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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防盗比例50%, 时间为24小时。 一旁道己笑得直哆嗦,被陛下凉飕飕一眼望过来, 忙垂首敛目作竹竿状了。
等到吃饱喝足, 又在御花园里溜达了半个时辰,晏回便叫道己备马车送她出宫了。临走前还从腰间解下一只靛青色朴素无花的荷包来。
唐宛宛仔细瞧了一眼,这正是自己上午送的那一书袋荷包中丑得名列前茅的一个, 也不知陛下什么时候换上的。当下有点窘:“陛下怎么不戴那两只好看的?反倒把这只丑的戴上了?”
“好看的就俩,总得省着点用。”晏回扯唇笑了笑,将这只有点份量的荷包放在她手中, 静静看她半晌,还微微翘了下唇角, 仔细叮嘱道:“收好了, 里边的东西丢了可是要罚的。”
唐宛宛倒抽一口气:“什么东西这样贵重啊?”陛下连能随意出入宫门的白玉貔貅给了她都没这样特意交待,这小小一只荷包里装的是什么啊,丢了竟还要罚?
话落她忙要解开,晏回却正色道:“回家再看。”
陛下有命, 唐宛宛不敢不从,耐着性子等到小轿出了宫,觉得方圆十尺内没有陛下的眼线了, 这才敢解开荷包,瞅了瞅里头的东西。
荷包里装着的是一枚崭新的黄玉印章,约莫半只手掌大小, 没有边款。上面雕着一只长尾巴鸟儿, 雕工极其细致, 唐宛宛凑得近些,甚至能数清鸟屁|股上统共有九根羽毛。
反面刻着八个小字,她细细辨认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八个纂体字。唐宛宛连蒙带猜地认出了“于”“天”“昌”三个简单的字,剩下五个字笔画多一些,便猜不出了。
也不知陛下送她个印章有什么用,唐宛宛想了一路没想明白,索性也不费心思了。回了家还取过一本写完的课业本,蘸着红印泥啪啪啪盖了一整本。
*
今上始建潜渊阁,如今阁中仅有十余人,尽数是寒门恩科出身。寒窗苦读十余年,一朝得了陛下青眼,真可谓一步登天。
好些百姓都觉得能进潜渊阁里头当差的都是陛下眼跟前的红人,一人得道、祖孙三辈都能吃穿不愁的那种;然而只有这些个新臣才能切身体悟到其中酸楚,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自己早死十几年——只因陛下他是个不按规矩来的啊!
此时的御书房中,潜渊阁十几位新臣分坐两侧矮案,各自案头上摆着一摞折子,将这摞折子以轻重缓急细细分类,另将每封折子里的要点提笔记下。
整整一个上午,前年的恩科榜眼何缙都有些心不在焉,别人手头的折子都快整理完了,他还有大半摞,眉头更是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陛下。”何缙深吸了口气,从矮案前行出几步跪在下首,提前打好腹稿这才敢小心开口:“臣昨日下了朝,在致德街一家茶馆听了会儿书,谁知那说书老朽竟是个信口胡言的,说了一通不着四六的东西。臣一时大怒,令扈从将其扭送到了顺天府。”
两旁坐着的新臣纷纷停下动作,面面相觑,纷纷诧异:这等小事有什么好邀功的?
晏回正在批奏章,闻言并未抬眼,似乎是低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问:“那老朽说什么了?”
何缙小心觑了觑陛下的神色,未果,只得艰难开口:“那老朽说……唐家幺女身具福禄寿三星祥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凤格之命……”
众臣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何为身具凤格?就是说这姑娘有做皇后的命。
晏回停了笔,竟还能笑得出来:“这话哪里不妥?”
“大大的不妥啊!”也不用何缙再说,一众年轻臣子七嘴八舌道:“坊间说书人一向规避皇家事,如何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陛下应速速着兵士去将这些个胡言妄语的说书人抓起来啊!万万不可让此事传扬开来!”
“此等奸计背后定有高人指点,一传十十传百,其后患无穷啊!”
晏回但笑不语,慢腾腾喝完了一杯茶,这才道:“众爱卿口中的奸计,乃是朕想出来的。”
一众年轻臣子都怀疑自己的耳朵聋了……
历来这坊间传闻都是天家大忌,说书人什么都能说,唯独不能说皇家之事。若有违者,轻者罚钱,重者问斩。前几年传得沸沸扬扬的“天子无后,国之将亡,应废帝另立”的说法也是这么传开的,陛下用了一年功夫方力挽狂澜。所以这群臣子一听到坊间传闻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万万没想到此事是陛下亲自派人传开的……有那脑子活泛的最先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陛下此举,莫非是想让唐家姑娘入主中宫?”
“有何不可?”晏回淡声问。
“万万不可啊!”喊出这话的臣子几乎破了音,才这么几息功夫就出了一脑门子汗,以为陛下是糊涂了,扯着嗓子喊道:“历来帝王不可私自立后,需与朝臣三议方可啊陛下!”
晏回垂眸,纸上是他方才拟好的说辞,此时只是照着念罢了:“唐家姑娘身具凤格,乃是钦天监监正率其下掌天象、历法、吉凶的十数位属官测算七七四十九日得出的结果。唐家姑娘入主中宫实乃天命所归,民心所向。朕只是顺应民意而已。”
这么几句话顿时把在场众位唬住了,毕竟钦天监一直都是个挺玄乎的地界,其测算十之八|九都是准的。那监正更是个奇诡莫测的人,额心竟生着一道竖纹,仿佛那裂纹后头生着第三只眼似的。
御书房静了半晌,一人迟疑着问:“钦天监当真有此测算?”
晏回摇摇头,微笑:“朕编的。明日叫他们按这说辞拟个折子出来,在朝堂之上大声诵读一遍就是了。”
“陛下!”忠心耿耿的一群新臣直想抱头痛哭,连天命都敢编一个出来!竟还要钦天监帮着一起瞒天过海!
晏回垂了眼睑,继续批奏章了,还给他们灌输大道理:“成大事者需得另辟蹊径,众爱卿只知墨守成规如何能行?”
御书房里噗通噗通跪了好几个,争先恐后说了一通,好不容易才争出一个顺序来,其中一个慷慨激昂说道:“请陛下三思!微臣知陛下思慕唐家姑娘已久,然而立后一事非同小可。整整八年后宫没有添过人,唐家姑娘入宫便已经是后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若是直接入主中宫,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被人从家世到容貌再到品性通通拎出来指摘。陛下当真忍心?”
晏回笔尖微涩,迟疑了一瞬。
另一人又说:“即便钦天监帮着陛下做戏,即便陛下力排众议得以让唐家姑娘为后,可姑娘一上来便要执掌后宫,但凡出了丁点差错,定要被御史指着鼻子骂,成日受朝臣口诛笔伐。陛下当真舍得?”
晏回又迟疑了一瞬。
再有一人说:“陛下若想立后,姑娘的德容言功、诗书礼仪都需层层审核,恕臣直言,姑娘如今年纪尚幼,怕是没几样能合格的。若想将这几样都学明白,起码得一两年功夫,陛下当真能等得及?”
这三个反问听得晏回心中一震,将这三个反问仔细思量:宛宛母家式微,纵是他跟钦天监联手捏造一场“天意”,也只能将将弥补宛宛身份上的缺憾;若是宛宛入宫即为后,自然是要执掌六宫的,真真是得谨言慎行,不能行差踏错半步,若不然面对的便是御史的口诛笔伐;
再有,那德容言功、诗书礼仪,她怕是没一样能行。
落笔后,晏回静默良久,终是苦笑:“是朕心急了。”
他这心病其实由来已久,不光是为了宛宛,便无这立后一事,也会在别的地方露出端倪。世人眼中惊才绝艳的少年天子呵,心中自有万千抱负,便应如鹰鹫一般在高山之巅展翅翱翔,可却偏偏要受世家桎梏,一刻不得松快。
大盛建朝二百余年,沉疴痼疾已埋进了根里,仿佛一棵日渐衰颓的老树,想要这树枝繁叶茂经久不衰,得悠着劲儿将病根一点点挖出来,稍有不慎便伤筋动骨。
晏回靠回龙椅上,阖上眼揉了揉眉心。实在是憋屈,难得想出这么一个不憋屈的法子,也仅能逞一时意气,怕是真的后患无穷。
底下跪着的年轻臣子们见陛下想开了,暗暗松了一口气。瞧见陛下这副疲惫的模样,又生出几分心酸来,忙劝道:“三品及以下品级的妃嫔册立属于陛下家事,也就是说,陛下将姑娘册封为三品婕妤,这是无须与朝臣商议的,端凭陛下心意。”
婕妤确实有些低了,晏回算了算,上头压着德妃与钟昭仪,宛宛不知得受多少委屈。她那么傻,兴许连跟他告状都不会。
念及此处,他又问:“当真没有别的法子?”
众臣子都苦着脸摇头,却有一人迟疑着开了口:“臣尚有一法。”
再展开一张——“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唐宛宛见娘亲变了脸,忙自己招供:“这酸腐诗可不是我写的!是冯知简写的!每回由她妹妹递进来。”唐宛宛平时在学馆上学,背诗跟要命一样,对诗句自然没什么好感。
闻言,唐夫人脸色稍霁。自从去年定了亲,冯知简的妹妹总是上门作客,唐夫人想着宛宛的亲事都定好了,跟未来的小姑子处好关系也是顶顶重要的,再加上那姑娘是个性子稳妥的,便也没去细问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谁知上门作客是假,给两人互通书信才是真!
冯知简自诩是个文采翩翩的雅人,从来不会用大段的话来表达感情,觉得太俗。每每以诗表相思,两行诗句写完了,往往信纸还剩下大半张空白。这么空着委实不好看,冯知简便会在右下角画画,有时画两只鸳鸯,有时画两只小猫。
这点对上了唐宛宛的喜好,再加上他每每来信用的花笺纸也漂亮得很,其上还有淡香。唐宛宛就将信上头的画都拿小剪咔擦咔擦剪下来,做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册子。真正抒发感情的诗句反倒被她剪得一塌糊涂,有的还叠成了纸鹤啊牵牛花一类的小玩意,随手丢在了一边。
“你可真是……”唐夫人嗔了半句,连带着两个媳妇都是哭笑不得,这批评的话是接不下去了。
却也暗暗放下了心,先前唐夫人还担心宛宛对冯知简特别在意呢,连冯家退婚的缘由都是在宛宛反复追问下才提了几句。怕女儿伤了颜面一蹶不振,更怕她对那浑人念念不忘,这些日子没敢提过半句。
今夜瞧见宛宛的态度,心知她就是孩子心性,私下通信不过是因为贪新鲜罢了。说来也是,自去年定亲之后,宛宛与冯知简统共见过五回面,好感都提不上,又怎么对他死心塌地?
如今唐夫人瞧冯家就像是一窝臭老鼠,正好宛宛还没来得及跟冯知简发展出真情,婚事就告吹了,也省得将来跳入火坑再后悔。
女儿如此缺心眼,在唐夫人眼中总算成了个好处。
一番折腾已经快到寅时,唐宛宛睡不踏实,接连做了好几个乱糟糟的梦。先是两只鸳鸯在湖里嬉戏,公鸳鸯跟她说“宛宛咱们私奔吧”,唐宛宛拍打着翅膀对着公鸳鸯劈头照脸一顿打。
她刚游上湖,一只大老虎猛地从草丛里跳出来,啊呜一口把她叼进了嘴里,丢进了老虎窝。老虎和老虎他爹娘都对她虎视眈眈,逼着她生小老虎……
正是七月酷暑天,唐宛宛被热醒了,家里不让女孩夜里用冰,怕受了凉,再热都得受着。
天刚蒙蒙亮,约莫快要卯时了,唐宛宛盯着床帐怔了一会儿,彻底没了睡意,想起女夫子两个月前布置下的课业,再算算只剩三日了,只好翻身坐起,磨磨蹭蹭去了书桌边,点亮烛灯开始做课业。
凌晨冯知简的事让唐夫人提心吊胆,特地指了正院的两个粗使嬷嬷过来守夜,这两位是家生子,很是靠得住。
两位嬷嬷瞧见屋子里忽然亮了灯,心下不明所以,平时唐宛宛起得晚,就算醒了也得在床上赖半个时辰,不知被唐夫人唠叨了多少回。今日天没亮就起了,一看就不寻常啊。
心思细的那一位脸色微变,声音几乎成了气音:“咱们小姐不会是要做傻事吧?”忙大声喊:“小姐您可醒了?夫人交待奴婢跟您说几句话。”
话音未落,两位嬷嬷就推门进去了,瞧见唐宛宛在伏案写字,心里又是一咯噔——这是在写绝笔书啊!
“怎么了?”唐宛宛闻声望来,她刚打了个呵欠,眼里还含着泪花,再加上一宿没睡的憔悴样,登时让两位嬷嬷更应证了心里的猜测,一人冲上前住抱住唐宛宛,一人跑去找唐夫人了。
唐宛宛:“……”就想好好补个课业怎么就这么难!!
*
大盛朝虽开办了女学,只是女子天性求一份安稳,往往到了及笄前后就要考虑嫁人的事了,真正耐得住性子苦读二十年再去考科举的女子并不多,入朝为官的,十年也不定出一个。
所以女夫子平时教的也不是二十四史之类枯燥乏味的治国之策,而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术数,也教女子仪态谈吐,教姑娘们自爱自强,依循本心,敢于抒发己见,别做家族的附庸。
唐宛宛翻着课本,两眼发直。明明两个月前靠死记硬背记得滚瓜烂熟,此刻却一句都释不出了。连意思都琢磨不明白,更别说谈感想了。
她连蒙带猜头昏脑涨地写了一个时辰,丫鬟小芷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又给她带来一个坏消息——荷赜姑姑又来传她进宫了,轿子已经候在了府门口。
唐夫人翻出把前日刚做好的新衣裳,发了愁:“也不知道这回太后娘娘会不会留宿。”又不敢冒昧去问荷赜姑姑,便给唐宛宛带了几身换洗衣裳,有备无患。
“宛宛还要带什么?”她一转眼看见女儿在收拾自己的书本,连纸墨笔砚都在往书袋里装。
唐夫人瞧得额角直跳:“太后娘娘喊你进宫是说话去了,你带一堆课业过去是怎么回事?”
“夫子三天后就要回来了啊!写不完是要重罚的。”唐宛宛苦着脸,却是算得明白:“太后娘娘一天只见我三回,早膳午膳和晚膳,别的时候我都在偏殿住着的,一天起码能空出六个时辰来。”
唐夫人说不过她,只得作罢。
所以在正厅候着的荷赜姑姑看到唐宛宛背着个鼓鼓囊囊的书袋走到自己面前时,这个在后宫修炼了二十年的老人也难得懵了一瞬,听完唐宛宛的解释,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