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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不同意。”
没有哭哭啼啼的离别场面,但仍有依依不舍的惆怅,打来到这世界的关朝薇从未离开过师父一日,她像师父的小尾巴只跟着师父打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只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她从未想过的离别终于到来,自认为看得开的她依然难过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只守着师父不肯离开一步。
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
在彼此含泪的目光中,师徒俩渐离渐远,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硬生生把原本两个连在一起的人分开,那种痛无法形容,只能默默的体会,独自品尝不能泪流的辛酸和苦涩。
在上京的一路上关朝薇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向来话多的她变得很沉默,多亏了莫沧安同车而行,在车上不断地逗弄她,以占便宜的方式勾起她的情绪,这才让她恢复过来。
当然,他也偷了不少香,让佳人的心又朝他跨了一大步,两人说不上浓情密意也亲亲密密的,羡煞车上的丫头。
沈国公这个义父也算阔气了,不仅私下给了义女两万两的零花银子,还让老管家周伯添置了三大车姑娘家的东西,让她有不输世家女的行头,因为沈国公的义女怎能有半点不称头。
甚至他还送了两名懂武的婢女,回云、暖雪是国公府的家生子,打小就跟着家人学武,之前是伺候沈国公饮食起居的大丫头,而今成了小小姐的侍婢。
带着未婚妻上京的莫沧安并未回怀安侯府,他一踏入京城地头便让陈起、小七等人先把随行人车带回侯府,他与关朝薇两人则相偕入宫面圣,未先见久候不至儿影的父母。
为免夜长梦多,有些事还是要当机立断。
就在皇上召见两人,有意因破了涉及甚广的尼姑拐人案而有所嘉奖时,胆子不小的莫沧安趁机提起不要赏赐,只希望皇上下旨赐婚,让分离多年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乐见其成的皇上赵京辉满口应允了,满面欢喜的正打算拟旨,他手上的紫金御笔都沾上墨了,只差落笔。
无奈好事多磨——
“皇妹,御书房内不得胡闹,朕已亲口赐婚,断无悔改。”皇上言下之意是君无戏言,任何人不得反驳。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盛气凌人的皇妹,更可说是厌恶,打心里排斥和她同处一室,若是可以的话,他想打发她去和亲,远远地嫁到蛮夷之地,让她去祸害别人。
只是目前他动不了她,把持半边朝廷的莲太妃是她的亲娘,在他尚未完全肃清莲太妃党羽、扳倒越发嚣张的福家前,只能虚与委蛇,凡事退让,不与她们母女正面起冲突。
“皇兄这话可说差了,当初怀安侯府是与皇妹议婚的,侯爷夫人多次言语暗示有意给儿子与皇妹订亲,还和太妃为此事相谈甚欢,她们早就口头做了约定。”她才是侯府将迎的新妇,不是这个来路不明、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贱种。
目中无人的赵玫清根本不把关朝薇放在眼里,鄙夷的目光在关朝薇的身上溜了一圈后,便蔑然的哼了一声。
“是这样吗?莫卿,你一亲二许?”皇上貌似软性子的一问,眼中一闪不快厉色,似在问他看重的臣子,侯爷夫人的眼睛长歪了吗?连皇妹那样的货色也看得上眼,叫她先去治治识人不清的眼疾。
皇上,臣也很冤呐。“启禀皇上,母亲曾问过臣是否愿攀高枝,但臣自知卑微,不配与金枝玉叶比肩,故而推拒。”
莲太妃及福家害了关府全家,要他与仇人之女共谱白首之约岂不可笑,滑天下之大稽。
“咳!咳!皇妹,你听见了,此事没成,朕身为皇上也不能罔顾臣子忠君之心,寒了人心,莫卿的婚事自有朕做主,你且退下。”人家不要你,你还好意思强取强求。
皇上的御笔刚要落下,一股外力将其挥开,他眼中怒色一闪而过,但面色如常。
“我不管,他娘答应了,婚姻大事本就由父母做主,既然开了头就不许更改,本公主低嫁是他的福气,他该叩头谢恩,不得有二话。”骄蛮的赵玫清蛮不讲理,不管不顾地在御前失仪,还把皇上的笔打掉,不许他下旨。
先帝在时,莲太妃因受到帝王的宠爱而有了私心,暗地里为非作歹,拉党结派,借势掌控了大半朝官,她一度还想扳倒皇后和太子,扶自己的幼子上位,当名副其实的太后。
但是幼子太小,根本不可能成事,因此她退而求其次只掌权,贪财势,利用权与财控制朝廷官员,使其听命行事,福桂莲的弟弟永昌伯便是贪官一名,他利用职务买卖官职,因此有不少买官的官员便成了莲太妃一派,在政事上的推动并未完全听从皇上旨意,造成皇上的内忧。
在莲太妃的纵容下,养出赵玫清骄纵蛮横的性格,她自认为高人一等,是凤凰化身的天之骄女,动辄打骂下人,一有不如意就发脾气,看不起身边的贱民,认为就连高高在上的皇上都得对她低声下气,这世上还有谁能不顺从她,她可是金贵万分的皇家凤女。
“莫卿,朕给你机会辩白。”意思是,这蛮婆子交给你处理,朕头痛。皇上也是个无赖,直接把麻烦扔给臣子。
为皇上分忧是为人臣的责任。这是皇上的原话。
“臣领旨。”莫沧安恭身后转向赵玫清。“长公主,臣已有婚配,断不能有负于她,长公主之看重只有辜负了。”
“什么?”她发怒的大叫,指着一旁未发一语的关朝薇。“她是个什么东西,哪能和本公主相提并论!本公主看上你是给你面子,不要想随便拉个贱种就想搪塞本公主。”
“长公主请自重,臣的未婚妻乃战国公义女,长公主所言自当谨慎,勿丢失皇家颜面。”
声冷如冰的莫沧安严词以对,冷颜沉目,甚为可怕得叫人生惧。
“哼!拿战国公来压本公主,那个老不死的早就告老还乡了,他还能冲到本公主面前咆哮两句吗?”她由衷的瞧不起已老的老将,认为他们老得一脚已爬进棺材底,想和她作对?那叫找死!
“皇妹不可口舌逞狠,沈国公虽已不在朝廷,可朝中武将对他景仰万分,沈家儿郎手中掌握我朝三十万大军兵权。”心中冷笑的皇上假意慌张地提醒她有兵才是老大,战国公余威犹在,他登高一呼就能平了皇宫。
“皇兄,你无能。”连个老头子都应付不了。
他装出微赧的样子。“朕也想力图振作,可是唉!皇妹,此事就作罢吧!朕再为你挑个人品、才貌皆上乘的官家子弟,战国公是跟着先帝打过仗,朕惹不起他。”
“你惹不起,本宫来惹,谁想欺负本宫的女儿都不成。”佛来、杀佛。神来、杀神。
玎玲当琅的佩击声随着一阵浓郁香气飘进,头戴九尾凤钗,衣着华丽的艳妆女子在一群太监、宫女的伺候下款款入内,浓妆下的神情倨然,带着几分冷傲和高不可攀。
一见到此人,皇上和煦的面容微微一顿,随即又笑容如阳的起身相迎,态度谦逊而不矫矜。
“母妃,皇兄欺负人。”一见到亲娘,赵玫清小脸不快的告状。
“乖,母妃在,谁敢给你脸色看,母妃就让那人没脸。”皇家儿女岂容贱民糟蹋,不把她当一回事。
莲太妃话中有话的暗指,首当其冲是不知好歹的莫沧安,可他像入定的老僧一般八风吹不动,面无表情的不做任何响应,挺直的背脊不曾因她的恫吓而有丝毫弯折。
“皇兄,你听见了吧!有母妃为我出头,你不能胡乱放纵自己的臣子,既然怀安侯府已跟皇妹议亲了,赐婚一事你就当没说过。”赵玫清骄纵地连皇上都敢命令,要他收回皇命。
“皇妹,你这是叫朕在臣子面前抬不起头吗?两人功在朝廷朕才想给点恩赐,你与太妃此举不是叫朕难做人。”皇上长吁短叹,好像两方都想讨好又力不从心,帝王难为。
“皇上,有什么好难做的,长公主是皇家凤女,本朝有哪家的贵女比她更娇贵,她想选谁当驸马有谁敢跟她争?你拟道圣旨赐婚,旁的闲杂人等就给笔银子打发了,路边野花也敢与花中之王牡丹争艳。”不自量力。
顿感压力山大的关朝薇暗暗欷吁,就说别蹚这浑水吧!一碰到势大的,她这只小虾米就壮烈牺牲了,人家搬出了莲太妃这座大靠山,她义父战国公算什么,未拚先垮一半。
不过显然地,某人的看法和她全然不同。
“臣不愿。”
御书房高声一喊,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正气凛然的莫沧安。
“你不愿?”莲太妃的声音有点尖锐。
“是的,臣不愿。当初母亲提及此事时,臣已明确回绝了,母亲便绝了念头不再提,故而臣与长公主的婚事并不算数,全属呓语。”他的意思那些全是梦话,当不得真。
也给了莲太妃和长公主台阶下,一个不娶,一个硬嫁,到时撕破脸了大家都难看。
“你凭什么拒绝?本宫的爱女有哪里配不上你,你弄个不起眼的乡下丫头想羞辱谁,沈老头的义女,呸!”莲太妃气恼地呸了口痰,十足的专横,不与人讲道理。
“娶妻,娶贤。”
莫沧安的一句话打得莲太妃脸面无光,十分难堪,她没想到一名侯府子嗣居然敢胆大包天,还直言长公主不贤,还一脸长公主就是不贤不淑,他宁死不从的样子,谁也不能强迫他娶个祸害侯府的恶妻。
听得发噱的皇上差点捧腹大笑,他看向莫沧安的眼神多了和善。竟敢在老虎嘴边拔牙,他是第一人!
“你你竟敢”诋毁长公主!
“莲太妃,朕打个圆场,别把情分弄拧了,这桩婚事再议,你们双方各退一步,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能一举气死老妖婆,记他大功一件,封官赐爵。
“你让本宫让?”面色一狞的莲太妃推开皇上,一巴掌要往多出来的人脸颊挥下,怒斥一声“你想死还是想活?”
“莲太妃,你真不畏战国公的子弟兵?”眼底燃着赤焰的莫沧安立刻挡在关朝薇面前,猛地一起的冷肃威吓令人心惊。
平白挨了一掌的关朝薇捂着脸,很无奈的装哑巴。心想这位太妃娘娘也太傻了,她身边伺候的宫女、老嬷嬷那么多,以她的身分何必自己动手,开开口就有无数的老嬷嬷上前为她代劳。
她就不信打人不会痛,而且打得那么用力,皮粗的她都觉得痛了,何况是宫里养娇了的贵人,其手心肯定更痛。
“你威胁本宫?”莲太妃瞪大眼质问。果然是个大胆的。
“实话实说。”武将只管打,讲道理去跟祖宗牌位讲,莲太妃之所以未能入主中宫,惧的是武将手底下的兵。
而身为武将之首的战国公,她敢动吗?
“好,好,你也不要护了,我只听她说一句话,只要她敢嫁,本宫今日就当没来记回。”她言下之意,婚事照议,莫沧安还是得娶公主,没得商量,至于其它
这女人她敢吗?
被逼上墙头了,不跳不行了。关朝薇从容不迫地从莫沧安身后走出,端的是仪态,秀妍风姿,娉婷若柳的一福身,娇色如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义父做的主,莫敢不从。”她声如黄莺,娇软甜脆,有股吴侬软语的娇媚。
听父母的话,够贤淑了吧!
“薇儿”莫沧安高高的心重重放下,暗吁口气,他满眼温柔的轻握她柔白的小手。
其实他很怕薇儿当场说不嫁了,要笔银子当补偿地掉头离去,因为他晓得她最不耐烦和人争、跟权势斗,静慈师太所教的佛理与朝堂无关,她更向往的是与世无争的田园乐。
但是她在权势当前没有低头,仍然不畏惧的抗争,在他握她手的时候反握他手心,调皮地告诉他她是站在他这一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了他还能放吗?自是紧紧抓牢。
明明是打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莫沧安却欢喜得快要笑出声,他用垂下的绣竹衣袖遮住两相交握的手,暗自乐着,眼眶发热,自认有千军万马的力量,再来十个莲太妃也无惧。
“呵呵呵好,很好,太好了,果真是好的,本宫还没见过不怕死的人,如今终于见识到了。”战国公的义女是吧!有那老家伙宁死不折的骨气,宛如亲父女呀!
莲太妃一口气说了四个“好”字,由她口中发出的好,却字字含着冷意,一字比一字冷上三分,几欲将人冻结成冰。
“莲太妃,这事就算了,给朕一个面子”皇上心里得意道:打脸了吧!明知强摘的果不甜硬要摘,酸了牙呗!
莲太妃冷冷地瞪了多事的皇上一眼。“皇上,本宫可以不计较他无礼一事,不过这赐婚”
“再议,再议。”皇上故作软弱状,不敢对她有所违逆,似已应允此事,遂了她心意,但是再议有很多种说法,难道后宫女子还能指点帝王如何治理江山吗?
这答案虽不满,但勉强接受。莲太妃开口“清儿,跟母妃回去。”
“母妃”没把婚事定下来赵玫清心有不甘。
“母妃的话不听了吗?”莲太妃扬高嗓音。
“是的,母妃。”嘟着鲜艳红唇,她走得极慢,又频频回头看了几眼,见莫沧安根本对她不理不睬,长公主的脾气又上来了,她伸手打了宫女,脚一跺才跟上走得快的莲太妃。
这对令人难以忍受的母女走了,凝窒的气氛才消散,此时爆出不可遏止的大笑声竟是皇上。
“好,干得好,你们都让朕刮目相看,朕服了你们,果然长了一对夫妻脸。”夫唱妇随。
“皇上,君无戏言。”莫沧安提醒皇上不要光是口头的赞扬,要给点实质上的,不然谁为他卖命。
“哎呀!你就不能让朕喘口气吗?把朕逼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啧啧啧!朕打你用小杯箭射朕的爱马时就认识你,怎么不见你给朕一句温言软语,尽看你一张没表情的冷脸,朕以为你这辈子就是颗不开窍的石头,没想到”
居然是个多情种,看着未婚妻的眼神有多炽热,简直要把御书房给烧起来了,面冷,心火热。
“皇上,你离题了。”废话真多。
赵京辉虽贵为皇上,却也有一、两个还能聊两句的知交好友,侯府世子莫敬安和其弟莫沧安兄弟两人的性格都偏冷,向来公事公办,正好投他所好,交情算是不错。
所以有时候在交谈上不像君臣,倒似好友闲聊,少了几分威仪,多了些逗趣,谈笑若知己。
“沧安,朕头一回见你为了一件事如此急躁,你向来的冷静和自持哪去了,还敢催促起身为帝君的朕,看来深陷情海呀!”逮到机会的皇上忍不住揶揄两句,错过这一回,这冷僻性子的臣子还不知何时才肯让他取笑一番。
“皇上,臣搜集有关福家私下卖官的证据,想必皇上不急着要。”想扳倒莲太妃一派党羽,巩固皇权,皇上比谁都心急。莫沧安不疾不徐的取出自黑漆木匣中取得的证物,是一份买官名单和交易账册三本,以及若干不法勾结。
一看正是他所要的证物,看似温煦斯文的皇上目露精光。“赐婚一事朕开了金口就不会收回,不过”
他虽没将话说出口,但聪明如莫沧安了然在心。“主因在莲太妃和长公主身上,皇上多有顾虑吧!”
“把她们摆平了,朕做主赐婚,让你们风风光光大婚。”笑面虎一般的皇上又耍了一次无赖,他嘴上说得轻松,所谓“摆平”事实上是彻底铲除福家党派,使其从朝廷消失。
在外有卖官收取暴利的福胜守,有银子做后盾,在皇宫的莲太妃便有一座稳妥的靠山,让她以利收买人心,扩大她在宫里的势力,使其削弱帝王力量,如此她便能在宫中横着走。
就连皇上也心惊她十年来所建立的庞大利益势力,牵扯在内的官员出乎他意料外的多,若是稍有不慎,将动摇柄本。
因此他不敢动莲太妃,只能由着她张牙舞爪。
在没有万全准备之下,牵一发动全身,他绝不可能拿皇位冒险。
“你是关御史的遗孤?朕暂时不能为你正名、平反关御史所受的冤屈,暂且忍耐一段时日,朕会还关家一个清名。”
皇上在取得关御史临终前让奶娘带走的证据,里面条条名列证据确凿的真相,但为恶多时的福家同时牵扯了好几件重大案子,为了将其一网打尽,故而暂时不做任何动作。
他们在等候,悄然布局,严密注意福家的一举一动,待时机成熟,到时一个也别想逃脱!
不过在这之前,只好先委屈关朝薇以莫家客人的身分住进怀安侯府,同时为防风声走漏引来杀机,莫沧安向家人介绍她是战国公沈博来义女,且他已让皇上择期为两人赐婚。
因此关朝薇仍沿用先前的名字——季薇薇,好掩人耳目。
只是侯爷夫人朱氏不喜关朝薇的出身,名义上说是义女,可到底仍是一名父母双亡的孤儿,放眼京城的贵女圈,朱氏还是中意母妃权倾朝纲的赵玫清,长公主做媳妇谁不爱。
“娘,你在干什么?”
使坏被逮个正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朱氏一脸“惊吓”地拍拍小儿子手臂。“大呼小叫什么,想吓坏你可怜又胆小的娘亲呀!我只是看季姑娘太害臊了,一桌子好料理尽挑干扁扁的菜梗吃,想她没认国公爷为父之前肯定过得不太好,你娘我善良,给她夹点肉吃不行吗?你还大声吓娘。”
太坏了,娘生儿,痛三年,儿不知娘心,更痛。
“不孝子。”餐桌上立即出现老子教训儿子的声音。
侯府里的正经主子并不多,平常是各过各的,也少在一起用餐,由大厨房煮好再送到各主子院落。
可是今日倒是到得满齐的,给人农家大叔憨厚温馨感的老侯爷莫立夫,其眼神锐利,一看即知并非简单人物,到底在官场打滚过,只是老年不喜管事。而莫沧安的父亲莫士祯则表现冷淡,从头到尾一眼也没看向不受欢迎的客人。
大概是受到妻子朱氏的嘱咐,因此对客人有某种程度的排斥,不喜欢娇客的到来破坏侯府的和谐。
侯府世子莫敬安看起来很凶,板着一张严厉到会吓哭孩子的脸,他只冷冷地看了关朝薇一眼便拧起眉,既不招呼也不出声,活似她是一幅挂歪的画,不值得一览。
芳姨娘是府里唯一一个小姐莫禾然的亲娘,但因侍妾的身分不能出席,所以关朝薇并未见到她。据说是官家庶女,学问好,大义明理又极规矩的人,在侯府的地位虽是姨娘,可莫家人都很尊重她,尤其是朱氏最离不开她。
因为肯耐心听朱氏说话又不摆臭脸的人只有芳姨娘了,人生的唯一知己呀。
至于才十岁的莫禾然很安静,安静到有点反常,她的食量小得令人惊心,挑挑捡捡吃不到两口,不过人长得可爱,眼睛很大,脸圆乎乎的像土拨鼠,莫家人都非常疼她。
因为关朝薇这个莫沧安现任未婚妻的缘故,所有该出现的人都来了,不避讳男女同席,也是人少的原因,全都上了主桌,也就上演了全家人排挤一人的可笑局面。
当然莫沧安除外。
“娘,孩儿不是说过薇儿跟着师父修行,自幼茹素,你夹肉到她碗里是害她破戒。”这个亲娘呀,简直胡来,行为和思考方式比三岁孩童还稚气,光看表相不重内在。
“哎呀!怎么连肉都吃不得,她不是还俗了吗?还守什么清规戒律,来,吃鱼,对脑子好。这蹄膀肉炖得软烂,抿一口就化了。还有这片鸭呀,滋味才真的美味!快吃,快吃,别跟我客气”朱氏的筷子没停过,一直夹荤食。
但她没有往自个儿的碗里放,全夹给还俗的半个尼姑。
“娘,你可不可以收敛点?实在是”她闹得也太过分了,叫人没法看下去。
“大家都吃得,她吃不得吗?”老子又教训儿子了,莫士祯冷着一张脸,不满儿子对妻子的态度。
“吃肉、长膘。”老侯爷憨憨的笑脸中有抹精光,夹起一块肥得滴油的蹄膀肉往自个儿嘴里一塞。
长膘?这句话是针对她吧!最好她吃得像头猪,反正侯府养得起一头猪。关朝薇苦恼的看着满成一座小山的碗,不知该从何下筷,尤其菜里溢出来的油光叫人怀疑不晓得倒了几斤猪油下去烹调。
“二弟,娘是好意,你不能拒绝。”连最一板一眼的人也开口了,直道弟弟的不是。
满到尖起来的碗还能放菜吗?
事实上小姑娘做到了,天然呆的莫禾然将碗中很小很小的肉末夹起来,很小心很小心的迭放在菜山上头,她像是完成一项很艰巨的任务,做完后还偷偷地梧嘴窃笑。
全家总动员对付她了,看得关朝薇既好笑又无奈,又觉得这一家人很有趣,做坏事是明着来,不怕人知道。
“实在是怎样,我对她好也不行吗?你是在嫌弃你娘喏!看看她瘦得像根柳条,没肉没脑的。”朱氏盯着丰腴的双峰,说到“胸”时,略微一顿。“娘是说她瘦得像个逃难的,多吃点补补身子有什么不对,我到底是不是你娘呀!”
朱氏假意拭泪,一副被儿子气到的可怜模样。
“娘是亲娘,不过做起事来像市井妇人,全无侯爷夫人的妇容。”有谁会联合全家人刁难将来的媳妇?好歹他这个当事人也在场,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卖他点面子,别让他在自己媳妇面前丢脸。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当初我生他时差点丢了半条命,从此伤了身子再也生不出孩子,今天他居然用忤逆回报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别拉我,让我多喝两口汤胀死算了。”朱氏一口喝下半碗竹笙鸡汤,鸡汤太油她还打了个嗝。
“道歉。”莫士祯大喝。
“你伤了你娘的心。”老侯爷短吁。
“二弟,你太不应该。”莫敬安也谴责。
莫禾然则呆呆地看着她二哥。
看到众人一起朝他猛丢炮火,莫沧安不当一回事地将关朝薇的碗端过来,默不吭声的吃个精光,再把空碗还给她。“娘的心意,孩儿收到了,不过叫厨房的以后做菜少放点油,府里有老人在。”
老人指的是谁?
最年长的老侯爷抬头,朝不孝孙子冷睇一眼,复又低下头数豆子,顿时那口很油的蹄膀肉再也不吃了。
吃油太多对老人家的身子骨不好,众所皆知。
“你你好,少放点油,娘也年岁不轻了。”好,算你狠,娘吃儿子暗亏也不算太糟,不过她还有一招。“季姑娘,吃吃府里的拿手菜“银龙玉凤”这是少见的乌梢蛇去皮去头尾肠杂,同鸡脯肉一起川烫”
一说到蛇,莫沧安又有意见了。“娘,薇儿属蛇,同类不相残,你不会那么残忍要她吃同伴的肉吧!”
朱氏倒抽一口气,银牙暗咬。“这道“素纨掩朱”她总能吃吧!有个素字,是刚出炉的素包子。”
“叫素纨掩朱不代表是素馅,里面包了猪碎肉。”府里厨娘的手还没好到把素菜做得像荤食。
朱氏甩筷子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到底要吃什么?我们是怀安侯府不是尼姑庵,难道要我们学牛吃草,一点荤油也吃不得,全陪着她吃斋念佛,一起阿弥陀佛?”
她是藉题发挥,下人面子。
不是她挑的媳妇,她怎么看得顺眼。
“至少不能是盘盘都是肉薇儿?”莫沧安正想说一片菜叶也瞧不见,一只柔白小手往他手背一覆。
“夫人,我可以吃肉,我也不是小尼姑,我还俗了,以后我们是一家人,叫我季姑娘显得太生疏,以后跟沧安哥哥一样喊我薇儿。”她也不是全素者,只是习惯吃素。
关朝薇承认自己也有嘴馋的时候,想沾点肉味,在赶不上宿头得野外过夜时,有时她看着溪里的鱼虾也想打打牙祭,睁一眼闭一眼的静慈师太也会由着她开荤,不强迫她一定要吃素。
鱼是吃得不少,但肉真的吃得不多,素斋吃多了会觉得肉里腥甜,油滋滋地不太爽口,食多生腻。
“沧安哥哥”
莫家人的脸色很复杂,有像吞了活青蛙,如朱氏;有眼一眯似在审视,如怀安侯;有蓦地睁大眼的世子爷;有依旧在数米粒的莫禾然,以及呃,怎么形容
老侯爷的表情倒是趣味,他先是一讶,继而是拧眉深思,而后眼中似有一丝兴意闪过,接着又憨憨一笑,继续粒粒盘中飧,似要体会农夫种田的辛苦,很感激的吃干净。
“夫人,你也吃,别尽彼着招呼我,都是自家人不用太客套,这道芙蓉鸡片弄得不错,就是花椒下得少些,薇儿随身有带调料,给你加些吧!不必跟我道谢,应该的。”
应、应该的?
看着红通通的花椒撒在薄嫩的鸡片,一盘菜色全成了红色,而且盘子里的鸡片全移到朱氏的碗里,很想喝杯茶解辣的莫家人无言了,全石化地望着比朱氏还狠的关朝薇。
狠角色。
这丫头不好惹。
大概只有莫沧安是真心的笑出声,面带笑意地一睨脸色微变的自家人,内心莞尔不已。
“娘,油酥鸡脯丝你尝尝,再来个油酥嫩仔鱼、辣油牛豆更够味,还有麻辣仔鸡不能说做儿子的不孝顺吧!一桌子菜的精华全孝敬娘亲。”
“停、停、停!不要再夹了,满、满了。”这叫她怎么入口,她根本不敢吃辣呀!
“娘,孩儿的孝顺你不能不领情,养儿艰苦,孩儿知晓你为孩儿吃了多少苦,趁此机会借花献佛,娘多吃一点,把你生孩儿的苦难全补回来。”莫沧安在她满出来的碗上又迭了半只淋上浓浓花椒油的油淋香酥鸽,焦酥呛辣。
“这”她吃得下去吗?
“爹,要孩儿为你夹一片软烧活鱼吗?”呵呵,这是用了多少花椒,专为谁准备的?
害人不成反害己,朱氏终于很“辣”的明白这句话,除了全是荤菜外,二十五道菜里有十五道都用了花椒油,她的用意是辣得客人再也不敢跟他们同桌而食,泪奔而去。
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怕辣,随时还带着更辣的干花椒,磨得细细碎碎的,撒在菜上看不到辣色,却辣得让人两眼直落泪。
“我吃饱了。”莫士祯很果断的让服侍的下人收碗。
“那祖父”莫沧安目标一转。
“饱了,饱了,该去看我种下的花发芽了没。”老侯爷直接走人,走得又快又急,回头看了笑得正甜的关朝薇一眼,死水似的眼中流动着浅浅波光。
还没等二弟将矛头转向他,世子莫敬安神色严肃地放下碗,说:“下次少放点花椒,太辣了。”
一说完,他借口书房有事待办,走了。
剩下朱氏和小莫禾然大眼瞪小眼,老的叹气,小的跟着学,看得关朝薇差点喷饭。这一家人
“有趣?”是他听错了,还是她被逼疯了?此时两人已到莫沧安的院落。
“是的,我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一家人,他们可爱得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可爱?莫沧安怔愣的瞪大眼睛。“你不觉得他们做得太过分了,根本没安好心眼想让你难堪?”
“不会呀!要打成一片才热闹,你看你的家人多团结啊,连欺负人都理直气壮,豪情万丈,专走光明磊落路线,小奸小恶的模样让人捧腹。”她忍笑忍了好久,憋得脸都变形了。
理直气壮他懂,但豪情万丈她哪只眼看出豪情,只有娘亲的可恨。“薇儿,你不生他们的气?”
“师父说了,生气是处罚自己,没做错干么要生气,你家人不接受我是因为他们认为你值得更好的,有真心为你的至亲,我高兴都来不及了还生什么气。”她反而羡慕他。
“实话?”莫沧安的心里仍不踏实。
“你见过我说话不实在吗?”她可是师父养大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她也没有骗人的必要。
见她真不气不恼的眉眼弯弯,他才放下心。“会有一段艰难的过度期,为我忍一忍。”
“嗯!”她点了点头。
“我会尽快把皇上交代的事处理好,然后娶你。”佳人在怀却只能硬生生忍着,这日子真难熬啊。
“你确定我不会先被某长公主弄死?”他的疯狂爱慕者,很恐怖的。
莫沧安忽地身子一僵,想起对他死缠不放的长公主赵玫清,脸色变得有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