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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端的爱情喜剧还没落幕,一通宣布噩耗的电话,将玫瑰华丽的背景黯然换下,整个世界阴沉晦涩,只剩下心慌、焦虑、恐惧和泪水。
接到父亲出了严重车祸的通知后,陆耀磊飞车送她到医院,在长廊的尽头,她看见了家人的身影。
“可漾。”
迎面而来的大哥穿著医生服,脸上的表情凝重,让杜可漾心一凉。
恐惧淹没了她,她没注意到自己抓著陆耀磊手臂的手握得有多紧,像极了深怕灭顶而攀附著浮木的溺水者。
“爸爸爸怎么了?”她的声音破碎得几乎难以辨认。
杜运祺还没来得及回答,杜母就自他身后冲出来,平日高贵优雅的表情不复见,只剩下狼狈和愤怒。
“妈”杜可漾傻愣愣地才喊出口,杜母便扬起手,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
“都是你!都是你!你还有脸来!”
对,如果不是她的话,他们夫妻怎么会吵架,丈夫又怎么会为了制止她下车,忽略对向车道的货车!杜母心里累积的沉重罪恶感,终于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刹那,得到宣泄的出口。
对,她没有错!错的是她!是她!杜母扬手甩完那一耳光,像是亟欲证明自己的无辜,她再度对她扬起手,那一巴掌还没落下就被挡住了,手腕被紧紧扣在铁铸般的手掌中。
“杜夫人,请冷静点。”陆耀磊放开她的手,早将杜可漾护在身后,伸手挡下才知道杜母方才那一巴掌的手劲有多大,嗓音不自觉冰冷阴寒。
“妈,你别这样。”杜运祺没料到母亲会对妹妹动粗,半晌回过神,拉住了激动的母亲,示意一旁的弟弟过来帮忙。
“叫她走!害人精!都是她害的!都是她!”被小儿子半推半拉著走的杜母,不甘地对著心里虚构的罪魁祸首张牙舞爪、尖声谩骂。
“妈”被护在陆耀磊身后的杜可漾完全吓傻了。
“别叫我妈!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连你爸爸都要害!你这个害人精!走开!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别看了,我们先出去。”在杜母情绪激动的情况下,陆耀磊不愿她再受到任何伤害,将她强制带到外头。
走出医院,陆耀磊在骑楼下就著灯光察看她红肿大半的脸颊,心里涌起杀人的冲动,就算那是她妈也一样!
“可漾没事吧?”杜运祺不知何时跟了出来。
一看见哥哥,杜可漾根本忘了自己脸上的疼痛,连忙追问:“哥,爸爸他情况怎么样?”
“爸还没有醒,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听见哥哥笃定的答覆,杜可漾终于放下悬宕已久的心,脑海里随即想起方才母亲几近凄厉的控诉。
“哥,爸爸爸爸是怎么出意外的?”
“他们今天去邱太太家,回程的路上,妈好像跟爸起了争执,没注意到对向来车,才会发生意外。”杜运祺轻描淡写地回答。
尽管哥哥的口气再怎么持平,杜可漾却也听出其中的原因。
“他们是为了我的事争吵对不对?是我害了爸爸”杜可漾想起下午才听见爸爸的声音,却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父亲出了意外,既自责又懊恼。“是我害的是我”
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她并没有察觉那双看着她伤痛悲泣的漂亮黑眸里,也罩上了一层灰色,没有出言安慰,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拥抱,承担了她的痛苦。
苍白、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杜可漾静静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已经看护了父亲一整天,却没有喊过一声累。
车祸至今已经一个星期,父亲却仍未清醒,医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继续昏迷下去,情况可能会恶化。
而短短一个星期,杜可漾也迅速消瘦憔悴了,原本的甜柔脸颊失去光彩,仿佛她才是生病的那一个。
“姊,我们该走了,大哥刚好下班,说要送你回去。”补习完,绕过来医院的杜守维拍拍姊姊的肩膀,轻轻说著。“爸爸也该休息。”
“嗯。”杜可漾应了一声,起身整理东西,踏出病房,沉默许久才开口问:“妈妈呢?她还好吗?”
“怎么不好?才没几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照样过她的日子。”杜守维的声音里有著浓浓的不满和不以为然。
至今一个星期,二姊天天都在医院从早待到晚,反而是一开始表现得哀痛欲绝的母亲回去之后,一次也没来看过爸爸。
“守维,不要这么说妈,她心里一定也很难受,或许妈只是害怕看到爸爸这个样子”想起一个星期前,母亲惊恐愤怒的模样,杜可漾的鼻子忍不住发酸。
杜守维无言地点点头,半晌,才若有所思地开口:“姊,你变了好多。”
“我终于变得比较不任性了吗?”否则还能怎么变呢?杜可漾自嘲地说。
“不是,我从来不觉得你任性。”杜守维很认真地说。“相反的,我一直觉得你是最孝顺的一个,你总是知道爸爸妈妈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在家里也只有你会记得爸妈的生日,爸妈感冒了,你也是第一个注意到。”
“是吗?”她从没注意过这些事,杜可漾随口答著,只觉得弟弟是在安慰自己。
“可是你真的变了,变得不再那么怕我们。”杜守维不介意她的敷衍,背著仿佛百斤重的大书包,继续说:“以前每次我想跟你讲话,你总是不敢回话,要不然就是匆匆忙忙走掉。”
从来没有听过弟弟讲这件事情,杜可漾不自觉缓下脚步,脑海里出现很小的时候,有次她背书背不起来,一旁的弟弟却一听就会背,母亲从此严厉地不准她跟弟弟玩,深怕她会影响他。
之后的十几年里,母亲不知多少次在私底下有意无意的提醒她,要她不要给弟弟坏的影响。
这些深植脑海深处的记忆,总是会在每次弟弟企图跟她接近、跟她说话时浮现,让她不敢和他相处,怕优秀的弟弟也会变得跟她一样。
只是没想到,她一直以为这些事情只会影响到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弟弟也注意到了。
“记得上次大哥跟我去逛书展的时候,看到你扮成电玩人物,跟你的朋友玩得很开心,我本来想去跟你打招呼,可是又觉得你可能会不理我们,所以也不敢过去。还有啊!像大姊,你别看她每次都对你很凶,大哥说那是因为她想让你生气、让你对我们有反应,不要老是像外人。”
杜守维似乎对哥哥的评论不以为然,跟著追加补述。“虽然我觉得大姊原本个性就满爱计较的,可是大哥说的也可能是真的,因为在家的时候,你真的跟我们好疏离。我那时就很羡慕你的朋友,不知道要怎么打入你的生活圈。”
如果不是这几天因为爸爸的关系,让他们终于有机会相处,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跟她讲这些事情。
“不过大哥说你觉得你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没办法那样对我们。”
听著弟弟认真的话语,眼眶热辣、鼻子酸酸楚楚的,她觉得自己快哭了
深怕自己掉下泪,杜可漾自嘲著想缓和气氛。
“对啊!我是异世界来的啊!你不觉得我真的跟你们不一样吗?”
或许是她的嗓音太过紧绷,杜守维没听出她的玩笑,坦率地回答“有什么不一样,你是我姊啊!”那样天真而理直气壮的宣告,狠狠震动杜可漾的心,眼泪再也无法控制的落下。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单的,所以在心里筑起高高的墙,把自己困在里头,用糖果补偿对亲情的渴望,却没想过,她躲藏自己的同时,她最亲爱的手足也被困在外面,无法进来。
“对不起”泪水进落,杜可漾伤心得无法遏止。
“你干嘛道歉,姊喂?你干嘛?你不要哭啦!”没想到姊姊就这样哭起来,杜守维开始手足无措了。“姊”
他不是故意惹她伤心的,只是想乘机跟二姊好好相处啊!
伸手搂上二姊低他一个头的单薄肩膀,他慌乱地胡乱安慰,心里却慢慢明白,二姊硬撑了二十几年的面具,终于在这一刻崩落了。
才想伸手环住她,将纤细的二姊拥入怀中,远方吃人般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陆大哥。”对方直朝他走来,脸色不善,虽然他没做错什么,却忍不住想解释。“我姊不知道为什么说著说著就哭了,我只是想”
“我送她回家。”陆耀磊伸手简单有力的将她带回自己怀中,淡淡地开口,却有著不容质疑的权威。
“可是我大哥”杜守维有些迟疑。
“没关系,让他送吧!”
杜运祺不知何时自医院里出来,带著审视的目光看向眼前挺拔俊美的男子,嘴里说得轻松,目光却明显要求他的答覆。
“他会好好照顾可漾的,是吧?”
“当然。”
陆耀磊简单两个字,却许下了他不曾对任何人许过的承诺。
她,已经注定是他永远的责任了。
女人绝对是水做的,尤其眼前这个更为严重。
都已经回到家了,她的眼泪仍流个不停,断断续续、抽抽噎噎,一再的考验他钢铁般的意志。
“要哭多久?”将她放在床上,陆耀磊剑眉微蹙,漠然的口吻里有几分愠恼。
“呜”
回应他的,却仍是啜泣。
“喏。”
一次又一次的抹去泪水,眼底蒙胧间,她看见了摊展在眼前的掌心上,放著盒盖被打开的森永水果糖。
他怎么知道她一哭就想吃糖果
抬眼看他,他却没有解释,她哽咽地开口:“怎么你怎么会有这个?”
“买的。”
她真是哭傻了,这是他刚才在经过便利商店时停下来买的,她居然也没发现。
相处了这些时日,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只要心情一不好就会吃糖。
杜可漾把沾了糖粉的水果糖放进嘴里,橘子的酸甜这次却没有如同以往缓和她的伤心,反而让她想起年幼时,靠著糖果度过一个个寂寞的日子,为此,眼泪落得更凶了。
“搞什么。”见她越发伤心,陆耀磊低咒一声,放下糖果盒,索性握著她的腰,将她挪到自己腿上,伸手抽了几张面纸,替她抹去过多的泪水。
可恶!为什么她非得一直哭不可。
难道她不知道,他看得比她难过吗?
“耀磊我,我好笨,为什么我从来没发现、没发现他们对我的关心。”揽著他的颈项,她哑声诉说自己的愚蠢。“我太自以为是了为什么,为什么会以为他们不爱我”
或许妈妈的确对她太过严厉,可是哥哥、姊姊跟弟弟对她的关心,她为什么从来没发现?
“你本来就笨,有什么关系。”以陆耀磊的精明,早已猜出几分,伸手替她拨开额前泪湿的发,讨厌她哭得像个孩子。“别哭了,又不是没机会补偿。”
“耀磊,他们、他们会不会讨厌我?”哭泣让她脆弱而昏沉,她仰著布满泪痕的脸颊孩子气地央求他的答案。“他们会不会放弃我?”
“你知道他们不会。”陆耀磊看得眉心紧皱,一边轻柔地替她拭泪,完全明白了什么叫作“心软”看着她哭,所有的冰冷防备化作一摊水,拿她毫无办法。“别哭了好不好?没有人会放弃你别哭了。”
除了“别哭了”陆耀磊还真的讲不出什么好话,只能无奈叹气。
埋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耳边听见他生硬的安慰,杜可漾心里的伤痛慢慢随著眼泪得到宣泄。
真的好庆幸自己能知道这些事情,虽然是迟来的醒悟,却解开了她多年的心结,轻易抚平她过去的伤痛。
她好庆幸有那样的家人,好庆幸自己有机会修正自己。
更庆幸,在她伤心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在她面前,用奇异却温柔的方式安慰她、拥抱她。
渐渐平静下来,她仍将脸埋在他泪湿的胸膛不肯离开,带著一点点撒娇的任性,静静珍惜这刻难得的时光。
“耀磊,谢谢你。”好半晌,她声音低低怯怯地扬起。“还有”
“嗯?”陆耀磊淡应了声,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著她的发,俊秀的眉宇已随著她的平静而舒缓。
只是久久等不到下文,他稍稍挑起了眉。“还有什么?”
“你说得对。”她抵著他,声音细如蚊蚋,仿佛在倾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哪个部分?”她别扭尴尬的态度,让他有了追问的兴致。
“我你。”杜可漾脸颊发烫,依旧不肯抬头,含含糊糊说了某句话。
陆耀磊心头一紧,没想到她会亲口说出来,停住了安抚她的动作,将她稍稍拉离胸前,非要她讲得更清楚不可。
“你什么我?”
他的眸光太过幽深灼亮,仿佛闪烁著极温柔的笑意,柔和了平日冰冷的俊颜,让她热了脸颊,却仍鼓起勇气小小声的重复。
“喜欢啦!”
随即很快撇开脸,尴尬地面红耳赤。
“上次我说的不是喜欢。”修长的手指端正她的面容,桃花眸稳定温柔地注视著她,薄唇缓缓压下,温热的气息拂过时,她听见了他的修正。
“是爱。”
十一月的午后阳光,灿亮亮地洒入病房里,带著温和的暖意,让原本苍白的病房多了几分生气。
“爸,你醒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杜可漾把一大束散发著淡淡香气的白色野姜花插在花瓶里,一看见爸爸醒来,连忙放下东西,关切地问著。
“都睡一整天了。”杜管鸣将病床的床背调高,慈爱地看着紧张的女儿,
他早在几天前就从昏迷中苏醒,醒后,他才知道深怕被众人责怪的妻子,竟将意外的责任归咎到小女儿身上,他既是心疼又是生气。
可是,怎么说毕竟是结褵数十载的夫妻,他知道妻子的个性就是如此,再怎么气愤,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只是难为了小女儿自责了这么久,知道真相后也没有任何怨言,实在是委屈了这孩子。
“可漾,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班?”接过女儿倒给他的水,杜管鸣状似无心地问。
“哦~~那个、那个没关系啦!”杜可漾敷衍回答著。
虽然父亲提过车祸与她无关,她却怎么也无法坦然,毕竟若不是她任性地离家出走,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她想,如果父母仍不赞同她走这条路,或许她该考虑放弃了虽然心里很舍不得。
“什么没关系。”仿佛知悉女儿的想法,杜管鸣刻意板起脸训道。“都已经长大了,在人家公司做事就要有责任感,现在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你星期一就赶快回去上班。”
爸爸的意思是肯定她的工作了吗?杜可漾讶异地愣了好久。
“找到工作就要好好做。”杜管鸣还是说教的口吻,目光却慈爱地看着女儿惊讶的模样。“要找到喜欢的工作不容易,不过既然找到了,就要好好珍惜,不要随便放弃,知道吗?”
爸爸认同她了!杜可漾心里满溢著感动,眼眶发热,好久才压抑住内心的激动。
“知道了,爸爸。”
“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