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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雷骤响,轰隆隆地朝城市铺天盖地而去,原本就所剩无几的阳光更是迅速被乌云取代,不消须臾,雨势滂沱宛若溃堤。
被大雨追赶的苏茜抓着唯一的家当,仓皇地奔跑在没落的商店街里,直到气喘吁吁地躲进了一处老旧遮雨棚,方才勘勘抓住那么点薄弱的安全感。
已经数不清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第几场雨,明知这样的天气怕是还会持续好一段时间,她说什么也舍不得买把伞,只因手边的钱已经越来越少,她却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只能像现在这样暂时屈身遮雨棚下,忐忑而无助的听着头顶上的遮雨棚被雨打得砰砰作响。
想到自己的前途茫茫,她仰望晦暗天际,心寒,身体也寒,就连肚子也跟着传来饥饿的腹鸣,像是要跟雨势较劲似的没完没了。
没办法,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如果这时候能有碗热汤
停——没有那种东西!对于一个明天在哪里都还不知道的人来说,这种想望都是无谓且奢侈的!
她用力的甩甩头,甩掉这奢侈的念想,顽固的想用意志力对抗周身的冷意,哪怕浑身瑟瑟发抖,饥饿导致的低血糖让她两眼昏花,也骄傲的不愿对残酷的现实屈服示弱。
她紧紧的抱着装有她全身家当的小背包,把脸埋进去,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冷、不饿,一方面则又鸵鸟的想,不如快快睡去,免去煎熬的同时也能省下饭钱。
就在她一边把自己环抱成团,一边努力投向周公怀抱之际,摩托车冲破滂沱雨幕而来,隆隆的引擎声歇止在遮雨棚下。
她倏地睁开眼睛,浑身戒备的朝声音来源望去。
天色昏暗,有利于她隐藏自己,她偷偷看着那人停好摩托车,脱掉身上的雨衣,随手往窗边一挂,接着拎过挂在摩托车车把上的便当?!
她黑眸瞠了瞠,下意识的吞了口水,随着呼吸,食物香气窜进鼻息里,原本坚定的意志顿时兵败如山倒,一串如雷腹鸣不争气的响起,她急着伸手往肚子压去,却意外碰撞到堆放在门边角落的杂物,发出了不大不小,却足够引起注意的声响。
“该死!”她懊恼低骂。
正要进门的林是勋立刻停下脚步,并敏锐的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别过头去。
自从被划定都更后,商店街里的店家一间间外移,原本白日鼎沸的人声,最后只剩下夜里流浪猫在屋顶追踏的闹响,还在记录着生活的前进。
不知道今天来的是哪只顽皮的小家伙?是有着褐黄短毛的大黄,还是黑白相间的花花,抑或是圆乎乎的小灰?
“大黄?花花?小灰?”
林是勋噙着笑意,逐一呼唤着他给小家伙取的名字,徐徐走去,不想,猫影半点也没瞧见,倒是瞧见了一个人,瞠着一双写满防备的水润黑眸,瞬也不瞬的瞪着自己,形成对峙。
从小在商店街长大的林是勋可以肯定,她并非商店街里的老住户,但他确实见过她,而且是最近的事情,前前后后少说有四、五次,总是一个人。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是因为没有伞回家吗?”林是勋往前跨了一步,柔声问。
因为双方距离拉近了,林是勋拎在手里的便当味道更显浓郁,食物香气一阵一阵的扑鼻而来,被彻底迷惑的苏茜只能不断地吞咽着口水,压根儿没把林是勋的问题听进耳朵里。
林是勋循着她痴迷的目光,看见自己手中的便当,旋即会意的笑了笑,说:“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便当给你吃。”
林是勋原以为这样能收买到她的答案,不想,竟造成反效果。
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浓黑的眸色里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一把推开他,无视于遮雨棚外的雨势,拔腿遁入夜雨之中。
一切来得奇快,林是勋想要唤住她,却发现自己压根儿不知道她的名字,怔楞须臾,她已然消失不见,林是勋只好转身进屋。
在餐桌上打开便当后,他取来碗筷,挑出爷爷喜欢的菜式,送上二楼给病榻中的爷爷。
看着爷爷津津有味的吃着最爱的鸡蛋豆腐,林是勋欣慰之余,却不免挂心起对自己拎在手中的便当流露出渴望的女孩。
越想越觉得不放心,林是勋转身下楼,重新取来碗筷,把属于自己的那份饭菜装盛好,并用保鲜膜封妥后,一手端着饭菜,一手拿着雨伞,转身走到门口,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扬着嗓子大声说——
“我知道你还在附近,肚子饿了吧,我把饭菜放在这里,你过来吃些。最近天气不稳定,门口这把雨伞给你用。”他把饭菜放在摩托车上,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又叮咛“附近流浪猫很多,你动作最好快些,否则大黄、花花和小灰可是会抢先把它吃光的。”
躲在暗处的苏茜迟迟没有现身,直到听见他关门的声响,她又耐心的多等了一会儿,确认他不会突然打开门,杀她个措手不及,这才蹑手蹑脚的溜回屋前的遮雨棚,抓过碗筷撕开保鲜膜,狼吞虎咽起来。
好饿!差点就要饿死了!她想,倘若那人下毒害她,她也认了,至少在搞掉自己小命之前,她能饱餐一顿,总不至于当个饿死鬼。
小嘴塞得满满的,她捶了捶胸口,努力把饭菜吞下去,时不时还腾出手,只为了抹去眼角的湿润。
第二天一早,准备出门上班的林是勋,看见饭菜被吃得干净溜溜,只剩下一只空碗整齐摆放在摩托车椅垫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晚上,下班回来,他一样准备了一份饭菜摆在摩托车椅垫上。
第三天的早上,回应他的同样是一只空碗。
就这样持续了几天后的某个早晨,出门上班的林是勋看见缩在门边角落睡着的她,忍不住皱起眉。
虽说已经是夏季,晨间难免还是凉些,更别说她还穿得如此单薄,瞧,都把自己缩成小虾米了。
林是勋原要伸手摇醒她,怕她见了他,又要仓皇逃逸,想了想,索性回屋取来一件外套,轻手轻脚的盖到她身上——
她动了一下,尽管眼睛还闭着。
林是勋扬嗓对她说:“门我就不锁了,白天家里就我爷爷在,他病了,并不常下楼,你一个女孩子这样睡在外面也不安全,一会我出去上班后,你就进屋去睡,一楼随你使用。”
低声交代完,林是勋重新打开大门的门锁,接着发动摩托车,头也不回的出门上班去。
苏茜一直等到摩托车声远得几乎听不见了才睁开眼睛。望着身上平白多出来的外套,心中五味杂陈
他是好人吗?
她不确定,可是内心真的很希望他是一个好人,真正的好人。
但,他是笨蛋吧?光天化日居然不锁门,还随便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自己家里进出,难道他都不怕会被她闯空门吗?
替他觉得不安,怕她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会摸进屋里去,把里头的东西搬光,苏茜只好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口。
几次,耐不住好奇心,她偷偷把大门拉出一条缝,看了看屋里的状况后又默默关上门,浮想联翩的在脑海中编织着如果自己在这里生活,会是怎样一副光景想着想着,她突然觉得内急,不能撇下这视同门户洞开的房子不管,又不能放任着生理现象不理,无奈之余,她只好带着冒犯的罪恶感,蹑手蹑脚的走进去,找到洗手间,解放自己。
说真的,她一直以为男孩子都不大会整理家务的,可进了屋才发现,房子虽然老旧,可却收拾得整齐又干净,东西摆放整齐,半点不马虎,倒是和他的温和脾性很搭。
小小的评头论足了一番,想起主人不在家,也怕会被他的爷爷撞见,正想要离开,突然听见二楼砰地传来一记轰然巨响。
她当场骇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到他说过二楼的爷爷病着,她实在不放心,决定上楼看看。
她快步上去,还没到二楼,就隐隐听到闷闷地呻吟,她心口一紧,连忙加快脚步朝声音的方向移动,愕然惊见老人家就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着。
“爷爷?爷爷?”她惊呼着上前,试着想要扶起老人家,奈何力不从心。
她连忙抓起一旁的电话,叫救护车。
约莫十分钟,救护车赶到,紧急将爷爷送上救护车后,救护人员回头看了她一眼——
“快上车。”
“我、我”不是家属。偏偏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联系真正的家属,这下怎么办?
“快点!你爷爷情况不稳定,必须赶紧送医院。”
“我、我大哥上班不在家,我得留张纸条告诉他一声,麻烦借我笔。”
“记得写是送复兴医院。”救护人员提醒。
从救护人员手中接过笔后,随手抓过一张广告传单,写下爷爷在复兴医院的讯息往门边一塞,她急忙跳上救护车跟着一块出发。
途中,她紧紧握住老人的手,低声祈祷“爷爷,你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否则他会难过的,拜托”
林是勋下班回到家,看见夹在门上的传单,立刻赶到医院急诊室。
她一看到他,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情有些紧张的解释“你、你出门上班后没多久,我、我因为尿急,所以进屋去用了厕所,突然听到二楼传来好大的碰撞声,想到你说爷爷在家,我不放心,所以就擅作主张的上楼了,对不起对不起,我”
林是勋没等她把话说完,一把抱住她“谢谢。辛苦你了。”
若不是她的擅作主张,等他下班回来,只怕爷爷他林是勋不敢想象。
“对不起,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已经一整天了,爷爷的住院手续还没办。”她觉得很抱歉,声音有些哽咽。
“没关系,我来处理,饿了吧?你先去吃饭。剩下的交给我,你已经帮了我好大的忙了。”把手中的便当交给她,并对她漾开感激的笑容后,林是勋转身快步的走向护理站。
虽说林爷爷状况稳定了,可她依然不放心,哪里吃得下东西,索性跟着他一起往护理站去。
林是勋拿出爷爷的健保卡交给护理人员,飞快的填写住院资料,办理住院手续的人员看到他身后一问三不知的苏茜,没好气地数落道:“你这个妹妹也真是糊涂的要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自己爷爷的资料都搞不清楚?明明是上午就送的医院,到现在住院手续都没办妥,说什么一定要等你这个大哥来才能办住院,实在很夸张。”
林是勋别过头,就看见她满脸困窘的咬着唇,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无声地递给她一记安抚的眼神后,他转而对工作人员解释道:“对不起,我妹妹从小就没有跟我们住在一起,是最近才被我接回家来,不好意思,造成你们作业上的困扰。”
护理人员一楞。原来是从小鼻肉分离,这背后不知道又有什么可怜事,再者看到哥哥如此客气有礼,也不忍再多说什么,就闭嘴了。
填妥了住院资料,确认林爷爷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看她还拎着便当,林是勋带着她到急诊室外的座椅区,打开便当递给她。
“吃吧,很晚了,你饿坏了吧?吃完晚餐,你就搭计程车回去。这是家里的钥匙,晚上就进屋里睡,我晚上在医院陪爷爷,你自己小心门窗。”
看着他手中的钥匙,苏茜迟迟不敢接过手,她抬头看着他,皱眉道:“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把家里钥匙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你不是我妹妹吗?”林是勋好笑的望着她。
她别过脸,双颊微微发烫,激动地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再说,那不过是为了搪塞救护人员的说词。你究竟是太笨还是太好心?我们甚至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你就不怕遇到坏人吗?”
“我叫林是勋。你是坏人吗?”他淡定的望着她。
“吼,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坏人会跟你承认自己是坏人吗?”
“同样的,坏人也不会像你这样替别人担心着急呀。”他好整以暇的望着气呼呼的她。
“我难道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一个人在外游荡不回家?”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洗耳恭听。”
天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她不说,他就不问了?幸好他是遇到她,换做是别人,肯定被骗个精光,他啊,傻傻的。
她深深吸一口气,敛住情绪漠然说道:“我逃家是因为我继父意图强暴我。”
其实早在母亲决定嫁给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就下意识的排斥,奈何母亲执意要嫁,身为女儿的她又能如何?
刚开始大家相敬如宾,日子勉强能过,然而随着她年纪渐长,她敏感的察觉到继父看她的眼神很古怪,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而就在半年前,她意外发现继父居然偷看她洗澡!
她又惊又怕又气愤,可当她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时,母亲居然半点也不为她着想,不只责怪她胡说八道,甚至还说出“看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这种荒谬的言论,让她心寒不已。
她也不是没想过一个人搬出来住,偏偏经济来源被母亲捏着,心灰意冷的她只好自力救济,处处小心提防,能不在家就不在家,尤其避免和继父单独相处。
她想,只要撑到高中毕业,考上外县市的大学,母亲也就没有理由阻止她离开。
没想到那个王八蛋
想起那一天,她至今都还会惊惧的直发抖,要不是她随手抓到客厅桌几上的烟灰缸发狠的往那男人砸去,只怕就被得逞了。
那个家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当天就离家出走。
由于太匆促,她只来得及带上她的小背包和有限的金钱,若不是这些天有他的帮忙,只怕她早饿死在街头。
她不想哭,可是想到自己求助无门的困境,委屈翻腾涌上心头。
大掌握住她颤抖的肩膀,林是勋哑声说:“别哭,只要我在的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人动你一根寒毛。我这个哥哥再不济,照顾妹妹保护家人的事情还是可以胜任的。先把眼前的日子稳定了,以后的事情,哥哥会跟你一起想办法。”
苏茜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掉落汪洋,溺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不想,现在居然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对她伸出了手,愿意和她站在同一边。
反观她多年信赖的母亲,不只生生践踏了她对她的信赖,还彻底抛弃了她
“哥,谢谢你。”
从今天起,她又有家人了,一个爷爷,一个哥哥,还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帮我守住了爷爷。”
苏茜感动到整晚睡不着觉。可尽管如此,第二天一早,她仍精神抖擞的到医院接替林是勋,留在医院陪伴爷爷。
一直以来,她对人性都是抱持着负面观感的,是林是勋扭转了她的刻板印象,是他温润如水的开阔胸襟,让她这头迷途羔羊有了去处。
她永远记得那些属于一家三口的生活有多紧密、珍贵!
她原以为幸福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不想,老天还是对她太残忍了。
先是一场车祸,夺走了视她如亲妹的是勋哥,接着又是一场大火——夺走的不单单是爷爷的性命,还有她重视珍爱的家。
回忆往事,苏茜久久无法言语,只能在心里叹息,任凭眼泪无声奔流。
一时间,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沉默
随着媒体同业越爆越多的都更黑幕,史迈尔遭到收押禁见,刘克瑾萌生一个念头,想要为这些受害者记录下他们的故事,遂有了今天的越洋专题采访。
刘克瑾才不管顶头上司梵季诺是否愿意采用这些报导,就算不愿意,她也要登载在自己的脸书上,把这些故事传播出去。
“好了,这就是我和是勋哥的相遇。”苏茜强忍悲伤,故作轻松的说。
电话彼端的刘克瑾吸吸鼻子,压抑悲伤情绪,坚定的道:“苏茜,别怕,你还有我们,我和梵季诺都会是你永远的家人。”
“谢”苏茜还没来得及说完她的感谢,手中的话筒陡地被人截走“欸,你干么呢?我在跟我的朋友讲电话。”
“我才是你永远的家人,只有我才可以。”低哑的男嗓霸道宣示。
“你别霸道了,快把话筒还给我!”好不容易从那人手里重新抢回话筒,苏茜刚想解释什么,就听到刘克瑾贼贼的笑声。
“唔,好强悍的宣言喔”
“小瑾。”她没好气。
“梵季诺,有人对我放闪光啦!你还不快点来救我。”刘克瑾怪声怪调的求救。
“小瑾!”苏茜提高了一个音量。
“好啦好啦,不闹你了。苏茜,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是勋学长,你一定要好好幸福下去喔。”
“我当然会。你也是。梵季诺要是对你不好,我马上让我男人派专机接你来美国,我介绍一堆猛男给你。”
“拜托,可以现在就派专机吗?我需要猛男来抚慰我的身心。”刘克瑾饥渴的说。
两个女人顿时笑得歪倒在各自的沙发上。
又寒暄了好半晌,总算舍得挂掉电话,刘克瑾一转身,就看到梵季诺黑着一张脸,目光森然地瞪着自己。
糟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背后的?她竟浑然不知!
“刘、克、瑾——”梵季诺咬牙切齿。
刘克瑾连应声都不敢,前一秒还在装傻陪笑,下一秒转身拔腿就跑。
不跑不行啊,被逮到了,她肯定会被就地正法,而且还会被蹂躏得很惨很惨,光想就宝宝怕怕唷。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