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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公元一一二六年。晨。
天色阴霾。
西起郑州,东至汴梁,宋金两国赌上国运的一战在这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坏天气里开始了。金,十一万主力。宋,西线河东军九千精锐;开封东线,六万守城部队,三十万平民。
看着头上铅灰色的云层,所有人都在进攻的一刹那下意识地抬头。所有人都知道,也许用不了多久雪就会落下来,然后被汉、金两族的敢战勇士的热血染成奔流的红色。
这里有呐喊和惨叫,这里有胜利的喜悦和失败者的悲鸣,这里是大宋。
无数的投石车被一座座竖了起来,炮手们热得浑身大汗,都光着上身使劲地绞动绞盘,装填手大声喊着号子,将一块快巨大的石头装到投石车的长端的竹筐中。只等一声命令,就将着毁天灭地的炮石,毫不犹豫的抛射出去。
投石车前排是一圈床子弩,长短不一的弩箭已经装在卡槽中,尖锐的弩箭顶端闪着寒光。
再前排是一圈席地而坐的河东军士兵,他们的铠甲都放在身前,整齐地排成一道矮墙。手中的长枪也架在身边,被咆哮而过的烈风吹出凄厉的响声。
没有人说话,作为第一波突破对面敌人鹿砦、壕沟、栅栏等障碍物地任务。大战降临。虽然身经百战,但紧张的情绪还是在队伍中弥漫。士兵们默默地咀嚼着干粮。偶尔有人举起葫芦喝了一口凉水,喉结滚动,发出“咕咚”一声轻响。
杨华走进一栋对宋朝人来说式样古怪地建筑之中,这东西很是低矮,像是一栋二战时期的地堡。通体都是用木架和混凝土铸成。灰仆仆地矗立在一个小台地上,从了望孔看出去,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虽然河东军携带有大量的远程攻击武器,但娄室大军在蜕化成步兵之后也依照宋军编制制造了不少投石车和床子弩,以这个时代的科学技术,两军都能够很轻易地将炮石和弩箭投射到对方的阵地上。因此。在这样地壕堑攻防战中,笨蛋才会傻愣愣地站在醒目的地方被敌人用投石车点名。
地堡中。河东军各部指挥使都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碧绿地光。
杨华示意众人都不用站起来。独自一人走到了望口前看了看远方绵延地娄室军营寨。天刚亮没一会。阴云当头。风从汴水大运河那边吹来。带动一团又一团白色冷雾。整个地平线都变得朦胧起来。
娄室大军前身是银术可时。杨华与之大小数十战。其中有一次漂亮地阻击战。一次酣畅淋漓地歼灭战。还有十场追击战。彼此之间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随着战马地丧失。娄室地这支八千残军再没有野战地勇气。他们在汴水边结成大小不一地八个寨子。修葺了大量地工事。试图用顽强地抵抗消耗河东军地力量。
又因为在郑州呆了好几个月。得到了大量补充。娄室军也已经恢复过来。加上又在郑州获得了大量地汉人工匠和民夫。部队地远程攻击能力得到极大提升。给河东军制造了极大麻烦。
据军统司地探子来报。对面地敌人大约制造了五十台投石车和四十台床子弩。在火力上并不逊色于河东军。
可以想象,即将开始地这一战,河东军将要付出何等巨大的代价,才能通过面前这一片长长地开阔地,打到敌人的营寨前。
不过,糟糕地天气和不断从河面移来的冬雾能起到简单地隐蔽作用,对河东军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下雪就最好不过了。---糟糕的天气不但会让你的鞋子积水,也会让你在战场上变得不那么重
饱坚战慌不得,需要用士兵一寸寸向前移,每一步都要用尸体去填。但是,时间上么磨蹭下去。娄室大军所在的阳桥镇上立着一个界牌,过了汴水大运河就是京畿路,离开封城市不过一百五十里,又都是平原。敌人东西两路大军齐攻东京,十一万人马铺天盖地,战线拉得极长。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阳桥,依托汴河驻防。最坏的情况就会出现,金人两路大军将与娄室汇合,郑州、东京战场连成一片。
那个时候,杨华就得独立面对十一万金人大军了。
看着对面的敌人,杨华沉默无语。据说,对面本是一片平整的农田。娄室在这里驻扎了半年,早将这一带挖得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深深的壕沟和高大的土台,一道又一道的矮墙在地平线上蔓延,看得人头昏眼花。
显然,娄室为了阻挡西来的勤王大军做足了功夫,活生生将一个阳桥镇变成了一座不可攻克的堡垒。
当然,如果河东军能够顺利拿下这座小镇,依靠娄室修葺的完善的防御阵地,独立顶住十一万围困东京的金国大军还是有可能的。到时候驻屯阳桥,坐观东西两路金兵两面守敌。适当时候出兵騒扰,或许有扭转局面的可能。
总之,一句话,拿下娄室,全盘俱活。若攻击不顺,引来宗翰援兵,杨华将满盘皆输。节度使,杨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领着几百弟兄冲锋陷阵的猛将,更多时候要在另一个层面做总体战略思考。
仔细思索了一下,这次战役自己好象一直都很被动。被动来援。被动进攻,被动地看着东京被围。
他所需要做地就是依靠蛮力一路打下去。直到眼前被勇敢无畏的河东士兵打出一条通道来。
这一战同以往地任何一次战役没什么区别:勇敢、坚持、牺牲、战士的尊严、恶狼的咆哮。
这就是河东军。
这就是汉人的血性。眼:“东面一百五十里,东京。我们汉人最后的都城。”
所有地将军都同时站起身来“哗!”一声挺直胸膛。
“陌刀队准备完毕。”
“游奕骑准备完毕。”
“捧日军准备完毕。”
“那么,首攻任务落到哪支部队头上?”杨华问前面那个参谋军官。
杨再兴突然大叫一声:“首攻任务属于光荣的捧日我河东军的大旗插到女真靼子的尸体上。天黑前,我要登!”杨华指了指远方那座高耸的土台,上面,一面女真地海冬青大旗黑得狰狞。
“都下去准备吧,半个时辰后。进攻。”
专业士兵的行为是可预测的;但世上却充满了菜鸟。
在河东军最前排,铁十一慢满地抽出横刀,用一张白色棉布小心地擦着。这种武器是河东军所有士兵都渴望的,这是军中最勇敢的士兵和高级军官才配拥有。这是恶魔的牙齿,一旦切入人体就会留下一道可怖的伤口,肌肉断裂,白色地皮肉朝两边翻开。热血瞬间喷涌而多么让人迷醉的红色啊!
但是,这刀最令人讨厌的一点就是爱生绣。据万千说,里面搀杂了一种什么玄铁,必须每日擦试。
罢开始的时候。铁十一还觉得非常麻烦。可一但看到众人羡慕地目光,一种难言的骄傲从心底升。于是。他爱上了这项活动。无论怎么样惨地大战,只要手指轻轻地从那冰冷的刀锋上抚出。恐惧不见了,心突突地跳。杀戮地快感刺激得人快要沸腾
很多人都不理解他放着好好的骑兵军官不做,非要跑捧日军来做一个军使。不可否认,他想当官。他想带着黑压压一片人潮向前冲锋。在有可怜巴巴地一百人,可一到捧日军,他就被古松任命为一个军的指挥使,手头有一千五百个弟兄。
这一千五百虎贲一旦冲锋起来,那才是山呼海啸,沛不可挡。这样的快感可是从前在骑兵军时所体会不到的。
捧日军经过这一年来的调教,已经精锐到变成一支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铁军。尤其是部队的低级军官,从相州到林虑,再到隆德、太原,都是沙场老将,一但脱掉衣服,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有这么一支强悍的军官团在,还有什么敌人是不可战胜的
不过,这支钢铁军团中却出现了一个异类-赵守真。
这是一个胆小表,好好地在怀州当他的大少爷不好吗,非要来河东军当军官。
按照河东军的惯例,新兵入伍都将受到老兵无情的折磨,直到将这个大头兵调教得麻木不仁,调教成一个只知道听命行事的杀戮机器为止。
但是,当杨华将这个家伙交到铁十一手里是,叮嘱铁十一说:“此人是赵将军的儿子,也就是来玩几天,图个新鲜。新鲜劲一过,自然就会回去。别太难为人家
难为,看在侯爷的面子上我就不打你了。但是,上了战场,做了战士,该怎么着就止尸之地,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铁十一猛地把横刀收入鞘中,迎着吹得人皮肤开裂的冷风,大步走到杨守真面前,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赵守真正幽雅地吃着一块点心,他本是一个大少爷,加入河东军时,赵子清怕儿子在杨华这里吃苦。特意命人送来一副漂亮地文山铠和一大堆精美食物。此刻。他正捧着那盘点心,一边吃一边招呼身边的卫兵:“来来来。这盘茯苓桂花糕很香地,尝一锐,正鼓足了劲要在战场上捞取战功,一张脸绷得发紧。被赵守真怎么一搞,胸中那股杀气泻了。他无奈地推开杨守真的手。小声说:“赵副都头,军队有条例,每个士兵每餐都有定量,乱吃东西被虞侯们看到会被打棍子的。”
“不怕不怕,虞侯来了,我帮你说情。”赵守真有些郁闷:“你这人怎么了。一点都不活泼,太闷了。”
那个卫兵心中更是恼火,当自己被分配给赵守真之前,心中还十分高兴,认为以后跟着这个亲手诛杀聂昌这个卖国贼的勇士定能在战场上获取包大地功绩。可一见到人,他就彻底失望了。这明明就是一个不通人情事故的公子哥嘛没,又胆小如鼠。看到军中得浑身发抖,上了战场还如何得了?
苞了他,这辈子算是倒血霉了。
正如这个卫兵所预料的那样,他的霉运很快降临。
看到卫兵和赵守真在一旁拉拉扯扯。铁十一爆发了。他怒吼一声:“副都头赵守真!”
赵守真被铁十一霹雳般的吼声吓得一惊,手上的点心落到了地上。抬头一看。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铁将军啊,好大嗓门。吓死我了。”说着话,他还用手轻轻抚摩着自己胸口。懒洋洋地瘫在地上“你找我究竟何事?”
铁十一看到他一副惫懒模样,铁青着脸道:“依照军中条例,乱吃食物者,杖脊二十。”
“你真要打我?”赵守真吓了一跳“不就是吃点东西
铁十一:“你是军官,又是新兵,马上就要打仗,二十脊杖暂且寄下。不过,你地卫兵逃脱不了惩罚!”说完话,提起鞭子狠狠地抽到赵守真卫兵的脸上,直接将那个卫兵的眉骨抽出一道伤口。
血不住地往下流。
铁十一:“你服不服?若对我的惩罚有异议,战后可去军法处提出上述。”
那个卫兵怨恨地盯了赵守真一眼,猛地一个立正,对着铁十一一声大吼:“服!”才知道惹下了祸事,一张脸变得煞白,身体又开始颤抖了。
轻蔑地看了赵守真一眼,铁十一扔掉手中鞭子:“士兵,处理伤口,马上就要进攻低身抓了一把黄土盖在伤口
铁十一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愧我河东军的种。”
“为河东军而战,为杨侯而战。”
“很好。”铁十一大声说:“我军将担任第一波攻击部队,我需要一队陷阵士,想参加吗?”
那个卫兵大喜,猛地跪在铁十一面前:“固所愿也!”
铁十一放声大笑:“既然你替你的都头答应了,那好,你们这个都就是我地陷阵士!”他再次用鄙视的目光看了赵守真一眼。
暗道:小子,河东军可不是你们公子哥混饭吃的地方。要么去死,要么成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啊,不,我不愿意!”赵守真猛地跳起来,鼓足勇气反对。可是,他地声音却淹没在一片欢呼声中,举目四望,都中将士都是面带狂喜,同时袒露左肩,不住用脚狠狠跺着地面:“陷阵之士,陷阵之士!”
“酒!”铁十一大喊:“杨侯有令,今日一战关系重大,开酒禁!”
“万岁,万岁!”阵士们逐一向前,一口喝干,然后将碗摔碎在地上。
“赵副都头,你也喝一碗吧!”那个卫兵满面鲜血地走到赵守真面前。
“我我,我”赵守真快要哭出声来:“我害怕!”
“喝醉了就不怕了。”那个卫兵突然笑了笑:“第一次上战场,我也尿裤子了。不过,等你手头见了血就好了。等下跟着我。我是你地卫兵,我会保护你地。”
“谢谢。”赵守真接过酒大口地喝着。直喝得胸口全是水迹。他终于流下眼泪“早知道我就留在怀州,爹爹,娘,我不想死!”
“起来。你是军官。”卫兵一把将他即将瘫软下去地身体扶起“我会保护你地。”
“你叫什么名字?”
“薛远行。”
一个旗手跳上一个土包,手中红旗连连挥舞,长声吆吆地喊:“着甲咯!”
铁十一手下一千五百个士兵忙碌起来,同时将手伸想堆在身前的棉甲。
被这一声喊惊醒,赵守真慌忙去抓自己地铠甲。卫兵一把将他拉住。冷冷一笑:“副都头,陷阵士是不着甲的。”
“天啦!”赵守真终于软倒在地。
后面地中军大旗再次挥动,有人在大喊:“矾“腾!”
万炮齐发。
在巨大的呼啸声中,瘫软在地的赵守真只觉得头上一暗,禁不住好奇地抬起了头。天上,全是磨盘大小的石头在飞舞,划出一道道黑色的轨迹。
须臾。对面的敌人营寨腾起大量灰尘,然后,火光冲天,浓烟和着雾气怪兽般在大地上翻卷。
空中。不断有破碎地木片在跳跃,其中还夹杂着几缕红色。
即便隔了一里路。河东军对重式投石机那可怖的射程还是很顺利地打到了金人头上。而女真人虽然也在阵地上设置了大量的远程武器,却因为射程关系。没办法进行还击,只能被动挨打。
极目远眺。阳桥镇中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纷乱的人影,到处都是金人的呐喊声。
赵守真呆呆地看着这战争的奇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耳朵里全是炮石砸下时的轰鸣,鼻端甚至还嗅到了一丝血
当他看见对面有一个敌人瞬间被一块巨石拍成肉酱时,这个大少爷终于弓下背吐了一地。
赵守真也是个将军地儿子,按理说对战争应该不陌生。可是,北宋崇文抑武,武人地位卑贱。所以,他的理想是读书当官,根本就没任何上战场的机会。对战场的在书本上。以为战争不过是两军同同时排出整齐地对型,然后双方大将出阵单挑。一旦大将落败,战斗也就结束这才知道。战争原来是这样。
投石车的炮弹慢慢向前延伸,炮手和装填手们都热得浑身是汗,沁出皮肤地汗水落到地上,顷刻就变成一颗小小的冰珠子。
射击持续了一柱香地时间,等到金人的大营彻底被烟雾笼罩后,长长地牛角号响起,雨点般的鼓声敲得人心头发颤。
“要出击了!”卫兵转头大声对赵守真吼。“准备了,准备了!”都头们都在大声下令,一排又一排捧日军的士兵端着长枪从地上站起来。
铁十一满意地看了一眼士气饱满的士兵,大吼:“鼓乐队!”
六个腰上别着小蹦,头盔上插着彩色羽毛的的士兵穿着耀眼的铠甲整齐走出军阵,停了一下,然后同时将手中的鼓锤敲在鼓面上。
“咚咚!”铁十一的声音再次响起:“陷阵士!”
“该我们了!”那个叫薛远行的卫兵突然带着哭腔大叫:“赵都头,该我们了,光荣啊!”“陷阵之士!”
“天威!”
一百个汉子突然脱掉身上的衣服,露出精瘦黑亮的胸发,手提钢刀冲了出去。
来不及多想,赵守真被他们簇拥着向前冲去。
“捧日军右厢紧随其后。”铁十一抽出横刀,向前一砍:“出击!”
靖康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东京。
“若你不知道该怎么打,把你手头所有的炮弹都朝敌人头上扔过去!”
相比起开封战场的规模,杨华和娄室所在的阳桥镇战场小得不能再小。
一百五十里外的东京城墙同样被汴水的冬雾所笼罩,上千门投石车狠狠地将大得令人瞠目结舌的炮石朝城头抛去。天仿佛要塌下来了。
同样是光着身体,女真炮手们只穿着一条鼻犊短裤,肌肉在剧烈的运动中绷得快要爆炸了。
兀术好奇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猛烈火力,金军在于辽国和大宋的长期战争中已经从单纯的中央铁浮屠冲击,两翼拐子马包抄的简单战术中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们也学会了多兵种配合,学会了攻城,学会了用先进的武器取巧。
看着这海量的攻城器械,兀术感觉到一阵陌生。这还是那支马上的女真吗,这还是纵横在白山黑水之牧军队吗?
几百具耧车和云梯轰隆着推了过来,黑影憧憧,如同一片移动的城市。而抛射到东京城头的炮弹也不全是石头,还有火罐和硝石。
一时间,冲天大火熊熊而起,宋人的京城在大火中微微颤抖,正在融化,正在分崩离析。
“又来到东京城了。上一次,我们灰溜溜地回去,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让我金人的铁蹄踏上东京街市的青砖。”
“女真勇士们,去获取你们的光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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