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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嫂泄了气,心知再说也是无益,东瀚分明是溺爱着伊人,听不进良言相劝。好在伊人除了任性,倒也无甚大缺点,而且她早晚都是东瀚的人。看到他那么疼惜她,两个人情投意合的,也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小姐真没看错人珍嫂忍不住老泪纵横。
“珍嫂!珍嫂!”伊人惶惑不安:“您怎么啦?”
“我是替你高兴啊,你看瀚少爷多疼你。”
“高兴也会哭么?”
“会的。”珍嫂抹抹泪,忙把话题岔开:“你们爹妈晚上有应酬,已经出门了。今晚我下厨,你们想吃什么菜?”
她善治庖,可是不轻易下厨。伊人听她这样一问,开心极了。
“我不挑嘴,只要是珍嫂煮的我都爱吃,哥哥也是!”“你唷!”珍嫂疼爱的在伊人颊上轻拧“这张嘴抹了蜜似的,莫怪你哥哥疼你!”
东瀚最见不得除他之外,还有人与伊人如此亲近,吃醋的急催珍嫂离开。
关上房门,他迫不及待的拥住伊人亲吻。“真的好甜。”长吻结束后,他满足的紧抱住她“你是个多么神奇的小东西呀!我真不敢相信,我可以拥有你!”
“我真有那么好吗?”伊人心里喜孜孜的,有点羞怯,更多的是愉悦。她从不曾怀疑过东瀚的话,会这么问——实在是因为听不够他的甜言蜜语呀!“你是最好的,”东瀚热切的吻着她“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啊!”左手握有东瀚予她浓烈炽爱,右手握有傅氏夫妇给予的深厚亲情,有一个温暖、充满爱的家,所有想要的,父母兄长都给了她。伊人异常珍惜自己拥有的幸福,快乐如林间小鸟,尽情享受生命中的阳光和雨露。
除了生母早逝的遗憾,她对命运女神的安排满怀感激。
她从未把真正的家和父兄放在心上。
她姓方,可是喜欢别人叫她傅小姐。不知内情的人,也都以为她是傅氏夫妇的掌上明珠。而她自己也早已习惯这个身份,虽然与傅家并无血缘关系,但伊人对父母兄长的热爱,已令她心上再无多余的位置存放生父、胞兄,没有他们,她一样活得开心。
非是她无情,只因感情,发自人的真心,与血缘不尽相干啊!
方思远从未怪责过女儿。父女走至今日形同陌路的地步,全是他咎由自取。
永远忘不了,深爱的妻子临终前含恨托孤的情形,那一幕烙印在他脑海中,一再提醒他,妻子至死都未曾原谅他的残酷事实。
他没办法坦然面对女儿,她那如嫩柳扶风的娇姿,及春花初绽般的美丽,无一不像极他的亡妻。即便是远远望见,他都会恍然衍生妻子复生的错觉。那种交织着惨痛与自责的欣喜,是他生命之不能承受之重。
令他欣慰的是,女儿在傅家过得幸福快乐,而他身边,则有一个优秀的儿子。
杰人是父亲的骄傲。他的样貌承袭亡母,气质则与父亲较为接近,斯文俊雅,沉稳中自有一种天生的贵气。比东瀚,他还是少了一份充满阳光气息的帅气,但他出色的外表,同样极其引入注目。两个人沿续儿时的情谊,仍是好朋友、好兄弟——而这,正是伊人愿意接受他的原因。
身为长兄,杰人自也关心、疼爱幼妹。方思远对女儿的了解,大多自杰人处得来。
早上,父子同乘一辆银影劳斯莱斯去公司。方思远照例提醒儿子:“小杰,今天该去看你妹妹了。”
“下班就去。”杰人简单答罢,又看文件。
“别忘了替你妈妈和百合道歉。”
“爸爸!”杰人不愿偏袒娇蛮的胞妹“没必要吧?是伊人无理取闹。”
“别这么说。她还小,理当让着她些。”
“她不会领情的,爸爸!”
“我们尽到心意就好了。”女儿似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及,方思远不奢求全家团圆,但也不希望与女儿的关系愈闹愈僵。
“大家都太宠她了,这会害了她。”
杰人为人正直,他最看不过胞妹骄横的行径,倘她待百合母女太过分,他都会毫不留情的指责,不过,由于东瀚极力维护伊人,杰人的责备根本没用。
下班后,杰人直接去了傅宅。
看见他,珍嫂好开心,亲手把茶捧上,笑道:“大少爷,我等你好久了。”
“珍嫂,只有您才想着我来不来。”
“胡说,”珍嫂笑斥:“你明知这个家没人把你当外人。”
杰人笑笑,问谁在家?珍嫂不住摇头“都出去了。”
杰人间起胞妹“伊人不是放假了吗?”
“就是放假才不在家。瀚少爷整天都有课,江家三少爷来接她出去了。”
此时从厅外传来几声极有规律的喇叭声,杰人知道,这是东瀚在通知伊人他已回来的信号。
若伊人在家,听到这声音是要飞出去的。
过一会,东瀚进来了,向杰人点点头。
问过珍嫂、得知伊人是跟江松立出去后,东瀚的脸色有点难看,迁怒杰人。
“一定是因为你要来,伊人才跑出去!”
“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也像伊人一样不讲道理?”
“你又给伊人安罪名。她是我的宝,你却把她当根草!”
杰人听了一愣,跟着就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跟人吵架!”
“跟我吵没关系,”东瀚看看表,心不在焉的回答:“别惹伊人生气就行了。”
话音方落,一个急扑而人的粉绿心影猛烈撞上他,两个人一齐跌人沙发。
“哥哥!”伊人趴在东瀚身上,兴奋的叫嚷:“看这个厂她从颈下拉出一条细金链,送到他眼前。
东瀚摸摸被撞得发痛的肩“你先让我起来,好不好?”
“对不起!”伊人吐吐舌,忙坐好了,又把哥哥扶起来。“人家想让你看样东西嘛。你快看嘛,好不好看?”
原来金链下端系有一个鹰形饰物,造型宛如古法老王挂在胸前的护身符。大展双翼、睥睨四方的雄鹰威风凛凛,黑珍珠镶嵌而成的眼睛奕奕有神,非常精巧漂亮。
“三表哥送我的。”
东瀚瞄一眼随后进来的松立,心想这家伙倒是很懂得投伊人所好,他可不能轻敌。
“很好看,交给珍嫂替你收着吧。”
松立急了。伊人一整天都欢欢喜喜,全是为着这鹰饰的缘故,他还指望她看见它就会想起他,怎能任东瀚一句话,就要教他的苦心付之东流。
“伊人,你不是说很喜欢?戴着好了。”
珍嫂插话:“小姐,你还是听你哥哥的话吧。那翅膀的尖角怕会划伤肌肤呢。”
“喔。”伊人摘下项链,递给珍嫂“那您帮我放好。”
松立恨恨的瞪了珍嫂一眼,他知伊人极尊重这老妇人,也不好说什么。
珍嫂趋前接过,不经意的,看见了伊入耳上的银耳环,脸色陡然大变“伊人小姐!这耳环——你从哪里得到的?”
“妈咪给我的。”伊人惊诧的注视对方“有什么不对吗,珍嫂?”
“我——伊人小姐,这是你母亲的”
“我晓得,是我亲妈妈留给我的。”
“可是,小姐!你母亲留给你的首饰多的是,你为何偏挑中这对耳环?”
珍嫂看起来像是恨不能立即扯下她的耳环似的,伊人不免疑虑,摸上耳垂,说:“您不喜欢么?可是哥哥和爹妈都说很好看啊。”
“小姐!”珍嫂捏紧拳头“既然是你喜欢,我珍嫂就无话可说了!”
“珍嫂!”伊人愕然大叫,欲唤回愤然返身疾行的老妇人。
东瀚示意不必。
“哥哥,珍嫂为什么要生气呢?是我做错事了么?‘’伊人可怜兮兮的望住东瀚,希望他能给她一个答案。
他怜爱的倾身亲吻她光洁的额,温柔笑道:“乖孩子,你怎会做错事。是珍嫂睹物思人,太过分伤心才会失态。”
“真的不是生我气?”伊人犹半信半疑。她从小苞着珍嫂,感情非同一般,且珍嫂向来严肃,伊人对她,是有几分惧怕的。
“连我的话都不信?”东瀚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
“是喔,我该相信哥哥的;”伊人笑了,确定自己没有惹珍嫂生气后,她开始叽叽喳喳不停,向东瀚报告自己今天外出的所见所闻。
他含笑倾听,不时间一两个小问题,眼里闪现着柔情灿光,觉得和这心爱人儿在一起,每分每秒都是幸福。
杰人静听两兄妹的对话,对伊人如此在意珍嫂的感受,他深觉意外。一向都认为胞妹是个被惯坏了的刁蛮女,恃宠而骄,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更不会替别人设想。但此刻,他才发现,其实是自己不了解胞妹,对她有诸多偏见,且过于苛刻。
他不禁汗颜。自己是大哥,却不具备应有的长兄风范,难怪胞妹不肯亲近他。他连担待幼妹都做不到,又怎能反过来要求她对他的尊重?
反观东瀚,他能赢得伊人的信任,靠的可不是那张俊美的面孔啁。
松立不堪冷落,悄悄走掉了。杰人想,不知自己会被那对兄妹忽视多久?好不容易,伊人终于注意到胞兄的存在。
“咦?杰哥在这里,三表哥呢?”
“他早走了,而我也不是刚刚才来的。”
伊人很不客气的问:“你来做什么?”
“伊人,”东瀚笑斥:“不许这样跟小杰说话。”
她回答:“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人家杰哥可从未管过我呢。”
杰人苦笑。“我是管不着你。”
伊人竟点头“说的也对喔,谁教你认贼作父呢?”
东瀚急喝:“不要胡说!”“本来就是嘛,”伊人很是执拗“我哪有说错!”
“伊人,”杰人温和的开口:“他是我们的父亲,这是你无法否认的事实。”
一个“我们的”可把伊人惹恼了,气愤的怒视胞兄“不是、不是!我的爹爹,是哥哥和我——”她靠人东瀚怀抱——“是‘我们’的爹,与你没有关系!”
“你姓方。”杰人笑一笑,觉得胞妹实在幼稚。
伊人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偏又无话可驳,谁教她的确姓方呢?
东瀚惟恐气坏她,忙安抚道:“别生气!谁不知你是我们傅家的大小姐好了,别理他”
他像哄小孩似的,把她抱到膝上,轻轻摇着,温柔的抚摩她的背部。
伊人本有些倦,加上不愿再看杰人的脸,便阖上双目。东瀚轻柔细心的照拂,令她很快沉沉睡去。
东瀚非常非常温柔,如蝴蝶浅掠般轻轻吻一下她扇般的羽睫。
杰人震于他那自然流露的深情。就他所知,东瀚虽然对伊人百般的宠爱,可是亲密有间,并不曾逾越兄妹之分。
不若此时。
一举手、一投足,乃至眼神,微笑,无不蕴藏着真切的情意。如此之浓,如此之烈,有如陈年佳酿,醇香自溢,薰人欲醉。
时光的车轮行至今时今日,杰人始信姻缘天定。东瀚终是爱上了,四岁时就誓言珍爱一生的小妹妹。
他的思绪停留在多年前那个暖暖的夏日午后,忧伤的眼光,静静停驻于胞妹那张恬适的睡颜,内心百味杂陈,竟有种流泪的冲动。
他轻叹:“你待她如此真心,先母泉下有知,亦当欣慰。”
东瀚轻抚伊人的发丝“我只这一个妹妹啊。”
“如你所愿,她果然是你一个人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杰人的语气不同往日,他眼中的悲哀,更是东瀚所不曾见。
他和杰人必是忆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满园花开的美景,温柔美丽的两位母亲,两个小孩无忧无虑的欢乐童年,以及一个众人殷殷期盼的小生命。
只是这些,都已成为生命中的痕迹。方宅不再有花落花开,绝色的丽人也已香消玉殒,空留遗憾与嗟叹,所有难忘的一切,似乎都已成为回忆。
然,生命的延续不断。因为有伊人,东瀚的生活充满阳光。
“记得当年,你说你不稀罕。”而他则拾到了宝,伊人的存在,对他最为重要。
东瀚初时惊讶,继而失笑“你错了,不是‘终究’。我一直爱着伊人,从未改变——不对,有改变的,变得愈来愈深。”
杰人为胞妹感到高兴“她知道吗?”
“我没对她明说。不过,”东瀚吻吻伊人的发,笑道:“连你都看出来了,她亲身感受,若还不知就太过分了,我不能饶她。”
杰人笑着,捺下心头涩涩的酸楚,送上他最诚挚的祝福。
翌日,杰人归家,意外的看见足有一年未见面的大伯父,与面色凝重的父亲,在客厅对坐。
“伯父,您何时到的,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
伯父一家早已移民美国,但伯父每年都会抽空返港,探视亲友。重视家族传统的伯父,很多观念依然遁旧遵规。
他向侄儿笑笑:“中午到的,你祖母说你上班,不便打扰。小杰,我看你瘦了很多,一肩扛起你母亲留下的重任,真是难为你了。”
“很快就会有人接手了。”
方慕凌名下近千亿的财产,将来都要由伊人继承。杰人虽是目前的管理人,却也只是在为妹妹作嫁衣。
方思远兄弟同时一惊。
“小杰,你是说?”
“爸爸,小瀚会娶伊人的,他们相爱!”
“当真?”方思远喜动颜色,傅氏夫妇待伊人之好自不必说,东瀚对伊人的疼宠更是有目共睹,如果伊人能真正成为傅家人,那他对亡妻也就有所交代了!
不同于弟弟的欣慰,方致远愤然不平:“傅家竟是人财两得了,傅邝佳仪果然精明!”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把伊人交给小瀚,我很放心。”
“那么接伊人回家的事”
“接伊人回家?”杰人诧异极了,问伯父:“谁说要接伊人回家?”
“是你祖母的意思。她这次是特意为这件事回来的。”
“那怎么行!暗世伯和伯母,小瀚决不会答应!而且,”杰人望向两位长辈“祖母一向不喜欢伊人,没理由这么做。”
“你妹妹终究是我们方家的子孙。”生怯保守的方致远,十六年前就不赞成把伊人交由傅邝佳仪抚养。
他的母亲也认为伊人只住暗家令方家失了面子,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满身反骨的孙女儿。
“不管怎么说,也得伊人愿意,我们不能强迫她。”
“这是自然。先不说这个,小杰,你去见见祖母吧,老人家很挂念你。”
方夫人在三楼的起居室,与孙女百合闲谈。杰人进去先向祖母问好,又对一见他进来便站起的百合笑了笑。
方夫人看到孙子,好开心。招手道:“小杰快过来,挨着祖母坐。”
百合笑道:“祖母偏心。哥哥一来,我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也挨着祖母坐。”方夫人一手拉一个,慈爱溢于育表。
方陈晓楠母女都很得方夫人欢心,而对嫡亲的孙女儿伊人,方夫人从来都不闻不问。
不过,这次有了例外。
“小杰,听说你小妹妹已考了大学入学试?”
“是。傅伯母说她考得很好,小瀚说她会是今年的女状元!”
方夫人淡淡道:“怪不得她那么骄傲。她现在是傅家大小姐,我做祖母的想见她,是否得上傅家去?”
“不是我当着哥哥的面说,祖母肯屈尊,只怕”百合欲言又止:“只怕傅小姐”
“未必赏面?”方夫人冷笑,替孙女把话说完。
杰人诧异的看了百合一眼。两位妹妹中,他较为偏疼与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百合,也十分欣赏她恬淡的个性没想到,她也会有锋芒。
“不会的。”他谨慎作答:“祖母若要见伊人,我可请小瀚代为安排。”
“既如此,你叫她到家里来。也不知你亲妈是怎么想的,有夫有子,却把女儿送给外人!你爸爸也糊涂,怎么就依了她?”
方夫人的外型,绝对是位标准的豪门贵妇。脸上适宜的淡妆化得无懈可击,服饰端庄优雅。虽已年过七旬,无论坐立行走,背脊总是挺得笔直。可想而知,这样一位贵夫人,是绝不允许有人挑战她的威严与地位。
但杰人也不容许祖母伤及已去世的生母。
“祖母,且不论对错,固然是逝者先为尊。请不要再怪贵我母亲。”
“妈,请尊重小凌的遗愿。”不知何时,方思远也进来了。他无法谅解母亲对亡妻的敌意,清冷的语气透出微怒。
方夫人面无表情,交叠平放于膝上的双手,开始用力交握。百合恐祖母难以下台,忙伸手去扶她。
“祖母,我们去看看您的卧室收拾得怎样了,若有您不满意的,也好及时更换。”
方夫人顺势搭着百合的手臂站起,却又说:“不用看了,你妈咪做事稳重,我很放心。”
“那就当是去慰劳我妈咪嘛!”百合半撒娇半强迫的,把祖母拉走。
她真是个乖巧的女孩子。
留下方氏父子沉默以对。
亲人相见,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为何会变得如此尴尬?“爸爸,我能否跟您谈谈?”
“小杰,你母亲温柔慈蔼,敬长怜幼。虽然你祖母对她有成见,但这决不是你母亲的错!”
方思远很久很久没有过激动的情绪了。事实上,自方慕凌过世,他就变了个人,沉默寡盲,不复往日豪情,也不再有对幸福的渴望。
失去妻子,他的人生索然无味,他早己厌倦这日复一日的平淡。
“爸爸!”杰人不安,因为看见父亲内心深沉的痛苦。
他美丽的生母,因早产性难产,故去已十六年了。这许多年来,给予他母爱的,是另外一位温柔贞静的女人。继母抚慰了他渴望母爱的幼小心灵,像亲生母亲那样疼爱他,在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杰人似乎未曾感受过失去母亲的伤痛。
在他心里,生母、继母的地位同样重要。生母已逝,那是无可挽回的了,他希望温柔的继母也能抚慰父亲的心。
但继母显然做不到。因为,父亲的眼中没有神采,没有从前与生母在一起时,那种充满了喜悦和幸福的生命之光。
父亲依然念念不忘生母,杰人没有体会过永失所爱的痛苦,他以为时间能平复所有的伤痛,能令一个人重新振作。
但是他错了,时间并不能化解父亲的悲痛。他想帮助父亲,而眼下,似乎有个好机会。
尽领母亲神韵的伊人,将是成事的关键所在。
方致远听从小侄儿建议,约见傅氏夫妇,委婉转述方夫人急欲见孙女一面的要求,态度诚恳,言辞也甚谦恭,令雷恩为之感动。
但素有“铁腕”之称的傅邝佳仪毫不心软,她领教过方夫人的乖戾,怎肯让宝贝女儿涉险?方致远再三请求,她也只答应回去后会对女儿说明情况,让女儿自己决定。
另一方面,东瀚则答应了杰人。
傅邝佳仪得知后,暗生闷气;伊人则是大发脾气。
她强烈反对东瀚的决定,又猜测从未谋面的祖母会不会长得像母夜叉,把东瀚弄得啼笑皆非。
他费尽口舌劝说,伊人才百般不情愿的答应赴这场鸿门宴。
下午六点正,东瀚的黑色保时捷驶入方宅大门,迎候多时的佣人忙不迭的人客厅报告。
“小姐和傅少爷到了!”
方思远坐直身子;方陈晓楠紧张的抚抚整齐高雅的发髻,她不像要见晚辈,倒像等着翁姑召见的新妇;方夫人端坐于上位,微闭双眼,对佣人的报告宛若不闻;百合却似有一丝期待,一双美目频频看向玄关;与侄儿交谈的方致远,也是极盼望东瀚兄妹的出现。
几分钟后,一对璧人的身影映人众人眼底。
几乎所有人都觉眼前一亮,惊讶,妒忌及赞叹各存于心。
两兄妹在人前并肩而立,相映生辉,端的是金童玉女临凡,掠尽人间风采。
方夫人锐利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定定停留在伊人脸上。
面对睽睽众目,伊人不由得往哥哥身上靠去。他握紧她的手,向她鼓励的笑笑。
他向众人一一问好,伊人则只叫声“杰哥”就不肯再开口。
“我们方家的人,你只认得你哥哥吗?”
方夫人的眼睛寒光森然,饶是伊人这般胆大顽皮之人,对上祖母的目光也觉惧怕。
东瀚感觉到,她的手心都出汗了。他何曾见过她怕别人?心里自是十分怜惜。
“怎么了,快叫祖母呀。”他柔声劝。
“祖母在瑞士!她是杰哥的祖母,我叫她婆婆好了。婆婆。”
方夫人微微冷笑,点点头,算是答应。
方致远很喜欢这个长相绝似方慕凌的美丽小侄女,向她亲切的笑笑,说:“你认得我吗?伊人,我是你大伯父。”
伊人脱口便道:“凯瑞伯父才是我的大伯父!”
方致远愕然:“你说什么?我是你爸爸的大哥,当然是你大伯父。”
伊人摇摇头“凯瑞伯父才是我爹爹的大哥。”
方致远被弄糊涂了,望望弟弟思远,却见他呆呆注视女儿,神情迷乱而痛楚。
“伊人,你是否弄错?”方致远拭探的问,并告诉她,自己的英文名是戴维。
伊人欲开口,东瀚赶快捂住她的嘴,向方致远说明凯瑞其实是他的伯父,而伊人一向都是跟着他叫人。
东瀚说罢即松开手,伊人立刻道:“哥哥,我们去给亲妈妈请安,上香!”
方夫人看着孙女。“你还知道自己的妈是谁,总算是没忘本。既然明白自己姓方,伊人,明天起你必须搬回家住。”
“不!”两兄妹同声拒绝,东瀚更说道:“伊人是我妹妹,我不会让她离开傅家!”
方夫人冷冰冰的:“小瀚,你说这话之前,得先问问杰人!”
“不必广东瀚被方夫人激怒,态度强硬的把伊人揽到身前,”伊人是我的,谁都不能夺走厂方陈晓楠恐生冲突,忙笑对家姑道:“奶奶,您瞧瞧,他们还站着呢,有什么事,先请他们坐下再说。”
“哥哥,我们走!”伊人一刻都不想再留。
“站住!”方夫人厉声喝:“我不许你在长辈面前如此放肆。傅家既然教不好你,那就由我亲自来管教!”
伊人长了这么大,还没受过半句重话呢。又是一向只服哥哥管束,连父母的话都不大听的,她哪里忍得有人用这种语气说话?有东瀚支持,她也很狂。“我不会来你家的,你也休想管我!”
方夫人气得打颤,对她而言,被晚辈当面冲撞真是件想都没想过的事。
方陈晓楠试着缓和气氛,笑对家姑道:“奶奶,小瀚很疼伊人,若是您肯让他继续照顾伊人,非但您放心,他也会感激您的。”
媳妇竟然帮着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方夫人不禁发怒。
“二嫂,你虽是继母,也有教养之责,怎可把责任统统推给外人?”
“奶奶!是我说错了,对不起。”方陈晓楠与家姑情若母女,一旦家姑称她“二嫂”而不叫她名字,就表示非常生她的气,她不敢再多言。
方夫人满意的看到媳妇低首无语,转而狠狠数落伊人:“伊人,亏你还是个千金小姐,瞧瞧你全身上下,哪有一点小姐的修养和气质!这倒也不全怪你,傅邝佳仪本就不知礼数,又嫁了个洋人,她能把你教得多好?若还指望她,再过一百年你都不会有长进!”
竟然辱及她的父母!伊人气坏了,比自己挨骂更觉恼恨难平。
这时东瀚开始着急,倒不为着方夫人指责他家没家教,却是担心伊人被气坏!
这种心态,应该就是他把伊人惯得蛮不讲理的主因了!他听她拉着他的手告状:“哥哥,她侮辱妈咪!”
她虽蛮,却是外强中干,完全不会跟人吵架,只好求助于东瀚。
方夫人残酷至极:“妈咪?你妈早死了!你没规矩,随随便便就把别的女人叫妈,真是丢尽了家声!”
她眼里藏着怨毒,任谁见了都要发怵。
伊人愤怒的握起拳头,若非东瀚紧拉住她,只怕她就要冲上去动武了。
“奶奶!”方陈晓楠又惊又怕,家姑的咄咄逼人令她想起前夫的母亲对她的嫌恶和挑剔。她明白,惟有深恨对方,才会有如此残忍的伤害!
家姑与伊人,乃是亲祖孙口刚何况伊人年纪只盈盈十六,纵然有过错,也不该承受来自祖母的羞辱!
怎么没人出面劝解?方陈晓楠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怔怔听伊人不甘示弱的回击。
“侮辱我妈咪,你才不要脸!”
方夫人怒极,面色铁青。她缓缓立起,手向上扬——“啪!”一个响彻云霄的巴掌,打得伊人差点跌倒,而方夫人因用力过强失去平衡,也是差点往前栽倒。
众人都呆若木鸡。
伊人捂住热辣辣的面颊,不敢置信:“打我你打我你竟敢打我广东瀚心疼得忘了愤怒。他拉开伊人遮住左颊的手,看见上面印着五道鲜明指痕,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伊人”
他珍爱的,捧在手心呵护的宝贝,竟然当着她的面叫人给打了!
“婆婆!我敬您是长辈,但您所为,自贬身份!”
方夫人不屑冷笑一声。“我管教孙女,何需他人置喙!”
“妈,”方思远开口了,声音不大,可是沉重无比:“请您看清楚,她是伊人,不是小凌!”
方夫人一怔,气息顿黯。
百合默默扶祖母坐下。
方陈晓楠接过佣人自厨房取来的冻牛肉块,要给伊人敷上。焦灼的她动作急切,怎知手才触到伊人的肩头,对方便如避瘟疫的躲开。她又尴尬又无措,手停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我要回家,哥哥我们回家!”
伊人揪紧东瀚的衣襟,揪得他心都痛了。
“好,回家!”两个人就这么大模大样,头也不回的离去。
方夫人本就余怒未息,看见这样的情形更是火上加油。“嚣狂无礼、目中无人,两兄妹都一个样!把女儿交给他们,思远,亏你放心!”
思远冷冷看着母亲。
“不放心又如何?若伊人跟着我们,您未必就肯善待她。”
方夫人脸色一变。思远没理会,只对儿子说:“小杰,跟我到书房。”
“好的。”杰人也有满腹疑问待解。
方致远对今次的会面深感失望,杰人父子离开后,他也寻了借口,避离情绪不稳的母亲。
管家上前低声向女主人请示何时开晚餐?方陈晓楠犹豫一下,吩咐延后一小时。
“奶奶,让百合扶您上楼休息一下?”
方夫人颔首,并把手伸给孙女。
百合却失神的视而不见,清丽秀雅的面容布满浓浓的落寞和
妒忌。
方夫人等了一会,不见孙女有回应,诧异的望过去——只一眼,她就看穿孙女的心事。
“百合?”方夫人不动声色的唤。
“嗯?”百合茫然漫应,根本不知是谁唤的她。
方陈晓楠忙责备女儿,方夫人止住媳妇:“晓楠,你去忙你的。百合,跟祖母上楼好吗?”
百合垂下眼帘:“好啊,祖母。”二楼书房,杰人父子对面而坐。
思远问儿子,东瀚与伊人是否已订婚?“不会。若有此事,傅伯母理当知会我们。不过,他们应该算订过婚了,妈咪——”
杰儿倏然停住,担心看一眼父亲。
“我知道,你妈咪已经把伊人许给小瀚了。”方思远伸手拿过亡妻的遗照细看,语气中流露深深的怀念。
由方才的情形看来,杰儿确信祖母深恨伊人其实另有原因,而父亲则是知情者。
“爸爸,我想知道,伊人不在我们家的真正原因。”
过了这么多年,杰人早已习惯与继母、百合在一起的生活。他只想知道真相,并不要求伊人回到他们身边。
方思远久久的凝视亡妻她没有机会听他解释是他没有给
她机会。
“你妈咪嫁给我的时候,正像伊人现在的年纪,也像伊人一样美丽——见到你妈咪之前,我从未想过人世间居然会有如此出色的女子!”
无需他过多描述,只看自己那小小年纪便拥有非凡美貌的胞妹,杰人便可料知当年的母亲是如何的令父亲惊艳。
“但是我虽然娶得如花美眷,却不曾好好珍惜。”
方思远告诉儿子,他只送了几件银饰给新婚妻子。作为结婚礼物,这实在过于孤寒。
杰人想起了珍嫂看到伊人戴那副耳环时,所表现的愤慨。
“我故意的,想要给你妈咪难堪。可是她始终把那几件不值钱的东西当宝贝一样珍视。我一直很内疚,枉自虚长几岁,却不如一名小女孩有气度。”
回忆当年,方思远悲喜交集。
“我们是奉长辈之命成婚。你祖父希望我娶你妈咪,你的祖母则中:意晓楠——她现是你的继母了。我和她自幼即相识,但最终我娶‘了你妈咪。”自幼即相识
父亲说得含蓄,但杰人什么都明白了。难怪祖母会憎恶生母,而继母又如此的深得祖母喜爱。
一时间,杰人无法接受。他不相信童年时所见那些父母恩爱的景象全是虚假的。
“你爱谁?”他粗鲁、直接的问。
虽然儿子无礼,方思远仍毫不犹豫的回答:“小杰!我或许曾迷惑过、挣扎过,但我对你妈咪的感情,始终如一!”
“我懂了。”沉默片刻,杰人轻声应。
“晓楠是你继母,她只是你的继母而已。”
“我明白。”
原来,父亲是两出爱情悲剧的主角。
“不,小杰,你不明白!我爱你妈咪,当初向她隐瞒我和晓楠的那段过往,是因为——”
“爸爸,您不需对我解释!妈咪那么美好,我相信,您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已!方思远不敢相信,儿子竟能一语道破自己当年的心情;深受慕凌吸引,却又难以摆脱对晓楠的负疚
最终,还是害了他挚爱的妻!
抚摸照片上,亡妻灿笑粲然的面容,方思远陷入悔恨之中
杰人见状,悄悄起身离开。
在三楼的楼梯拐角处,他遇上妹妹。
“哥哥,”百合神情不安,欲言又止:“我——”
“什么事?”他温和的笑了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