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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抵达辛格公司的人事室时已经超过五点了,而且她也已经有了结论,认为自己不可能为韦菲力侦察别家公司的任何事。光是想到它,就已使得她在一路开车过来时心脏猛跳且冷汗直流。她是想帮助韦菲力,但这其中牵涉到的阴谋与鬼祟令她不寒而栗。她实在不大愿意承认,自己其实仍然有点怕他。
她一边填着人事室要求的那些无止无尽的表格,一边想到如今要挣脱困境的最好方法,应该是尊重韦菲力的要求前来应征——但不要让自己被录龋所以,她故意拼错字,速记时也故意打错字,更故意漏写了她的学位。不过她那落井下石的表演出现在应征申请表的最后一道问题的答案。问题是:请依次列出她最想在辛格担任的三项职务。罗兰先写董事长,再写人事经理,再写秘书。
真正的人事经理费先生看到她的答案时,脸都黑了一半,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声。他冷冷地告诉罗兰,她不符合辛格的任何雇佣标准,罗兰心上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至少她不必陷入任何阴谋了。
罗兰从辛格大楼出来时,已经华灯初上了。迎面一阵夜风拂过,夹着几许寒意,她不觉微微一颤,更拢紧身上的兰色外套,心头却轻松不少。
一路想着,罗兰已经来到十字路口。等着红灯转绿时,豆大的雨点开始往下落。等她冲到对街。浑身已经淋成落汤鸡了。她开始打量面前还没完工的大楼。她的车停在四条街口远,可是如果穿过这幢大楼,起码可以省下四分之一的路程。一阵冷风从底特律河吹来,罗兰又打一个寒颤,决定不理那块“禁止通行”的告示,从大楼四周围着的绳子下钻了过去。
走在泥泞不平的路上,她借着街头的灯光看看面前的建筑物。它起码有八十层楼高的表面全部镶嵌反光玻璃,映着一城的灯光闪烁不定。她突然想到自己是个单身弱女子,深夜里一个人走在这个恶名昭彰的大城中。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不怕还好,这一怕却让她听到背后仿佛有沉重的脚步声。她走得快,背后的脚步声也跟得快。她骇得跌跌撞撞往前冲,跑到入口处时,一扇巨大的玻璃门突然旋开,阴影里走出来两个人。
“救命!”她大叫。“有人——”她的脚绊在旁边一捆电线里,足踝紧紧缠住了。她觉得痛彻心扉,张嘴想叫,两手在空中乱挥想保持平衡,然后整个人往前扑,刚好摔倒在那两人脚前的泥地中。
“你这笨蛋!”两个人蹲下去扶她时,其中一个焦急地数落她。“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呀?”
罗兰双手一撑,抬起脸来,懊恼的眼光从那人的鞋子移到他脸上。“马戏团排练,”她自嘲地说。“观众喊安可时,我通常是跳下河去。”
另一个人哈哈大笑,一边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让她站直。“请问贵姓?”他问。罗兰告诉他后,他又担心地问:“你还能走吗?”
“保证健步如飞。”罗兰强笑着说。她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又酸又疼,左脚脚踝更是抽痛得紧。
“那么你应该还能走进大楼,让我们看看你的伤势吧?”他笑着说,手扶在她腰上,要搀她进屋。
“尼克,”另一个人尖锐地说。“我想还是我进去打电话叫救护车,你留在这里陪谭小姐吧!”
“请别叫救护车。”罗兰哀求道。“我已经无地自容了。”她绝望地补上一句,还好那个叫尼克的人已开始扶着她往大厅走去。
可是罗兰却又不禁暗自嘀咕,跟两个漠不相识的男人走进一幢空屋可也不甚安全呢!一直到他们走进大厅,另一个人扭亮天花板的一些顶灯,她借着昏黄的光线瞥见他,才放下心来。他是个中年人,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十足是个成功的商人架势。至于她身边的这个尼克,她只看见他的侧面,大约三十多岁年纪,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夹克,看来也绝不会是居心不良的人。
“迈可,”尼克转头叫他的伙伴。“你去那些物料室找看看有没有急救箱,带上楼来。”
“好,”迈可说着,朝一个闪着“楼梯”的红灯走去。
罗兰好奇地看看这个宽大得惊人的大堂。触目所见皆是雪白的大理石、墙壁、地板、高雅的廊柱以及挑高两层楼的天花板。十来棵高大的树和生长茂盛的绿色植物沿墙而站,显然正被等待着置放到适当的地方。
他们走到一大排电梯前,尼克探手去按钮,亮闪闪的黄铜电梯门应声而开,罗兰步入了灯光明亮的电梯内。
“我将带你到装潢好的一间办公室去坐下来休息,等你觉得好点再走。”他解释。
罗兰粲然一笑,感激地向他望去——整个人突然呆住了。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看得分明,站在她身旁的竟是个少见的美男子。电梯的门自动合上后,罗兰猛然把眼睛掉开。“谢谢。”她喃喃的低声说,不大自然的想离开他扶着她的手臂。“我可以自己站的。”
他按了八十楼,罗兰直觉的想理一理头发——不,那太明显了,何况也没用。她想着自己的唇膏不知是否落了色,脸上不知有没有污点。算了,她决定自己的反应未免太愚蠢了。对方不过是一个好看一点的男人罢了!
他当真那么英俊吗?她想再看他一眼,不过这回不敢那么直接了。她先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看上面的灯光,然后眼光谨慎地往旁边扫去。尼克正注视着指示灯,脸微微侧着。
他甚至比她想象中更英挺,身高至少有六英尺三英寸,肩宽体壮,肌肉结实。一头浓密的褐发类似咖啡色的棕,修剪得恰倒好处。从侧面看上去,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蓄满蓬勃的阳刚之气。眉毛又浓又挺,突出的下颚,一张嘴坚定地抿着,却又性感异常。
罗兰正在研究他那张不可捉摸的嘴,却发现它突然微微咧开,仿佛有什么赏心乐事似的。她一抬头,果然那个人一双灰色的眼睛正盯着她。
偷看人却被逮个正着,罗兰窘得脱口而出。“我——我怕电梯,”她慌乱地努力解释。“我必须集中精神在别的东西上头,才能。呃,才能忘了我的惧高症。”
“很聪明。”他说,不过声音里挪揄的笑意分明是看穿了她的狡辩,却也有点欣赏她的急智,想得出这样的借口。
罗兰被他一笑,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好钻进去,还好电梯的门及时打开,灯号正指八十楼。
尼克打开了灯,罗兰看见这层楼左边的一半是个大型的接待处,以及四间胡桃木隔间的办公室,不过尼克却扶着她的手肘,踏过翠绿色的地毯走向另一边。
这一半有个更大的接待处,中间摆着张圆形的接待桌。罗兰注意到右手边有扇门开着,里面是装潢得相当美观的办公室,嵌壁的档案柜,漂亮的木质秘书办公桌。她不觉想起自己以前打工时那张小铁桌,挤在三人共用的小房间里头,很难想象这里一个秘书就能享受如此豪华宽敞的空间。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尼克,他嘲弄地看看她。“经验老到的专业秘书就是这样,他们的薪水也是年年看涨。”
“我正巧也是个秘书。”罗兰告诉他,两人正穿过接待处,走到两扇八英尺高的紫檀木门前。“碰到你之前,我才到对街的辛格应征工作。”尼克将两扇门全部推开,站在她后面让她先走,研究她跛脚走路的情形。
罗兰在他锐利的注视下,双膝微微发颤,所以直到半路才看清眼前的布置时,不觉住了脚。“我的天!”她喘了一口气。“这又是什么了?”
“这个,”尼克看着她惊叹的表情微微一笑。“是总经理办公室,全楼刚装潢完毕的少数几间。”
罗兰说不出话来,赞赏地环顾这一个巨大的办公室。在她面前是一整片玻璃墙,外面底特律的夜景一览无遗,光化璀璨的霓虹灯影绵延数英里,都尽在眼底。
房里其他三面都是光润的紫檀木墙,地上铺着厚厚的奶油地毯。在她面前右手处摆着一张豪华办公桌,六张苔绿色的椅子环在桌前;房间另一端则是一组沙发,也是一色苔绿,排成u字型,中间搁着一张玻璃平面的咖啡桌。“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她轻声说。
“我们先喝点东西,等迈可拿急救箱来吧!”尼克说。
罗兰转过身,只见他走到一面墙旁边,手指头轻轻一碰,一大片玻璃墙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一座漂亮的吧台,玻璃架上排着一列列水晶玻璃瓶和杯子。
因为罗兰没有回答,尼克扭头看她。她把视线从隐藏式吧台移到他脸上,发现他一脸掩不住的笑意。很显然,他觉得她的震惊很好玩。罗兰这才想到,虽然自己深摄于他的男性魅力,他却似乎没把她当成一个女孩子呢!都怪自己这副狼狈相,她想。
六年来她经常承受男性仰慕的注视,有的不怀好意,有的纯是欣赏,好不容易终于遇见一个她多么想让他留下好印象的男士,结果却什么也没有。完完全全的没有。带着点困惑和许多许多的失望,罗兰想以一个耸肩,不再理会。美丽是欣赏者决定的,而尼克看她的眼光显然毫无兴趣。他能不觉得她可笑,就很不错了。
“如果你想清洗一下,那边就有键盥洗室。”尼克的头朝吧台旁边的墙一点。
“哪里?”罗兰坦白地问,茫然看着他指示的方向。
“往前直走,等你的头碰到墙,推推就行了。”
他的嘴角又一扯,罗兰瞪他一眼,照他的话做。果然她的手指头一碰上平滑的紫檀木,又一片墙滑开,露出一间宽敞的盥洗室,她走了进去。
“急救箱来了。”那个叫迈可的人刚巧走近来,罗兰正要掩上门,却听见他压低声音在说:“尼克,站在公司的律师的立场,我得建议你,赶快请个大夫看看她的伤势,否则说不定哪天就会冒出个律师,说她因为摔这一交跛了脚,很可能会敲掉我们公司好几百万。”
“别大惊小敝的。”她听见尼克的回答。“她不过是个被那一交吓坏了的大眼睛娃娃,坐救护车去医院会吓死她的。”
“好吧!”迈可叹口气。“我的约会迟了,我要先走一步。不过,拜托千万别给她喝酒,她的父母会告你诱拐未成年少女,而且——”罗兰掩上门,对自己被当成吓坏了的大眼睛娃娃觉得既困惑又侮辱。她皱着眉头抬眼看洗手台上的镜子,却给自己吓了一大跳。她的脸溅满污泥,发髻散了一半,卷发丝丝缕缕披挂下来,连身上的外套都象个醉鬼似的挂到了左肩上,看起来不折不扣像个卡通人物。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走出去时一定要面目一新。她脱下外套,擦去丝袜上的污点,整理头发,又略略补了一点妆,心里一边告诉自己,她也不敢冀求尼克会觉得她窈窕迷人。但因为他刚才的嘲弄,她想以实际的效果还以颜色,但她的动作要快,花太多时间,事情就不那么戏剧化了。
装点完毕后,她又退后一步,仔细检视镜中的自己。她的气色很好,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白色的衬衫似乎有点呆板,好在优雅的领结衬出她浑圆的颈项,又能强调她的胸部的曲线。她满意的笑一笑,拿起外套和皮包,转身走出浴室。
尼克背对着她站在以镜面为墙的吧台前说:“我刚刚忙着打个电话,饮料马上就好。里面的东西还齐全吧?”
“是的,谢谢你。”罗兰说着,放下皮包和外套,站在长沙发旁,望着他迅速利落地调酒。他的夹克已经脱下来丢在一旁,身上薄薄蓝衬衫格外显出他宽阔有力的肩。背部逐渐往下削细,然后是窄臀、长腿,裹着牛仔裤伸展自如。听见他说话,罗兰赶忙把眼光调回他黑色的后脑。
“恐怕这儿没有柠檬汁之类的,所以我给你调了一杯加冰块的东尼水。”
罗兰听见他提柠檬汁时,双手扣在背后,忍住了笑声。他真以为她不成年?悬疑和期待,在他放下酒瓶,拿起两杯酒要转过身时达到顶点,他才走了两步,竟楞住了。
他皱起了眉,一双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缓缓扫过她披在肩上甚至垂到背后的蜜金色的秀发,惊讶的眼光继续移到她脸上,注意到浓密微翘的睫毛下蓝绿色的双眼闪着淘气幽默的光芒,还有倔强的鼻梁,精雕细琢的双颊,以及柔和的嘴唇,然后他的眼光往下溜,落在她饱满的胸前,纤细的腰肢及修长的腿上。
罗兰原希望他注意到她是个女人,他的确是注意到了。现在她希望他能说点好听的话,可是什么也没有。
他一语不发的转身走回吧台,将手中的一杯饮料倒回水槽。
“你在做什么?”罗兰小心翼翼的问。
他的声音充满自得其乐的嘲弄。“在你的东尼水中加些琴酒。”
罗兰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扭过头看她一眼,嘴角一扬。“我只是好奇,不过你究竟几岁?”
“二十三。”
“你说你今天跌倒前是去辛格应征秘书工作?”他再问她,并在她的东尼水中加入适量的琴酒。
“是的。”
他将酒杯给她,朝沙发点点头。“坐下吧——脚踝受了伤,不该站着。”
“它其实并不痛,真的。”她抗议着,但仍听话的坐了。
尼克仍站在她身前,好奇的打量她。“辛格录用你了吗?”
“没有。”
他把酒杯放在咖啡桌上。“让我看看你的脚踝。”他说。
“我真的没事。”她说。但他已蹲了下来,脱下她的高跟鞋。仅仅是手指头拂过她的脚踝,便象是触了电似的,罗兰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僵。
幸好他似乎正专心由她的小腿检查到她的足踝,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你是个好秘书吗?”他问。
“我的前任老板说我还不错。”
他低着头说:“好秘书永远不嫌多,辛格的人事处也许终究会打电话叫你去上班。”
“我很怀疑。”罗兰抑不住笑容。“我看他们的人事经理费先生不觉得我很出色。”她解释。
尼克抬起头来,以一种男性坦然的目光欣赏地望着她活泼生动的五官。“我觉得你出色的就像出水芙蓉,那个费经理一定瞎了眼。”
“那是一定的。”罗兰的笑容更深了。“否则他也不会穿着格子花纹的西装,又打一条棋盘斜纹领带。”
尼克也笑了起来。“他真那么穿呀?”
罗兰点点头,觉得两人之间泛起一股奇异的相知相契。如今,她微笑着面对的不只是个英俊得出奇的男子,她还看见他眼底一抹温和的玩世不恭,以及坚毅的脸上历经沧桑的痕迹。罗兰觉得这使他更吸引人,而且还有一种不容否认的性的磁力,从他粗犷且自信的每一英寸身体上发散出来,将她拉向他。
“好象没有红肿。”他又低头去看她的脚踝。“你觉得很疼吗?”
“不会。”罗兰摇摇头,看着他左手托起她的脚掌,正要套进他右手拿着的凉鞋。
“不是有则童话,说一个男人在找一个穿玻璃鞋合脚的女孩吗?”他懒洋洋地笑道。
罗兰点点头,觉得脉搏正加速跳动。“灰姑娘。”
“如果这双鞋合脚,我会怎样?”
“我会把你变成一只英俊的青蛙。”她立刻接口。
他哈哈大笑,一种浑厚的美妙的笑声,两人视线相接的一刹那,罗兰看见他眼睛深处亮起一簇两性相互吸引的火焰,一闪又熄了。他替她扣好鞋子,站起来,拿起他的酒一口喝完再放到咖啡桌上。罗兰感觉这像一个不受欢迎的信号,表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结束了。
她看着他拿起桌上另一端的电话,按了几个键。“乔治,”他对着话筒说。“你追的那个摔倒的女孩没事了。你去把安全车开过来,送她到她要的车所停的地方好吗?五分钟后见。”
只剩五分钟。罗兰心一沉,他甚至不肯自己开车送她。看来他也不会问她以后联络的地址或电话了。失望之中,她也顾不得去想原来追在她后面的脚步声是警卫的。“你替盖这幢大楼的公司工作吗?”她问,希望多拖延一些时间,也发现关于他的事。
“是的。”他低头不耐地看看腕表。
“你喜欢建筑工作吗?”
“我喜欢建立各种东西,”他简单地答。“我是一个工程师。”
“房子盖好后,你会被派到别的地方?”
“以后几年内,我大半时间都会留在这儿。”他说。
罗兰站起来,拿起她的外套和皮包。为什么?也许是要负责大楼精密的电脑系统吧!它的确需要一个工程师来督导员工。无论如何,她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今晚真谢谢你,希望总经理不会发现你偷开他的酒柜。”她说,随他往外走。
尼克瞥她一眼。“每个工友都偷开过了,酒柜得锁起来才行。”
搭电梯一路下来后,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而且行色开始匆忙。罗兰郁闷的想,他大概是有个约会,对方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至少是个模特,才配得起他自己那样出色的容貌。不过,他也可能结婚了,但他手上没戴戒指,他也不像个已婚人士。
一辆漆着“环球工业公司安全部门”字样的白车停在门口,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卫坐在驾驶座上。尼克送她到车边,为她拉开车门让她坐入警卫身边的乘客座。他的身体为她挡住夜间冷冽的寒风,前臂放在车顶,他由开得窄窄的车窗上沿对她说:“我在辛格有熟人,我打个电话过去,也许他们能说服费先生改变主意。”
罗兰的心因为他居然肯为她费这片心,而飞扬了起来,不过一想到是她自己蓄意搞砸面试时,不禁沮丧地摇摇头。“不必麻烦了,他不会改变主意的,我给他的印象太坏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十分钟后,罗兰付清了停车费,将车开上已笼罩在倾盆大雨之下的马路。她努力推开尼克盘踞在她心中的影象,回忆着韦菲力的秘书给她的方向指示,打起精神来准备应付即将见面的韦家人。
不到半个小时之后,她就要再度走入韦家那幢大宅郏十四年前她在这幢豪华巨屋所度过的一个备受屈辱的周末,挡也挡不住的侵入她的脑海,令她害怕又尴尬的颤抖起来。第一天还不错,她大部分是自己过的。可怕的部分从第二天午饭后开始,韦菲力那个十来岁的儿子凯特出现在她的卧房门口对她说,他的母亲命他来带罗兰离开这间房子,因为他的母亲即将接待一些朋友,而她不希望他们看到罗兰。那个下午,凯特极尽一切能事的令她感觉自己是多么见不得人,多么微不足道又多么上不得台面的一个人。
除了因为她戴眼镜而叫她四眼田鸡外,他还一直称她那在芝家哥大学教书的父亲是个教书匠,说她那担任钢琴演奏家的母亲是个玩钢琴的。
他带罗兰去参观花园“不小心的”绊倒她,害她跌入一大丛带刺的玫瑰花圃上。半小时后,罗兰换掉了被刮破的脏衣服,他又说要带她去看韦家养的狗。
他那很有诚意的态度和男孩般的热切,使罗兰相信了他的确以那些狗为傲,以及花园的事真的只是一场意外。“我在家里也有一只狗,”她骄傲的说着,随着他往大宅邸后面那精心修剪的草坪走去。“它叫菲菲,是白色的小狈。”他们来到一大排的灌木前,后面即是铁栏杆围住的狗园。罗兰笑看着那两只杜伯曼猎犬,发现凯特正在解开铁门上的锁。“我最好的朋友也有一只杜伯曼猎犬,它常跟我们玩,且会玩很多游戏。”
“这两只也有它们自己的把戏。”凯特开了门,站到一边让罗兰先进去。
罗兰并不害怕的走入狗园中。“嗨,狗狗。”她轻声地说,缓缓靠近那两只静悄悄的注视她的动物。她正要伸出手去拍它们时,凯特突然关上她身后的铁门,并严厉的命令两只狗:“注意,注意!”
两只狗都突然僵住,露出了森森白牙,开始朝楞在当地动弹不得的罗兰缓缓逼近。“凯特!”她尖叫起来,开始后退,一直到背部碰到了铁栏杆。“它们为什么这样?”
“如果我是你,我是不会动的。”凯特在栏杆的另一边嘲弄地说。“如果你敢乱动,它们马上会扑到你身上,咬断你的颈动脉。”他说完,竟然就吹着口哨施施然的走了。
“不要把我留在这里!”罗兰叫到。“求求你——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三十分钟后,园丁发现她时,她已经叫不出来了。她大睁着双眼直视那两只昂然站在她面前的猎犬,歇斯底里的低声哀泣。
“出来!”那个园丁大声呵斥着打开铁门。“你来惹这些狗做什么?”他吼叫着,把罗兰拽了出来。
当他关上铁门,那毫不惧怕的态度才使她那濒临瘫痪的声带恢复一点点作用。“它们不会咬断你的颈动脉吗?”她沙哑的小声说,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园丁看着她那深受恐惧侵蚀的蓝眼睛,声音总算和气了些。“它们不会伤害你的,它们受的训练只是吓吓入侵者,不会真的去咬任何人。”
那个下午剩余的时间里,罗兰都趴在床上设想各种报复凯特的方法,只可惜一一检讨下来都不大实际。
到她母亲来找她下楼吃晚饭,罗兰已认命自己大概只有吞下自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份了。也没必要告诉她母亲,因为以她母亲那意大利人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她只会认为血绝对浓于水,不管是多远的亲戚,永远都会照顾自家人,所以凯特一定只是开开男孩们调皮的玩笑。
“今天玩得好吗?”她母亲在走下楼时问她。
“还好。”罗兰小声说,思考着该如何控制住自己想踢那韦凯特好几脚的冲动。
走到楼梯底层时,女佣走过来说谭太太有电话,她母亲便要她先走进餐厅去。罗兰迟疑的走想门口,远远瞥见韦家人已围坐在巨大的餐桌前,凯特的母亲正在说话。
“我特别告诉谭家母女,晚餐是八点钟,现在都八点零二分了。如果她们不懂得守时,我们也不必等了。”她对一旁的管家点点头,后者马上开始将汤舀入精致的瓷器汤碗中。
“菲力,我已经尽量忍受了,”韦太太接着说:“但我拒绝再让这些白吃白喝的乡巴佬干扰我的家居生活。”她转向在左边的老妇人说:“韦妈妈,这件事一定得停止了,你该已经收集到足够的资料了吧。”
“如果够了,我还需要他们来吗?我知道他们是一群惹人生厌的下等人,对我们都是一种考验,但是卡洛,我看你还得忍耐一阵子。”
罗兰楞在门口,叛逆的光芒出现在她正要掀起风暴的蓝眼中。她个人被凯特羞辱是一回事,但她可不容许这些可怕、恶毒的势利鬼矮化她高雅杰出的父亲和美丽而且颇具艺术才华的母亲。
她母亲来到她身边,挽住罗兰的手走进长廊说:“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高贵的韦家人自顾自的喝着汤,没有一个人费神答理她们。
罗兰看看她那优雅地摊开餐巾的母亲,心中妙计突现。她低下头,紧握双手,故意用颤抖的童音说:“亲爱的上帝,请求你赐福眼前的食物,并请求你原谅那些只不过有一些钱就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伪君子。感谢上主,阿门!”她故意避开母亲的眼光,若无其事的拿起她的汤匙。
那汤是冷的,管家舀完汤站到一旁,注意到她放下汤匙,从鼻子里哼出声音道:“有什么不对吗,小姐?”
“我的汤是冷的。”她解释着,勇敢的迎向他的不屑的凝视。
“我的天,你可真蠢!”凯特在罗兰拿起她的一小杯牛奶时,冷冷的哼道:“这是马铃薯奶油汤,本来就是要冰冷了吃的。”
牛奶从罗兰的手中“滑掉”了,将凯特的大腿和座椅淋得湿冷一片。“噢,真对不起,”罗兰在凯特和管家急急抢救时,忍着笑说道:“那只是一个意外——凯特,你是最了解什么叫意外了,不是吗?要不要我告诉大家你今天碰到的‘意外’?”她不理会他那要杀人的眼光,转而向他的家人说:“凯特今天出了不少‘意外’,他带我参观花园时,‘意外’让我跌了一跤,又在参观狗园时,‘意外’将我锁在铁门内,还有——”“我拒绝再听任何无礼和恶意的指控。”韦卡洛恶狠狠的对罗兰说,她美丽的脸冷硬如冰山。
罗兰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丝毫不为所惧的迎视她冰冷的灰眼。“对不起,夫人,”她假装温顺的说。“我不知道把我的一天说出来也算无礼。”在所有韦家人的注视下,她拿起她的汤匙。“当然啦,”她若有所思地说。“我也不懂在客人背后说他们是惹人生厌的下等人,乡巴佬,是不是就算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