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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里,好一阵死寂。
家丁呆了;蔡婆怔了;窦娥陷入深思。
至于楚勀,则是一脸尴尬。
他不知该如何向窦娥解释,开始有些忧心害怕,上次阿特尔回去后提醒过他,女人家讨厌被欺骗,要是她因此生气不再搭理他,他该如何是好?
“阿勀是新上任的县大人?”窦娥偏着头问道,淡然的模样看不出她是怎么想的。
楚勀偷偷深吸了口气,要自己冷静下来,顿了一会儿才呐呐的回道:“是。”
“可是我听说新任县官也是个会贪污的。”她困惑的又问。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不一会儿却又闭上,见窦娥一直望着自己,似是在等待他的回答,他只得又开口“我确实是收了钱,张家父子、许员外、林员外”他生平第一回尝到惶恐滋味,非常诚实的一个一个招供谁拿钱贿赂他。
“大人,民女不是想知道您收了谁的钱。”
窦娥一定是生气了,瞧,她这话说得有多生分。
“小娘子生我的气了?”楚勀紧张的问。
“民女只是想不通,既然大人收了钱,怎么老是一身穷人打扮?”
闻言,他着实楞住了。这是重点吗?
蔡婆也傻了,媳妇把话说得如此良白,真的可以吗?要是惹得县大人生气怎么办?
“这样穿比较舒服,也好做事。”楚勀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大人说的也是。”窦娥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阿特尔回来了,在楚勀耳边低声说话。
等阿特尔说完话,窦娥又问:“师爷死了吗?”
楚勀又呆住了,今天他怎么老觉得追不上她的思绪?寻常姑娘喔不,是妇人,肯定不会有像她这样的反应吧?他不想瞒她,又怕吓着她,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坦白。“是。”
“明白了。大人虽然收钱,不过也算是个好官,只是执法太严。挟官威扰民确实不太好,大家有商有量,很多事说一说就能解决了。”窦娥不惊不惧地说。
听她频频唤他大人,不再唤他阿勀,他一时间落寞得无言以对。
阿特尔听了却直想用力翻个白眼,主子若是好官,他的头就能被当成球,让人踢来踢去!主子根本就是个心狠的,跟好字完全沾不上边,窦娥真是朵小白花,不识人心险恶。
蔡婆觉得两侧额际微微发胀,媳妇向来聪慧,怎么今日脑袋不怎么灵光,楚勀可是堂堂县大人,她左一句收钱、右一句收钱,就不怕真惹火了大人?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暗示媳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大人是否想借蔡府,让灾民们暂有栖居之处?”窦娥再问。
“是。”这次楚勀很快就给了答案,私情暂且摆一边,眼下该处理的事得赶紧处理才是。“不知老夫人、小娘子可否行个方便?我保证,一旦大水退了,立即让县民回县城收拾家园。”
“后院的药田我已经收拾妥当了,方伯提前知晓要发大水,我本想进城通知大人的,可忙着制药给忘了,等我想起来,已经下起大雨,总之,后院能搭棚子,挤一挤是可以的,但恐怕容不下全部的人,大人是否跟方伯商量商量,他那片田够大,加上我们后院,安顿所有人应该足够。”窦娥想了想,又道:“后院有墙可挡风,若搭起棚架,安顿老人家、女人家、孩子们比较妥当,男人的身子骨到底强壮些,方伯的田不能遮风,但搭了棚架,至少能遮雨,大人以为如何?”
“就照小娘子说的。”楚勀转头交代阿特尔,差遣大半官兵回县城,将能用的木料扛出来。
大雨仍持续下着,蔡府后院和方伯的那大片田地临时收容灾民,官兵多半驻守在后院外头,一来防止灾民作乱,二来不让他人随意进入蔡府。
几日下来,有些体弱的灾民开始出现伤寒症状,多半是体弱的老人家和小孩子,窦娥隔离了病人,要求所有人在进食前得舀净水洗净了手,饮水必定要煮沸,以免更多人感染。
楚勀起先不明白她的用意,听她解释后,这才知晓原来她说的“伤寒”极易传染,必须避免病患接触饮水和食物。
白日,窦娥忙着为感染伤寒的人把脉、看病、开药,能服现成丹药的配水服用,症状重的,她便开药、熬药。
这时楚勀才知晓,在发大水前,窦娥让春芳上县城买了大量药材,幸亏她这么做,要不现在去哪儿找药,整座县城都泡在泥水里了。
蔡府里有座水井,不缺净水可用,旁边小别院养了鸡鸭猪,肉蛋皆有,仓库里储粮也不少,几日下来吃喝不缺。
他允诺,一旦大水退去,便拿衙门存粮偿还,方伯也将家里的存粮拿出来应急。
而他也没想到,窦娥凭着自学不及半年的医术,竟能将伤寒控制下来,没扩大传染。
楚勀这阵子也住在蔡府,自然将蔡府所有人的用心看在心里,尤其瞧着窦娥忙进忙出的,他心里说不出的情感一点一滴酝酿着、温热着,对她越是上心。
他从前认识的大家闺秀,没一个像窦娥这般心思细密、聪慧灵巧,很多事他都还没说出口,她好似就知道他的想法。
好比如何安置灾民,她一下子就分出了后院安顿体弱的老人家、女人家、孩子们,方伯的田安顿汉子们,这是他先前就想好的,他却无需开口。
搭木棚架遮雨,也是她帮忙分工的,她甚至贴心地每日让春芳煮两大壶温热的养生茶,外头送一壶,后院供一壶,还让他差遣官兵回县城拿杯碗,一个灾民一套杯碗,刻上自个儿的名字,不可混用,也因为这样,没再传出其他严重疾病,而得了伤寒的幼童、老人家,也在她的细心医治下逐渐痊愈。
外头,也有大汉耐不住夜寒而病了,卢大夫时不时得入府取药,与窦娥、蔡婆益发相熟。
阿特尔也对窦娥另眼相看,他本以为这场大水会造成不小的混乱,没想到在一个小娘子的指挥下,大伙儿皆能井井有条地熬过去。
“公子,方伯说兴许再两日大雨就会停了。”阿特尔回报情况。
“等县城大水退去,至少也要两日,估摸着再四、五日就能回县城了。”
“是。”阿特尔应道。
楚勀向蔡婆要了能看见后院的厢房住,他站在窗边,往外望出去,他看见窦娥正端了碗药给一位老人家。
“你说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窦娥的原谅?”
“小娘子还是称公子大人吗?”阿特尔问道,也不禁替主子感到烦恼。
如今他是真心喜欢窦娥,也觉得除了窦娥,大概没有其他姑娘配得上他家满腹黑墨汁的冷面主子了。
“是啊,从那日起就没改口过。”楚勀难掩懊恼。
“小娘子若是知道公子不仅是县官,还是”阿特尔比主子更苦恼,主子隐瞒的另有其他大事,哪里只是他暂代县大人一职这种小事。
“先过一关是一关。”眼前这关若是过不去,想太远也是多余的。
“公子,小娘子看起来不像是气恼,会不会”阿特尔欲言又止。
“会不会如何?怎么不继续说?”
“我想,小娘子会不会其实根本不在意?”
“不在意我欺骗她吗?说穿了我也不算欺骗,她们没问,我就没说,这应当不算是欺瞒吧。”楚勀想了想,自我安慰道。
阿特尔真想大叹一口气,自家主子明明是个凡事算计的人,怎么遇到感情事儿,脑袋却派不上用场。“我说的不在意,是指小娘子压根不在意公子,因为不在意公子,所以公子欺瞒,小娘子才会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啊?是这样吗?”楚勀惊愕的低喊了声。
她不在意他的话该怎么办?他可是十分在意她啊,甚至觉得一天没有好好看着她,就会浑身不对劲。
“我只是说说而已,也不一定就是如此。”看公子一副惊吓、不敢置信的模样,阿特尔直想笑,但又有点不忍心,想公子在京城里呼风唤雨,只有别人怕他、敬他的分,哪里见过他这等憋屈的模样。
楚勀发现自己对女人心思了解得太少,沉默了许久才道:“其实就是如此吧,你是怕我伤心才不敢说真话,是吧?”他半眯着眼瞅着阿特尔,窦娥的心思他确实不太懂,但下属、旁人的心思,他倒是能一眼看穿。
“万一小娘子当真不在意公子,公子如何打算?”阿特尔只好问道。
楚勀望着窗外,见窦娥让老人家喝完了药,端着空碗经过一个半大不小的老实少年身旁,弯下腰笑了笑,为他抹去脸上的脏污,他忽然有所领悟。
“你觉不觉得窦娥对老实人特别好?”说完,他扬了扬下巴。
阿特尔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去,确实看到她对老实的小家伙笑得特别甜。“似乎是如此。”
所以主子一开始装老实,是因对她一见钟情,然后凭着本能猜出小娘子喜欢老实人,才装出老实的样貌,是这样吗?主子应该连骨头都是黑的吧,连喜欢的人都能算订,却毫不自知。
“我决定,要当个老实人讨窦娥欢喜,如此一来,她肯定会在意我。”楚勀若有所思的说。
阿特尔无语问苍天,主子想当老实人,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