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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归先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干净的招待所住下来,把东西收拾好,洗了个澡,换上草绿色的连衣裙——大伟最喜欢看的那条,再细细的化妆,然后拨通了大伟寝室的电话。
或许是外面天气太热,大伟已经结束了约会回来,雁归兴高采烈地隔着话筒对他说:“猜猜我在哪里?”
“雁归!”大伟惊喜地回应她:“你在哪?学校?家?”
“在那些地方还需要你猜么?你就不能有想象力一点?”她娇嗔地回答,似乎根本就没有湖边那场震撼的邂逅。
“老天,你不会是”大伟有些不置信:“我寝室同学说有个女孩来找过我难道是你?雁归,你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
“咳,这么快就被你识破,还想让你多猜猜呢。”雁归从容不迫地笑:“你同学让我去湖边找你,可是你们学校地方那么大,我又不熟路,找不着,只好在你们学校旁边先找了个地方安顿了。”
“那太好拉,我已经忙完了,我这就来看你。”
大伟兴致勃勃地带着雁归在城市游玩,去了有名的烈士陵园,又把城里护城河的典故讲给她听,其实他并不是个太出色的导游,但雁归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雁归把生日礼物拿出来,是一支刻了大伟名字的银色钢笔,她温柔地说:“生日快乐!”
大伟惊讶地看着她,眼里慢慢出现一种感动的神情:“雁归,你是特地来给我过生日的,对不对?”
雁归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她说:“是不是很感动?感动的话请我到你的地盘上吃饭。”
大伟迟疑了一会:“吃饭当然没问题,但是晚上我还有点事,可能没办法陪你。”
雁归的心一阵刺痛,当然,他晚上肯定是有事的,是和那个大胆泼辣的美丽女孩约会对不对?
不过她马上欢快地回答:“晚上你约了同学一起聚会?没关系,你去好了,吃完饭我就回招待所了,咱们明天再一起回家,阿姨可盼着你呢。”
大伟踌躇着,脸上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含糊着回答:“好,明天一起回去。”
两人心事重重地走了一会,过马路时一台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雁归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手,大伟一僵,待过了马路,他不着痕迹轻轻将手挣脱开来。
雁归站在马路边上顿住脚步,她看着大伟一径低头前行,眼角不由得轻轻颤了一下,好!很好!他竟然竟然松开她的手!
那刹那她有尖叫的欲望,又想像泼妇一样在地上打滚,但她马上告诫自己,镇定!雁归,生死存亡,你必须镇定!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好面部表情继续跟上去。
大伟一路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最终他停下来,似乎是下定了一个重大的决心终于开口:“雁归,我有事情同你说。”
雁归走在他身侧,看他停下脚步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得噗哧一声笑出来:“天大的事情比不上肚子重要,我好饿,先吃饭再说,或者明天告诉我。
你这么郑重其事,我怕自己会没胃口,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呀?”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让雁归越发肌肤如雪,鬓发如云,大伟看她笑得灿烂,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那就明天再说吧。”
一般由单身母亲带大的孩子会有比较明显的两种性格分化,一种冷漠刚强,一种温柔脆弱,大伟显然是后种。
他从小温和细腻,虽然很聪明,但是对于大事的决断力却总是欠缺,这点有很大的程度是源于母亲和雁归自小太无微不至的关爱。
他从来不是个性强烈、有主见的人,拒绝对于他来说,总是有些艰难,更何况他的对面是雁归,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该好好陪她一起吃饭,哪怕明天会伤害她,毕竟,她待我这么好。”大伟想。
当然,雁归是很好的,每个人都说她秀丽善良,温存懂事,而且她这么爱他,这么照顾他,大伟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爱上她。
他认得雁归这么多年,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并不能完全看透她,当然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认真琢磨过她,这种感觉年纪越大也越清晰。
反而叶筠,虽然有点天真霸道,却同时也是热烈奔放的,从第一次在系里举行的英文辩论赛上见到神采飞扬的叶筠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她所吸引。
雁归像凉凉的白开水,温润解渴,叶筠却像热热的姜糖水,又辣又甜。
年轻人的的想法总是比较单纯,一帆风顺的大伟尤其如此,在他22岁的生命里爱情的感觉很重要,他还不能完全考虑以后终身伴侣的德操品行,他清楚知道自己更加喜欢简单明丽的叶筠。
至于雁归,也许因为太过熟捻,他觉得她更像他的家人姊妹,他对她的感激远远多于对她的爱。
这么说吧,如果说雁归是十全十美,那么现在叶筠在他心里就是百全百美。
如果叶筠不对他表白,或许他会把这种暗恋永远深藏在心里,毕竟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雁归,他必须克制,但是这么多情任性骄傲的叶筠流着泪对他说我爱你,大伟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抵挡,他蠢蠢欲动的情感毫不犹豫的爆发了。
嗯,就这样吧,大伟打定主意,明天好好跟雁归说,这么好的雁归应该找一个真心爱她的人,不能再耽误她了。
晚餐的地点就在招待所旁边的一个小饭馆里,是雁归建议的。
本来大伟的意思是去个好点的地方,比如学校门口的西餐厅什么的,但是雁归说:“我们都还没工作呢,不要太奢侈。”
大伟有些歉意,或许这是他们单独吃最后一餐饭了,可不知情的雁归依然这么为他着想,想到这么多年里雁归简直就像个粗使丫头似的为他家忙进忙出,他更加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于是在雁归再次提议要喝一点酒后,他马上表示了同意。
他们俩喝了一点酒。
一点啤酒,雁归觉得不过瘾,又叫了红酒。
“啤酒掺红酒不知道什么滋味,我们试下好不好?”雁归脸有点发红,眼睛亮晶晶的,反常的活泼着。
大伟还在被内疚折磨,他说好啊。
结果大伟喝醉了,雁归只好把他先带回招待所休息,让他醒了酒再去参加同学聚会,她吃力地扶着摇摇欲坠的大伟慢慢上楼,听到他迷迷蒙蒙地说了句:“真奇怪,这么一点点酒”她不由得微微一笑,是的,只是这么一点点。
可是,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她比他自己更了解他,这么多年,大伟的一切就是她的一切,他的小小习惯、他身体对什么东西会过敏会免疫,她都比他自己更清楚,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大伟的老家并不在南方,他祖籍山东,天生就有山东人的好酒量,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会聚在柳家一起吃饭,吃的高兴了,柳妈妈也会破例让自己的儿子喝酒。
他几乎没醉过,唯一的一次喝醉是在白酒不够的情况下,雁归拿了父亲从外地带回来的一瓶红酒混到了白酒里来充数。
连大伟自己都不知道,他一喝混酒就会醉,但是雁归知道。
这些小事,他不必知道,雁归知道就好。
大伟醉得厉害,没能参加同学的聚会。
第二天他在招待所醒过来,看到侧边躺着的雁归不由得一阵发呆。
雁归被身边的响动弄醒,默默望他一眼,起身把衣服穿好。
她轻声开口:“昨晚”话没说完,一滴泪水就滑了下来,滴在粉红色的衬衫上,染了一朵小小的花。
大伟瞬间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他呆呆地把目光转到一旁——看到简陋的铁架子床上有一小块红色血迹,终于开口:“我做的事,我会负责。”
雁归泣不成声,一股涩意从胸口弥漫到鼻腔,她没有半点做戏,是真的伤心,她这么爱他,原以为两人是水到渠成,却要用这种心机手段,怎能不伤心。
她的第一次,幻想了无数次的美好第一次,竟然就终结在这简陋的、肮脏的招待所里。
大伟顿时手忙脚乱,一迭声保证:“雁归,我不是存心的,我以后一定好生待你。”
雁归哭的更加伤心,他都不知道,就是不是存心才伤心啊。
她该怎么回答他?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雁归看着大伟起身穿衣,慢慢止住哭泣。
还能怎样呢?她有些灰心地想,这地方虽然不对,人总算是对的。
他没被抢走,始终还是她的,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大伟是她这一生中的一条既定生命轨迹,没有人能随意更改,就是她自己也不行。
大伟还没来得及萌芽的爱情就这样被雁归扼杀在了与叶筠的狭路相逢的遭遇瞬间,因为雁归的这记狠招,他注定只能和叶筠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他们从招待所出来,大伟慌乱地回宿舍清了些衣物就与在侯在外面的雁归赶往长途汽车站,几乎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他做了亏心事,跑得丢盔弃甲,自然不会还记得头天晚上还约了一个叶筠,甚至也忘记要给她一个电话一个交代。
偏偏叶筠也是个多情泼辣的性格,头天晚上大伟的爽约让她火冒三丈,第二天她毫不犹豫地找到宿舍,顺着大伟同学的指引一路追来汽车站,当看到昨日尚与她密密私语的恋人今天竟然与另一个女孩手挽手登车,顿时山河变色。
雁归见她面孔一片雪白,牙齿却把嘴唇咬出丝丝血痕,心里虽无半分恻隐,也不觉有些触目惊心。
爱情,本来就是一个战场,虽然没有硝烟弥漫,杀声震天,却依旧能让人感到血肉模糊的残酷。
大伟见到叶筠面色大变,将身旁的雁归一推:“你先上车。”
雁归轻轻答应一声,对大伟说:“你是不是欠了人家什么紧要东西?还劳烦别人追来,从来都是这样,真是改不了的粗心毛病。”
大伟被迫尴尬点头:“是很不好意思。”
雁归得到满意的答复,又转身对这叶筠歉意地笑了笑:“这么大热的天,麻烦你了,哪天有空的话来c市我们家玩。”
她轻轻松松地上了车。
雁归虽然没曾想今天会与叶筠对上,但昨天湖畔那一幕已经让她打了底子,是以现在说起话来半点纰漏都没有。
叶筠却是措手不及,再坚强倔强一个人也受不了这种打击,眼睁睁望着雁归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再也忍不住狠狠一耳光掴到大伟脸上。
雁归清楚听到后面清脆掌掴声,她没有回头看一眼,大伟是她挚爱的人,但是不管谁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例外,他是男人,男人的事情就该由他自己解决!
雁归在车里找了个双排位置坐下,闭上眼睛假寐,过了一会感觉有人在她旁边坐下,她才睁开眼睛。
大伟半侧脸犹红,神色怏怏,雁归也不吭声,只是默默望着他。
大伟尴尬地别过脸去:“一点小事,别放心上。”
“嗯。”雁归颌首:“以后记得别欠人家东西了。”
大伟紧张地等待雁归的下文,但是她竟然一点都不再追问,简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伟心里忐忑不安,心里有些害怕雁归盘问,但隐隐又希望她追根究底,至于她追问了之后是耐心解释还是大吵一架他却又没做好准备。
偏生雁归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倒像是预期的重重一拳打在了海绵上,怪难受的。
车子开动,大伟心虚的不敢望向窗外,雁归却理直气壮地把脸贴到车窗玻璃上。
叶筠并没有走,两个女人的眼睛对视到一起,那天的天气依然很好,没有狂风骤雨,但是她们眼神之间擦出足以燎原的火花却比雷电更加惊险,雁归一辈子都忘不了叶筠的眼神,那个美丽的女郎大眼里充满着愤怒、绝望、哀伤却又隐含希冀祈求,她在渴望什么呢?难道她期望大伟在最后一瞬间会从已经发动的车上跳下去与她相拥在一起?
不会,大伟绝不会这么做!雁归毫不犹豫地用眼神告诉叶筠这个残酷的事实。
车子渐行渐远,直至叶筠慢慢变成了雁归眼中的一个黑色小点,她才把头扭了回来。
雁归耐性了得,一路都不吭声直到回去几天以后才问:“你上次说有事要告诉我,什么事?”
大伟犹豫一阵,怅然说道:“是么?我忘了。”
雁归看着他的脸,心突然觉得一阵疼痛,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略显惨淡的微笑。
她知道大伟已经做了选择,终究责任感还是占了上风,虽然自己算是赢了,胜利感却几乎没有,那丝丝痛楚几乎像毒蛇般啃嗜着她的心——他们的生活里从此不提叶筠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