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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的狂风暴雨,城郊的农人聚落遭风雨无情摧毁,原本就老旧的房舍有半数全倒,未倒的也给掀去屋顶,无法居住。
对于农人聚落的灾情,段景桓派人勘察,却无后续作为。
骕国以武立国,农民是弱势,即使对段景桓不满,却是敢怒不敢言。
反观陆傲秋,风雨未歇,他便亲自来到聚落替受伤的人治疗,并在郑婉儿的软性反对下,坚定的将所有银子捐出来帮助农人们修复屋舍,只不过屋损实在严重,他虽可以号召一些乐意提供帮助的工匠到聚落进行修缮工程,但因损害过大,以他的财力,实在不足以支付工资及材料费用。
回到城里,他向那些经常向他求诊的富人们募款,可那些富人通常小气,募得的款项连修缮总额的三分之一都不及。
于是,陆傲秋找了几间当铺询价,想将仅有的小宅子抵押。
这个消息传到郑婉儿耳里,她难掩激动的道:“陆大哥,行善必须量力而为,你怎能将宅子抵押?要是没了这间宅子,我们何以安身?”
“婉儿,宅子抵押了,再赎回便可,在期限未到之前,我们还是可以住在这儿。”他试着安抚道。
她难得的动了气。“宅子是你的,反正我也作不了主,说不了话。”丢下话,她一扭头便走了。
刘妈看着他,沉沉一叹。“陆公子,你答应过老爷会照顾小姐的。”
“刘妈,如果我只剩一口饭,也是婉儿先吃。”陆傲秋坚定的道。
刘妈听了,没说什么,默默的离开。
陆傲秋独自待在诊间,越想越心烦,索性简单整理了行囊,动身前往农人聚落,预备在那儿待上几天,协助工程进行。
当他抵达后,发现除了他召来的工匠,又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而空地上也堆了很多物料,他正感到疑惑,就见王老爹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
“陆大夫,你真是我们的活菩萨!”
陆傲秋困惑的问道:“老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你的朋友,无名氏公子呀。”王老爹笑着替他解惑“今天一早,你的朋友带着数十名工匠还有十车的物料来到聚落,如今人力足了,物料不缺,工班头儿说,不用半个月便能将屋舍整修完毕。”
陆傲秋的脑袋空了一下,但旋即出现一张面孔。
好个无名氏公子,他没想到段景熙竟会调动工班来帮忙这些无人闻问的农民,而且还不是以她兄长的名义。
“那位公子回去了吗?”他问。
“不不不,他正在韩家。”王老爹回道。
得知段景熙还在,他立刻前往韩家。
韩家在这次风雨中,屋舍近乎全毁,若不是他暂时在旁边搭了个棚子,他们父女俩恐要幕天席地,餐风露宿。
来到韩家,陆傲秋一眼便看见段景熙,她身娇肉贵,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忙,可却一直在旁边监工着,他走到她身后,轻唤一声“喂。”
段景熙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有点愠恼地道:“吓人啊?”
“你才吓人。”他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做这些事。”
“人非草木。”她说:“这些人受苦落难,我能视而不见吗?”
“不是为了做好事以求一战?”
段景熙微微皱起眉头,诚实地道:“那也是原因之一。”
“那其它原因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回道:“快乐。”
“快乐?”
“嗯。”段景熙一脸认真。“我发现助人是快乐的事。”
陆傲秋笑视着她,眼神及表情有着他没察觉的温柔。“你总算找到比比剑更有意义的事了。”
她不满的瞋他一眼。“你这是在笑话我吗?”
“不,我是衷心替这些人感谢你。”他说。
迎上他真挚深沉的黑眸,她莫名心慌,连忙别过脸,故作镇定的道:“比起你为他们做的,我做的也没什么。”
听闻城郊的聚落在风雨中几乎全毁后,她立刻询问兄长是否有赈灾的打算,可兄长却告诉她只会减免他们两个月的税赋。
她心想,自己手边有一些可以自由运用的钱财,不如由她出资帮助那些农人,于是便迅速找了工班投入重建的工作。
来到这儿只一天,便听说了很多关于陆傲秋的事。原来他不只是一位懂得剑术的大夫,还是个慈善家、大好人。
据这些农人们说,他长久以来一直关照着他们的身子,还常出银子帮忙修缮,他也知道他们衣食虽不缺,但称不上无忧,生活都已捉襟见肘,根本无力让孩子们上学,但他认为要改善他们的生活,改变他们的命运,必须要让他们受教育,因此他在聚落里整建了一间小学塾,隔三差五便到这儿来授课。
她得说,知道越多关于他的事,她对他就越崇拜。
崇拜?想着,她忍不住盯着他看。
陆傲秋迎上她的眸光,加深了笑意。“我对你真是有点刮目相看了。”
突然听到他的称赞,段景熙不禁脸红。
“我没想到你愿意为他们做这些。”
她这次的善行,让他对她改观。本以为她是个任性霸道,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懂民间疾苦的大小姐,但原来她有着一颗良善的心。
想想,他当初为了救她而留下的这道疤,真是值得。
段景熙满心欢喜,胸腔里彷佛有几百对翅膀在拍打着。她从没想过得到他的夸奖及认同,竟是一件如此让人雀跃的事。
当晚,陆傲秋在聚落里待下,段景熙也没回居城,虽然弥生一直劝她,她却坚持留下。
夜里,睡不着的两人,在屋外不期而遇。
他聊着他的过去,但跳过六年前救了她的那一段。
她也说着她的故事,有些还逗笑了他。看着他的笑脸,她心头狂悸,越来越有种深深陷入的感觉。
“为什么你要扮男装?”陆傲秋语气闲闲地问:“你这年纪的姑娘,谁不想打扮得漂漂亮亮?”
“因为我爹不喜欢女孩。”段景熙说得清淡,眼底却流露一丝怅憾。
他微顿,疑惑的看着她。
“我三岁那年,娘亲便因病猝逝,我非常渴望爹给我依靠跟温暖,可他从来都不喜欢我。”
“父亲都疼女儿,你爹哪有不疼你的道理?”
“在我印象中,他总是远远的避开我,用嫌恶的眼神看着我,我记得自己曾经想接近他,却被他狠狠推开”说着,段景熙眼眶微湿,但却倔强的一笑。“我兄长叫我别太靠近我爹,奶娘也常告诫我别惹爹生气,同为己出,我爹对兄长总是投以满意欣赏的目光”她停顿了一会儿,幽幽地续道:“我想我爹许是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所以我——”
陆傲秋顺着她的话问道“所以你想变成男人,甚至超越男人?”
她点点头。“我想变成爹喜欢的孩子,我想变得更好、更强。”
如今,他总算理解她当年为何冒险做那么危险的马技,也明白她为何到处找人比剑,原来她不过是渴望父爱。
尽管她已经十九,在她心里却还宿着一个乞爱的小女孩,不自觉的,他望着她的眸光多了几分不舍。
段景熙不想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于是话锋一转,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个”陆傲秋下意识摸了摸左眼的疤,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想了想后,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见他面有难色,心想许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耸声肩,故作不在意的道:“我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你不必告诉我。”
不知为何,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两人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想该是回帐子歇息的时候了,于是想起身离开,还未动作,余光一瞥,竟看见他手掌外侧有一道伤口。
“你的手在流血。”她说话的同时,已经抓起他的手,审视伤口。
未料她有此举,陆傲秋心头一震。“不碍事。”
“你都没发现吗?什么时候弄的?”段景熙边说,边从腰间取出一方手巾,紧张兮兮又小心翼翼的帮他绑上。
看着她低垂的美丽脸庞,还有那因忧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的心竟卜通卜通的狂跳不息。
他不愚钝,知道这种反应极不寻常,因为他不曾对婉儿或是任何女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与婉儿相处多年,就算止乎于礼,不曾逾越分际,还是免不了有些肢体上的接触,可那感觉如同亲人般,平淡、平常,而现在,他却感到心惊。
但更让他心惊的事接着发生了,因为他看见手巾的一角绣着一个傲字,这是他的手巾,因为那字是婉儿绣的。
他的手巾竟是自她腰间取出,而且洗得如此干净,甚至熏了淡淡的沉香,是他那日在大街上帮她包扎伤口用的手巾吧?她是如此的气恼他,为何没将手巾扔了,还如此珍惜,甚至贴身带着?
一种奇异的想法自他脑海中闪过,教他心悸不已,视线更无法从她身上转开。
段景熙抬起眼眸,正好迎上他炽热的目光,看着他不可思议的表情,内心陡然一震,猛地意识到一件事,他认出这是他的手巾了吧?他是不是正惊疑着她为何将他的手巾如此珍惜着?她慌了,支支吾吾想解释“这、这是、是——”
陆傲秋替她把话说完“是我的手巾?”
“呃对啊。”为掩饰心慌,她瞪大眼睛,一副找架吵的表情“怎样吗?”
“你一直带在身上?”
正所谓欲盖弥彰,她若不认,找了一堆理由搪塞,反倒引他怀疑,只好道:“是啊,我一直想还你,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
他不相信她,因为他看见她眼底的惊羞慌张,他感觉得到在他们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变化。
这感觉是何时开始的?自然而然便发生?还是慢慢酝酿而来?抑或是它一直潜藏在某个很深很深的地方,如今破土而出?
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神太过炽热,让段景熙莫名心惊,直觉想逃,她倏地站起身,尴尬的道:“那个晚了,再不回帐子歇息,弥生又要啰唆了。”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陆傲秋着魔似的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
她惊羞的回头看着他,四目相对之际,她彷佛被他深邃的眼眸吸走了魂魄,这样的感觉太过陌生又震撼,惹得她倒抽了口气,颤抖着嗓音问道:“做做什么?”
被这么一问,他不免也怔住了。是啊,他这是在做什么呢?为何她让他的心如此波动?他不该对她有这种感觉,他的心合该犹如止水,他一心想照顾的人是郑婉儿,他早就有娶她的打算,他
陆傲秋有种不妙的感觉,他的心撼动了,不平静了。
松开手,他局促地别开目光。“谢谢你,早点歇着吧。”
“喔。”段景熙应了一声,慌慌张张旋身而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懊恼地的低喃“该死的陆傲秋,你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