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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陆郁梨十六岁离开养母家,直到重生前,她再也没有踏入过陈家。两世加在一起,她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陈明泽了。十年来,她每年都寄钱寄物,但却一步不踏入陈家,她实在是不知该怎么面对陈家人,尤其是不知该如何面对陈明泽。
平心而论,陈明泽是继她父母姐姐之后对她最好的人。他因为腿疾早早地下学,好在他心灵手巧,会做各种手艺活。他赚的钱大部分都用来补贴陆郁梨。读初中时,他怕学校食堂的伙食不好,每周都骑着自行车去给她送吃的。他怕她因为有个瘸子哥哥在同学面前难堪,每回都是在大门口等她。有一回因为老师拖堂,陈明泽在寒风中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的话不多,但心思十分细腻,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打开了陆郁梨的心扉。她一点点地融入了这个陌生的家庭中。与养父养母还有陈明泽的两个弟弟相处十分融洽。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性格也日趋开朗。她以为这是命运对她的补偿——在她失去亲人之后,又给了她一个家。
可是,她那时根本不知道,这些所谓命运的补偿是有代价的,而且是上开始就标好了价格,还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那个周六的下午,她在陈家的院门前听到的那场对话就像一道晴天霹雳一样,残忍地劈开了一切温馨生活的假象。愤怒、失望、害怕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面情绪一起袭向陆郁梨。
原来,一直给她温暖和亲情的养父养母是另有目的。
说不定,一直关心的养兄也是另有所图。
原来,她被收养不是因为她乖巧聪明,而仅仅是陈明泽需要一个媳妇。
她才十六岁,就要被早早预定好一生,一想到,她可能要像她的几个同学那样,丢掉书本和梦想,早早地辍学、然后结婚生子,陷入奶瓶尿布的琐碎日常,过着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这决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陆郁梨一想到这些,情绪彻底失控了。她六岁时,被人抛弃,被人虐待,是因为她没有能力,没有选择,她只能默默承受,可是现在她已经十六岁了。除了她自己,谁也无法决定她的一生!她要离开,片刻不耽误地离开
再世为人,陆郁梨的情绪已经不像前世那样激烈。当她平静下来以后,她开始用更理智的情绪看待养母一家的行为。
不管他们的目的如何,他们对她很好。她在陈家的那几年,她几乎没受到过什么委屈。养母和养父为人大方,性情宽厚。做为家中唯一的一个女孩,三个哥哥都让着她。虽然陈明泽的两个弟弟跟她年纪相差不大,但三人很少氟过什么争执和矛盾。
陈家甚至听取了陈明泽的建议,没有让她去镇上读初中,而是转到了教学条件很好的淮水一中读书。做为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养父母,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难能可贵了。比她的亲伯父亲叔叔姑姑要好得太多太多。当然,他们是有自己的私心,他们不是无缘无故地对她好。这一点,陆郁梨前世没有解开这个心结,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解开了。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单凭他们对她的那些恩情,她也要好好地报答他们。
陆郁梨心中千回百转,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慢慢地走向陈明泽。
陈明泽仍然安安静静地坐着,对陆郁梨的接近仿佛无知无觉。
陆郁梨终于走到了他面前。
陈明泽这时终于看到了陆郁梨,他抬起明亮的眸子,用略显惊诧的目光看着她。
陆郁梨细心地观察着他的目光,她曾经悄悄地拿自己和同龄的孩子比较过,有着成人灵魂的伪小孩子跟真正的小孩子的目光有着根本的不同。真小孩的目光是一种一无所有的纯净,而她不是。她的眼里有太多内容。所以她想用这个方法鉴定陈明泽是不是也跟她一样。让她失望的是,她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陆郁梨心头不觉有些疑惑,究竟是陈明泽隐藏得太好,还中她之前的猜测是错的?
“我叫陆郁梨,这是我大伯家,你叫什么名字?”陆郁梨大大方方地问他。
“我——”陈明泽张了张嘴,刚要开口答话,突然一片橘子皮砸了过来。
陆郁强指着陈明泽大声叫道:“嘿,小贼,我终于找到你了!”
陆郁强的嗓门很大,当下就引起了旁边大人的注意。陈明泽的父亲陈光年也听到了。陈光年三十四五岁,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是很典型的少数民族长相。他的长相特别,但目光很是亲切温和。
他停下了说话,转过身,和和气气地问陆郁强:“你是谁家的孩子?你为什么说我家明泽是个小贼啊?他偷你的炮了?”
陆郁强指着陈明泽继续说道:“他没有偷我的炮,他上次偷偷到我家来了。”
陈光年有些惊讶地看向陈明泽,用目光询问他。
陈明泽微微低着头,小声说道:“上次来邻村吃酒席,我跑出来玩,迷路了,就走到他家里去了。”
陈光年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哦哦,是这样啊。”接着,陈光年又好声地跟陆郁强解释了一遍,陆郁强挠挠头,嘿嘿笑道:“是迷路了啊,那就算了,我不砸你了。”
陈光年爽朗地笑了笑,拍拍陆郁强的头,对陈明泽说道:“行了,不打不相识,误会解开了,你们两个一起去玩吧。”
陈明泽立即站了起来,主动跟陆郁强说:“咱们去打四角板吧。”
“好啊好啊。”陆郁强积极响应。
两人找了块空地,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
陆郁梨想凑上去跟陈明泽说话,但对方对游戏专心致志,根本没空理会她。陆郁梨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又折了回来,坐在陈明泽原来的位置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听陈光年和那些大人们说话。
陈光年此时正值春风得意时,说话嗓门洪亮,笑声爽朗。陆郁梨从他们的谈话中提取了不少信息。
今年的陈光年运气格外的好。他往南边贩卖什么,什么就大赚。眼下他自己忙不过来,又雇了一个司机,听那意思,准备年后要大展身手,弄一个运输队之类转跑运输。
陆郁梨听到这里不禁又疑惑了。前世,陈光年出事前家境很殷实她知道,但在她的印象中,并没有听他提及今年特别走运之类的。这真的是巧合,还是因为某人的原因?但陈光年说得很笼统并没有提及细节,更没有提及有无陈明泽的提醒和帮助。陆郁梨不得而知。她很想问个清楚,可又觉得不太好开口。
她在沉思的时候,时不时地察觉到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是陈明泽在看自己,可当她回看过去时,他又开始专心致志地玩耍去了。
陆郁梨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地听陈光年他们说话,很快就引起了陈光年的注意。陈光年问旁边的人:“这孩子是谁家的?”
那些人都是宾客,也不认识陆郁梨。不过,他们旁边的旁边有人认得,就说道:“她呀,就是陆家老二的小闺女。”
一提起陆家老二,陈光年自然认识,他感叹道:“呀,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她,还被他爸抱在怀里呢。”这也难怪他不认得陆郁梨。两家关系远,陈光年一年到头顶多过年时来一回,而且因为陆奶奶住在老大家里,他们一般就直接到陆国中家呆上一会儿,放下礼物就走,根本没机会和陆国华一家碰面。
陈光年笑着逗陆郁梨:“你爸呢?”
陆郁梨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我爸在忙,一会儿就过来。你找我爸有事吗?”
陈光年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说曹操,曹操到。
陈光年刚问完陆国华,就听旁边有人招呼道:“国华来了。来来,这边坐。”
陆国华拿着一顶粉红色的绒线帽子,边跟众人打招呼边走到陆郁梨面前,顺手把帽子扣在她头,还顺便轻揪了一下她的耳朵:“不戴帽子就乱跑。”
陆国华在旁边坐了下来,跟陈光年等一众客人客套寒暄起来。
陆郁梨是极愿意继续听他们说话的,可惜,他们的谈话很快就被中断了。因为新娘子到了。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接着是喧闹的迎亲唢呐,呜呜哇哇地吹着唱着。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大人孩子都争着往外跑。
陆郁梨心里也惦记着去看新娘子。杨小方身穿红袄红裤,被人搀着从车走了下来。
“看新娘子喽,看新娘子喽。”一帮小孩胡乱起哄。
陆郁梨挤在他们中间,背后不知被谁一推,险些摔倒在地,还好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陆郁梨抬头一看,正是陈明泽。
陆郁梨趁势扯住她的袖子,问道:“陈明泽,上次是你去郑城找我爸爸吗?”
陈明泽先是摇头,接着又是点头。陆郁梨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郁梨还没听到答案就被那帮孩子给冲散了。
陆郁梨挤进新房去看杨小方,几个本家的大嫂和姐姐在新房里陪着杨小方,房里还有看热闹的大人小孩。陆郁梨根本没机会跟杨小方说话。她想着以后两人反正有的是机会说话,因此,她只在里面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很快就到了吃饭时间,按照规矩,中午这一顿,陆郁梨一家都要在大伯家吃饭。
坐席的安排,往往是喝酒的男人一块,妇女孩子一块。陆郁梨注意到她爸爸刚好跟陈光年在一桌。一帮男人一边喝酒一边侃大山,气氛十分热烈。让她感到好笑的是,陈明泽也在大人那桌,他看上去十分怕生,硬要跟在父亲身边,当然也没人强拉他下来。
“来来,咱哥俩干一杯。”
“感情深,一口闷;感情好,必喝倒。”
众人轮流劝酒,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陆国华做为主家的亲戚,今日是不喝也不行,被人强行灌了不少酒,陈光年的脸红红的,看上去也没少喝。
陆国华和陈光年被宾客灌了个烂醉,最后是被人扶着回去的。因为大伯家太吵,郁春玲就做主让人把陈光年也一起扶到自己家里去休息。
两个男人一回到陆郁梨家就闷头大睡。陈明泽也跟着到陆家,郁春玲热情招待这个小客人,还让陆郁梨和陆郁强陪着他玩。
陆郁梨和陈明泽一下午也就说了几句话。
陆郁梨一有空就接着问那个问题“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陈明泽回答:“你一会儿问我爸吧。我不想说,因为太丢脸了。”这是什么话?
等到吃晚饭时,陆郁梨真的有机会问陈光年。晚饭本来也该去大伯那边,但陆国华醉酒刚醒,头痛得难受,什么也吃不下。所以就没去,陈光年也没去。
郁春玲下厨熬了小米粥,又整治了几个爽口的小菜,两家人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饭。
陆郁梨真的寻找时机问起了陈明泽去郑城找她爸爸的事。
陈光年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就一肚火:“这个臭小子,你们别看他这会装得老实,他要是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前些日子,我不在家,他跟他弟弟闹了点矛盾,他妈骂了他几句,他就离家出走。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爬上一辆运苹果的大卡车。就那么一路到了郑城。去了回不来了,还好这小子还算机灵,知道去找在郑城打工的老乡,找了好几个工地,终于找到了。怎么,他竟然去找你了?”陈光年侧脸问陆国华。
陆国华打量了一眼陈明泽,真看不出来,这么小就敢这么折腾。
陆国华笑道:“我听我一个工友说过,说起来他还得谢谢明泽这孩子呢,若不是他正好去找好,耽搁了他一会,他可能就没命了。”
陈光年惊讶地张大嘴巴,连连感慨:“真是巧极了。”
确实是巧极了。陆郁梨看着专心吃饭的陈明泽,心中默默叹息一声,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算了,她决定不再试探了。
饭桌上,陈光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国华老弟,你说的担保人的事,你看哪天合定,咱们一起去把合同签了。”
郁春玲一脸惊讶,陆国华也是一怔,随即笑道:“算了,咱们当时都喝高了,酒桌的话说说就算。哪能真让你担保。”
陆郁梨这才知道,原来众人聊天时,有人打起陆国华要办厂的事,陆国华顺口提了要两个担保人的事,也不知是不是陈光年喝多了,当时就顺嘴一说要给陆国华做担保。陆国华也没当真,毕竟酒桌上的话谁去信啊。况且,两人论血缘,隔了几千里,论关系也不铁。哪有那么大脸去找人家做担保。
陆国华怎么也没想到,陈光年酒醒后竟然主动重提旧话。
陈光年一脸认真道:“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不管是不是醉话,我都会兑现。这事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