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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山光水色,烟雨蒙蒙,婆娑起舞的竹影垂柳,洋溢着江南水乡诗情画意的景致。
两个男子坐在湖边,望向茫茫的西湖水面,享受着人间的美景。
他们与众不同的气质,吸引了来往的游人视线。其中一名男子,一身月白色长衫,手中一把檀香扇闲适地搧着,嘴角漾着笑意,俊逸的脸散发着随和却精明不凡的神色;而他左侧的随从看来略显年轻,但一身劲装,强壮的身材让人一眼就知道他武功不错。
“听说,你们最近在湖北荆门拿下几个反贼?”名叫皇甫轩的男子收起扇子,端着茶盏,一边随意拿盖子轻刮盏沿,一边问身边的男人。
最近数月发生数百人的辫子被剪一案,剪辫范围包括浙江、山东、直隶、湖北等七省,人们纷纷传说有人欲剪万人发辫,摄魂造桥,用纸剪成人马,黏入发辫,念咒点血,人马便能行走,可以取人财物,弄得人心惶惶。
对清廷而言,蓄辫表示归顺,剪辫则意味着反叛,再加上这荆门孙大有、何佩玉等谋反案,与剪辫又发生在同年同月,现亦正值大清国和缅甸南部小柄交战,内外动荡之时,实在令皇上感到不安。
“对,但还没抓到散播剪辫谣言的元凶。尽管皇上无数次下谕旨,催促各督抚捉拿剪辫之人,可是各省不仅未能查获一人,甚至音讯全无,毫无进展,这教我们如何能不急?”
对地方官吏的作风早已熟悉不过的皇甫轩,醇厚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及浑然天成的魄力,淡如清风地解说着:“各省大吏对剪辫一事,多半采取三步曲:第一步是装聋作哑,拖延隐瞒,密不上报,以寻求安全;若是皇上从其他途径获悉此事,第二步则敷衍说正在加紧追查;如果皇上依然不放松,实在隐瞒不下去了,第三步则抓几个替罪羔羊,蒙混交差过去便算了事。”
“那皇甫兄你”赛仁试探口风。
“我同样体察皇上的苦心,赛大人你放心吧!”
苞皇上有密切书信往来的皇甫轩,当然明白剪辫谣言早令皇上寝食不安。假如让剪辫谣言任其发展,担心会被反清人士利用,酿成真正的叛乱;如果大张旗鼓地捉拿剪辫之人,同样会激起反清情绪。
地方势力是朝廷与平民之间的桥梁,如果遇到群众叛乱,朝廷会借助地方势力来镇压叛乱,而他们四龙堡就是最佳的媒介。
“那先谢过皇甫兄,若有任何用得着赛某的地方,请尽管告知。”赛仁知道皇甫轩肯帮忙,雀跃得掩不住笑意。
皇甫轩是四龙堡的二当家、皇上的养子之一,自小受到圣恩关爱,受的亦是宫中皇子们的文武教育,文治武功与真正的阿哥们相比毫不逊色。
四龙堡一向在江南地方的商界、江湖上担任龙头的角色,所以在一般老百姓的眼中,四龙堡有如江南半边天,人人光闻其名,内心不是敬畏便是羡慕,名望好不威远。
看来温文的皇甫轩,办起事来精明敏锐,半年多前,他在杭州查封四龙堡帐款漏洞一事,因搜集足够证据,揭发多年来令京城官员费尽心思的贪污案,而名震官场。经过此事之后,众人对皇甫轩的行事手腕,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难怪皇上会如此信任器重他。
挥别赛仁后,皇甫轩跨马准备回别院,忽然听见一阵惊呼声从远处传来,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来到湖边,看到有人被剪去辫子,打听之下,竟然跟以往被剪辫之人所言一样,都是被突然偷袭之后昏迷倒地,辫子在毫无知觉中被剪去,至于剪辫疑犯的踪迹,被剪之人与附近之人均称一无所见。
这些事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反而是被众人身后的景象所吸引。
几株梨树正绽放着满枝的白色梨花,同时散发出一股时有时无的清雅幽香,树下躺着一个女子,静静地动也不动。
他原想漠视她转身离去,却发现自己叹了一口气,牵动恻隐之心,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这五官标致的少女不施脂粉,眉如弯月、红唇润泽、鼻尖微翘,长长的睫毛如扇子般的紧闭着,让人不禁期待睫毛下的双瞳是否晶莹雪亮;她的秀发编成一条简单的辫子,一身素净的粉色衣裙,清丽淡雅、楚楚可人,有种说不出的轻盈神韵。
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姑娘,彷佛这梨树的化身,一股清香沁入他世故淡薄而平静的心!
“姑娘,你醒醒!”皇甫轩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她活着后,便试图摇醒昏迷中的女子。
迷蒙中,少女终于能睁开双目。她微启眼眸,瞇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再抬头往上看,然后看到轩昂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在她面前出现,整个人被夕阳的余光镶上一道金边;而这个一身华服,长相俊逸但表情有些严厉的男人,正俯望着自己,眼光有点奇怪。
她错愕地对上一双悠远深邃如汪洋大海般的眼睛。
他是谁?为何会用这种眼光看她?
皇甫轩心头一震!她的确很漂亮,特别是那双水波般清澈的眼眸毫无邪念,纯洁得如初生婴儿般让人安心。湖山佳人,相映成趣,真是妙极!
少女回神反应过来,看见他向她伸手,便往后瑟缩了一下,用茫然至极的语气问道:“你你是谁?别碰我!”
他顿时一愣,探向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发现自己的好意吓坏了佳人,只好收回手,轻声道:“没事的话便站起来吧,姑娘家大庭广众坐在地上,不合宜。”
见对方颇有君子风度,她收起戒心,慢慢地起身,却接收到来自后脑勺火辣辣的痛楚,脚上突然虚软,差点又跌回地上!
“呀!”她低呼一声。
同一时间,皇甫轩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纤细的肩膀。“小心!”
“谢谢!”她任他扶着自己,一点挣脱他的意思也没有。
她应该觉得被冒犯了才对,但是他带着暖意的指掌,和正经飘逸的气质,都没有让她兴起一丁点不舒服的感觉,反而多了一分没来由的安全感。
为什么她刚才会对他怀有敌意?看来他是正人君子,自己实在多虑了!
“你受伤了?”他眼中带着几分意外神情却没放开她的意思,反而更加用力支撑着她软如无骨的身子,免得她会倒下来。
“我?我没印象”她努力地回想,但无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自己的头很痛。
他听了微微蹙眉,上前察看她的后脑一番,赫然见到肿了好大一个包,想必受过不小的撞击。“幸好你还能说话,会喊痛就证明你还神智清醒。”
“或许撞到了,我好像睡了好久”她直觉地低喃。
他的神情带着一抹深思。“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叫”她倏地顿住,试着再开口,但却吐不出半个字!
“叫什么?”皇甫轩盯着她,等候下文。
“我叫什么?我不知道”她面色忽地刷白,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记忆一片空白!
她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真的?”他挑挑眉,语气里满是怀疑。
“我真的记不起来!”看见他似在评估什么的盯着她,她更是猛点头,怕他不信她!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连你怎么受伤的也不记得?”
她蛾眉轻蹙,努力思索着,发现自己怎样也记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半晌,她丧气地垂下肩,感到无助地摇了摇头。
“我真的记不起来,我只记得我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你”她对之前的事一点记忆也没有!她睁大眼睛,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他,拘谨地问:“那么请问你是谁?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为何会倒在这里吗?”
皇甫轩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很快恢复镇定,用低沉的声音道:“你我素昧平生,我路过此处看见你躺在地上,便上前查看。”
“是你救了我?”她气虚的询问他并眨了眨眼。“那么我现在是”
“失忆吧?”他冷静地宣布自己的推断。
她愣在那儿,菱唇微启,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失忆?为什么?她究竟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受伤?又为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一点记忆都没有,而眼前这个男人既不认识她也不是大夫,她该怎么办?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令她挫折、不由得流下不安的泪水,轻轻滑过她柔滑的脸蛋。
他仔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细微的表情,很专注又充满探究,想抓出她说谎的小辫子。
一个说谎作假的人无论演技如何了得,身体必会违背意志,因为无论是一个眼神、一道呼吸,都能作出最真实的反射。而她,没有丝毫造假的成分,亦没让他看出任何端倪,这是她太过厉害,还是真的失忆?
他无语地瞥一眼脸庞上依然挂着两行清泪的佳人好一会儿,似乎又在沉思些什么。
少女七上八下的看着他,内心乱得六神无主。说实话,她很怕,因为她竟然记不起有关自己的事情,对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更是一无所知。然而,身旁的男人那深邃立体的脸部轮廓充满儒雅的风度,虽然陌生,但给她某种熟悉亲切的感觉,令她自然而然地想向他寻求保护。
本是丽阳普照、波光潋滟的西湖,因天气突变,乌云蔽日,天色愈见昏暗,豆大的雨滴从低垂的天幕落下,预告了倾盆大雨即将来临。
皇甫轩看着近在咫尺的剪辫騒乱,官府已派人在四周拦问路人,甚至拘捕不明来历的人,他便知道自己必须尽坑谠她作出决定
他该丢下这自称失忆的姑娘,让她被人当作可疑人物带走,还是先带她离开这里,自行查问她?
“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自己失忆了?”
“真的!”她急急肯定。
“现在这边发生了一些事,情况有点混乱,你要自己留在这里,还是先跟我离开,日后再作打算?”他让她作选择。他向来不是多事之徒,即使想帮助人,也要看别人想不想让他帮,免得自己枉作好人。
“你能带我走吗?我只认识你一个人,若你丢下我在这里,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她看着四周陌生且混乱的环境,便殷切地恳求着他,万分不愿离开他这个令她感到安心的支柱。
“好,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吧!”他将自己的马牵到身前。
纵使她是一名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但看起来十分脆弱,直教人打从心底想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
这是一匹棕色的纯种马儿,炯炯有神的眼眸散发着强大气势,就好似牠的主子一样。
他没多说话,直接长臂一捞,把她抱起来放在那匹骏马上头,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坐在她的后面。
“不用怕,我不会让你坠马。”
最初她有点被吓到了,但听见他这么说,加上靠在身后那宽厚的双臂正紧紧地稳住她,使她放松了不少。
她又晕又累,一旦得到安全的庇护,就不再硬撑,渐渐地再次进入梦乡,这一次,她肯定自己醒来后不会记不起刚才发生的事,因为他清爽阳刚的气息就围绕在她身边。
皇甫轩驾着马儿不似平时疾速奔驰,任她舒适地靠着他。盯着她倒在他的身上酣酣睡去,嘴角挂着笑,他也自然地漾起笑意。从来没看过有谁能在马上睡得那么甜。怀中这水灵标致的女孩儿真的那么需要他、依赖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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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龙堡杭州别院
夜色漫漫,残月如勾,府内大伙人的注意力全放在被主子抱回来、此刻被安置在客房内沉睡的美丽少女身上。
“那个女人来历不明,二爷怎能带她进府?现在百姓因为剪辫妖术的传言很不安,而她又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万一她是好细或是刺客,危害了你,该当如何?二爷,你要多为自身安危着想呀!”一名蓄了满脸胡子的汉子,担忧地在皇甫轩身边走来走去。
“只是一个失忆的女子,何惧之有?”皇甫轩不以为意地瞄汉子一眼。
江湖和朝政上有众多派系,想伺机接近他,暗中除去他的性命,可这种事他早已司空见惯。先别说这名女子现在的身子不太稳定,就算她真是一个处心积虑、身手了得的刺客,对他另有企图,他也不相信一个弱女子能轻易动他分毫。若让他知道她的失忆是假的,他也会亲手了结她,绝不让她苟活。
“二爷,难道你忘了上回四爷在盂兰节发派平安米时,被女刺客所伤的事?”身为皇甫轩的近身护卫,主子的安全就是他冯桁的责任!
“那是敖的桃花债,活该让他受点苦头。”把他那个风流四弟的经验来比在他头上,真让他啼笑皆非。
“可是”冯桁还想说些什么。
“我明白你的忧虑,但一切还是等她醒过来之后查问清楚,再作定论吧!”
“水水”床上的她本能地喃喃呼叫着,声音细如蚊蚋。
她喉间发痒,不觉咳了两声,喉间更是干渴难耐。
皇甫轩让随侍在侧的丫环上前,用汤杓小口小口的喂她喝水,可是她仍不时将水咳出来,弄湿衣衫。
丫环显得手忙脚乱,他有点看不过去,干脆走上前,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直接将水灌进她的嘴内。
丫环看傻了眼,因为皇甫轩的动作未免有点粗鲁,但这行动却成功令半梦半醒的女子解决口舌渴望!
“这里不用你侍候了,叫其他人来吧!”忽地,他头也不回地向后头的丫环淡淡吩咐,不满的意味昭然若揭。
不能胜任工作的人就该趁早调走,这是他用人的规矩,即使是对府中下人亦是一样。
丫环顿感委屈,但无奈主子的命令不得不从,只好马上退出房间,换了别人进来接手侍候。
皇甫轩向坐于桌前圆凳,把脉诊断完毕,并开好葯方交给仆役的大夫问道:“这姑娘没大碍吧?”
“姑娘的情况有点复杂,基本上身体无碍,只是扭到脚,劳累了一点,需要多休息,等她清醒后再调养三、四天,身子就可以复元。可是她的脑子撞得不轻,恐怕是瘀血积而不散,才会有失忆的症状。”
“但她言行跟正常人无异,只是忘了过去的事,这也是失忆吗?”他综合了自己的观察所得,向大夫询问她失忆的可能性。
“对,姑娘的瘀血范围不大又集中在后脑,运气好没有变成痴呆,只不过失去了发生过的具体记忆,但对一般的生活技能没有多大影响。”
“那能医好吗?”
“爷,这点小人真的很难向你保证什么,因为失忆症是汤葯无法治愈的,也是急不来的事。或许姑娘永远恢复不了,也或许她很快记起从前的事,全凭外界对她有多少的刺激。如果她接触到熟悉的人或事物,引发某种牵引,连带的使她寻回记忆,那也并不意外。”
“说不准吗?那大夫就先替她治疗头上的伤,和用汤葯调理一下身子吧!记忆没有了,不要让她连身体也虚弱不堪。”
注视她苍白却不失姿色的俏脸后,他喟叹一声。既然救了人家,就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请放心,小人一定尽力而为。”大夫不停点头,似乎跟他有着相同的见解,不想见到这么可爱的姑娘变得病恹恹的。
正当他们谈论的时候,少女已渐渐清醒。
“啊!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红,河讠的床帐正在她的上方,眼睫眨巴眨巴地四处张望,红润欲滴的双唇微微颤抖,发现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时,让她从床上弹起来,惊惶地呼叫!
皇甫轩走到床沿。“没事的,这里是我的府第,很安全。”
她一双盈盈如秋水的眼眸闪着水光,颤巍巍地抓紧他的衣袖,甚至忍不住投进他的怀抱。
“真的?我可以留在这里吗?”他是她唯一认得的人,是她大海中唯一的浮木,假如他也不帮她,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以,身体要紧,你还是先安静休养,其他事迟些再想吧!”他平静的声调有着安抚语气。
“多谢公子!”得到他的保证,她安心地笑了。“请公子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好让我最少能知道救我的人姓啥名谁”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直接问我们二爷的名字?”冯桁大喊,顺便给她下马威。
“我”她愕然片刻。“我不知道这是不能问的”
“冯桁,算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落落大方地对她自我介绍。“我叫皇甫轩。”
“皇、甫、轩”她在自己空白的脑海中,认真地记下他的名字。“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连称呼的名字也没有,真的有点不方便。”他亦踌躇该如何称呼她。“想不想要一个名字?”
“好!”她立即点头。
“梨依,不如就叫你梨依吧,因为我是在梨树下,碰见依着梨树的你。还满意吗?”
“就叫这名字吧!”她很喜欢他给她取的名字,彷佛那是她最重要的宝物,必须好好珍惜。
“这是补身的鸡汤,你先喝下,晚些会有丫环端来大夫开的葯汤,安心养病,这样伤口才脑旗点痊愈,也许你也能逐渐想起自己过去的事。”
梨依在丫环的照应下,乖乖喝着鸡汤,眼睛却一直停在皇甫轩身上;皇甫轩则忙着分配人手过来照顾“病人”
冯桁见状,对这来路不明的女人更是不满。
她凭什么让尊贵的四龙堡二当家亲自喂她喝水、赐名,还因为小事一桩而挥退一名丫环?
真希望这个被捡回来的美丽少女,不是个包藏祸心的毒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