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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州,介休。
这里是太原盆地最南端,再往南五十里就是太乐和吕梁山的交汇处灵石。
灵石处于两大山系正中位置,汾河被山势一挤,立即咆哮汹涌,奔流无回。灵石扼守太原盆地和临汾盆地之间,地势险要,是晋南与晋中的门户。
第三次太原救援战之后,北宋二十二万大军一朝烟消云散,范琼先是带着大军进驻汾州,后来见这地方无险可守,干脆再退临汾,将灵石关口一卡,毫无没有北上攻击完颜银术可的想法。反正有灵石在,敌人一时也攻不进来。而且,范琼自问也不是银术可的对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大家就这么对峙着吧。
与灵石的峡谷激流的险峻地势不同,五十里外的介休却是一马平川。
此时正直初秋,微风夹带着北方蒙古高原吹来的寒意,让人心中一片凉爽。若是在往年,这一片肥沃的旷野早就麦浪滚滚。可经过三次太原救援战争,战争从去年十一月打到今年八月,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在金人的大屠杀下,富饶的太原盆地已经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在中天,天气开始热了起来。银术可坐在马背上,感觉身上忽冷忽热。肚子上的伤好象还没什么起色,每到中午他都要照例发起高烧。只有等夜幕降临,气温下降时,他才感觉舒服一些。
已经半个月了,银术可本就长得瘦长,被病痛折磨了这么长时间,早就病成了一具骨头架子,好象随时都有倒在地上,化成一捧黄土的可能。可他依旧在咬牙坚持,身上的臭味越来越浓,迎风十里,臭得人不敢靠近。
“我不能死。就算要死,也得先杀了杨华这个畜生。”银术可看了看远方蓝得让人绝望的天空:“怎么还不凉快下去,只要天一冷,没准我的伤就会好起来了。”他如同骷髅一样的面孔上两只眼睛绿油油地亮着,如同两点正在燃烧的鬼火。
大声咆哮着。银术可双手如爪愤怒地朝太原方向抓去。
身边的几个侍卫都嫌恶的朝旁边躲闪,女真人头脑简单,也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好恶。银术可身上实在太臭了,臭得人头昏眼花,在他身边多呆一刻都是一种难以忍受地折磨。
“你们在躲什么躲什么?我就那么可怕吗?”银术可气急败坏。背心升起一股寒流。每说一句话。就有一层鸡皮疙瘩冒起。
“将军。你该喝葯了。”身边。关群谄媚地递过来一葫芦葯水。“这是小奴今天早晨才熬地。用地是天上地无根水。对您身体有好处。”
接过葫芦喝了一口。银术可大叫一声:“苦也。苦也。真他娘地苦。”说还没说完。银术可已经被苦出眼泪来了。喉头一阵**。几欲呕吐。
话还没说完。关群又从坏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了。将一陀焦黄色地糖膏递过来。讨好地说:“将军。你受了伤。虚火上升。需要服用大量亮血去邪地葯物。比如黄连、厚朴可都是大苦之葯物。俗话说。良葯苦口利于病。为了您地身体。葯还是要吃地。这是关中地金城糖。用上好地枫树熬制而成。”
银术可一把抢过关群手中地糖。放在在口中大口嚼着。直嚼得嘴角全是黄色地汁水。良久才吸了一口气。感动地拍了拍关群地肩膀。动情地说:“关群。你这人不错。我知道。别人都嫌恶我身上臭。避之惟恐不及。也只有你关群。每日为我熬制汤葯。还替我洗刷伤口。我银术可不是木头人。你地心意我如何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对你态度粗暴。哎。对不住你了!”
必群找被银术可身上那股**气溪得快要窒息了。见银术可真情流露。更是厌恶。
他故意挤出两滴眼泪,呜咽着说:“小奴本是娄室将军地牧马人,若非将军收留,此刻只怕还在替他看马厩,又如何能在将军身边坐享富贵。小人这几日在将军这里,吃的用的都极尽精美,小奴的前途都在将军身上,如何不敢尽心服侍。将军对小奴这么好,若我还不用心,我我我我连畜生都不如,将军就是小奴的亲爹啊!”这句“亲爹”一说出口,关群神色不变。
倒是一旁地女真人招架不住,一个个面露鄙夷之色,甚至还有人小声骂道:“奸人,马屁精!”
银术可听到关群这貌似发自肺腑的心声,更是感动“关群,你人不错,而且有大才,居然想到用那样的法子拆桥,我不如你也!而且,你献上的这个计策也不错非常不错。等我军度过这个难关,我当重重提拔于你。”
“多谢将军!”关群心中又骂,度过难关?小子,到时候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还提拔,做梦去吧!
他装出一副更是激动的模样,禁不住“呜呜!”大哭起来:“爹啊,你对儿子实在是太好了。”
身边的女真人被他哭得毛骨悚然,连忙往旁边闪。
“好了,好了。”银术可也被他哭得有些烦,忙让他住口:“马上就是下一个点,看能弄多少好处?”
一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银术可微微叹息一声。太原盆地北起阳曲,南到灵石,长约四百里,宽一百里。沿途阳曲、太原、榆次、太谷、祈县、平遥、介休、灵石呈一字纵队排列,正位于平坦的盆地之中,形成一条明显地中轴线。这一带地势平坦,正利于骑兵地发挥。
可是,自上次太原大败之后,金军损失一千多人马。加上粮草匮乏,士气衰落,只能退守文水。而杨华得了大量辎重和战马,又有一支规模不大的水军,时不时南下騒扰。金人只能龟缩在文水,依靠汾水和文水两条大河和背后地吕梁山据险而守,再不敢在盆地正中跑马。
因为从去年开始到现在。金军已经将太原盆地抢成一片白地,现在要想在弄到粮草已经没有可能。除非南下攻击灵石或者北上太原。
南下不但要面对范穷的大军,还有被宋朝拱卫黄河以北大军围攻地危险。而北上同宗翰军汇合也是一步好棋,可杨华的部队可不是吃素的。这可是银术可自南下以来所遇到过的最强的一支军队,同女真士兵一样坚韧u杀和残暴。一想到要再次同那个魔鬼一样地对手作战。一想到城防坚固的太原城,军中诸将都面带惧色。
而且,在没弄到粮食之前,部队根本不可能举行一次大规模的战役。
这个时候,已经深得银术可信任的辽人关群献上了一条妙计:驱除散落在晋中的西军溃兵去太原。逼杨华出城接收西军残部,女真大军可借这个机会浑水摸鱼。
这个计策说起来很简单。第三次太原保卫战结束后,二十二万西军精锐尽数目溃败,大多散落在太原盆地各地。其中,以张灏和折家军地士兵最多。总数估计在三万人以上。这么多军队在晋中乱跑,将来未免不是一个祸害。依关群的意思,何不把他们都驱赶到太原去,加重杨华军的压力。要想接受和消化这么多军队,龙卫军没个几个月时间恢复不了战斗力。也不会再来找银术可的麻烦了。
当然,这一计不过是饮鸩止渴,一旦杨华吸收了这些溃兵,势力大涨,对文水金兵来说无疑是一个噩梦。
所以,当金军将领们都怒喝关群资敌时,关群很镇静地对银术可说:“将军,我们现在的粮草支撑不了几日。还没等杨华势力壮大。我们先得饿死了。再说,马上就要入秋。宗翰将军就要南下了,杨华新纳三万西军。哪里还有时间整肃?而,要想接收这么多残军,他就要把大量地粮食搬出太原城,沿途设置招募点。嘿嘿,到时候,我们去抢他们的招募点,粮食不就有了。抢上几次,一旦粮草备齐,等宗翰大军一到,南北夹击。太原,指日可下也!”
“好计策,就这么办!”银术可的脑袋早就被高热烧得糊涂了,不及细想,立即强令手下照此实施。
还好,一切都挺顺利,在介休卡住西军溃兵南下通道后,金人骑兵反复出击,把西军不住往北赶。
随着这一群乱兵的北上,太原府的治安形势恶化到无以复加地地步。饥饿的乱兵比金人还可恶,沿途抢劫粮食,焚毁村庄,甚至落草为寇,闹了个乌烟瘴气。
无奈之下,杨华只得伸头吞下了银术可扔给他的这颗苦果,以河东节度使的名义张榜发文:愿意全盘接受西军溃军,编入龙卫军,并补发朝廷所欠的军饷。
此榜一下,散落在山西各处地乱军总算看到一条生路,都从四面八方向太原涌去。如此,太原局势才安稳下来。
为了收编西军溃卒,杨华还从太原搬出大量粮食,从平遥到榆次设置了一连串征募点,就地补给西军。
当然,这些征募点就是银术可的目标。
粮食,还有什么比粮食更让人动心的东西呢?
第一次出击,银术在介休抢了两千石粮食,足够大军三日之用。
受到这个巨大战果的鼓舞,银术可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带着小鄙精锐骑兵北上,沿途驱赶着乱军向前,试图进一步扩大战果。
那些没有秩序的西军乱兵,自然是一触即溃。而杨华设置的征募点也没多少人,他们没做任何抵抗就丢下粮食一溜烟逃了。
随着抢到的粮食越来越多,事情顺利得让人发憷,金军将领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娄室为主地一批将领建议银术可是不是放慢速度,等后面地大军跟上再说。
可银术可的脑筋已经烧得不正常了,他知道自己伤得很重,已经没几天可活。必须在死前拉杨华垫背,方能含笑九泉。
银术可地直系部队在上次太原之战中已经被杨华消灭得差不多了,这次军事行动,手下的大将们又都不合作。
无奈之下,只能亲自出马,把耶律五马亲领地两千辽军全部接收过来,担当这次行动的前锋。
这两千辽军中大多是北地汉人和契丹人。战斗力不是很强。但抢起东西来却十分剽悍,一见到粮食,一个个都不要命了,也比那些桀骜不驯的女真士兵好带许多。
见银术可急着赶路,五马忧虑地说:“将军。我们这次出动出奇地顺利,这可不像杨华的作战风格。我们走得实在太快,今日干脆就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后面地大军跟上,我们再去平遥”平遥虽然是一座县。可同文水一样,也毁于兵火,残缺得只剩一堆瓦砾。那地方有一个杨华设置的招募点。按照他们的说法,叫什么“平遥军供站。”
据说,那里有五十个守军。隶属于杨华的捧日军,在那里招募新兵的是一个叫曹亮地军官。
平遥囤积了五百石粮食,虽然不多,但如果能够消灭那支捧日军部队,对军队士气的提升大有好处。
一想到这点。银术可抬头看看天色,瑟缩着正冷得发颤的身体,说:“这才中午就扎营,你们辽人都是懒汉。”
身边的关群冷冷地说:“银术可将军此言差也,辽人也是敢战的。五马将军这是在担心啊”“担心什么?”银术可有些愕然。
必群:“五马将军是担心将军吞了他这支部队啊!”金人军事制度是在猛安谋克制地基础上做了些调整建立起来的,部队以部落划分,又头领带领。这次银术可所带的部队一打光,虽然身为这支女真大军的统帅。指挥起军队也没以前那么顺畅了。
因此。关群很自然地来了这么一句,试图激起二人的矛盾。
五马大怒。提起鞭子朝关群头上抽去:“挑拨我们之间地关系,你是何居心?老子打死你这个阴险小人!”
必群大惊。忙闪到银术可身,大叫“将军亲爹救命啊!”银术可一伸手抓住五马的鞭子,怒叱道:“五马,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当着我的面打关群就是不给我面子。怎么,真担心我吞了你的部队。狗东西,你们这些懒汉,契丹狗,送我都不要。”
“好,好,好,我五马是契丹狗,对,也许在你心目中,我们辽人就是一条狗。”五马气得面色发绿:“银术可,你太狂妄了,将来见了宗翰将军,我跟你没完。”
银术可嘿嘿冷笑:“等见了宗翰再说。我银术可也没几天活头了,只要顺利将这支军队保全下来,杀了杨华那头畜生,看宗翰是骂我还是用鞭子抽你的贱骨头。传我将令,立即去平遥,有违令者,斩!”
“是!”五马忍不气,一拱手,然后转身对身边地几个契丹人怒叫道:“看什么,人家女真主子让我们契丹狗赶路呢!”土城墙根上,懒洋洋地看着前面那全叫花子一样的士兵。
一个书记官坐在桌前大声地吼着:“排队,排队,想吃饭,想进杨侯的部队就给我老实点,我们侯爷最讨厌不守规矩的人。”
两个捧日军士兵提着鞭子对着汹涌的人潮一阵猛抽,直抽得他们头破血流。
奇怪的是,没有人呻吟,也没有人叫喊。几百溃兵的眼睛都直钩钩地盯着那些盛在脚盆里地黄澄澄地小米饭,喉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哮。
“姓名!”书记官提着毛笔点了点前面那个士兵地鼻子。
“林小二。”
“大名?”
“没大名。”
书记官颐指气使地怒喝:“没大名就不知道起一个吗,现在本军爷给你弄一个。你叫林开山,妈的,身坯倒很大。不错不错,报上籍贯,服役经历,年龄。”
“回官长地话,小人今年二十二,府州人,以前在折可求将军麾下做伍长。”他吞了一口唾沫。赔笑道:“官长,我可以吃了吗?”
“这人我要了。”曹亮拍了拍屁股上的黄土,指了指小米饭:“给他一碗。”
那个叫林小二的士兵接过米饭,用手抓着,疯狂往口中塞去。一边塞一边发出阵阵惬意的呻吟。
曹亮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不错,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其他人了,小人自小就在军中长大。”
“恩,难怪你长得这么壮。”曹亮越看这个大个子越是喜欢“来人。再给他一碗。”
最近,杨华军吸收了大量西军溃卒,势力突然膨胀到让人害怕的规模。太原本就不大,一口气塞进去两万青壮,一眼看过去。全是血气方刚的男子。男女比例达到一种让人精神崩溃的程度。现在地太原已有人口四万,其中男子三万,妇女老人和儿童加起来才一万多人。而这三万男子又都是操刀的军人,太原已经变成一座不折不扣的军城了。
依曹亮的意思,这些西军自然是来多少收多少。统统编进军队去好了。
可是杨侯也不知道怎么了,只在两万多人中选择了很少一部分青壮编进军队,其余都作为乡勇做辅兵和民夫使用。这让曹亮大觉得可惜。
不过,如此一来,队伍的规模比起一个月前还是扩大了许多。
骑兵已经达到惊人地一千,陌刀军数量不变,只一千五百人。但捧日军却是另外一番惊人的景象。杨再兴和古松领导的这支军队现在已经有五千人了,据说还要阔招三千。达到八千人之巨。
龙卫军日军是中央禁军上四军的番号。同一般的军队部队,上限是八千人马。当然。靖康年之前,因为吃空额。部队只有四千人不到,这其中还有两千多辅兵,真正上了战场,也不过一千多人。
因此,后来朝廷干脆就定下制度,上四军只一千五百人地编制,多一个人也不行,别想再让国库掏钱养你们那些不存在的士兵。
杨华这次名义上只招八千人马,实际上是来多少要多少。只不过严格区分了作战部队和后勤部队,身体壮实的充入禁军,身体瘦弱的去做乡军。当然,两个兵种之间待遇也有很大区别。
一想到从前捧日军只有可怜巴巴的几百人,现如今却有五千多人马,还有为数众多地辅兵,曹亮就想笑:“大哥啊,平日间看你也是个颇有心计之人,怎么就看不透这点---只要跟着杨侯,就会有大把的前程哎,现在你傻眼了吧!我曹亮虽然时常被你骂做傻子,但俺傻人有傻福。等将来俺曹亮做了大将军,光耀门楣,到时候一定羞死你!”
书记官还在大叫:“你怎么这么瘦这么小,才几岁啊就来当兵,不要不要,想到我们军队来混饭吃,门都没有!”
“官长,收下我吧!”一条矮小的身影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他身高只有一米五十,瘦得像一条猴子,大概是饿得挺不住了,满头都在冒虚汗:“小人以前在张灏将军手下做骑兵的,身子自然小,张将军说,太重战马受不了!”
曹亮心中一笑,暗道,这孩子大概也不过十二三岁模样,怎么就混进军队去了,倒是奇怪。
“滚!”书记官被他磕得心中冒火:“你他娘毛都没长齐也想当兵吃粮,闪一边去,别挡住后面的人。”
“对,滚开!”后面排队地人也都在大叫。一个壮汉,走出来,提着那小子的领子往边上一扔:“远远的!”
书记官哈哈大笑,指着那个壮汉说:“报上你的名字,我要你了。”
那个小孩子坐在地上大哭:“你们捧日军的小杨将军不也是个孩子,怎么就不收我了?”
曹亮心中好笑,正要骂过去,却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皱眉看去,一个斥候慌张地跑来,大叫:“曹将军,银术可来了,两千人马!”
众人都乱了起来。
曹亮哈哈一笑,大喝:“终于来了,我们去祈县。”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对着那群溃兵大喊:“想当兵吃粮的跟我跑,只要跑到地方的我都收。”
马蹄滚滚而去,拖曳出一道黄色的长烟。
众人一团慌乱,溃兵门冲上前去,一人捞了一把小米饭边吃边往北方逃去。
“光当!”一声,脚盆翻在地上,黄灿灿地小米饭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