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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吉尼亚州,潘芭杜家具收购会社的法式城堡离宫里,第九代社长单可薇正端坐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经典梳妆台前,精心的描绘着她的容颜,丝缎的睡袍一如她的肌肤那么光滑。
伴下粉刷正欲梳整蓬松长发,潘芭杜的金牌员工--派翠西亚凝着一张脸闯了进来,杀气腾腾的她一屁股坐在单可薇的大床上。
“大小姐,敲门你会不会?就算你觊觎我的青光外泄,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的任意来去吧?”单可薇从容回眸睐她一眼“唔,你今天的脸是摔到粪堆里了吗?臭得难看。”她刻薄的说。
“楼下那个女奥客的嘴巴的确跟粪堆没两样。”派翠西亚没好气的说。
派翠西亚是个白人女子,小时候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曾在台湾住饼一段时间,是以国语说得还挺字正腔圆的流利。
“怎么了?”单可薇抓起发饰,优雅的往头上一束,口气淡然的说:“吵架你不会吗?拿出你跟我勒索加薪的嘴脸不就好了。”
“我当然会,但是,我干么那么辛苦,那个奥客是你惹的祸欸,凭什么要我去收烂摊子,除非有额外奖金可以拿。”一改稍早的臭脸,笑盈盈的她手掌一翻,又是讨钱的模样。
这个派翠西亚什么都好,长得美,工作能力也棒,一个人可以身兼秘书、会计、业务,堪称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在单可薇眼中,她是稍稍具有智商的家伙,唯独是个视钱如命的守财奴,势利得要命。
单可薇放下梳子,转身面对她“我惹的祸?呵呵,派翠西亚,只不过是叫你去跟客户按捺一下,这份属于工作范围之内的事情,你又想跟我讹诈奖金?那我付你的薪水是怎样?慈善救济金吗?”
她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单老板,我也很想把她摆平,问题是那张嘴巴简直比十斤砒霜还毒,跟那老妖婆扯了一个早上,还不买我帐,指名道姓的非得那个卖东西给她痴肥傻儿子的坏心女人下去才肯罢休。”她意有所指的看着单可薇。
“那个坏心女人是指我吗?”单可薇嫣然低笑的用食指指着自己。
“除了你还有谁,难不成是苏菲雅?她连荷包蛋都能煮成锅巴,在这里走路还会迷路,哪有能耐帮你做生意?”她没好气的说。
“派翠西亚,你可以讲清楚一点,我贵人多忘事,不起眼的人事物,我可没多余的脑袋搁置它。”单可薇起身走向更衣问,准备挑选衣服。
“半个月前,你卖了一组红木箔金四柱大床给一对准新人,新郎胖得像神桌上咬着苹果的大猪公,偏偏新娘娇小又美丽,那天你还说是一朵鲜花插在大牛粪上,这下好了,大牛粪的妈妈嫌你的二手家具晦气,婚礼没办成,差点办丧礼,这下子一家老小又是轮椅又是拐杖的上门来讨公道了。”派翠西亚扯着嗓门喊。
“不过是受了点伤,又还没到抬棺材的地步,那还算好,嚷什么嘛!”
“就知道没心没肺的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就据实以答了,谁知那泼妇竟然想拿东西砸我,拜托,我这闭月羞花万一破相了,她拿什么赔我?何况这楼子又不是我捅的,何苦来哉!”
她扬手捺捺太阳穴“好了、好了,派翠西亚,反正你八句不离钱本行,满口都是意有所指的要我给你钱,这次我自己下去处理,你好止了满脑子讹诈我的念头。”
单可薇穿上emanuelungaro的桃粉色丝绒窄版鱼尾裙,藕色的荷叶雪纺外套内搭v领背心,足下蹬着一双同品牌的粉色露指鞋,抓过一把绣扇,姿态婀娜的正要尾随派翠西亚下楼处理那个奥客
“妈、妈--好消息,又有命案发生了!”年仅八岁的单玺抓着报纸,欢天喜地的冲来,不意竟迎面撞上走在前头的派翠西亚。
“哎呀,单玺,你这冒失鬼,为什么你总是不能优雅的走路?”派翠西亚抱怨的嚷着跟前的冒失小丫头。
“派翠西亚,你以后注意一下你的小肮好不好?撞得我脑袋发晕欸。”单玺不甘示弱的回嘴。
“你这兔崽子--”
“好了,你们两个吵什么?闭嘴--”单可薇弯身抽过女儿手中的报纸。
呵,果然又是一桩命案,那男人的大名又出现在报导里了。她扯起一抹浅笑。
只要一听见有命案,素有卡拉波斯魔女之称的老妈就会露出这副窃笑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老妈是凶手呢!天晓得老妈总打着收购家具的名号,暗中进行中饱私欲的勾当,不过好处就是会对她和颜悦色个好一阵子,是以单玺日日热中于翻报纸找命案的差事。
“妈,我们快去吧,不然家具又会被抢光了。”单玺拚命讨好的怂恿着。
“不行--”派翠西亚一口拒绝“你妈妈捅了大楼子,现在人家正在主宫殿大厅咆哮叫嚷着呢!哪有美国时间跟你去命案现场搅和。”
“那种小事你去处理呀,派翠西亚,你可是领薪水的人,怎么可以不办事呢?”单玺理所当然的说。
“你这混蛋--”派翠西亚情绪激动,巴不得掐死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
“好了好了,你们这一大一小可不可以有短暂的和平共处?当心我一脚把你们踹到后方的运河去。”单可薇睨了两人一眼,随即沉静思索,
朝派翠西亚扮个鬼脸,单玺赶紧闪到一边,免得真被母亲踢到后方运河去,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探出一颗头,她不死心的又小心翼翼的唤“妈,那咱们今天还去不去?大案子喔,你看,连汤大警探都来了,这案子铁定很重要,现场的家具说不定会有好货色,再不去,晚了你会后悔的。”她小声的怂恿着。
找不到好家具事小,错过了汤大警探才是损失!不过这话不能明着说,要不然妈会“见肖转生气”赌气不去。
“不能去,楼下那个女奥客快要拆了潘芭杜,不去把她摆平,光是去命案现场抢来一堆好家具也不会有地方放。”派翠西亚作对似的提醒,跟单玺形成壁垒分明的两方。
只见单可薇兀自沉思,须臾,她将报纸交给派翠西亚,目光坚定的说:“你去,一定要把命案现场的家具做个仔细的评估,对了,记得带单玺一块儿去。”
“什么--”派翠西亚愀然变色“为什么要我去,那是命案现场欸,又不是百货公司,而且随意出入命案现场是违法的。”要吃牢饭的事,她才不干。
她又不像单家这对变态母女,热中在死人堆里寻宝,三天两头就赖在命案现场打转,对于那种晦气的地方,她向来都是敬谢不敏、止步不前的。
“如果只是要叫你上百货公司逛街,我干么还花大钱请你来当员工?况且我哪里违法?我只是要你先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评估咱们是不是需要更近一步跟家属接触家具收购事宜,又不是要你像个蛮横的土匪,马上徒手把家具扛回来,顶多用眼睛看看、用嘴巴说话,命案现场的一丝一毫又不会被破坏,你说,哪个笨蛋敢说我违法?有种就他把本姑娘抓进监牢关着。”单可薇气势凌人的回答。
“可是,可不可以不要”凶杀案欸,多惊悚啊!
“不行,如果你没找到好东西,没有抢在其它业者之前好好笼络家属,当心我扣光你这个月的薪水。”说完,单可薇踩着高贵优雅的步伐,准备去会会那个奥客。
见投诉无效,派翠西亚转身怒瞪单玺“小丫头,都是你害的啦,没事嚷嚷什么命案?死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又不是殡葬业,干么成天在死人堆里打转?”
“原来派翠西亚你是胆小表呀!身为潘芭杜的员工就要不忌讳生死,我们这里的家具有二分之一以上都是抢自死人手中,你这么胆小还敢要求加薪,实在太逊了喔!我看,你应该减薪百分之十才对。”她揶揄着一听到死人就花容失色的派翠西亚。
一听到减薪,派翠西亚马上像是被挑起怒火的斗鸡“单玺,闭上你的嘴巴,要不然我拿针线缝你。”她穷凶恶极的恐吓。
单可薇又朝两人睐去一眼,单玺以为母亲要训斥她没大没小,机伶的佯装瑟缩姿态闪到一旁,派翠西亚则以为老板要帮她说话了,正洋洋得意呢!谁知
“没错,单玺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不愧是我们潘芭杜未来第十代的接班人,减薪的事情,我的确应该好好考虑。”话落,单可薇已经消失在离宫。
派翠西亚愣在原地许久,激动得想砍人。
看派翠西亚吃了大瘪,单玺掩嘴低笑,虽然厌烦了旧家具、老灯饰的她对接班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能够看到派翠西亚这个模样,倒也挺值得的。
“派翠西亚,我先去看我娘发威了,等你心理建设好准备出发去命案现场,别忘了叫我一声,要不然会被扣薪水喔!”说完,她一溜烟的消失。
“单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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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凡尔赛宫的主宫殿建筑里,浓装艳裹的欧夫人就像随时备战的母鸡,顶着一张巫婆的势利脸孔,拚命的拍动她的翅膀虚张声势,两只脚来回的踏踅,几乎要把光洁的地板踩出两条壕沟。
单可薇美眸一扫,眼前热闹非凡的巴洛克大厅没来由的让她一阵振奋,瞧,素有神猪之称的新郎被捆得宛若端午节的大肉粽,杵着一支岌岌可危的拐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溃,鼻青脸肿的他还劳动三个彪形大汉看顾着。
至于一旁的轮椅上,如花似玉的小新娘打着石膏,目光呆滞的紧抿着唇不发一语,由一个麻脸小女仆看顾着,算算偌大的大厅里也没几个人,但是就够吵闹的了,全拜这欧夫人之赐。
单可薇把吵闹不休的矛头指向欧夫人“怎么了?这么声势浩大的阵仗,想夷平我们潘芭杜不成。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人怎么伤成这样?”她手中的绣扇摇呀摇蚌没完。
欧夫人嗓音掐高一应“喔,总算来了,你就是那个坏心的负责人?”她转身开始叫嚣“瞧你人模人样,竟这么坏心歹毒,我儿子这场车祸,有你好赔的了。”
“坏心?我单可薇哪里坏心?蒙您关心,我的心脏还卜通卜通的鲜活跳着,既没缺了角也没破了洞,所以还没坏呢!”眨巴着大眼,她笑容可掬的说。
“少废话,单老板你给我仔细瞧瞧,一场车祸我儿子伤成这样,皮肉伤不说,光是骨头就断了三四根,还有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儿,脚瘸眼瞎,还得破费我请个小丫头瞻前顾后的跟着她,你说这笔损失你要怎么跟我清算?”
“既然发生车祸,不在医院好好休养,跑来潘芭杜做啥?啊,是不是想挑一张舒适又安全的家具,好让你儿子安心养病?快,我们潘芭杜什么没有,家具最多了,中式西式都任君挑选、包君满意。”单可薇转身嚷着员工“快张罗两辆游园车,看来欧夫人现在是想挑家具了,可别怠慢了贵客。”
“住口--我今天是来讨公道的,谁要买你的东西来着?你这丧尽天良的女人、臭奸商,竟然卖那张邪门的四柱大床给我即将新婚的儿子,不但害得我儿子的婚礼办不成,小两口还全进了医院,你有没有良心啊?这下连这媳妇儿都残了瞎了,为了照顾她,我还得破费多聘请个女仆,天啊,我欧家哪有这等闲钱这样挥霍,你得给我一个交代才行!”
呵,她没听错吧,敢跟她单可薇要交代?交代是没有啦,胶带倒是不少,拿来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正好。
“此言差矣,无奸不商,这道理夫人你应该比我熟知才对啊,况且买卖是你情我愿,怎么可以出了事就一味的怪罪于我?再说,你儿子是出车祸,又不是从床上摔下来,你不去追究车子的安全,跑来牵拖我卖的家具,这未免说不过去吧?”她面露无辜状,不忘端起桌上的rosenthal瓷杯,啜一口早茶。
“不怪你怪谁?我问你,你卖的家具是不是都是死人用过的玩意儿?”
“咦,我没跟夫人或是令郎解说过这张床的来历吗?”她深思须臾“那我现在说好了,传说这红木箔金四柱大床,是百年前的一位富商为了迎娶未婚妻,特别命木匠采仿古手工精心打造的,谁知呀,那个福薄的新娘竟然在新婚之夜举枪自尽,当场头壳开花脑浆四溢,鲜血淋漓呀!”
单可薇突然一个停顿,随即畅怀的摇起手中的绣扇“唔,原来新娘死在床上,自此阴魂不散的传闻是真的呀!稀奇、稀奇,这故事太灵异了。”
“你还说、你还说,看,那张床根本就是个邪门的玩意儿,你还拿出来兜售?就说你卖的东西全是死人的玩意儿吧!”
“唔,我说夫人呀,你怎么会说这种傻不隆咚的话呢?我这潘芭杜明摆着就是二手古董家具,既然是古董,不就是要死越多人越好,也越值钱嘛,这才证明它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啊!历经不少古人终成古董,不是死过人的家具,本姑娘还不想要呢!”她放肆而笑。
“你真是可恶至极,我一桩喜事被你的晦气家具搞成这样,你不想着如何赔偿,还拐弯酸我,你什么意思--”
“欸,夫人,你这样说又不对了,这家具不是我送上门的,是令郎跟他的新娘欢天喜地的亲自上门来挑,家具本身保存良好,没有缺脚断柱,没有白蚁蛀蚀,也没有皮面刨伤刮痕,瞧那质材跟手工,堪称是一等一的好货色呢,怎么现在倒怪罪我的家具来着了?我记得那天你的准媳妇儿可是对它爱不释手呢!”
“但是那是死人的东西,死人就是晦气。”
欧夫人怎么想怎么气恼,想他们欧家可是家财万贯,要什么有什么,世上的东西只有不想买的,哪有他们买不起的,为什么非要这二手货,而且还是死过人的,她十分震怒。
“晦气?我成天都在这儿吃喝拉撒睡,怎么从来都不觉得晦气?夫人,赶紧带着你的儿子回家好好休养才是,令郎那么庞大壮硕,当心一会儿拐杖断了,后果不堪设想呀!”
闻言,潘芭杜一干工作人员纷纷掩嘴窃笑,就连负责看顾欧大威的三名大汉也禁不住噗哧忍笑。
“单老板,我只是要公道,你干么笑我儿子胖?”脸色乍青倏白,一听到宝贝儿子被人揶揄,欧夫人整个人气得发抖。
“天地良心,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令郎胖了,我只是说他庞大壮硕,可没说他胖喔!”单可薇露出那牲畜无害的模样。
“你你总之我要退货,外头那架红木箔金四柱大床你拿回去,然后把钱还我--”
“喔喔,我们这儿是货物既出,概不退还,除非是买主死了,我才会再度回收。”
“住口!你存心咒我儿子死就对了,我命令你马上把钱吐出来还我。”她激动咆哮。
“很抱歉,恕难从命,交易已成定局,要我吐出钱来,办不到。”单可薇也把话挑明了说。
“你这女人实在太阴险了,卖死人的东西给我,还敢这么嚣张,我要去控告你,非叫你倾家荡产不可。”
她又是优雅的掩嘴轻笑“告呀,我花钱请了律师,今年开春以来,他都还没派上用场,现在正好,夫人快去控告我吧!”拢拢秀发,她十足的挑衅。
“好,我不但要告你,这个带衰大床和瞎眼的媳妇儿我也不要了,就留给你当作纪念。”欧夫人杀气腾腾的说。
“妈”满脸纱布的欧大威艰困的发出声音“伦家要琴萨当偶新娘”
“别吵,妈作主,你老婆现在是瘸腿又瞎眼,我们欧家不可以要那种有残缺的丫头当媳妇儿,改明儿妈再帮你找一个比琴萨漂亮百倍的新娘子,乖喔!先上车去休息。”她吩咐三名大汉小心的把宝贝儿子搀离这战场。
轮椅上的维琴萨低垂着头,叫人看不出她是伤心还是怎么的。“珊珊,推我出去吹吹风。”她唤着一旁的女仆。
“是,小姐。”一旁拧着双眉的麻脸小女仆力云珊,尽心的推着维琴萨远离战场。
“到搁摆那张床的地方去吧!”她轻声说。
“嗯。”暂时远离战场,力云珊嘀咕着“夫人太没良心了,怎么可以把小姐撇下!”她精准的把轮椅停在床沿。
红木箔金四柱大床就搁在主宫殿门口的一旁,维琴萨对一切不利于她的争执恍若未闻,只是怜爱的碰触着上头的木纹雕刻。
瞎眼!呵,只有她自己明白是真是假,维琴萨按捺住满心澎湃的愉悦。
她很喜欢这张床,一直以来,她就渴望能够安稳的睡在属于自己的床上,不必连夜晚都那么辛苦的提心吊胆,打从第一眼见到这张四柱大床,她就告诉自己,是的,就是这张床,未来重获自由的她将要安稳舒适的睡在这张木质沉香的床上。
听到欧夫人的决定,她一点也不难过,甚至有一种猫偷吃了鱼似的窃喜,低垂着头的时候,她几乎是欣喜若狂的,因为一切都如她所计划的那么顺利。
这厢,为了帮自己的新家挑选一张合适的床,聂齐桓特地来到维吉尼亚公路上名闻遐迩的潘芭杜家具收购会社,这里的家具虽然是二手货,但是独具特色,许多同业都对潘芭杜的东西赞不绝口。
驱车进入占地数百顷的潘芭杜,眼前尽是师法凡尔赛宫的奢华,行经法式庭园、月亮女神喷泉,一路来到邻近主宫殿大厅的停车场,他打开车门利落跨出。
棒着一段距离,他看见一张红木的四柱大床被撇在巍峨的法式建筑门口,一旁还有个坐轮椅的女子,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发现轮椅上的女孩正以一种极度怜爱的方式在抚摩着那张大床。
咦?她的目光焦距有些不对劲,彷佛是看不见这张大床似的,仅能用双手膜拜它的精致纹路。
聂齐桓快步上前,轮椅上的女孩也仅仅是竖起耳朵停下动作,呆滞的目光本能的往上一扫,缥缈的焦距让他不确定她是否看见什么,又是否什么也没看见。
他伸出手在她面前轻晃,果然她一点回应也没有,更加确认这女孩是个盲女的事实,可惜了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怜悯之余,他转而注意起眼前的大床。
那是一张极具大气的床,珍贵红木,随处是细致的木纹刻饰,床脚细节尽是箔金的华丽,四方耸立的木柱可以高高撑起纱幔,他对这张床很是满意。
“很漂亮的一张床,红木箔金四柱,充满古典味道又耐用扎实,即便摆放在现代化的建筑空间里,一点也不觉突兀。”他径自喃道。
“我知道。”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存在,维琴萨冷傲的说,轻扯嘴角。
未施脂粉的素雅脸孔,散发着无人能敌的孤傲美丽,不敢想象这张脸孔若是薄施脂粉,会是怎样的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聂齐桓专注的凝视着她。
等等,他怎么对这张脸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彷佛在哪个夜晚,他曾经看见她精细妆点后的容颜
他摩挲着下颚,纳闷的暗自思忖。
“珊珊,我们进去吧!”知道这男人的目光始终不离自己,维琴萨冷漠的招唤女仆离开。
“是,小姐。”
力云珊小心翼翼的推转着轮椅,轮椅上的女子长发随风扬起,在那瞬间,隐藏在她耳后的神秘图腾映入他的视线范围,他惊讶的上前拦下她,唐突的伸手挑起她的发,试图确认。
“欸,先生,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不要对我家小姐毛手毛脚。”力云珊愕然的嚷嚷。
维琴萨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震慑与不快,迅速的从他手中撩回自己的发,凝眉低语“先生,请你谨言慎行。”简单扼要的话,已把她的不满表达极致。
聂齐桓松开掌心滑溜的发丝,心中笃定的认定,是她,一年前在巩老板新落成的豪宅里,那个舞姿婀娜的面具舞者。
那一晚,豪宅主人巩老板遭到不明人士枪杀,死于自家的宴会里,豪宅顿时成了凶宅,这一年来都没有接手的人,只能任其荒废。
是她耳后那似刺青又似胎记的神秘图腾勾起他的回忆,那晚血腥的狙击后,她消失了,没想到一年后会在美国维吉尼亚州境内碰见她,只是,她却成了这伤了腿又盲了眼的模样。
又惊又怜的他尾随着她来到大厅,里头的气氛烽火交战,燠热得像火山爆发的现场。
“单老板,丑话说在前,今天我的损失你若愿意赔偿,我们欧家还可以宽宏大量,但是你这么嚣张,我也不是好惹的,那张床根本就是邪门到了极点。”
单可薇冷眼以对,态度强硬“呵,欧夫人,家具再怎么邪门还是老话一句,货物既出概不退还,你不想要的东西我单可薇也不见得就得收回,你当现在是玩你丢我捡的戏码吗?我是商人,不是环保署的志工,要我退钱那是不可能,钱我是一毛都不会退还,想上法院就告吧!走前别忘了把你的床跟媳妇儿一并带走,东西搁在这儿我是会收租金的。”她说着冷冽的话,嘴边的笑容依然不减丝毫。
欧夫人气得直打哆嗦“咱们走着瞧,我说过这盲眼的媳妇儿我不要了,我家没那闲钱照顾一个盲女,还有那张邪门床我更是不想要,总之我的损失都会要你吐出钱来的。”她不甘示弱的宣示。
巴洛克奢华辉煌的大厅里,两个女人强硬对峙,谁都不肯退让,聂齐桓一进大厅稍听片刻,就大抵明白了一切。
起因于外头那张邪门的床,害她在婚礼当天发生了车祸,原本擅于跳舞的双脚受伤不良于行,也让她失去了视力,现在又即将面临被夫家恶意遗弃的窘状。
不堪的遭遇听来叫人怜悯同情,可是从她镇定沉潜的面容来看,竟没有丝毫的恐惧与哀悲。
聂齐桓嗅出一丝吊诡,来自她身上。
若说她坚强过人,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一个妙龄女子骤然失去视力,又面临无依的未来,她不哭也不闹,连争取基本权利的意愿都没有,整个人显得笃定从容,彷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唔,等等,她嘴角那抹几不可见的牵扯代表什么?是讥讽,还是窃喜?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了,甚至还有余暇回以嘲讽的冷笑。
忽地,她原本呈现呆滞飘移的眼,竟然不意的落向他,仅仅是一瞥,让他心中的问号更加扩大,涣散的焦距在那一刻完全凝聚,那不像是失明者该有的神情,锐利目光像是蓄意注视他而来。
聂齐桓的目光陡然变得深沉,早先的怜悯瞬间转换成玩味的揣度。太诡异了,这充满神秘的女子,心底一个念头一闪而逝。
“请问,外头那张红木箔金四柱大床,可否让渡给我?”
他低沉的嗓音引来注意,争执不休的两个女人同时转身面对他。
“年轻人,你说你想要买那张床?”欧夫人喜出望外。
“识货的男人。”单可薇朝他竖起大拇指。
在单可薇眼中,家具就是家具,只有上等货与劣等货,哪有什么邪门不邪门的,只有行事不端的鬼祟家伙才会担心什么牛鬼蛇神的,若要招惹鬼神,她单可薇早就吃不完兜着定了,可笑的迷信!
“对,我愿意出钱买下那张大床。”他笃定的说。
“那太好了,年轻人,你真是个聪明人啊!知道挑便宜货。l欧夫人像好计得逞的黄鼠狼,拚命的掐出笑容,腻得几乎要淌出水来。
“不行--那床是我的陪嫁品。”始终保持静默的维琴萨突然开口阻止,态度严肃且异常坚决。
“什么不行,当然行,我马上就卖,你这个没福气的女人给我闭上嘴巴!”欧夫人厉声喝止。
她皱紧眉“先生,这床百年前发生过一桩命案,难道你不怕床上有冤魂流连不去?”维琴萨存心吓他,好让他知难而退。
“死丫头,你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吗,现在又在胡说什么?”欧夫人上前狠狠的拧了维琴萨一把,转过身又顶着张笑脸“呵呵,年轻人,别听她胡说,这张床耐用又美观,如果你想要,我便宜的转手卖你。”能摆脱这邪门的床,她乐得心花怒放。
“多少钱?”聂齐桓问。
“不行,我不答应,床是我的陪嫁品,卖不卖由我决定。”维琴萨激动的转动轮椅,努力的要上前抗衡“先生,如果你买下那张床,就等于是娶了我,请三思。”一改柔弱,她的态度十分强硬。
她绝对不允许有人跟她抢这张床,这可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中意的,代表着她即将展开的自由新生,谁都不许阻挡。
“维琴萨,你是存心跟老娘作对就是了,为了娶你这扫把星,我家大威现在伤成这样,我想卖掉那张邪门的床贴补大威的医葯费,还轮不到你说话,也不想想你现在瞎眼又瘸腿,光是为了你,我就白白多花了一大笔钱,成天在我们欧家浪费米粮,现在你还胆敢跟我作对,我看你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张罗你的下半辈子吧!”欧夫人咆哮不断。
“床是我的,当初也是以我的名义购买,单老板可以作证。”维琴萨说什么也不肯退让。
一边喝着茶,单可薇翻翻单据,以优雅的口吻说:“没错,当初的确是以维小姐的名义购买,钱我也是从她手中接过来的。”
“我不管是谁付的钱,我只知道你的医葯费是老娘掏出的钱,现在我要变卖东西来贴补损失,你没有权利说话。”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接手这烫手山芋,欧夫人她怎么也不会放过机会。
“先生,床是我的,你买了床就等于娶了我,我现在瘸腿瞎眼又孤苦无依,你最好有心理准备。”维琴萨转而向聂齐桓施压。
“还有我、还有我,”一直站在维琴萨身旁的力云珊也凑热闹的嚷嚷“小姐去哪里,我就会去哪里。先生,你这下子可是多买了两张等着吃饭的嘴,你要想清楚。”
“珊珊”维琴萨有些错愕,毕竟她跟这女仆相处也不过十多天。
“小姐,不管,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欧家人势利又刻薄,她宁可跟着瞎眼的维琴萨,也不要去伺候欧家的老巫婆。
“反了反了,你们这两个窝里反的死丫头,回头有你们好看的。”欧夫人的胸口起起伏伏。
你一言我一句,聂齐桓不动声色的看着每个人的坚持,半晌,他缓缓走上前,弯身蹲在轮椅前对着维琴萨说:“你说床是你的嫁妆,买了床等于是娶了你?”
“对。”她明快简单的回答。
她就不信这世上有这种傻男人,愿意为了一张床被两个等吃饭的嘴巴赖上,而且其中一个还瘸腿又瞎眼。
“这位夫人的意思是?”他从容看向欧夫人征询。
“我说这位先生,你别被她吓唬住了,总之那张床有人想买我就愿意卖,一块美金都行,甭在乎她的话,反正那两个丫头流落街头也不关我欧家的事,因为她跟我儿子的婚礼也没举行成,不是吗?”
室内又沉寂半晌,聂齐桓悄悄打量维琴萨的一举一动,她的嘴又鬼祟的似是扯着笑容,这让他挑战的念头更加鲜明。
他的犹豫把时间拉长,就当维琴萨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他竟然朗声宣布“好,我愿意,我孤家寡人没妻没儿,现在家里也缺个仆人打扫做饭,这条件我可以接受。”随即掏出支票本,等候欧夫人开价。
“你--”原本扯着一抹几不可闻的笑容,却让他的一句愿意骇得僵在嘴边,维琴萨双手握紧轮椅的把手,久久不能平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男人是疯了不成,抑或是他有其它的企图她心中七上八下的忐忑,这情况来得意外。
不能冲动,她万万不可以冲动,万一她佯装失明的真相暴露了,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她要忍耐,虽然她寻求自由的过程中意外杀出这个程咬金,但是并不改变她的目标,反正她暂时也没有地方可以落脚,就姑且屈从。
她完美的克制住自己,默许了这个结果。
摆脱了邪门晦气的大床,还可以一块儿甩开那个眼瞎腿瘸的臭丫头,对欧夫人来说无疑是最开心的事情,她欢天喜地的笑不阖嘴,径自拉着聂齐桓到一旁去讨价还价。
“小姐那人有没有问题啊?”力云珊开始觉得不安。
“没事的,与其留在欧家,到哪儿还不都一样。”维琴萨心里暗自估量。
“这倒也是。”她点头附议。
单可薇笑得神秘,撇下这离奇的一干人等,决定把握时间去视察她的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