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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法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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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余理了解了之后默然,他也不是之前在青城山上单纯的担运童子。

    一地之政策,牵一发而动全身,用红衣鬼粗鄙的话语来说,便是上头官老爷放的一个屁,到了民间都能刮起一股风。

    “大家长,这个官,需不需要赤水警告一番?”察觉到余理的沉默,执伞鬼建议道。

    “不必,青州我们赤水未曾站稳脚跟。”余理思量了一番,道,“其他地方积攒下来的民心在此处用不上。还是等深入群众之后再做思考。”

    “这点赤水就比不过暗河了。”苏幕遮弱弱道,“以前暗河那会,杀便是杀,哪里用考虑那么多。”

    “小姑!”执伞鬼冷漠喝了一声。

    “知道知道!”苏幕遮弱了几分说道,“毕竟现在算是过渡到浮出水面嘛,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了,要做好人好事。”

    处于三官庙街街尾的赤水三人,还未理清楚赤水的发展方向和将来,街首那边传来了吵闹之声。

    “我去看看怎么了?!”有热闹可看,苏幕遮灵动了起来。

    “小姑!莫要节外生枝!”打着伞的执伞鬼说道。

    “大家长不是说了吗,今晚要耍个尽兴。”红衣鬼身影鬼魅,余理耳边留下余音,那苏幕遮一下子便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苏师傅,我们也跟上去。”余理压低了斗笠的帽檐,将整个脸都隐藏在了阴影中。

    “市监差爷,小本生意,还请高抬贵手。”

    带斗笠的和撑着伞的两个怪人挤进了人群中,只见游街逛玩的人,将两个人团团围起来。

    其中一人粗衣麻布,气势不足,身形也跟着矮了下去。只剩一条手臂,死死地搭着扛在肩膀上的竹竿与稻草扎起来的冰糖葫芦架子。

    另一个人一身皂服,应该是吃官家饭的。对比卖糖葫芦的,威武多了。

    “怎么回事?”余理压低声音,问向身前一身艳俗的红衣。

    “说是那卖糖葫芦的名叫崔秸,是前些年跟着上过南诀战场的老兵。被南蛮子剁了一条手臂,所以离营归家,与老母相依为命。想趁着八月十五,做些糖葫芦来售卖以营生。听说家中确实挺难的。”

    “然后,你们也知道了,这青州府不许出现喊卖这般影响市容的。所以便被那皂服的市监李穑抓住,将那一架糖葫芦充公。”

    红衣鬼早早就打听好了这事件的背景。

    “不许沿街叫卖,就是不许。这是上头大人的命令!”市监差人李穑一手握住那架子,另一只手是指中指并起,指了指天,“人人都如同你这般扛着货品,充斥盈街,堵塞交通,就合理吗?”

    “这。”崔秸面红如猪肝,说不出话来。

    “今夜佳节,有老爷一同走街串巷,与民同乐,看到你这般不雅的叫卖,他该如何做想?岂不是我李某人执法不严?”李穑进一步说道。

    “有老爷一起游街?”包围着的人群轰然讨论了起来。

    “还请差爷高抬贵手,饶恕小人这一次。”崔秸万般无奈,“家里还有母亲需要奉养,小的家庭再也遭不起变故了。”

    声音恳切,带了些许哭意。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行伍出身的崔秸,若非真的困难,应不会这般当众哭出声。

    “尔等这般刁民,只会作些假意家苦之情。哄骗得了他人,却骗不了我。”李穑也是狠着心说道,“早早就宣布了不可担货而售,你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他在立威。”一直静静看着的执伞鬼出声说道,“杀鸡儆猴,这崔秸的物品,看来必是要被充公了。”

    红衣鬼看了看余理,见他没出声。

    人多的时候,并不好管理,所以需要打压一两个出头鸟,让其他人都看到出头就是这番下场。

    “差爷!”只剩下独臂的崔秸,再怎么悲恸,也抢不过健全的李穑。

    那架糖葫芦,被李穑硬生生夺走。

    “啊!为何这般待我!我为北离杀过敌!如今只不过讨口饭吃,却要逼我如此!”崔秸双目赤红,如同被困的病虎,如今要做那困兽之斗。

    “不好!”余理反应过来。

    “住手!”另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喊了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崔秸从被李穑夺走的稻草扎成的架子上摘下一串糖葫芦,甩掉上面裹了饴糖的山楂,只剩下一根削尖了的竹签。

    在战场上用于杀敌的杀人技法,崔秸今夜却用在了同胞身上。

    尖锐的竹签,对着李穑裸露的脖颈,狠狠地扦插而下。

    怕他李穑没死透一般,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连续在李穑脖颈动脉上插了四五下。

    “糊涂啊你!”一声哀其不幸的声音说道。

    温热的鲜血喷射了崔秸一脸,也溅到了离得近的看热闹的几人。

    被困病虎逐渐恢复神智,发现自己被人紧紧压住。

    而抢去了他冰糖葫芦的李穑已经软软躺在地上,口中呛血,发出“嗬嗬”之声,鲜血喷红了一个虚弱的锦袍红衣。

    那公子从怀中掏出玉瓶,倒出药丸往李穑嘴里塞,可已经于事无补。

    “沐家大公子!沐秋实!”人群中议论道。

    不一会,李穑连“嗬嗬”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头一歪,不再醒来。

    “大公子,没用了。”沐家的侍卫俯身低头,摸了摸李穑的脉搏,“不用浪费这药丸了。”

    沐秋实努力摁,却摁止不住那李穑脖子上汩汩涌出的鲜血。

    “我有罪!”被压制住了的崔秸痛哭流涕大声道,“快报官将我缉拿归案。”

    “你糊涂啊。”一身血腥味的沐秋实,走到被摁倒在地的崔秸跟前。

    崔秸涕泪四流,努力举头,看向那本该是素色锦绣,却被染的殷红的神鸟大风图。

    以头抢地,哭喊道:“沐大公子,小人有罪,请沐大公子报与官府,只是可怜我家中老娘。”

    听闻如此,余理心头一紧,握紧了斜挎着的长剑。

    “死鬼,你不会又动了恻隐之心了?”察觉到余理的变化,红衣鬼担忧地回头。

    “大家长,切莫节外生枝。”执伞鬼一手撑伞,一手摁住了太阿,“你已经处于不能被情绪左右行动的位置了。”

    “将其押入沐府,明日送府衙。”沐秋实一脸不知是愤怒还是怜悯的情绪,说道。

    三官庙是沐府所管辖,出了问题,沐府也有一定的责任。

    听闻如此,余理默默转身,便要离开。

    “大家长?”执伞鬼出声问道。

    “明日到府衙,我要看着这个崔秸,是如何的结局。”余理生硬地说道。

    这般当街杀人案,知县为了平息,也会公开审理。

    只是可惜了这般中秋团圆的日子,却是有两个家庭陷入破家之苦。

    明德二十二年,八月十六。

    清晨一大早,青州府下辖的三官庙府衙,已经被围得严严实实。

    “这个府君,听说是月前刚从临安那边调来的。说是叫海吉,字波平。”混迹人群中,苏幕遮轻声说道,“一个月左右,就颇有手段地,让本地人都称为海青天。”

    “威。。。武。。。”

    惊堂木终于拍下,窸窸窣窣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带人犯,崔秸。”一声颇有威严意味声调。

    余理稍微抬起斗笠,看到一位颇具威严的中年男人,略显疲态坐于堂上。

    那独臂的崔秸,被上了脚镣枷锁,无神地跪在堂下。

    “崔秸,青州人士。年三十八岁。天启十年参军,后负伤归田。”海吉一字一句说道,“因家中奉养老母,昨夜制了些许冰糖葫芦于三官庙街叫卖,却被当差市监李穑强行将其货充公。”

    “犯人崔秸,怒火攻心,取串山楂之竹签,当街刺死当差的李穑。”惊堂木又是一拍。

    “本官昨晚已阅读过卷宗。可惜法不容情。”海吉说道,“杀人偿命,犯人崔秸,你可知罪?”

    崔秸木木然点了点头。

    “崔秸,本官问你,你可有讼师?”海吉不忍,多问了一句。

    “小人家徒四壁,无长物请讼师。”崔秸好似认命了一般,“海青天,我。。。”

    “有讼师,有讼师!让一让,大家让一让,崔秸有讼师。”

    崔秸还未说完,人群中挤出一个声音,一个穿着儒衫清秀的身影挤开人群,钻了出来,道:“有讼师,崔秸有讼师。”

    “死鬼,那讼师好像跟你差不多大诶?”苏幕遮回头。

    余理只是看着场上的变化,没有回应苏幕遮,也没有过多做声。

    “何人扰乱公堂?”海吉眉头皱了皱,惊堂木拍下。

    “回海大人,在下王富贵,乃崔秸的讼师。”王富贵报上姓名道。

    “可是你的讼师?”海吉问向崔秸,崔秸却是一脸疑惑。

    “是沐大公子指派我来的。”王富贵说道。

    崔秸木然的眼神里灵动地闪过一丝感激,随即又转为一潭死水。

    “既然是崔秸的讼师,你还有何话要说?”甄别了王富贵的身份真假,海吉轻抚胡须问道。

    “海青天,海大人。”王富贵对海吉施以学生之礼,“学生确有一言。”

    “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是古已有之的正当职业。崔秸,从贫困的家中来到青州繁华之地。为生计与奉养老母这些重担,压得喘不过气,他本就有残疾,比不得正常人。只能被迫从事这样一份沿街叫卖手工食品的卑微职业。”

    海吉静静抚须听着,并未打断王富贵。

    “生活窘迫,收入微薄,可崔秸依旧堂堂正正,淳朴地面对生活。无论再如何艰难,他依旧没有去偷去抢。没有损害他人来造福自己。”

    “如今,我在海大人头上明察秋毫的匾额下问问诸位。当一个人赖以生存的饭碗被当面剥夺打碎,被如此逼上绝路,各位可否会做得比崔秸更加过激?”

    王富贵堂堂正正地发问,府衙安静得针落可闻,无一人可回答这个问题。

    崔秸开始,也有了触动。

    “崔秸,本是孝顺守法之良民。于南诀战场奋勇杀敌,负伤离营归家,北离不曾为其离营后的生活着想过,独臂崔秸也不曾抱怨,仅靠自己剩下的手臂,制作小零食来过活。”

    “南诀北离大战北离之下,又有多少离营军人如同崔秸一般不得安置?”

    “海大人!”王富贵朗声说道,“看这府衙被围得水泄不通,有多少人在关注崔秸的命运?若崔秸真十恶不赦,今日升堂,王富贵为其辩驳早就该被淹没于腌臜之中。”

    “法谚有云:立良法于天下者,则天下治。立善法于一国者,则一国治。海大人与此间诸位,我等要用什么发去寻求怎样的一个北离?是让百姓更幸福还是更困苦的北离?若治崔秸之罪不妥,崔秸家中老母该如何过活,海大人十年,二十年之后回想起此事,该如何面对自己?”

    “作为区区一介讼师,富贵无权对北离律法指手画脚。”王富贵说道,“法不容情,可是大人,为父母官者,应当让百姓更加惨烈还是更加轻松?”

    “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市监李穑,难倒还要失去崔秸吗?”

    海吉手停在了须上,不再抚动,而是在认真思考。

    鸦雀无声的府衙,人群中苏幕遮偷偷说道:“这娃也是伶牙俐齿,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不过那崔秸也确实可怜。”

    “还请海大人,让世人知晓,虽然法不容情,但是法也是具有温度。”王富贵恳切道。

    “啪。”一声惊堂木落下。

    “且将崔秸收押。”海吉威严说道,“等本官捋清思路过后再审。”

    堂前无一人有异议。

    “大人,英明!”王富贵以学子礼,深深鞠躬。

    “威。。。武。。。”声起,四周人群如潮水退去。

    苏幕遮被人群裹挟推动走向犹如中流砥柱一动不动的余理与苏暮雨。

    “走啦?!”红衣鬼问道。

    余理不理会苏幕遮的发问,只是盯着仍站在公堂上的王富贵,说道:“这个人,我要了。”

    “是,大家长。”执伞鬼应下。

    “不,应该说是,赤水要了。我亲自去请他,加入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