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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汉分别后,雪妍只身站在桥上,她单薄的身子摇曳在风中,仿佛随时就要跌下河中。
她双眼滞茫地望着桥下河流,河边已积了不少薄冰,她心想,这水该是沁凉透骨,她若一跃而下,应该很快就可以去见阎王。
饼往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自小,就不断地遭受鞭打、责骂,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
大小姐没有她,还能再找另一个奴婢;大少爷没有她,还能再找另一个媳妇,而她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依附在杜家的一名孤女罢了
还不快去做事,真以为找你来当少奶奶的?
真是笨手笨脚,再不给我手脚利落点,小心把你关到柴房去
我们杜家白白养你这么多年,浪费了多少米粮,再不勤快点,罚你今晚不得用膳
贱丫头,别以为咱们君儿非娶你不可,就算让你和君儿圆了房,以你这下等的身世,顶多只能当个妾
哼,谁不晓得你娘当年不三不四地勾搭上男人,没名没分地生下你这贱丫头,要不是当年君儿病得严重,一时找不到好人家的女儿婚配,不得己才先要了你,否则以你这不三不四的身世,哪里进得了杜家大门
你最好皮给我绷紧一点,要是给我查到你和你娘一个德性,喜欢匀搭男人,看我不把你打个半死
她心痛地闭上眼,思绪烦乱,她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如今她已站在桥上,只差最后的一股勇气跃下
没有没有我没有偷懒真的没有别打我啊别打啊夫人求求您别把雪妍关进柴房啊雪妍好冷好饿
呜呜娘娘啊您为什么不要雪妍了呜呜娘您来带雪妍一起走啊就在她思绪烦乱间,一道焦急的男音在她不远处响起
“不可做傻事!”
德隶心神俱灭地望着她那在风中摇曳的单薄身躯,心脏几乎像是被紧紧掐住般难受。
雪妍心口忽地一揪,好熟悉的男音,她不禁睁开眼,环顾四周,下一刻身子忽让人由后抱住,硬是将她拖离了桥缘。
她定睛一看,竟是德隶贝勒!
“荒唐,你怎么可以如此轻生?!”德隶瞠大瞳眸,布满红丝,责备地瞪着脸色苍白的她。
“我你怎么会”她虽疑惑地为何会突然出现,但内心深处的空虚霎时因他的出现而填满。
“方才杜家小姐急急地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信里道务必要我帮忙,我接到信之后赶忙出府,一路寻着你的血迹至此”德隶越说心越慌,他不敢想象若他晚了一步,后果会是如何
他也不明白为何一听到她出事,他会紧张到冒着风雪出门,他一心只想找到她,将她护在自己怀里就像小时候那般
他依稀记得当她头一次让他抱在臂里时,那样柔弱、幼小的感觉,她是那样的轻盈,像个水晶娃娃,仿佛大力一碰就要碎了,他怎舍得?
“是大小姐”雪妍心里涌上无限哀感,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溃堤而出。“呜呜”
原来他是跟着她留在雪地上的斑驳血迹原来她那不值钱的咳血,竟还有这一点用处多悲哀啊!
“雪妍”见她伤心欲绝,德隶胸口紧窒地几乎感受不到跳动。望着她小脸上的凄绝,他心疼地搂她入怀,恨不得能马上赶走她的忧伤。
他怀念她稚气的笑花,他看不惯她脸上的忧戚,当年阿玛没如他的愿将她送给他,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直挂念至今!
想他方才一路跟着雪地上殷红的血迹,心里越来越慌,意识到她咳了那么多血,他整颗心都拧疼了。
“我都听说了。”他抱住她,不舍地道。
“我贝勒爷”她的嗓音哽咽。
“别难过,有我。”他低沉的嗓音像是立誓般,触动了雪妍心里那股压抑许久,无法宣泄的伤痛。
“呜呜贝勒爷”雪妍依偎在他的怀里痛哭失声,将所有的委屈全化成了眼泪,小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呜呜呜”
“别哭了别哭了”德隶温柔地安抚她,小心地呵护着此刻脆弱地像一只珍贵水晶的她。
德隶的拥抱有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雪妍此刻的心情像是即将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求生的浮水般,她根本无法再去在乎什么礼教,什么男女有别,她只知道他的怀里好温暖,她真想永违依赖在这令人心安的怀中。
“呜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她哭得筋疲力尽,将之前肚里所憋住的一切委屈,一古脑地全宣泄了出来。
德隶始终极有耐心地陪伴着她,他讶异地发现自己竟会如此在乎一个女人的眼泪,想到方才她差点就要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他的内心倏地狠狠地打了个突
他是怎么回事?连他自己都无法探究原因,他只知道自己想保护她,她脸上的悲戚与眼泪今他无法坐视不管,他真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哀伤。
“我好痛苦呜呜”
“别伤心了有我在。”德隶柔声相抚。
直到哭累了,雪妍吸了吸红通通的秀鼻,德隶身上一股特殊的麝香味窜入了她的鼻间,她这才注意到自己与他过近的距离。
她神色慌张地挪了身子,慌忙地想在两人中拉出一些距离。
“呃对不起贝勒爷雪妍、雪妍逾距了”
天,她怎么不顾男女之别,抱着一个谈不上认识的男人哭上了老半天。况且对方还是身份矜贵的贝勒爷?
“不必道歉。”德隶柔情地望着她。
雪妍知道自己方才已大大地失态,于是欠身道歉,语音仍然哽咽:“贝勒爷,方才是雪妍失态了,您不要见怪。”
都怪他的怀里太温暖,害她一沾上便放不开
“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雪妍沉吟了片刻,心绪杂乱无章,两人各怀心事,尴尬的沉默横亘其中,未了,德隶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
“雪妍姑娘,你如今打算上哪里去?”德隶那双望着她的深瞳含着一抹复杂的深意。
雪妍抬头,不期然与他那令她心悸的眸光交会,心头一慌,忙低下头,声细如蚊。“不满贝勒爷,雪妍如今尚无打算”语音最后只化成无限哀戚的叹息。
“这样”德隶沉思片刻,很快地在心里作了决定。“你既然无处可去,不如随我回洛王府。”
德隶攫住她一臂搀扶起她,没想到却令她疼痛哀叫。“啊痛”
“怎么回事?”德隶欲掀起她的袖子,察看究竟。
“没什么。”她下意识地躲开他,将袖子拉好。
“让我看看。”他执意。
“不,真的没什么。”雪妍怯怯地低下头,躲开他的碰触,但德隶仍眼尖地注意到她满手的瘀青。
德隶大惊,不顾她的反对,用力扯高她的衣袖,红红肿肿的伤痕呈现在他的面前,不禁惊喊:“这些伤痕是怎么回事?”雪妍垂下首,苍白的小脸更加没有血色,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是杜家的人”
“不”她摇头,嚅嚅地道:“雪妍如今与杜家再无瓜葛,求贝勒爷别再提起杜家了”
德隶无言地凝着她,心口紧揪,颇有千言万语道不尽之感。
他心想,当年他若执意让阿玛将尚在襁褓中的她留在王府内,她就不必受这十几年的苦。
她的苦难,他是不是也要负上一点责任?
若当时不是他注意到了在雪地里的啼哭声,她与她的外祖父恐怕早就在冰冷的雪地里断气,也省了日后这十数年来的委屈。
是他救了她要不是他,她不必活下来承受这一切!
德隶在心里对她产生了一股沉重的愧疚之感,他想好好地补偿她。
雪妍随着德隶回到了洛王府,尽管雪妍脸色苍白,但仍不减其天生丽质的娇美容颜,她一进府便受到了大家的注视。
十数年的光阴飞逝,较于当年,洛王府的人事物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洛王爷于前几年已因病辞世,如今整个治王府内务全由洛福晋管理。
洛福晋是个相当精明能干的女人,洛王爷本有几名小妾,但争权夺利的功夫均比不上元配洛福晋。所以尽管洛福晋未曾生下一子半女,但始终能坐稳她的宝座。
自从洛王爷往生之后,王府里再也容不下王爷身前的妾室,除了德隶的亲生母亲珍娘在德隶十岁时因病去世之外,洛福晋早早就搭了籍口,将王爷生前的妾室全部遣出王府。
爱里的贝勒爷无故带回了一名满身是伤的姑娘,此事立即传遍了整个王府上下,也惊动了洛福晋。
洛福晋一听到儿子从外头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人,于是立即差人去请来德隶。
洛福晋气度优雅地啜了口茶后,凌厉的目光落在德隶身上。“隶儿,听说你从外头带了一个满身是伤的汉女回府?”
“是,额娘。”德隶的态度恭敬,却又冷漠疏离。
洛王府里如今人口简单,府里虽奴仆众多,但真正的主子在洛福晋遣走一干妾室之后,只剩下洛福晋与德隶。
德隶虽不是洛福晋亲生,但按身份,她毕竟是自己阿玛的元配夫人,他仍称她一声额娘,只是母子俩的感情疏离,相处模式也冷淡得很。
“随便从外头带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你究竟知不知道她的来历?”洛福晋目光严厉,语气冷漠。
“额娘,她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他还未做完解释,洛福晋即不悦地截去他的话。
“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难道还是千金小姐?”洛福晋斥道。
德隶深吸口气,语气不疾不徐地道:“额娘,雪妍姑娘算起来和咱们洛王府还有些渊源。”
“喔?”
德隶沉吟了片刻后道:“大约十五、十六年前,孩儿和阿玛行经城郊,不意在雪地上捡到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娃,后来老人没救活—小女娃阿玛还给取了名叫‘雪妍’,后来阿玛得知小女娃是城西杜家的童养媳,阿玛就差人将小女娃给送到了杜家。关于这件事,额娘可还有印象?”
洛福晋蹙眉深思了片刻“是有这一回事。”
“额娘。”德隶缓缓道:“事实上孩儿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就是当年让阿玛送回给杜家的小女婴。”
“是吗?”洛福晋严峻的脸色浮上些许诧异,疑道:“听说那位姑娘满身是伤,既然咱们已将她送到杜家,她不好好地待在杜家,又怎么会让你给带了回来?”
“这事说来话长,总之”他简略地将雪妍在杜家所受到的遭遇,向洛福晋解释了一遍。
洛福晋的脸色越听越难看,最后鄙夷地嗤道:“既然如此,这种扫把星,你还把她带回王府里来?”
“额娘,这事孩儿自会作主,不劳您费心。”德隶嘴上虽说得恭敬,但洛福晋仍可感受到德隶话里隐含的坚持与挑衅。
哼,要不是自己膝下无子,她又何需看这个庶子的脸色?洛福晋冷着脸道:“十几年前咱们就已经救过她一次了,难道现在还得要收留她?隶儿,你有没有仔细想过,或许这一切都是那女人刻意安排,为的是要混入咱们洛王府”
“额娘!”德隶脸色丕变,冷声道:
“对她,孩儿自有打算。”见两人剑拔弩张,洛福晋心知德隶是洛王府的独传血脉,搞砸了自己与他的关系,对自己也未必是件好事。
洛王府的人丁被单薄了,洛王府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薄弱,她不如先安抚他再做打算。
“算了,既然你有主张,你决定便是。”洛福晋做出了妥协。
望着座下那不驯的身形,洛福晋不得不承认,珍娘生的这个儿子的确是人中龙凤,丈夫刚过世的那几年,德隶还年轻,气势没有如今这样的锋芒毕露,还算好对付,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发现德隶越发地令她难以控制。
就算自己再怎么厉害精明,毕竟仍只是一个女人,洛王府需要他,她更需要他,否则洛王府早就势微。
她恨他的出色,但也需要他的出色!
“谢额娘。”德隶不卑不亢地躬身朝洛福晋作了个揖。
“嗯。”洛福晋脸色沉峻地应了一声,片刻后又道:“隶儿,别怪额娘没提醒你,咱们洛王府自你阿玛往生之后,家道便一日不如一日,所幸你受皇太后宠爱,咱们洛王府才不至受了冷落。”
德隶静静地聆听着,平静无波的脸色令人无法探知真实的情绪。
佰福晋语气顿了下,睨了他一眼,缓缓又道:“听闻皇上似乎打算将十一格格指婚予你,你若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当上驸马爷,想必咱们洛王府必能再回复往昔的风光。”
德隶沉默不语,心里沉甸甸地,似有千结纠缠,雪妍那张清秀的脸忽地跃进他的脑海里。
他对于额娘所说的“关系”一点兴趣也无,他若要和朝中争权夺利的人一较高下,也不屑靠裙带关系。
“听说皇上已在考虑此事,在这节骨眼上,额娘只是希望你为了咱们王府着想,别节外生枝。”
德隶拉回思绪,淡漠的神情让人猜不透情绪。“孩儿受教,若额娘没其他的事,恕孩儿先行告退。”
洛福晋眯着眼,精锐的目光睨了桀聱不驯的他一眼,心里既急又不好表现出情绪,只得讷讷道:“跪安吧。”
基于一股难以言喻的补偿心态,德隶不舍雪妍做太粗重的工作,于是将雪妍安顿在自己的书房。
她的身份虽是丫环,但府里上下所有人都可看出,贝勒爷对这名雪妍姑娘的另眼对待。
日子安静地过了十数日,雪妍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但身体上的伤易愈,心灵上的创伤却难以抹灭。
有时梦里她会忆起往昔在杜家的日子,每每冷汗淋漓地由梦中惊醒。相较于如今在洛王府里的优闲日子,简直有天地之别。
她很清楚这全靠德隶贝勒的恩惠,她时常为此感到不安,心想她何德何能,竟蒙贝勒爷如此疼爱?
她已得知当年曾救过她一命的,便是已故的洛王爷和当年尚小的贝勒爷,他连救了她两次,这两次的救命之恩,是她连下辈子都还不清的浩大思情。
德隶踏进了书房,见雪妍若有所思地一面擦拭桌面,一面神游太虚,他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在想什么?”
“啊?”雪妍吓了一跳。“是贝勒爷?”
德隶坐上案前,双臂随意环在胸前,深邃的眼眸望住她。“方才在想些什么?瞧你想得入神?”
不意迎上他那令人心悸的眸光,她腼腆地别开视线,两朵红晕不由地浮上颊畔,嚅道:“没想什么,贝勒爷别胡猜。”
雪妍心跳莫名地加速,她发现在他面前,她的心口总是莫名地失速狂跳。
“喔?”德隶意味深长地扬高一道眉,见她露出小女儿娇态,原本郁结的心情瞬间大好。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躲开他的视线,她忙拿起抹布就近抹擦起来,但不知怎地就是心不在焉,遂一不小心弄倒了桌上热烫的茶杯。
“啊”她倏地抽回烫着的手,对它猛吹着气。“呼呼好烫。”
德隶动作飞快地攫住她烫着的指尖,没多想,下意识地便直接以嘴含住她烫伤的纤指。
“呃?”雪妍惊愕地瞪着他突然的动作,一股羞窘飞快地窜上心头。
望着他那专注的神情,雪妍原本白皙的小脸倏地涨成红色,她进赶紧抽回手,怯怯地道:“贝勒爷”一点小伤罢了不用紧张”
德隶仍没注意到自己在仓促间,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动作,只一径地关心她的伤势。“我看看”
雪妍心口扑通扑通地狂跳,全身燥热,腹里像是有盆火在烧。
想到上一回她不顾一切地扑倒在他怀里痛哭一事,她不禁更加羞赧,颊上红晕直窜至耳根处。
“贝、贝勒爷,不、不打紧的雪、雪妍出去了”雪妍倏地抽出自己那只让他护在掌心的手,飞也似的逃出他的视线。
转出德隶的书房后,雪妍红着脸、急速地喘息。
纵使未尝试过男女之情,她也不至于懵懂无知到不知道情苗已深植心田。
她也十分明了自己的身份与贝勒爷有天地之别,于是她暗恼地命令自己不可再胡思乱想,督促自己管束好那逐渐不试曝制的心。
他对她这般好,她如今能够有一片瓦屋遮天,全是他的恩惠,她怎可再恬不知耻地奢求他的青睐?
下意识地,她一手包住方才让他含在嘴里的指头,心里交织着甜蜜。
贝勒爷那毫不掩饰的怜爱令她受宠若惊,但也令她相当不安,这样的怜宠又能持续到何时?
他毕竟是皇家骨血,而她不过是一名汉人孤女,能够服侍他已是老天爷莫大的恩惠,她又哪敢奢望“永久”?
除了杜家大小姐,贝勒爷是她这辈子所遇到第二个待她好的人,进了王府的这半个月来,他十分照顾她,面对一个像这样相貌堂堂、内心温柔体贴的俏公子,她如何能不倾慕于他?
她不禁悄悄在心里拿杜家大少爷与贝勒爷相比,胜败立分,一个是风光霁月的磊达男子,一个简直可以说是偷鸡摸狗的鼠辈。
她无语地仰望天际,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明白,尽管自己管不住对贝勒爷的爱恋,但也只能永远深藏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