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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圣帝的怒火在这许多人无眠的一夜间又攀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京都府衙在同时查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线索,天门呈报有五路人马曾出没在天禄寺附近,一切都让延圣帝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延圣帝疑神疑鬼的直接后果就是天门的工作量成倍的增长起来,婠婠忙的接连几日都未能休息。事情却越查越是复杂。
最初的两条线索在搜到几具尸身后中断。紧接着流言四起,具说燕王血脉不纯,不该被委以重用。天禄寺之塌乃为上天警示。追溯流言竟是牵扯到了晋王。
再接下去便更加的精彩起来。中断的线索又重新接起,且越摸查线索便越多。楚王、魏王甚是低调的秦王都被牵扯了进来。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涉其中,越来越多的线索出现,真真假假,扑朔迷离。
至正月十三那日,京都府衙又摸出了一条线索。在经天门的配合深查下牵出数年前的一宗悬案,继续顺藤扯去竟扯出了元后的贴身女官。
傍晚时分,婠婠例行将这一日的进展呈奏上去。不想半夜便收到了延圣帝的一通斥责。所有线索皆被骂做无中生有,牵强附会。严命天门好生整顿思过。
京都府衙同样收到了延圣帝的斥责。在第二日京都府衙的人往天禄寺去重新开始查,这一次居然用了一日便结了案。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没有什么天降警示。不过是因为建筑本身出现了问题。
天禄寺倒塌影响本就不小,又加上这几日掀起的轩然风浪,这宗案结的格外迅速凌厉。不管是当年参与监造、建造的,还是如今负责修缮维护的,一律没能逃过。
对于宋人来说,正月十五上元节远比除夕过的盛大隆重。
汴梁城中处处飘展着彩旗、锦帛,竹木搭的棚楼上悬挂着各式的花灯。从天明起便有卖艺人表演起各种娱乐节目,杂技、蹴鞠、猴戏、灯谜奇巧百端,目不暇接。
就在这浓烈的节日气氛中,京都府衙与大理寺接连抄了十数家,数十人论罪、近三百人被牵连入狱。其中最教人唏嘘的便是那有将作世家之称的殷家。自唐时起殷家便连出了数名将作大匠。本朝的将作监中也有近半数人出自殷家。
这样一个传奇大族一日间便从云端跌入了尘泥。大半的汴京百姓在唏嘘过后皆又投入到了节日的狂欢中。还有一部分百姓堵在了往京都府牢狱的路上,向着那些新被押入的罪人投掷石泄愤。
此刻的皇宫之中,延圣帝亦是在掷石泄愤。只不过他投掷的对象乃是一池的薄冰。一块一块的石子自许内侍的手中递到延圣帝的手里,又一块一块的落入冰池,击破冰面砸起串串细碎的冰屑。
待延圣帝掷出一身薄汗终于停下手时,许内侍奉上了一块棉巾。延圣帝接过来擦了擦汗,而后握着那棉巾望着一池的碎冰默了许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老了,却还并不糊涂。他看得清楚,天禄寺一案中有多方势力下了手将水搅浑,都欲借机攀咬对手。对此他并不意外,原本他也是想借此平衡、打压一下那几方势力。可他没有料到,这件事竟会扯出了元后的贴身女官。
他很清楚元后与此事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这分明是有人制作伪证有意牵扯。
会是谁,目的又会是什么?
延圣帝的第一想法便是有人借机想牵出当年那件事来。随即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么,最可能的可能便是有人想要借此打压秦王。这些日子他对秦王施恩不少,想来是有人要掐灭这个苗头。再联想起最初时同样被牵涉进来燕王。延圣帝越发的笃定起来。
真相若是如此,怀疑的对象也就只有那倆。
许内侍垂着眼奉上一杯热茶。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延圣帝,此刻观延圣帝的神情他便知道此刻这位心中不仅是怒,更多的乃是悲意。他默不作声的立在一旁,并不出一言劝慰,只是在适当的时候递上一盏粥水、一件斗篷。
随着日头的西移,延圣帝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他起身来换了衣服,同时面上也换了一副神情。乘着小辇往宫门处行去。
今日上元佳节。循例,他要登上宣德楼去与民同乐。
夜幕垂临,汴梁城真正的热闹起来。
在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的喧嚣热闹中,婠婠带着金莺游走其间。她一手缩在斗篷中,一手捏着只热腾腾的羊肉包子往口中送去。
在她身后,金莺同样捧着一只羊肉包子,却是一脸的犹豫纠结。按说她是伺候大人逛街的,断断不该在这时候吃东西。可是这是大人叫她吃的。那她到底吃还是不吃?
婠婠的眼睛一直很忙碌,压根没有注意到金莺的纠结。她一路走一路买,见了成衣店和首饰铺便进去逛逛,看中了什么依旧叫店家转日送上门去。见了心仪的吃食也要买上两份来。一份自己吃,一份分给同行的金莺。
于是金莺手中不断的增加着各类的小食。这跟她预想的逛街画面实在是不一样。她想想的画面是替她家总捕大人拎着各种货物。唔,就像对面走来的那位别人家的丫鬟一样。现实却是,她捧了满手的吃食,还都是大人买给她吃的。
金莺偷眼望着婠婠的背影,心中猜测:莫非是大人嫌她太瘦?
食物的香气不断的撩拨在鼻端。金莺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必要吃个丰盈体面,叫大人带出去不丢面子才是。于是乎,金莺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势消灭起手中的食物来。
那些食物滑下肚腹化作一团团的暖意,令她顿时觉得温暖起来。
逛过了几条街后,婠婠的脚步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山棚前。山棚上立着许多身姿曼妙的舞姬,衣裙迎风,飘然若仙。这却并不是吸引婠婠之处,她关注的是自棚上淌下的水瀑。
婠婠好奇至极,在众人皆围在棚前观赏舞蹈时,她挤过人群转到了山棚后面。这才看清棚后安置着一架复杂的木质装置,正轱辘辘的将水绞上山棚顶端。
金莺拼了命的挤才没有被挤丢,她追上来气喘吁吁的问道:“大人在找什么?”
婠婠想说实话,又觉得堂堂总捕大人没见过这等机关说出去丢人,便改口道:“人多气闷,这里人少空气好。”
话音一落,便有人插话道:“明大人好兴致,挨了官家一通斥责,居然还有心情出来赏灯。”
这独特的语调,婠婠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必是那位阴沉沉的地门总督使。婠婠猜想这位定是与前主有些不对付,否则难以解释他每次见了她都话里有刺的行为。
婠婠转回身看了看,只见那位俊美的地门总督使穿着一身玄衣,在灯火下的照映下那皮肤好似上等白玉一般。
婠婠不由得摇头叹息起来。这样好看的一副皮囊,主人却偏生是个阴沉古怪的人,每每说话还总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地门总督使见她摇头叹息,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唇角一弯说道:“倒是难得见明大人失意哀叹。”
婠婠又是摇摇头,这次却是一面摇头一面啧啧出声,“说的好像你没挨骂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