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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回来!”夜曦拿着电话说完这三个字,就压断。
片刻他是站在窗前背对着苏锦,但,那句被压得很沉,旁人注定听不出情绪的话里有多少生气的成分,苏锦却很明了。夜曦有种压抑个性的习惯,如果仔细回想从前一年他们的生活,就会发现他的性格其实并非如此沉稳内敛,而是冲动明朗的。
转过身,正触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片刻愣怔后,眼底渐渐扩散出一片笑意。被她平淡仔细关注过的感觉让他觉得幸福。
“锦儿,来。”他朝她招手。
每次召唤她,他都喜欢叫她的名字,锦儿,锦儿,那是在他心里默念过无数次的名字。有一天沈千秋告诉他她叫苏锦的时候,他心里便轻轻的叫过她锦儿。此去经年,那次宴会初见脱口而出的锦儿两个字,其实便是从他心底而来,不由自主,难以控制。
微微扬眉,苏锦乖顺的走过去,同他并肩站在窗边。夜曦勾了条毛毯过来披在她肩上。
温情的动作,苏锦并未拒绝。她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渐渐难以拒绝夜曦,或者是他在盛誉逼迫她冲到她面前时,或者是在夜家毫无顾忌的维护她时,或者是今天黄昏,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说,别放开我时。
不是不知道他爱她,而是有些恨太沉重,爱搬不走压在她心中的恨。
他们临窗而立。
锦园的房子角度奇特,几乎每扇窗子看出去都是完整的一处景色,而这里看出,是曲径通幽,是花林深处,是疑似无路可走实则柳暗花明。
“记得小时候,爷爷很喜欢站在窗前看窗外的风景。”
苏锦开口,轻声道。
夜曦微微侧眸看她,像是认真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幼年的苏锦喜欢趴在床上晃着小脑袋自豪的说,“爷爷,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我的小阁楼临水而建,有百花环绕,可漂亮呢!”
苏洪昌回头看着孙女娇俏的模样,无可奈何又好笑的摇头,说,“小孩子的视野要开阔,要看到漂亮的风景,大人不需要。”
“大人需要什么?”苏锦问,脑袋懵懂。
“大人,需要能看懂一些东西,比如自己的心,比如人生的哲理。因为大人时刻都需要想办法缓解心理的压抑。”苏洪昌指着外面的幽林说,“锦儿你看,那一条路是不是好像到尽头了?”
顺着爷爷的手指看过去,碧绿树影,遮盖了左右拐弯的道路,好像真的无路可走。
“看似到了尽头,其实一拐弯,就是另外一条路。”苏洪昌回头看着苏锦,“锦儿,人生最怕过,过于变通不好,过于执着不好,所以有时候,一条路走到尽头了,就要学会换一条路走下去,否则撞得头破血流,伤己伤人。”
她依旧有些懵懂,却隐隐明白了什么。苏洪昌看着孙女那双明媚的眼睛,拍拍她的小脸儿,“爷爷的小千金,等你长大就懂了!”
“如今,不知道我算不算长大,只是站在这里想起爷爷说的话会百感交集。”她轻叹,幸福回忆里,腮边一丝苦涩。
苏洪昌不大喜欢说些教育的话给她,类似这样的哲学更是很少很少。所以至今苏锦记忆清晰,而且她记得爷爷说那句话的时候目光幽幽望着深林,仿佛想起过什么,复杂的漩涡恰如林中的树影,而他,像是曾经从看不见的那条路而来,走到了今天苏锦和夜曦站的位置。
这些天苏锦一直在想,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事情隐瞒下来?夜曦的身份?爷爷的身份?还有,那些害她杀她的人?
眸色,随着想起这些,渐渐清冷漠然。
“走不下去,就换一条路走……”夜曦喃喃着,像是正在细细咀嚼苏洪昌给苏锦的道理。
“可是有些头破血流的路,注定必须走下去。因为路的源头已经注定了尽头的风景。”苏锦朝着夜曦抬起头,浅笑的笑容里,意味深长。
夜曦温柔的含笑,“锦儿,我没准备瞒着你。”
“那最好不过。”
苏锦转身,被夜曦拉回怀抱里,她想挣扎,他却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床边坐着说,“天凉,别乱跑了,我们就在这儿说。”
“……”
苏锦默,他倒是着急着解释,好戏还没开始呢!哦不,说不定好戏已经没法看了!
他依旧站着,单手牵着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眼里淡淡的戏谑,“我让他们把白潇潇带回来了,在去京里的路上。”
苏锦轻哼,她费心编排的好戏,被他搅得乱七八糟!
“锦儿,我没有其他意思,只希望这件事,或者所有关于我的事情都由我来给你解释。只相信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甚至是你亲眼看到的。”
他的手微微用力,掌心的温热贴在苏锦冰凉的手掌心中,那样修长的手指,温暖的温度,那样柔软哀求的目光,从灵魂中发出的笑容,任是谁也会动心吧?苏锦的心在跳,跳的比往常快的多,她突然发现在这个男人面前,原来她的心还是会跳动的……
她还什么都没有看到,一切,都只是猜测。
“不要猜测,事情的事实,我会全部告诉你。”
手指抚上她微微闪烁的眼眸,他的目光坚定如磐石。
“我的真实姓氏是叶,叶子的叶,这个姓氏据说是沈家的皇室国王赐予,意为捧起红花的绿叶。”夜曦说着,唇角渐渐扬起一抹笑容,但那笑容毫无自豪,而是一种讥讽,嘲笑。
苏锦抬起头望着他,眉眼俊朗的非比寻常,薄唇扬起的时候,任何女人都会被他吸引。他有这样一种气质,高高在上如同王者一般,却神秘莫测如同从地狱里走来。有人叫他撒旦,地狱的王者。四年来,他一点点把自己当初的锋芒磨砺,那份内敛深沉,就更加突出的让人崇拜。
这样的男人,曾经是她的丈夫……
事实,跟苏锦想的没有差太多,可她还是在震惊中有了片刻的茫然。因为这一刻,她看向他,是用和别的女人同样的目光看待。
轻抚她的眉眼,夜曦眼里有了一丝笑意,这丝笑意,顺着苏锦渐渐清醒的头脑而愈发浓烈。
“锦儿,天下也许会有很多人这样仰视着我,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被你这样看着。”虽然如是说,但眼底的笑,岂能掩盖过去?
天下有哪个男人不希望女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何况,那是他深爱,并且渴望她也爱着自己的男人!
苏锦迅速收回目光看向窗外,那样子,分明是在闹小脾气。她没有崇拜他,就是……就是真的有一点点震惊。
她想过在京中他可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军中一些高官之子都想过,但叶家,就算是完全相同的姓氏,她都不敢想。因为不敢,所以震惊以后,竟有点儿手足无措。
“那,很能说的过去你和沈千秋的渊源!”
她别扭着脸,把话题归到前一句关于夜曦真正姓氏的问题上,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些,但末尾的那个字却在不自主的颤抖着。
夜曦轻笑,笑容里温柔的宠溺让苏锦放在腿上的手指竟都不自觉的收紧起来。她,实在难以正视这男人诱惑人心的眉眼。
“叶家和沈家的渊源,长的无法说明。就从我的老师说起。我的老师是沈言之,沈家的次子血脉。这一脉,本来没有继承总统的权利,但在六十年前那场战争中,沈家的长子血脉彻底断裂。当时陆家借机提出重新竞选总统,修改制度,过半人支持通过了陆家的提案。沈家为了保住血脉,将我的老师推上竞选总统。当时的叶家拥有很高的权威性和席位,我爷爷选择了老师,劝服多数议员,最终以两票优势保住了沈家的血脉,老师的总统之位。”
逐渐,他的笑容不在那么柔腻,从冷,到带了几分苍凉。
“老师有两个儿子,长子沈和,次子沈平。老师卸任前沈和就意外去世,在应该是沈和长子继任总统还是沈平继任总统之间,再次产生分歧。是叶家第一次站出来,支持了老师的决定,由沈平继任。为此,二十年来沈家已经死了两个孩子,沈和的唯一子嗣沈同,沈千秋的姐姐沈青。叶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轻轻苦笑片刻,才继续讲下去,“沈家三代,老师最喜欢沈千秋,觉得和他年轻时候像吧?所以下一任总统,老师希望是沈千秋继任,叶家则希望我担任副总统辅佐沈千秋。但又有太多人不想,所以我们的渊源就是彼此努力让自己也让对方活下去。”
这些事情,夜曦自始至终口气都是淡淡的,除了偶尔的苦笑,几乎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波动。
说了这么多沈家的事情,其实就是在说,叶家和沈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不该是好好培养夜曦和沈千秋,怎么会把他们放逐到T市?而陆成方,难道不认识他们吗?
这些问题,苏锦很快有了答案,因为夜曦再度开口。
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中有了几分令人不解的悠远。
“沈千秋在京中遭遇多次暗杀,老师把他送到国外,一则为了避难,二则为了避开政治中心,三则让他进修。当时的我早一年在特种部队服役完毕,在A国军事学院就读。”到这里,他突然笑着偏头看苏锦,“锦儿,有件事我忘记问你,秦慕笙和舒安想在锦园里借住几天,不知道你这个主人是否愿意?”
苏锦的思绪一时没能从悠远的故事里收回,稍稍怔愣片刻,点了下头,“可以。”
对他们夫妻两个,苏锦本能的很信任,因为舒安的善解人意,因为他们的爱情故事感天动地。
“谢谢!”
夜曦笑意沉沉。
苏锦突然意识到他似乎趁着她意识涣散的瞬间在她身上套了点儿小便宜。大概担心她不会同意有人住进锦园所以特地在这种时候把事情提出来?真是小肚鸡肠!她心中有些愤愤。
不过回想来,她是真的不希望锦园有外人进入,对她来说不太方便。
“你和秦慕笙是同学吧?”她想起秦慕笙也是在军事学院进修过。
“是,他是临时进修,但成绩突出。”夜曦轻笑,笑容里微微竟然有些抱歉。
他其实不想这样,但秦慕笙和舒安住进锦园,无疑会让苏锦多一层安全保障。而苏锦身边如果能有舒安常常相伴,或者也会少些被仇恨折磨的痛苦。
苏锦了然。难怪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在国外进行过学习的人,把同学情谊看得很重。
“后来呢?”
故事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问。
但这一次,夜曦却沉默了片刻,原本的笑意一点点散去,漆黑的眼眸犹如浓重的夜色,渐渐掩盖了原本的星光。
“学院毕业后,听从家里的命令陪沈千秋去了C国,当时一起去的,还有我哥哥叶昀。当时国内沈和和沈平两派斗争严重,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老师暂时有选择性的妥协了沈和一派,在制造了一次和沈千秋爷孙关系破裂的假象后,把沈千秋送到国外留学。实则就是放逐国外,而且是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形势紧迫,只能暗中把我和哥哥叶昀都送到那所学校学习,暗中保护沈千秋。”似乎担心苏锦会不懂,夜曦解释,“叶家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必须进入特种兵部队进行训练,以备将来辅佐总统。所以我和哥哥很早就进入部队,和普通人一样生活、训练,除了老师以外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而那时,哥哥已经参加过几次任务,每一次都完成的十分完美。所以,当时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是哥哥的最后一次任务。”
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苏锦看过去,夜曦却只是望着窗外早已黝黑的园景,像是欣赏,像是思考。他把悲伤隐藏的很深,很深。
“在C国,沈千秋的日子并不好过,除了上学以外就是费尽心机躲避沈和一派人的暗杀。他们曾经成功组织过不下三次暗杀,沈千秋能活着实在是个奇迹。老师了解情况后勃然大怒,让我们立即护送沈千秋回国。对方不知如何得知消息,竟然当日就利用恐怖组织明目张胆在学校绑架枪杀学生。我们得知消息后,哥哥让我保护沈千秋先行离开学校,他留下断后。和沈千秋离开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想,我以为他会像每一次成功的执行任务一样完美完成。可是,直到我们回国三天后,才得到消息,为了解救被他们绑架的二十八名学生,我哥哥,牺牲了……”
最后三个字,夜曦咬的有些重。纵然在这些叙述中他一直都是冷静、漠然,但终究,叶昀的牺牲触动了他的痛苦。
良久,夜曦都在沉默中。
因为叶昀的死,沈和一派意识到夜曦对他们的威胁。沈言之当机立断,将沈千秋送到T市,另外给了夜曦任务,让他查清楚沈和一派和恐怖组织间的关系。
这个任务是高度机密,所以夜曦很快就在人群视野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沈和一派即便想要对付他也是难上加难。因为叶昀的死,沈言之对夜曦愧疚极深,所以在夜曦身边安排了足够的人手保护他的安全,向家就是其中一个。
当初袭击沈千秋的恐怖组织,经过调查与三大毒枭有关。雷诺是明路,无需多查。傅凌霄虽然是明路上的毒枭,但很可能与恐怖组织有关。另外一个,经过多年疏离,沈言之发现了他们和夜龙有过生意往来。所以夜曦决定从夜龙查起,加入夜氏,从一个小混混到认了夜龙当干爹,彻底进入黑道。
可是查了这么多年,夜曦却毫无所获。好不容易从苏氏身上找到一些源头,福伯突然出事,一切调查全部没了线索。
“四年前你出事,我曾经求助过叶家。”到此时,夜曦又谈起叶家。
苏锦相信。
因为四年前搜寻她和尔岚的那些东西,夜氏、苏氏都不可能有。大概就在那个时候夜龙开始忌惮夜曦,四年来从来不和夜曦正面交锋,想来私下夜龙没有少查夜曦。
但叶家这样的世家,怎么会同意出动搜寻飞机等武器暴露夜曦呢?尤其是在叶昀牺牲以后。
佣人敲门,“先生,夫人,弘文少爷已经接来了,顾小姐也跟来,现在要见吗?”
苏锦心中叹息,看来今晚,她暂时不会从夜曦嘴里听到答案。
“我去看看。”
苏锦起身,夜曦却回身轻轻握住她的手,真的很轻,只是想阻拦她而已,他似乎有些不敢触碰她,连看着她的目光都小心翼翼。
“锦儿,这个故事,我来讲给你听。”
应该是关于他和白潇潇的事情吧?苏锦猜测。
“你放心,我没心情听白潇潇说话。”她抚开他的手,淡漠道,“我要出去看看顾惜,免得白潇潇拿了鸡毛当令箭,把我的锦园弄脏。”说着她已经走到门口,夜曦追上来,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我和你去。”俯身,拉她的手。
苏锦由着他了。其实她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今晚夜曦的故事太长太震撼,她还没来得及完全反应过来,自然就不太可能去应付白潇潇。她没准备听更多故事了,不过是想在白潇潇闹事以前把顾惜带走。
她和夜曦的事情,不希望顾惜也惹上麻烦,毕竟她和沈千秋的关系已经坏到了严重的程度。听说最近沈千秋脾气异乎寻常的暴躁,顾惜已经被他折磨的遍体鳞伤,若非儿子在他手里,顾惜早已离开。
夜弘文确实烧的厉害,已经迷迷糊糊,可见到苏锦的瞬间眼睛就变得分外清明,等着苏锦,活脱脱她是来杀他的。顾惜冷着脸坐在旁边,见了他们,也只冷冷对夜曦道,“我是医生,不是佣人,没有义务迁就您这位少爷的脾气!”
与对待苏锦不同,看到夜曦,夜弘文的害怕更多些,怯怯抬眼皮看着夜曦,两只小手紧张的握成拳头,眼睛倒是很大,几乎哭出来,却用力憋着,憋到一张小脸儿都有些发紫。
可夜曦看着夜弘文的表情却极淡,淡到好像眼前的并非一个孩子,而是和他差不多的成人。以苏锦的了解,他此刻的情绪必定很复杂,复杂到极致,他才会用淡来掩饰。
“是谁教你用这种方式抵抗?”
他站在夜弘文所坐的沙发前,高大的身形遮挡了头顶的灯光,遮出一片阴影。孩子缩在柔软的沙发里,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可是在场的三个成人中,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表现出同情。
夜弘文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望着夜曦,紧张中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身子在不停的发抖。一个高烧三十八九度的孩子,非要他面对平常最为敬重害怕的人实在有些困难。
苏锦,也曾经是有过孩子的人。何况和希希相处四年,纵然不懂得如何做母亲,对孩子的感情却培养了起来。
女人,到底是心软的动物。
她走到夜弘文身边,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面对这孩子,浅淡得道,“就算想要抵抗也要有自己的实力,以你现在的情况,就算死在锦园,也是你自作自受,难道会有人怪我没有照顾你吗?”
夜弘文原本青白的小脸儿霎时涨红,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的尖叫着,“我爸爸就在这里,妈妈也在这里,如果你害死我,他们会替我报仇!你这个坏女人,想要抢走我爸爸,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得逞!如果我死了,我爸爸一定会恨死你!”
看着那双仇恨的眼睛,苏锦的心口竟突突的有些疼。她在这孩子眼里,原来是个坏女人,坏到他不惜性命相逼,只为了能让他的爸爸恨她,重新爱上他妈妈?真好,白潇潇的命真好,就算什么都没有,却有个好儿子愿意为了她的幸福付出性命。
苏锦的唇角轻轻扬起了一抹笑意。
“是啊,到时候,也许你在地狱里能看到。”
夜弘文的小脸儿瞬间更加苍白,他大概还没有意识到他死了,就永远也不可能接受到母亲或者父亲的爱。死,对孩子是个极为恐怖的概念。
“我……我才不会死,我不会死!”他结结巴巴的望着苏锦,但苏锦的笑容让他觉得那是真的,他只好求助夜曦,可是触到夜曦的目光,他更加紧张的哆嗦起来。
因为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脸,阴沉,冷酷,漆黑的眼眸里半分光芒都没有。他没有表现出生气,只是冷,从没有过的冷酷,如同刀子,刺得这孩子觉得天地间都是冰凉的,孤独的,而他就立刻会死在这孤独里。
“爸爸……”
他想要夜曦给他个否定的答案。
夜曦却没有回答,而是居高临下看着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如果说几分钟前他只认为夜弘文在胡闹,那么在这孩子说了那么多恶毒的话以后,他觉得他心理上的疾病,远远比生理上的更加迫切需要治疗。
夜弘文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并且是个父亲无法原谅的错误。从小,白潇潇就教育他说他父亲是个英雄般的人物,所以他对他充满了崇拜和畏惧。犯了错误的后果,让他产生了恐惧。
“妈妈!”此刻无疑白潇潇才是他的救星。夜弘文试图从沙发上下来去寻找白潇潇,可是向前,就是夜曦,进退无路的夜弘文终于露出了孩子的本性,眼里蓄满泪水,抽泣起来,“妈妈,我要妈妈!”
“妈妈。”夜曦轻笑,蹲下来,正视夜弘文。
听到夜曦说话,夜弘文本来该是高兴的,可是除了懵懂的瞪着眼睛他却什么都不敢做。因为夜曦那个声音,轻的像是在呢喃。
“是谁让你用这种方式抵抗?”
夜曦问了第二次。
夜弘文紧紧的咬着嘴唇。这次,夜曦没有再等他的答案,面对着这孩子一句一顿的说,“谁让你这样做,谁就是要你的命!”
那一刻,夜弘文傻了。是白潇潇告诉他想办法到锦园等着他,可是他从来没有机会能到那里。上一次是因为生病,他以为这一次也可以通过生病来。所以他去冲冷水澡,吹冷风,让自己生病,很难受,很痛苦,但他坚强的不让顾惜给他治病。因为妈妈说,只要挺过这关,爸爸和妈妈就会在一起,爸爸就会和他们一起生活,而不是那个夺走他爸爸的丑女人坏女人苏锦!
可是爸爸说,谁让他那样做,就是要他的命!
他真的很难受,浑身都好冷,想要睡觉却睡不着,可是妈妈在哪儿呢?说是会来的妈妈在哪儿?恐惧,难以置信,夜弘文终于有些撑不住了,眼睛好像很快就要合上,“妈妈,我怕,我怕……”
娇软无力的呼声,听起来像是立刻要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他心心念念的母亲并没有来,夜弘文生来第一次开始质疑白潇潇,因为最最难受的时候,妈妈为什么竟然没有在他身边呢?
他紧紧的握着手指,愤怒的盯着苏锦,“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坏女人!如果不是你,妈妈也不会不管我!”
夜弘文突然从沙发上窜起来推向苏锦,下意识伸开双臂接住眼看着跌下来的小身体,腹部却传来一阵剧痛,苏锦踉跄着退后两步跌进个怀抱里,在一瞬间脸色煞白,冷汗淋漓。怀里是柔软的完全依靠着她的身体,两腿却丝毫没有力气。
“锦儿!”夜曦疾呼,顾惜跳起来冲到苏锦面前也跟着连连叫她的名字。
可是苏锦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眼前鲜血淋漓,耳膜里是多年来噩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声音。
“妈妈我怕,我真的好害怕!”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抛弃我!”
那一年,她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下,一下,从她的肚子里夺走了那个孩子,血流成河,满眼和鼻子里都是血腥味,那是她孩子的血,是她此生唯一一个孩子的生命!
四年来,噩梦里总有一只鲜血淋漓的小手伸在漆黑的夜空里,叫着她,“妈妈,妈妈。”
他说他害怕,他说妈妈,我不是坏孩子呀,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好痛,肚子疼,心疼,浑身都在疼!
隐约中似乎有谁在叫着她的名字,“苏锦,苏锦!”
她迷蒙的睁开眼睛,看到那双孩子的眸子,懵懂的,茫然的。然后是另外一双孩子的眼睛,焦急,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还有不符合年龄的对她的心疼和保护欲,她突然想哭,放开夜弘文,抱住不知何时赶来的希希,紧咬着嘴唇,忍住胸腔里滚动的泪水。
“苏锦,你哪里不舒服?”
稚嫩的孩子声音,明明颤抖的厉害,却在她耳边故作冷静的问。
“没有。”她轻声回答,本想要最冷静的态度,却终究没能掩盖剧痛袭来时人类本能的颤抖。她听到,坚决的握住那只小手,“希希,我们走!”
“你可以吗?”希希小小声的问。
“可以。”她起身,感觉到在身边似乎还有个小小的身影。
疼痛已经轻微了许多,眼前清晰的能看到顾惜焦急的脸,她无力的对她笑了下,顾惜眼眶通红,轻轻松开了拉住她的手。眼角的余光里是夜弘文涨红呆滞的小脸儿,冷了神情,她拉住希希的手,起身。
身后有双温柔的手,紧紧拥着她的背,是不知何时抱住她的夜曦。
“顾惜,陪她回去。”
小心翼翼把她交给顾惜,夜曦叮嘱。
“锦儿,我很快过去,要配合顾惜,先休息。”他拉着她的手,手心里全是汗。那汗水,远比眼泪更加滚烫。苏锦的心不是不会感动,可是面对着夜弘文,有的只是彻骨的冷。
“白潇潇,让她滚出去!”
她说出的话,有气无力,却浓重的坚定!
他明白,他懂,孩子这个词语永远是她心中的痛。
拨开他的手,苏锦跌跌撞撞起身,眼看着她就要摔倒,夜曦不自主的跟上,一刻也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我走,你留下。”她喘息着,仿佛奔跑了许久刚刚停下的人,惨白的脸色,足以说明此刻她心里的痛有多深,但她还是说,“等到他病好,立刻让他离开,离开这里!”
“好!”
夜曦止步,坚定的只回答她一个字。她不要的,他让他们全部消失!
夜色浓重,屋子里的灯就显得出奇的亮。夜曦站在灯下的时候,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漆黑的影子笼罩着面前那个脸色苍白的孩子,他在生病,高烧,随时可能晕倒,可是他必须面对夜曦,胆怯的,恐惧的,复杂的面对着夜曦。
“夜弘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说说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似平和的语气,却让夜弘文从心底升起一股绝望来,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但因为这个动作,烧的发红的眼眶都痛起来,小小的手倔强的握紧拳头想要把眼泪咽回去,可是泪水还是落下来,委屈的抽噎起来,“爸爸,我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