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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司棋也感到了他的目光:“厉楼主,别来无恙。”
“丫头,我们明明,我们明明,”厉少棠想说的话含在嘴里,却说不出,深沉的好像一头困兽。
“厉楼主,以前我是官,你是贼,现在你是官,我是贼,无论什么时候,丫头两字都不要再提了,天下第一楼已经不存在了,你只需记牢了,是我亲手毁掉的,”秦司棋盯着厉少棠的眼睛,恨不得每句话都贴上封条钉在厉少棠的胸口,让他也尝尝一颗心被千刀万剐的滋味。
“丫头,那件事我早已经放下了。”
“放下,放下了抱琴姐能不能活回来?放下了昨天死的那些差役会不会活过来?放下你能不能把楼印交给我?”
秦司棋望着厉少棠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中有种复仇的快意。
“如果,你曾经对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情,那就让我走,让我带他走,”秦司棋指了指郗鸿轼“你不能给我楼印,给我一个被你们关起来的废物总可以吧?他对你们来讲,毫无意义。”
郗鸿轼低声嘟囔:“我不是废物”
厉少棠虚张了一下嘴,却没发出半点儿声音,愣了半晌,舒了口气:“书儿,放他们走吧。”
“楼主,我没必要尊奉你的命令!”
“我跟你们回秦国,”厉少棠最后看了一眼秦司棋,然后背过身去。一掌重重地拍到了牢房的墙壁之上,震得整个大牢嗡嗡作响“书儿,你说的对,这个地方,真地没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好。”金择书一挥手。扔了一只类似令牌地东西到秦司棋地手上。“让他们走。”
秦司棋搀了郗鸿轼。一步一顿地向前走去。当他们经过厉少棠身边地时候。秦司棋仿佛从厉少棠地眼里。看到了泪光——
厉少棠。你在哭么?——
厉少棠。你后悔了么?——
厉少棠。走到如今这一步。是你逼我地!
走出大牢。天色已经有些发白。郗鸿轼看着秦司棋。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有些不解:“那个楼主。他又活过来了。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跟他走。”
秦司棋笑的很凄凉:“我以为我们可以。但其实不能。”
“为什么不能?”郗鸿轼不懂,两个人既然都好好活着。相互爱着,为什么不能?
“你不是很喜欢我嘛?为什么把我往厉少棠身边推?”秦司棋拍拍郗鸿轼的肩膀。“既然,如此。我们,在一起吧。”
郗鸿轼全身一震:既然如此。我们,在一起吧。
他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今天地日出特别的美,今天的天,亮的别样明媚。
两个人从镇南侧绕路向晋军地营地出发,因为有金择书的令牌,一路上姚堇的部下对她并没有为难,他们两个得以非常顺利的来到了晋军大营。
营中的主将看到郗鸿轼地名帖和秦司棋的印信忙迎了出来。这主将竟是郗鸿轼的熟人,南郡公桓温的弟弟桓冲。
南郡公桓温也就是秦司棋口中的主上,他弟弟跟他的性格是颇有不同的,如果说用都用太阳给这两个人作比地话,桓温便是苦夏烈日,而桓冲则是冬日暖阳。
桓冲将两人引入帐中,给郗鸿轼安排了一些饭食,才开始向秦司棋了解边镇的情况。边镇仿佛并不是边镇上地人口不算稠密,有一部分已经逃出来的人,也说了八九不离十。
实际上这场不大不小地“意外”却是让北府继续对秦国用兵的极好“借口”听完秦司棋地分析,桓冲略微点了点头,安排两人在晋军这边休息一晚。
秦司棋被安排在桓冲主帐的后面休息,桓冲多多少少略知她地身份,便有些亲近。她也折腾了一夜,略睡了一两个时辰便起身了。
帐外无边的山色以及接天的白帐。
巡营的士兵一队队训练有素地从她面前走过,她漫无目的地四下闲逛。
“什么人?”背后忽然“呼”一声,显然是有人用长兵器向自己劈刺而来。
秦司棋头也不回,侧身反手,一把握住一个冰凉的枪尖,稍一用力,枪尖应声而断。她转过神来,随手一抛,枪尖不偏不倚地扎在偷袭之人的脚下,吓得那人大惊失色,尖叫着蹦后两步。
“你是谁?”秦司棋看着这个年幼不过十岁的偷袭者。
“我叫桓玄,”那孩子露出一副很是崇拜的表情“你是谁?你功夫那么好,可以教给我嘛?”
秦司棋看了看他,发现他与南郡公桓温的长相有些相似,便问:“你是南郡公的什么人?”
“桓温是我爹。”
秦司棋有些惊异,忙上前两步倒地而拜:“属下参见少主。”
“少主?”桓玄拍着巴掌问“既然我是你的少主,我说什么你便要听什么了?”
“是!”“那你教我武功,当我师父吧,”桓玄的样子有些得意,他撇开头,招招手喊着一边跑过来的郗鸿轼“郗先生,我请了这位哥哥做我学武功的师父。”
郗鸿轼见秦司棋跪在地上,有些诧异,忙将她扶了起来:“玄儿,你不是强迫人家做你师父吧,她不是哥哥,是姐姐,而且对你们桓家极为忠心的姐姐。”
“姐姐?”桓玄仔细打量了一下“原来跟王家那个假小子一样喜欢穿男装,郗先生。你跟她很熟么?你既是我的文先生,不如让她做教我武功的先生。”
“既然少主地吩咐,秦某自当遵从,只不过还有要事在身,等事情一了,定然会将全身武功尽数教给少主的。”
“不行,不行,现在就要教!”
秦司棋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看着桓玄,像是这样武痴的小孩子还是生平仅见,也许只有这样的孩子才能真正继承北府的责任,她转头看向郗鸿轼:“不知。郗先生是否有兴趣看我教授武功?”
“好啊,好啊!”桓玄找了营地后面山坡上的一块空旷之地,秦司棋便演示了一套较为基础的功夫,桓玄也是个聪明孩子,看了一遍就会了七七八八。再看了一遍便能学的一丝不差了。
秦司棋便停下来坐在树下与郗鸿轼看着桓玄练功。
“你是怎么被桓家收做死士地?”
“从小,我跟父母逃难的时候他们给秦兵,我差点儿饿死,被南郡公给救了,然后便成桓家的死士,”秦司棋长舒一口气“我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可以领兵打仗,杀秦兵。给爹娘报仇。”
“可是,你并不知道杀掉你爹娘地是哪只队伍?”
“那有什么区别么?只要是秦国人。都该死。”
郗鸿轼被秦司棋眼中露出的怨毒之色惊了一个冷战:“不要这样,司棋姑娘。我我很怕你这个样子。”
“好,”秦司棋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我答应你,对着你,便不在记着那些仇恨,对了,你是少主的西席么?”
“嗯,桓玄这小家伙在建康的时候,都是寄住在我家的,我有空便教导他读书写字,司棋,你还不知道吧,我有两个学生最为得意,一个是玄儿这个臭小子,另一个就是太原王氏嫡女婵儿,”想到这里郗鸿轼皱了皱眉“可惜了可惜了”
“为什么可惜了?”
“玄儿自小就发誓要娶婵儿,但是婵儿她爹是王坦之。”
“王丞相,这个人不是很有主见。”
“但是啊,这个没有主见地人曾经做过一件非常有主见的事情,”郗鸿轼缓缓说道“先帝死的时候,留下一份遗诏,说是如果当今皇帝不够成器,那就让南郡公取而代之,王丞相奉命草拟,写完之后,先帝就归天了,他三两下便将这遗诏给撕掉了。”
“啊其实”秦司棋没想到楼印里那份遗诏竟然是这样来的,其实王坦之依然是留了后路,他并没有撕掉,而是交给了天下第一楼上一任的楼主,也就是厉少棠的父亲。
“如果没有那份该死的遗诏,玄儿和婵儿倒是一对人见人羡地璧人,”郗鸿轼叹息着摇摇头“司棋姑娘,你可想好了,你跟厉少棠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家族仇恨,血海深仇,为什么还不能在一起呢?虽然你说我跟我在一起,我很高兴,可是我不想要你不开心。”
“我倒情愿,这份遗诏真的被王丞相撕掉!”秦司棋心中叹息着喃喃自语“若是当时撕掉,该多好”
“唉,这个王丞相啊,他为什么撕,为什么”
“喂!”
桓玄看两个人那幅摸样,拿了一颗石子丢了过来:“太过分了吧,你们两个师父名为陪我练功,实则跑到这里谈情说爱来了,让我这种孤家寡人情何以堪啊,啊啊啊啊啊!”郗鸿轼抬腿跑下山坡,露胳膊挽袖子就上前揪住了桓玄地耳朵:“小子你找打,小小年纪什么谈情说爱,孤家寡人都敢胡说八道,去给我抄论语一百遍啊一百遍!”
看着那两个打闹的身影渐渐远去,秦司棋忽然觉得郗鸿轼是个表面糊涂内心明镜地家伙,他借故离开,不过就是想要自己考虑清楚,能交到他这样的朋友,她秦司棋何德何能。
看着那两个打闹的身影渐渐远去,秦司棋忽然觉得郗鸿轼是个表面糊涂内心明镜的家伙,他借故离开,不过就是想要自己考虑清楚,能交到他这样的朋友,她秦司棋何德何能。
在晋军大营待了一天之后,桓冲便点了帐下精兵八千听凭秦司棋的指挥,并且要求秦司棋带着桓玄一起去拿下边镇。本来秦司棋是不愿答应的,怕有损少主的安全,可桓冲偏说桓家男儿便是自小从战场长大的,活不下去就不要活,她只能硬着头皮带着那半大的小子去对付姚堇,以及厉少棠。
八千精兵与五千人的对决,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悬念。
秦司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率军攻破了城门,但是进城门之后,姚堇与他那五千兵马,却似乎消失了。秦司棋先是安排了两千人驻扎在北侧城头,既能获知敌方有没有援兵,又可以随时望城中的情况。
她皱皱眉头,果然是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如果位置相异的话,她也会选择巷战来各个击破。
秦司棋命人发出号令,在镇子上最为平直的一条大路上集合八千兵马,几乎没有什么损伤,但是她知道硬战还在后面。她举起鞭子指着周围的街道问桓玄。
“玄儿,你看这种情况,敌人会藏在哪里?”
桓玄略微沉思了一下:“敌人会藏身在民间,也许是某个客栈里,也许是哪个巷子当中,他看了看城头或许他们打算关门打狗,但是秦师父先行占领了一个口子。也是提防他们这一手吧。”
秦司棋勒着缰绳点点头:“很好,我想,除了教你武功。我应当还可以教你下棋。”
“下棋?”桓玄好奇的问“为什么是下棋?”
“下棋与排兵布阵有异曲同工之妙,都需要通观全局,你小小年纪就能这样了然于胸,这种功夫却要比普通武功的匹夫之勇强了许多,”秦司棋一挥手。命所有人在中间这条宽敞的大路上列队,对桓玄说道“我们先在跟敌人玩个游戏,玄儿要不要来试试指挥千军万马?”
“好啊好啊。”桓玄瞪大了眼睛跃跃欲试。
秦司棋拉着他跃下马来。跟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在地上划出了一些纵横交错地地形。桓玄只是越听越奇。最后拍手道:“秦师父。这个我日后一定要学地。”秦司棋微微点了点头。点了只两百多人将战马换下。步行进入巷道。街道只能也是空无一人。那里离着小酒馆很近。秦司棋知道。厉少棠肯定在附近。
“大家散开。搜。”她一声令下。让她手下二十人尽数埋入了房间之中。
紧接着几间民房门扇弹起。晋兵惨叫一声。被打出房间。显然是中了埋伏。秦司棋一挥手。“烧!”
另有数十名兵丁将事先准备好地柴草放到门口。正要准备浇上火油。“呼啦”一声。姚堇手下地秦兵瞬间从房间之中冒了出来。
“打!”
秦司棋手中刀剑齐发,跃身而上,跻身于混战之中,敌人自屋内源源不断地冒出,每个晋兵都拼尽全力斩杀,本就萧瑟地边镇小路上像是泼上了一盆又一盆的鲜血。
刀光和惨叫声交织成一曲高歌,像是沙哑的琵琶绞住了两弦漫无章法的任意拨弄,人间炼狱般的情景任谁看到都会让人心惊。
“秦司马,弟兄们快要顶不住了!”一名百夫长边打边退“快找少将军增援吧。”
“你看现在敌方有多少人?”
“两千人。”
“很好,”秦司棋挥刀向着西侧撕开了一道口子,向那两百名士兵喊道“不要恋战,向西退入酒馆!”
“你退不了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潮涌般地秦军当中冒了出来。
在乱军之中,一个秦兵缓缓摘下自己的头盔,一双若水般清明的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秦司棋。
“厉楼主,别来无恙?”
厉少棠的眼神很复杂,秦司棋不愿去想,只是听到他好像在周围嘈杂的厮杀之中说着什么,却听不太清。
秦司棋却动了,既然狭路相逢,不如刀剑相向。
明月刀向着他明月般地眼睛挥动过去,相思剑也如电般直刺厉少棠的胸口。
两个人用的都是短兵器,可谓是短兵相接。
那一瞬短兵相接的不只是兵器,还有眼神,厉少棠的眼神略带着忧伤,仿佛当中有一条无法消弭的伤痛;秦司棋的眼睛如同鹰一样犀利,像是盯着几百里之外的猎物,不容他逃开一般。
“丫头,我想清楚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没门,我想的很清楚,你有了机会,我就没机会了,”秦司棋转刀锋,招招向着厉少棠地要害劈刺,满心满眼地要将他切成寸断一般。
“丫头,这件事一了,你也不要再给桓家卖命了,我们走吧。”
秦司棋一剑斩开他靠近的来势:“如果那天你在酒馆这样说,我会很开心,现在不可能了。”
“你不能放弃责任。”
“很好,我身上也有责任,那就一拍两散,”秦司棋将手中地刀向上提了提,身上已经挥汗如雨,对于厉少棠的话,她也会动心,可是只有用更加绝决地话才能绝了自己的退路“厉少棠,我只问你一句,你所说地责任,难道不是为了大晋国,那你现在站在谁的身边,给谁卖命?”
“你明白我地本意,我”厉少棠只能向后退却。
“你出手!你不出手就是懦夫,”秦司棋双刃接连划过他头顶的空气,像是两声嘶鸣般,破空而过,咄咄逼人。
泣血刀像是将周围的空气染上了一层凄厉的颜色,杜鹃泣血,望帝春心,本就是凄艳而绝望的刀,加上秦司棋话中的决绝,厉少棠几近疯狂,他要证明自己不是懦夫,他要证明:秦司棋,你爱的不是懦夫!
“终于忍不住动手了?”秦司棋的双手上下翻飞着,带着身上的黑色的衣袂和敞袖透出冷月般的杀气,还有一种将死之人一切放开的大开大合。
“丫头,你不要再逼我了!”厉少棠的泣血红光已将两个人罩在中央,远远看去,甚至会让人错觉是一对红光中缠绵的舞者。
“是你不肯面对现实,”秦司棋笑着,那笑竟是比刀光更加冷,更加寒“你再不尽全力,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一个人是火热的红色,一个如坚冰。
厉少棠被他几句话挤兑的已经失却了起初的耐性,双刀一扬,像是着了魔般呼啸着扑向秦司棋。
泣血刀如同一抹血红的利箭飞纵而来,秦司棋挺身扑了过去——她已无法再与厉少棠为敌,但也无法在一起;——
自从听了郗鸿轼的话,她已经想通了,这个世上既然不能活着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吧——
于是,她要激厉少棠使出这么疯狂的招式,然后,同归于尽!
秦司棋嘴角扬了一抹笑:很好,厉楼主,既然不能活在一起,那就不妨,死在一起吧!
周围的晋兵开始慢慢向酒馆之内撤了去,远处喊杀声渐渐起,应是桓玄遵照计划来形成合围了,只可惜,这最后的胜利她秦司棋是看不到了,好在杀了几个秦兵,也算是偿了生平夙愿。
“噗”
刀刺入胸口的声音像是捅破了一个闷罐。
秦司棋笑着倒在厉少棠的怀里,她手中的明月刀,倒背抵着厉少棠的颈子,她笑着,嘲笑自己,终于还是下不了手。
“丫头”
“厉楼主,我仍是杀不了你,对不起,你,一个人,活下去吧,”秦司棋强忍着心口的痛楚,喉咙里“嘶嘶”地吸着活在这个世上仅有的两口空气。
“不,不可以,”厉少棠用手捂着她的伤口,仿佛想要从这个疮口中挽住秦司棋渐渐流失的生命。
几声信号响过,晋军大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都住手!”桓玄一马当先跑到近前,一声令下,几千士兵立刻控制住了局面,他看到厉少棠怀中的秦司棋,下马冲到面前。
“秦师父,”桓玄愣在当场,他虽然从小便在军营长大,但是这样才答应了做他师父的人却如今浑身是血,眼看就要死掉了,他忍不住冲过来跪在了地上。
“你是她徒弟?”
厉少棠看着跪在当中的这个少年将领,有些难以置信。
“对,秦司马是我师父,你又是谁?”
桓玄慢慢站起身来,见到秦司棋的明月刀,刀背抵着厉少棠的颈子,心中立刻明白了“你就是厉少棠?郗先生跟我说过,天下第一楼楼主,也不过如此,既然秦师父不想让你死,你就给我滚吧。”
说着从傻愣愣的厉少棠怀里抢过秦司棋:“厉少棠,再让我看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好,我等你来杀。”
秦司棋撑着最后一点点意志看着厉少棠越走越远,北府兵的队列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直到背影渐渐消失,秦司棋才慢慢闭上眼睛,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个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