚子时,就跟刘邦立过誓的,我自己会看,怎么可能别人说啥他信啥。
琇莹原本是威胁,现在心虚的偃旗息鼓,他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然后转身捧着自己的点心蹲下身子向扶苏递过去。
“那苏苏真聪明,王叔错了。”
阴嫚连连点头,冲她大兄眨眼睛。
大兄聪明的。
扶苏扭过头不理他俩,琇莹向他身边凑一步,他就挪一步。
明明是他的错,王叔怎么还能夸他呢
琇莹见状以为他别扭,跟阿兄一样。
他一改刚才恶魔低语,变成菩萨低眉的样子。
他笑眯眯的压着扶苏的袖子,让他挪不出去,强制将他的脸扭了回来,往嘴里喂了块他最爱吃的米糕。
“吃了糕就不委屈了啊。”
琇莹见他叼住了糕,又给他抹了眼泪才捧起了米糕盘,坐了回去。
扶苏眼眶通红,只好用手接了,先嚼糕吧,口里含着东西与长辈说话太失礼。
他嚼了嚼塞了的糕后,又涌出一大坨眼泪。
这是他小时候最爱的一款糕。
王叔呜,王叔,我错了。
于是阿政的面前出现了奇异的一幕。
扶苏一边哭一边吃糕,阴嫚从起来后就开始吃她的葡萄,嘴就没停过,琇莹一边喝着奶一边给扶苏分点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开茶话会呢
外人要知道一向高傲的大秦王室平时是这德行得吓掉舌头。
可阿政看着他仨各自吃的开心,就很是习惯,他自己也抿了口茶。
习惯了,只要有琇莹在,画风都不是特别正常。
他将自己的茶放下,三只一起抬眼疑惑看他。
扶苏眼红得跟只兔子一样,阴嫚鼓着腮帮子吃板粟糕。
琇莹姿态优雅,跷着二郎腿,凤眼扑闪,见状提着他旁边的奶就要过来。
“阿兄,茶苦了吗我给你加点奶。”
阿政让他坐回去,坐好,然后才挑开话头,一句话结束了三人都忘记了的正事。
“扶苏,你王叔定下的铁律不容更改且你既已作了决
定,便不可中途放弃。可认否
扶苏展袖一跪,稽首一拜。
“儿认”
琇莹勾起了唇角,阿政也轻颔首,他们都很高兴他们的孩子可以敢作敢当,敢承担责任。
琇莹想一想自己的律,明白了阿兄的处置,便笑而不语,见阴嫚担忧,还眨了一下眼睛。
不要怕。你父皇高兴的呢
果然阿政简短的说了处置。
“上学宫修法你需继续,待毕业后你且正好十七,未过限制,到时再考齐鲁罢。”
扶苏本来跪着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处置是什么。
现在听他一说,顿时眼一亮,立马立起身子,笑弯了凤眼。
“谢父皇和王叔,儿一定可以带着大秦的船征服大海”
琇莹抽了一下嘴角,你活着,我和你阿父就感谢大秦的先王给力了。
但到底没打击孩子自信,轻笑颔首。
阴嫚深吸了一口气,她放下了点心,跪到阿政的身前。
“父皇,嫚嫚也可以,申请已交,成绩也够,王叔应该答允。”
我也可以做我想做的。
琇莹喜欢她勇敢,爱得不行,笑眯眯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比他棒多了,你敢提申请,王叔为什么不批”
“我已询过你父,早就允了,不日姚贾就得收到了,你就等着吧。”
阿政勾起了唇角,附和了一句。
“皆为朕子,不束你王叔,不束你大兄,亦不会束你。”
他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女儿的头发,这是他难得在孩子面前的真情流露。
“嫚嫚可以搏风击浪,那就不要做云雀。”
褪下帝王的面容,他是父亲。
阴嫚展袖跪地,向阿政和琇莹久久长拜。
我当然可以,我会去见识更远的天地,成就我的事业。
琇莹有点愣神,然后忽然笑了。
好像一眨眼,曾经谋棋杀伐的少年郎变成了端坐台心的青年,然后受过苦的青年又庇护他膝下的少年,所以少年郎比他们天真,比他们冲动。
但这样好啊
他们不要做两个十几岁便要自身入局,运筹谋划,看透局势,不入局就要死的少年。
他们要热血,风流意气皆有,因为他们就是当时少年金尊玉贵养大的天之骄子。
突然没有遗憾。
琇莹望着他们结伴离去的背影,扭身坐在了阿政的膝边,倚靠着他,几缕白发散在阿政膝上。
“阿兄这五年去巡游,效果很好,下次我也想去。”
何处不可怜
阿政如以往一样轻柔捏了一下他的脖颈,温热的手指,唤醒他的琇莹。
“下次可以去齐鲁,去会稽,去燕赵,去西域。朕都带着你。”
琇莹笑得甜蜜,窝在他身边。
“阿兄要往西去,我就让他们建宫殿修路。”
阿政勾起了唇角,俯身摸他的头,侧脸温柔,眼中带着偏爱和纵容。
你在这里,朕心甚慰。
“西域在大秦的面前不堪一击,刚打了一月,大恬就收了不少降书。你准备好随朕去征服大宛的马,嗅奇怪的香,还有去吃葡萄。”
好像一下子角色互换,兄长成为了那个会向琇莹说未来的小琇莹,琇莹会跟兄长曾经一样静听,从不扫兴。
在一派和乐的氛围下,琇莹突然想到他们一开始追究的是扶苏的恋爱问题,也突然反应过来扶苏要拱的是阿雉
他们财务部最聪慧,最能干的小姑娘。
不行,他不同意
他家的猪什么德行,他能不晓得吗还想拱他的好白菜,不成
他看好他们阿雉是王佐根苗,未来是要封候拜相的
他也不卧膝了,一下子蹦起来了。
“阿兄,就让扶苏自己单相思去。”
阿政不明白自已的幼弟为什么要突然炸毛,扶苏,单相思似乎单相思的对象琇莹很看重。
他不由自主的揉眉心,“你喜欢那女子自然留给你。”
琇莹连连摆手。
“不是,阿兄别乱说。只是阿雉我很看重。阿兄没见那姑娘那税率理得,那文章写得,那表做的没话说。假以时日,她定能成为一个能干的臣子,扶苏莫要百般纠缠,平白误人”
阿兄,他再老点,当阿雉爹都够了。
阿政轻颔首,起身去休息。
“那扶苏确实配不上人家,他若不端,你身为长辈。自去惩处。”
他允诺了琇莹的想法。
琇莹轻笑,牵他的手,准备随他去午睡。
“那下次这小子要在人姑娘窗前站着,我让人拿大棒赶出去,阿兄可莫要心疼。”
阿政散发,脱衣,一边给他解发,一边反问他,“朕何时说过心疼他,你一会儿睡醒便给朕写手令让他重修礼仪。”
琇莹蹬掉鞋袜,滚到里侧。
“我前些日子去了秦庙,向我北极紫微无上天君发了大宏愿。”
阿政一只长腿曲起,左手支腿托腮,右手拨弄在里侧眼睛亮晶晶,卷兽皮的琇莹。
“求了什么,说不定北极紫微无上天君就帮你实现了。”
琇莹忍不住坐起身子,覆在他肩头。
“不行不行,那就不灵了。”
阿政难得无语,斥道,“迷信”
琇莹在他肩头笑得喘不过气来,他挥了挥手指,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非也非也,我是创造迷信的。”
他几年前不光专门让人写小说传播大秦君臣的丰功伟绩,还亲自与李斯合作上手编了他阿兄敕封的神职。
所以他是造神者。他阿兄是封神者。
阿政突然懒得理他,因为那琇莹那敕令写的太中二,虽然很酷,但他不会承认。
“还是修坟更称
你对自己的未来定位。”
他开了个玩笑。
琇莹笑得抬不起头。
“我明天就去了。阿兄放心,我贤惠着呢”
上能招神理朝政,下能修坟缝衣服,贤惠是真贤惠。
阿政又一次无奈附合。
“那阿兄谢谢璨璨。”
琇莹笑得更灿烂了。
他是有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的,在阿政面前没脸没皮惯了,直接抛了个魅眼。
“不谢不谢,谁要我欢喜阿兄呢”
阿政摸了摸他的头发,“乖孩子,你要是再不睡,那你下午就去吧,事不宜迟。”
琇莹顿时卧倒,拉上了兽皮,闭上了眼睛。
怎么可能,他才不要一个人,大家一起去才是秋游
三个月的骊山。
五个人休息时灰头土脸的蹲在地上,但状态明显分成了三派。
张苍跟着琇莹一起在人群中侃大山,主打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沉默派曹参静坐在地,望着他俩吃粥发呆。
他自从到了财务部,有时候会觉得秦国公子都不太正常。
前有扶苏公子静立窗前望妻石,后有琇莹公子皇陵搬土不改其乐,初见的贵公子人设崩了一地。
蒙毅看见跟服役的人完全打成一片的他公子兄长,忍不住同小时一样摸了摸自己的头,笑得开心。
当年陛下生辰,他琇莹兄长也是这样,一个人走遍了咸阳城每一个地方,给每一个人都分了糕和木条红绸。
琇莹兄长一直像太阳。
他露出了点怀念,与同为微笑派的萧何分享说,“现在咸阳城中红火的糕,我很早便尝过滋味。转眼过了二十年了,白驹过隙。”
萧何含笑,“大人想要的味道还在。”
正巧琇莹偏头,见他们俩笑,也露出了一个笑脸,灿烂的像太阳。
蒙毅朗笑起来。
“一直在啊。”
始皇十八年,打了三年的西边三线大获全胜,大秦外交学宫姚贾先生,伴琇莹公子前往交涉。
双方经过亲切友好和“一点点”大秦特有的暴力外交特色的协商后。
西域各国被迫同意了大秦的所有的条件,包括但不限于规定秦文,秦语是这片大陆的官方语言和文字。
允许在大秦圈地范围内允许秦商建工厂并且给予特权。允许秦官方在此地建设学校,传播知识,教授他们文字制度。允许凡大秦出口的布匹粮食等货物皆不加关税。
当然大秦也对他们的识趣作出了表示,大秦在各国都会建使馆,某些不特别听话的地方,大秦甚至决定驻一两万军保护他们安全。
学宫将为各国王室每年发放西域留学生名额,让他们前往大秦学习,帮助他们发展。
他们条件一出,各国纷纷表示将出人出钱建设往大秦的道路。
甚至为歌颂大秦皇帝陛下的仁慈,他们将会为至高无上的陛下
建设富丽堂皇的宫殿。
这个协商之后,西域各国在大秦铁蹄之下虽不敢明面吐槽琇莹和姚贾11,但是他们的史书中记下了他们当时给这俩的封号,用秦话,美若满月的帝国恶虎亲王和无赖的帝国喉舌。
对此,作为当时谈判主力和被吐槽的主要人选的琇莹公子表示。
嗯嗯嗯,好意思说别人太厉害,他们连个队都凑不齐,一个队,一开口叽了呱啦说了八个国家的语言,像是一堆修练成精的鸭子。
要不是我方姚大人学了八年,真对付不了他们。
哼
所以为了造福人类,我阿兄直接又来了一个大一统。
说什么爪哇话,都说秦语。
不学不听我阿兄的话
硕,拿公子弓来。我非给他们一起串成个串。
我当时弯弓如满月,环顾四周,不知谁是对手。
切。
做为我方主力的主力,双眼眯成缝的姚贾先生也表示。
呵呵,秦语的协议你看不懂。
看不懂,我没解释
不明白不明白你学呀
我不是说了吗,从小孩时开始学就够了。
不想学,你说什么
公子,让蒙将军都砍了吧,再换一波
所以大秦史书表示根本是那些人污蔑,期间全是友好,没有暴力。
我们使臣大国之姿,才没有拍桌子骂人,也没有随便拿剑,更没有用他们的语言对骂
我们只是砍了桌子,拿了弓箭,用秦语骂人罢了,我大秦礼仪之邦,特别友好。
协商后,使团就领着西域各国君主,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前往咸阳与大秦签定协议,递交降书。
满朝文武乐不可支,立马定下了仪式,要显示他大秦万国之上的仪态。
宗正老当益壮,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给他们的国王披上衣服,学好礼仪,为他大秦再添一笔彪炳史册的荣耀。
在满朝文武之中阿政和琇莹的淡定格格不入。
阿政是生性沉稳,虽然也自得,但早已经不上脸了。
至于琇莹嘛,则是在心里默默担忧。
那西域是个啥水平,他咸阳城里连个三岁孩子可能都比他们的秦字识得全,字都认不全,礼那群人能学会吗
事实证明大秦全是人才,宗正教了三天后,直接摆烂,让他们到那就跪,跪到他们陛下昭令天下的旨意宣读完毕。
没了那群人拖后腿,仪式办的相当成功,就是一直把着钱的琇莹不太开心。
好家伙,筹备半个月的仪式还没供应那群西域人的饭食花的多,原因是这群人太能吃了,下榻的使馆都被吃得没粮了。
琇莹听完手下人哭泣无语至极,他被骗了。
谁跟他说,这些人是多年的王室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经常浪费粮食,吃一半丢一半。
那现在这群圆滚了不少,吃饭跟蝗虫过境连吃带拿的混蛋是谁
本公子多年抠搜,好不容易家境殷实了,也一直保持勤俭持家的传统。可他们竟然白剽我大秦,而且我还为着体面,不能回讽,还要让他们多拿。
天理呢怎么不下道雷给这群人劈死
所以仪式一结束,他就不顾那群人的哀叫,给人安排了速走。
不愿意走,扛都给他们扛回去
滚吧,有生之年,莫挨老子。
秦王政二十九年,始皇十九年,阿政彼年三十九岁。他很年轻,就已经达到千古帝王的最高峰,扫灭六合,统一天下,百域归属,西域臣服,匈奴已灭,他的功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于是在西域归服第二年开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中,众臣和万民请愿,愿陛下封禅泰山。
那天万里无云,这次没有儒生的刁难,冗长的礼仪,没有令人狼狈的雨。
只有忠贞的臣子,爱敬他的万民,旷大的天下,和在他身后跟随他登高的琇莹。
琇莹,跟朕走。
他站在高处,长袖舒展,万民敬仰,华光加身。
好啊,阿兄。
琇莹在下首离他最近的地方领着众臣俯拜山呼。
这是他们的三十七个年头。
风依旧在吹,吹得衣角猎猎,这依旧是少年人的风。
我们还可以走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