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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礼貌,练武后已经不会太过疲惫的沈绾蔷亲自把何泽送到了门外,然后站在回廊下望着他逐渐远去。
走出很远之后,何泽忽然忍不住回头,却看见沈绾蔷依然站在回廊底下。回廊檐上堆着一层薄薄的雪,更衬得站在廊下的人儿莹莹如玉,仿佛皱深散发着一层柔润的霞光。每有风起,耳上垂下来的细流苏顺着风向飘摇,隔得远看不清楚,却更加动人。
何泽的回眸被没有被沈绾蔷注意,她人虽然就站在廊下,心思却全放在了自己在府中的安危和炽罹京中势力的稳固上。后者她什么忙都忙不上,所以只能尽力保护好自己。
深入的思考让沈绾蔷更加冷静,眼珠转了一圈就走回屋里把红豆和含芝都叫过来,语重心长的教诲了一番,告诫她们无事就不要出门,免得被捉了痛脚或者栽赃嫁祸。
把头上的梅花簪取下来,又簪好,沈绾蔷引颈望向门外的屋顶,瓦上堆积的雪有些肮脏了,并不复原有的洁白素丽。这样的雪很刺眼,让沈绾蔷很快就转开了目光。
无巧不成书,就在这个傍晚,一向少与人有交集的于庶妃再次悄悄遣了人来,并不是她身边倚重的叶枝,而是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小丫鬟只带来了简单的一句话。
“我们娘娘说,今个儿侧妃娘娘又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侧妃娘娘这是想替太子殿下尽孝道呢!”被含芝带进来的小丫鬟站在屋子中央,一双眼睛闪动着机灵的光彩。
单凭着一双眼睛,也能看出这个小丫鬟并不是一般庸庸碌碌的丫鬟。沈绾蔷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见她依然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单纯模样,心中很有些喜欢,于是特特叫红豆拿了双份的赏给她。
小丫鬟也不推辞,道谢收下后却笑眯眯看着沈绾蔷道:“夫人是好人,赏了奴婢这么多,奴婢回去可要给我们娘娘说呢!”
听到这里,沈绾蔷已经明白,显然眼前这个少女就是最笑里藏刀的例子。不过她本心也没有他意,所以坦然的调笑,“你倒乖巧,是不是寻思着告诉了庶妃娘娘,以后也好从娘娘那里讨赏,倒把我这个好人拉出去做你的例子了。”
小丫鬟眨了眨眼睛,一脸懵懂的表情,好像完全听不懂沈绾蔷在说什么。
沈绾蔷也不在意她在自己面前一再伪装,毕竟只有这样的丫鬟才适合差用。想着于庶妃刚才的话沈绾蔷自己心里也没有思量,于是先叫了含芝送她离开,没有再和她说话。
临走之前,小丫鬟又看着沈绾蔷嘻嘻笑了两声,“奴婢告退,夫人是好人呢!”
没有去想小丫鬟最后的话是伪装还是真意,沈绾蔷只是歪在椅背上,静静的想起了刚才于庶妃带来的消息,越想越觉得蹊跷,不由的微微皱起了眉。
红豆送了小丫鬟离开,转身回来正看见沈绾蔷这样的表情,忍不住上前问:“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或许奴婢可以帮小姐分担一二。”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沈绾蔷抬眼看了看红豆,只是微微摇头,秀丽细腻的脸上悄然流露出一丝担忧,声音却还是淡淡的,“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觉得这府里要变天了……”说完,沈绾蔷又想了想,“明日我们也该出去走走,摆放一下各位庶妃和夫人了。”
见沈绾蔷不想告诉自己,红豆有些黯然,但仍然乖巧的点头,“是。”
既然想不出具体的头绪,沈绾蔷也不勉强自己再去头疼,就暂时把这件事情放了下来。
然而,第二天并不等沈绾蔷出门拜访,张侧妃身边的水碧却又到来,为张侧妃传话。
因为这一次水碧来是代表了张侧妃的脸面,就算是夫人的身份,沈绾蔷还是不得不屈膝恭敬的聆听,在水碧说话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卑谦的姿态。身为主子的沈绾蔷都已经如此,红豆和含芝自然更甚,只能一左一右跪在沈绾蔷身后,低眉顺首。
水碧虽然是在场唯一一个站立的人儿,却也没有露出趾高气扬,平静得仿佛一切在她眼中都再自然不过,“侧妃娘娘说,昨日皇后娘娘又叫了她入宫训诫。太子殿下将来就是一国君主,包括侧妃娘娘在内都会是未来后宫一员,礼数方面应该早早开始走入正途,所以还请薛夫人记得从今日起每日都要前往春园向侧妃娘娘以及其余几位位次高于夫人的娘娘请安。”
垂着头领完水碧的话,沈绾蔷脸色平静如水,只是庄重的行礼,朗朗回答:“嫔妾谨遵娘娘教诲。”
说罢,沈绾蔷方才缓缓起身,礼遇的对着水碧,柔声探问:“只是不知道这请安的时辰是否也有规定,我来自虢国,还请水碧姑娘指点一二。”
“薛夫人客气了。”水碧神色淡淡的回了沈绾蔷半个礼,然后才说:“薛夫人有所不知,这一次皇后娘娘是定了心要好好整治咱们太子府,所以一切规矩都要按照宫里头的来做。所以,薛夫人每日向侧妃娘娘请安是辰时两刻,同时还要侍奉侧妃娘娘起身和用饭。早饭毕,夫人再去别院向其他娘娘请安,这是咱们焱国自古的规矩。”
水碧这一次说话有些欠妥,顿时就让沈绾蔷听出来了其中的漏洞,不过沈绾蔷也不能说破,只当没有察觉,依然恭恭敬敬的送水碧离开,转过头才露出一个冷笑。
红豆仿佛是忍了许久,直到沈绾蔷转过身终于忍不下去,愤愤的说:“这是什么,分明是故意刁难咱们!凭什么只要小姐一个人日日去服侍她起身用饭,这府里又不是没有别的人了!”
沈绾蔷仍是一脸平淡,也不阻止红豆,只任她说,最后才略扬了扬眉尾,冷淡的问:“说完了?”
红豆被沈绾蔷冷淡的表情镇住,有些讪然的低下头,小声回答:“是奴婢造次了,请小姐责罚。”
定定的盯着红豆看了一会儿,沈绾蔷似乎轻叹了一声,又是语重心长的语气,“红豆,你我相处的日子算起来也是不短了,怎么说话还是这样着三不着两?有些话自己知道就是了,怎么非要说出来再干休吗?这样的你,日后又怎么能担大任?”
沈绾蔷的语气不重,每一句话却又说得明白,迫的红豆一脸红晕,忍着泪回答:“小姐教训得是,奴婢太浮躁了,以后定然会对自己严加看管,绝不丢小姐的脸!”
听着红豆掷地有声的话,沈绾蔷也没有再过多苛责她,只是摇一摇头,又看向一直静默却似乎又有自己考量的含芝,“含芝说一说,你是如何想的?”
被点名后,含芝稍稍往前走了一步,没有看红豆,只是轻声坚定的说:“回小姐话,依奴婢愚见,春园那位这一番作为目的有二。其一,是羞辱小姐,最好能*得小姐驳她,好趁机下手加害;其二,则是揣度小姐不熟悉规矩,想趁机捉小姐的痛脚做文章。”
“含芝说得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沈绾蔷赞许的点一点头,眉尖微蹙,“而且刚才水碧也说了,这可是皇后娘娘说的,就算日后殿下追究起来,她也不担半分责任。”想必这主意也少不了皇后在后面出谋划策,但沈绾蔷现在并不能直接告诉红豆和含芝。
细细听着沈绾蔷和含芝的对话,红豆更是觉得羞愧,又恼自己的鲁莽蠢笨,终于掉了泪。
沈绾蔷其实一直在暗暗留心红豆的反应,此时不由得软下声音安慰:“红豆,你也不必太自贬,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只是这府里比不了自己家里,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因为谁都不知道,在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隔墙有耳,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奴婢现在都明白了。”红豆哽咽着跪下来道,虽然还留着泪,眼睛却澄澈干净。
如此,沈绾蔷也不再说什么,转而把注意力又放回事情上,“你们两人,可熟知宫里的规矩?”
沈绾蔷这一问,让含芝和红豆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含芝抿了抿唇,看着沈绾蔷回答:“宫里的规矩繁多,以前容姑姑曾经交给奴婢一些,确不知道是不是全部。”
听到含芝提到容姑,沈绾蔷有些恍然,隔了一会儿才重新看着含芝,缓慢的说:“容姑姑以前教给你?”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又绝对不同于平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含芝显然听得出来,但还是没有隐瞒,坦诚的点头,“是的,小姐。”
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沈绾蔷都没有再说话。她不说话,含芝和红豆也都无法说话,于是三人各自沉默着,空气中充满了凝肃。
沈绾蔷很清楚容姑现在对自己的态度,那种嫌恶和厌恶绝对不会让她再出手帮自己。但是现在的情况摆在眼前,也只有请容姑帮忙才能妥善……
最后,沈绾蔷咬牙下了一个决定。
“含芝,”沈绾蔷先叫了含芝的名字,郑重的看着她,“一会儿你陪我去请安,今个儿已经过了时辰,想必事情会少些,到时候你机警些也就是了。”
含芝对沈绾蔷做的这个决定有些惊讶和意外,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低头应下来。
随后,沈绾蔷又看向红豆,“知道容姑姑住在哪里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沈绾蔷才继续说,“红豆你要去找容姑姑,把所有事情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告诉她我现在需要她的帮助,也告诉她这是在帮助太子殿下,请她务必答应。”
红豆正因为刚才的事情自愧不已,听了沈绾蔷的嘱托忙不迭用力的点头答应,“小姐放心,奴婢定然把这件事情办做,绝不辜负小姐!”
简单安顿了眼前迫在眉睫的两件事情,沈绾蔷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从容的站起来,每一个脚步都走得极稳,连耳坠子都不会晃动。她必须冷静,面前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含芝,你陪我更衣梳妆,准备却给侧妃娘娘请安,别再耽误了时间。”走出几步之后,沈绾蔷回头,神色平宁端庄,仿佛是一个真正接受了十几年皇室教育的公主。
“是,小姐。”仿佛被沈绾蔷的态度感染,含芝也极平静,学着沈绾蔷刚才的样子,跟在她身后走进内室。
唯一留下来的红豆认真的看着沈绾蔷和含芝的背影,直到看见他们绕过屏风,才用力的握了握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然后向门外走去。
墨绿色暗纹云锦盘蝴蝶扣的宽袖窄衣,普通寻常的堕马髻绾两支雕花雅致的金簪,通体上下只戴一只璎珞,这就是沈绾蔷今日的定妆。
坐在青铜镜前打量了一番之后,沈绾蔷又站起来不放心的转了一个圈,确定没有出格可以被人挑剔诟病的地方,方才微微叹出一口气,然后回头看着侍奉在旁的含芝。
“奴婢觉得这样很妥当。”含芝读出沈绾蔷的眼神内容,轻声温柔的回答。
点一点头,沈绾蔷接过含芝臂弯里的披风搭在肩膀上,然后扶着她的手出门。
一路迤逦,沈绾蔷的步伐始终保持着平稳,分毫不乱,但心中并非一点儿也不紧张。含芝搀扶的手臂甚是稳妥,然而手上却一片冰凉。
主仆两人一路无话,终于到了春园,依然是一个小丫鬟守在门口,见了沈绾蔷便笑嘻嘻屈身请安,没有半点儿恭敬的意思。
同样是小丫头,沈绾蔷忍不住拿眼前这个和于庶妃身边那个相比,暗暗摇了摇头,也不在意,说话让她起身带路,依然平静的走着。含芝最大的好处就是沉得住气,沈绾蔷既然都不恼,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谨守着丫鬟奴婢的本分,一路陪着沈绾蔷来到屋里。
守在屋前是可是水碧,见了沈绾蔷后依然一丝不苟的见礼问安,起身后方才说:“娘娘交代了,今个儿是第一天,薛夫人也不必太紧张,就当寻常请安就是,请先坐下吧。”
“嫔妾谢娘娘赐座。”沈绾蔷仍小心的把水碧当做张侧妃的代言,妥帖的秉持着谦逊的态度坐下来,余光始终留意着屏风,以待张侧妃随时出现。
大概安静了一刻钟有余,张侧妃才姗姗来迟,一身深红蜀绣锦缎的衣裳在半空中极华丽划过一道晶亮的弧度,由着两个丫鬟小心的扶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眉眼如丝,暗藏锋芒。
“嫔妾见过侧妃娘娘,给娘娘请安。”沈绾蔷忙不迭起身,对着张侧妃跪倒,温温柔柔的说。
张侧妃一时没有理会,走过来在上首端庄的坐下来之后才看了沈绾蔷一眼,慢条斯理的说:“薛夫人起来说话吧。”
沈绾蔷的头几乎抵到地上,得了张侧妃的允许才慢慢的站起身,垂首低眉一脸温顺,却不敢擅自坐下来,只是在原地孤零零的站着。
又打量了沈绾蔷一番,最终仍没有从她的穿戴上挑出任何不妥,张侧妃挑了挑眉,不由得看了跟在沈绾蔷身后的含芝一眼,却见含芝一脸浑噩庸碌,便收回目光没有当心,懒懒的开口赐了座位。
沈绾蔷这才敢坐下,不过还是乖巧的只坐了半个凳子,并且半侧向张侧妃的方向低着头凝望自己的鞋尖。她今天选了一双素色净面的绣鞋,上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
“薛夫人不必太拘谨,随意些也好。”张侧妃望着沈绾蔷,绽露一脸雍容的笑意,“这请安的规矩是皇后娘娘定下来的,我也不好驳回,就委屈夫人了。”
这句话或许有陷阱,或许没有,沈绾蔷却不敢造次,立刻温顺的回答:“娘娘言重了,来向娘娘请安是嫔妾应尽的本份,嫔妾不觉得委屈。”
沈绾蔷说完,又安静下来,场面有些清冷。
“薛夫人果然是个懂事的可人儿。”张侧妃眉眼弯弯,手指无意识的轻抚着另一只手上佩戴的护甲,语气温和。
*着自己脸上露出些许宛如傍晚流霞的红色,沈绾蔷害羞的低下头,娇柔的回答:“娘娘说笑了,这是嫔妾该做的。嫔妾虽然不懂得大的道理,但为人处世还是晓得的。”
张侧妃的屋里总是焚着味道厚重的调制熏香,虽然浓郁馨香,闻得多了也会腻味。伸手抚了抚鬓角,张侧妃略露出一点儿似厌恶的神色,转头对负责焚香的丫鬟说:“把那香熄了,这么浓的味道也不嫌腻味!”
穿着青色襦裙的丫鬟受了斥责也不敢委屈,匆匆的走向角落的香鼎。然而襦裙的下摆实在是长得有些过了,丫鬟还没有走到目的地,却踩住了自己的裙摆一阵踉跄,双手本能的在周围乱抓着寻找支撑,却又不小心碰翻了奉在架子上的琉璃果盘,琉璃落地碎了千万块,各色的水果也撒了一地。一瞬间的功夫,屋里就变得狼狈不堪。
许是觉得自己屋里的丫鬟做出这么多不得体的事情实在丢脸,张侧妃脸色冷得像冰,然后又气得一片青紫,戴着长长的护甲的手指指着那个闯了祸倒在地上的丫鬟说不出话,额角却几条青筋突突的跳动。
沈绾蔷端庄椅上冷眼旁观,虽然判断不出来这一出是真的意外还是张侧妃早有的部署,却不好贸然开口,只娴静的坐着不语,心里对那个丫鬟倒是生出一些同情。无论如何,她在自己面前这样丢张侧妃的脸面,一顿责罚是少不了的。
“把人拖下去!”张侧妃终于缓过神,眯着眼睛压抑着怒火沉声吩咐身边的水碧。
水碧也自觉丢脸,脸色不善的招呼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嬷嬷一起把尚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丫鬟半拖半拽的弄了出去,末了还吩咐两个小丫鬟赶快清理地上的碎片污渍。
闭了闭眼睛,张侧妃才重新面向沈绾蔷,脸色难看的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哑,“我这儿的丫鬟粗手粗脚,真让薛夫人见笑了。”
“娘娘言重了,嫔妾不敢。”沈绾蔷立刻站起来守着本分福了福,一副诚惶诚惧的表情。
“薛夫人何苦这样小心,快坐下说话吧。”张侧妃见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在沈绾蔷坐下之后又狠皱着眉揉了揉眉头,脸上表情痛苦得有些夸张。
在心里稍微权衡了一番,沈绾蔷还是试探着开口,“娘娘身子不舒服吗?”只是一句关心的话而已,张侧妃应该不至于借题发挥栽赃她诅咒陷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