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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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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冲天的火光在夜色之中亮起,将整座山庄全部吞没,妇孺在哭喊尖叫,男人在怒吼悲切,马蹄声由远及近,密集而又猛烈,刀光在院落的每一个角落亮起,带起一阵哭喊和血腥,在烈火和浓烟之中炙烤。

    一双眼睛,一双慌乱的眼睛在一个黑暗的,不为人所察觉的角落之中转动着,流露出无尽的恐惧和哀伤,紧盯着眼前的惨烈——简直是人间炼狱。

    如同火光一般肆虐的马贼如风一般席卷整个院落,手起刀落。

    驼背的门房大爷被杀死,苍老眼睛里浑浊不清,说不清是恐惧多一点还是怒火更多;慈祥的老佣人被长刀挑翻在地,坚硬的马蹄从她肥胖的身躯之上践踏而过,只是一阵颠簸;有着魁梧身躯的护卫在仓乱逃跑之中被斩首,人头落地之后还向前滚出好几步,想要逃出这个血腥之地。

    角落之中的眼神忍耐着,手指深深地扎进地面,泪痕在她幼稚的脸庞之上纵横,牙关紧咬,丝丝的鲜血从嘴角渗漏,却没能使她发出丝毫的声音。

    直到父亲和母亲的脸在血泊之中倒下,如两条搁浅挣扎的鱼。

    年幼稚嫩的她感到心头被尖锐的锥子狠狠扎了一下,浑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骨子深处传来一阵恐惧和战栗,她想哭喊出声,可父亲淹没于鲜血之中的脸庞是那样的平静,似乎在告诉她“清儿,不要怕。”

    一切的哭喊和颤抖都在那一瞬间被阻断,她像风中的落叶一样,茫然而又不知所措,所有的恐惧,战栗,悲伤,全然在夜色之中的火光和嘶吼哭泣之中溺水,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院落之中的马蹄声远去,刀光也消失不见,火光却更加的耀眼。

    她从角落之中艰难地爬出来,就像父亲艰难地把她藏在这里一样。

    满目都是火焰,遍地都是尸体和流淌的血,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刺痛着她的双眼。

    她愤怒了,在一阵懦弱的自责和恐惧之后。

    她要报仇,于是她从地上,捡起一把山庄护卫的刀,在火焰将山庄彻底淹没之前,从小道离开,期间回头了七次。

    ......

    在这个夜晚,一伙马贼为了钱财,为了下半生的金盆洗手,将一座富庶山庄洗劫,只留下一个残酷的传闻,和一个稚嫩年幼的复仇者。

    十年之后,名叫许清寒的年轻复仇者,将拿着冰冷的刀,切开他们每一个人的脖子,在很多不一样的夜晚。

    尤其是最后一个夜晚,在许清寒杀死最后一个仇人的那个夜晚。

    她站在山包上看着那个曾经凶恶无比,现在却身首分离的马贼,在熊熊的烈火之中燃烧,连带着他金盆洗手营造的山庄,妻妾,儿女。

    许清寒感到浑身的轻松。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道士,御空而来,对她说,“去道门!”

    于是,她接过玉尺,一路向北而行。

    这是许清寒的记忆,潜藏在她残存魂魄的之中的记忆,在云遮阳心头血的牵引之下,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一次一次地翻看着这些记忆,就像是在亲身经历一样,切肤的悲痛和轻快都曾被他感受到。

    这反复的观看并没有让他感受到自己和许清寒的距离缩短,相反,他反而觉得,越看这些记忆,自己和她的距离,反而越发的遥远。

    于是他暂停了对许清寒记忆的感受,又一次将自己的身心停留在另一段记忆里,这是在和“天道”对峙之时出现的,一段熟悉的记忆。

    即使记忆的主角不是云遮阳,可他笃定地知道,这是属于自己的记忆。

    这也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可以肯定的事情。

    另一段记忆的第一幕是云遮阳再也熟悉无比的一个景象。

    巨大的黑色石门,单立的青袍敕明,不同的是,这一次,敕明并不只是单调的回头观望。

    他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一样,犹豫着是否要上前,这个在传说之中,惊才绝艳,可以和道祖比肩的道门奇才,居然在此刻,展现出只有低级道士和凡人才会展露的犹豫和恐惧,哪怕只有一丝。

    在第一次看到这段记忆的时候,云遮阳就隐约能够猜到石门之后潜藏着什么样的东西,在经过对次的观读以后。

    他已经确定石门之后是另一片自己所不知道的地界,其中有着一个算得上熟悉的人——“天道”

    即便已经如此,但云遮阳还是任由记忆演变而下,他想借由多次的观看,以便得出一些不同的场景和信息,可是,似乎记忆只是这一段,没有什么变化和多余的信息。

    就像被刻满石板的文字一样,无法更改,无法续写,只能将其破碎,另起一块。

    记忆并没有因为云遮阳的多次观看而改变,依旧循着之前的步骤向下演变。

    在巨大黑色石门之前的敕明不再犹豫,他向前一步,打开了黑色的石门。

    一束光从缓缓打开的石门之中渗透而出,紧接着,是千万道光芒,将敕明整个包裹,不见了踪影。

    包括记忆之中的一切。

    记忆之中只剩下光芒,一片的光芒之中,云遮阳什么也看不到,他不知道是记忆本就如此,还是在此中断。

    纯白的光芒开始了闪烁和变化,颜色也发生了接连猛烈,并且快速的变化,由无暇的纯白,变作蓝色,像是一团涌动的水气,蓝色也并没有存在过长的时间,接替他的是横扫一切的黑色光芒,古怪而又奇异,紧接着是赤红的光芒,明亮又让人煎熬,最后是橙黄的土色,厚重之中带着阴沉和浓郁。

    这五种光芒接连闪烁,起先还算有些间隔,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光芒先出来的,一片旖旎和诡异,像是来到了一个长满古怪水晶的溶洞般。

    记忆就这样,持续着在云遮阳的脑海之中不断的变化,但他只是静静观读,他知道,这场景并不会永远存在,如同记忆之中的其他画面一样,迟早迎来结局。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一道熟悉的气息在着奇异之中涌动,所有的闪动的奇异光芒都在瞬间消失,光芒重新归于纯白和平静。

    紧接着,就是“天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敕明,你输了!”

    他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愤怒和高傲,宣泄而出,展现着他胜利的姿态,却又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从这一刻,云遮阳心中那份,在面对天道时难以控制的恐惧,荡然无存,一丝一毫也没有留下,而这称得上巨大的改变只发生在极其短暂的瞬间,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

    “不,我们没输。”

    一道在初次听到时略显熟悉,而在如今多次的重复之后,却和自己的声音高度重合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无比的坚定和毅然,一股脑涌入云遮阳的耳朵。

    云遮阳无比清晰的知道,这是敕明的声音,这个道门的传奇,向着“天道”这样反驳道,语气沉稳,听不出任何的颓败。

    记忆的画面在这道声音响起之后,骤然变化,纯白充斥的光芒在瞬间扭曲,如同潮水一般退出,紧接着,黑色的石门陡然倾覆,冷酷和深邃的黑暗即刻将记忆淹没。

    但是,这并不是记忆的尽头,记忆在维持了长时间的黑暗之后,又一次散发出一丝微微的光芒,微微的青色光芒。

    像是夜色之中的星光一样,虽然微弱,但却有力。

    光芒来自于悬浮在空中的敕明,这个来自道门的传奇,如同平常的存想一般,盘坐在半空之中,浑身散发出微弱的青色光芒。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生机从他的身躯之中不断流失而去,但是,他浑身的气息却稳重内敛,并没有任何的死相。

    记忆继续向前演变,像一出没有尽头,不会休息的戏曲一样。

    三道青色流光从敕明的体内出现,使得他浑身的稳重和内敛在瞬间被摧垮一半,悬浮盘坐的身体也稍稍抖动。

    那是他的神魂之光,是他最后的,用以支撑那句“我们没输”的话语。

    第一道流光率先窜出,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第二道流光也是一样,在瞬间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第三道流光停在敕明面前,并没有移动。

    直到敕明伸出右手。

    在他的手掌中,静静地躺着一个玉扳指,和云遮阳脖子上戴着的那个一模一样,或者说,本来就是一个。

    第三道流光窜入玉扳指之中,带着玉扳指消失在黑暗之中。

    然后,一直禁闭眼睛的敕明睁开眼睛,朝着观读记忆的云遮阳。

    轰然间,所有的一切全部消失,记忆到此,骤然停止,就像被撕断的一幅画一样,戛然而止。

    云遮阳从记忆之中抽身,他已经不需要知道记忆之后的事情了。

    或者说,他早就清楚。

    三道神魂之光历经六百多年的时光,一道成为他云遮阳,另一道成为陈素,最后一道至今蛰伏在玉扳指之中,他还不知道怎么将它牵引出来。

    “终于睁开眼睛了,我以为你要一睡不醒了呢。”

    刘青山的声音将云遮阳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而去,他抬起头,看到了从破败建筑之中走出的刘青山和阿芒。

    坐在羽月岛边缘的云遮阳站起身,他知道不吐不快的道理,可他不会对着眼前的两个年轻道士说出两段盘旋于他脑海的记忆。

    “是蓬莱岛的人到了吗?”

    起身的云遮阳拍掉身上的土,缓缓开口问道。

    “你自己看后面就知道了。”

    声音来自于刘青山和阿芒之后的霍星,在他之后,是更多的道士。

    云遮阳忽然意识到沉溺于记忆的自己,变得十足的迟钝,居然连近前的重大变化都没有意识到。

    于是他转过身,朝着中土圣山茫然的天空看去。

    飞雪渐息的天空之上,三艘巨大的渡船正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