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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红的夕阳,燃烧着火红的烈焰,烧灼得她全身好痛好痛!
脸上、手上的白皙肌肤着了火,变成红色的血水,再干枯成焦黑的硬皮,青春娇颜,转眼变成丑陋的老妖怪。
她吓得拔腿就跑,后面却追来一群更恐怖的恶鬼,三两下就抓住她的手脚,将她按到地上,伸出长长的爪子,撕裂她的衣服
“啊”小芋猛然惊醒坐起,慌张地捏紧被子掩住身体,惊恐地四处张望。
夜深人静,房间一片漆黑,淡淡的月光从窗纸透映到床边,照出壮壮一张酣睡的小脸蛋。
又作噩梦了!
她喘了一口气,抹去额头汗水,再俯身帮壮壮理好被子。
好热!每回作噩梦就会发汗,尤其在这个夏日夜晚,即使从窗缝吹进凉风,她还是汗流浃背,很快就湿黏了衣服。
她按住狂跳的心脏,想让自己心静自然凉,但全身黏答答地十分不舒服,当下她只想找一桶水淋下,洗个痛快。
自从来到应天府后,她不像待在无人的山里村,可以尽兴地带壮壮到溪边玩水洗澡;再加上成天蒙巾子、穿黑衣,简直像是在炎夏里裹上一床棉被,就算不被蒸熟,也快要热昏头了。
望向放在柜子上的几匹新布,翠环贴心地先为她剪了几块遮脸的巾子,虽然那料子轻软又透气,但她还是不敢用上这么明亮的颜色。
她低下头,下床穿鞋,披上了外衣,也不蒙头、蒙脸,就推开房门,跛着脚步,悄悄地来到院子井边。
半个月亮挂在夜空中央,四下无人,秋千随风轻轻晃荡,应该是很晚了,她就赶紧趁空冲个凉快吧。
打起了一桶水,她正要脱下外衣,忽然心念一动,就蹲了下来,抱住水桶边框,往里头瞧去。
月光不甚明亮,打起的水也依然余波荡漾,但随着月光拉长了秋千的影子,水面也平静了下来,缓缓地倒映出一个蒙胧模糊的脸孔。
她只是痴痴地看着、看着
一颗颗泪珠无声地滑下脸颊,坠落水面,晃开了水中倒影,又让那张脸孔更加朦胧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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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什么声音?”丁初一竖起耳朵。
“吓!表在哭?”翠环吓得闭上了眼睛直往他的怀中钻去。
丁初一赶紧搂住翠环,心里也有些害怕,这间宅邸是前朝大官的房子,听说皇上他们当年打进应天府时,这里还有人自杀,难不成是冤鬼出来寻仇了?
呜呜,好恐怖,但他是男人,就该保护翠环,不能害怕
“哇呜!”肩膀拍来一只鬼手,吓得他就要惊叫。
“初一!”来人及时低声喝住他“别说话!”
“三儿哥?”
“大哥?”翠环红着脸,赶紧从丁初一怀里爬起来。
两人皆是面河邡赤,虽然他们早就出双入对,但半夜幽会被三儿哥抓到,还是很难为情;而且这么隐密的地方都让三儿哥闯进来了,往后他们还能在哪儿亲嘴呀?
脸红了老半天,却见田三儿动也不动,两只大眼睛就往前头看去。
越过花间树丛,他们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婆婆?”两人皆惊讶地、小小声地叫了出来。
今晚怎么了?大家精神都这么好,全部不睡跑到院子纳凉了?
田三儿还是不说话,只是凝视着跪坐在地上、整个人都伏上水桶的她。
慢慢地,月色更黯了,他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拳头握紧了起来。
他千忍万忍,就是怕吓着了她,反而让她更加退缩逃避;可是他一天天忍着,那股有如虫蚁咬啮般的苦楚也一天天地加深疼痛,不是为自己痛,而是为了她这几年来所流的血泪而痛。
此时此刻,听到她压抑的哭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身子,他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正要大步跨出,她却站了起来,开始宽衣解带。
“不能看!”
同时出声的是田三儿和翠环,对象是丁初一。
丁初一见到婆婆的动作,早就赶紧转过脸,他很尊敬婆婆,绝对不敢看,可三儿哥还直盯着婆婆瞧,难道不怕眼睛长疮吗?
翠环也觉得自己不能看,本想拉初一走开,却在瞥到婆婆那纤细莹白的身子时,整个人都呆掉了。
乌云移开,月光又亮了些,婆婆扯下头巾--不,那是她原以为是黑头巾的黑发--黑发?!
剎那间,一头黑瀑般的秀发垂泻而下,掩住了那玲珑线条的背部。
这哪是婆婆?这是一个年轻姑娘的身体啊!
翠环吃惊地瞪住一双结满伤疤的手,拿起葫芦瓢儿舀水,自得其乐地冲洗长长的黑发,又拨了开来,让那白玉凝脂般的身子再度完整地显露出来--这还是婆婆啊!
她更吃惊地望向田三儿,不明白大哥怎敢盯住婆婆不放,而且一点也不吃惊,那双很会瞄准猎物的眸子更是幽深无比。
而在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缓缓地浮出柔和的水光,随之倾泻而下,化作了无声的泪水
突然之间,她心头一紧,顿时红了眼眶,好像她明白什么事了,握住丁初一的手也更加用力地掐了下去。
呜呜,怎么了?丁初一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让翠环的指甲掐得龇牙咧嘴,发出无声的哀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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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芋掀开马车的竹帘子,瞧着壮壮在三匹马之间飞来飞去。
唉,他们男人怎么就爱玩这种吓人的游戏?初一驾车,三儿和赵大夫各骑一匹马,他们将壮壮当作是一颗大球,从这边抛到那边,又从那边掷回这儿,三个大男人爽朗大笑,小男人也哇哇大叫,笑得比谁都大声。
她现在更不怕壮壮摔下来了,三儿将他训练得很好,在他摔下来之前,他会先打个滚,顶多是擦伤罢了。
唉!壮壮愈来愈像三儿了,迟早有一天要认祖归宗的
“婆婆,你怎么一直叹气呢?”
同坐在马车的朱瑶仙和翠环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叹气了?”小芋抓紧脸上的黑巾子,掩了又掩,她还是没换上花颜色的夏衫和巾子。“我老人家气虚体弱,本来就不想出门的,今天让你们拖出来看风景,有些累了,喘口气,不是叹气啦!”
“老人家?”朱瑶仙和翠环对望一眼。
“婆婆,你老人家身体还很硬朗。”朱瑶仙挨了过来,亲腻地握住婆婆的手,娇笑道:“再叫你生几个壮壮都没问题的。”
“郡主笑话我了。”小芋浑身一热,得赶紧再找个话题蒙混过去“对了,郡主,你怎么不骑马呢?大爷在外头,你可以跟他聊天。”
“婆婆,你就别再撮合我们了,我早放弃他了。”
“这不成的!”小芋急道:“你瞧他现在心情这么好,应该差不多快忘记他的未婚妻了,郡主你”朱瑶仙笑着摇头“婆婆,我来问你,你想田三儿娶我,是要他娶一个他心爱的姑娘,让他一辈子平安欢快;还是要他娶我的富贵,让他当上驸马,一路平步青云做大官呢?”
小芋太明白三儿的性情了,总爱在树上荡来荡去、无拘无束的三儿绝对不是当官的料,而且他老是不听皇帝的话,总令她捏了一把冷汗。
“这郡主也可以成为他心心爱的呃,再说,他这人一向真心真意,他不会为富贵功名娶你的。”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呵,婆婆好了解田三儿喔!”朱瑶仙还是摇头“可惜我不是他心爱的姑娘,就算我喜欢他,可他瞧着我,想着他的小芋头,一辈子心里都不舒坦、不欢快,那我可不要。”
“时间久了,他就会忘了。”
“婆婆你忘得了你的相公吗?”
“我”小芋一时语塞。
“婆婆也是个有情人。”翠环一直靠着婆婆,将她当娘亲撒娇。“我知道婆婆一定很想你的相公,我好想见到你们一家团圆,那翠环又多一个爹出来了。”
“呃”劝她最好不要认这个爹。
“婆婆呀,”朱瑶仙又笑咪咪地问道:“你跟着田三儿跑来应天府,如果你相公回家了,到处找不到你,说不定还以为你让大老虎给吃了,伤心难过得活不下去,你不心疼吗?”
“我”心好乱,为什么大家最近总喜欢拿她当话题呀?
“太好了,婆婆有情,你家相公也有情,正好田三儿向我叔叔递出辞表,打算回山里村种田,婆婆你们就一起回去吧。”
“什么?!”小芋差点没跳起来撞上马车车顶,沙哑的声音像是快炒豆子“他真的递了?郡主你怎么不阻止他?”
“他想永远跟他的小芋头在一起,没人阻止得了他。”
“他要带她回去?”安葬?!
翠环开心又期待地道:“婆婆,我也会跟你们回去,继续跟你学做更多的巧手活儿。”
朱瑶仙笑着拿指头撇撇翠环的白嫩脸蛋“呵,想嫁丁初一了是吧?大家都要相亲相爱喔,以后我会到山里村看你们的。”
翠环霎时羞红了脸,也去撇朱瑶仙的脸“郡主你赶紧把自己嫁出去才是啊--”
喀喇一声,马车陡地一个颠簸,车厢猛然倾斜,朱瑶仙反应快,赶紧伸手抓稳婆婆和翠环。
“怎么了?”田三儿焦急的声音马上从外面传来。
“车轮好像出问题了!”驾车的丁初一苦恼地道。
“婆婆,你没事吧?”马蹄声靠近,田三儿焦急地揭开竹帘子探看。
“没事。”代答的是朱瑶仙“我可是把你的婆婆护得好好的。嘿,丁初一,你家的翠环也没事。”
丁初一摸摸脑袋,笑呵呵地缩回头,跳下马车查看情况。
“谢谢郡主。”小芋受到小小惊吓,舒了一口气坐好身子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整理蒙面巾子。
朱瑶仙跳出歪了÷边的马车,看着美好的田野风光,还是要叹一口气“唉,在这种时候,有功夫的姑娘就没人问候了。”
“若是郡主摔疼了,我这里有葯膏。”赵磊微笑看她。
“想看我的病?你再等五十年吧!”朱瑶仙笑着将脚边石头踢得老远。“咦?怎么我的马系在你的马后面?我本来叫田三儿牵的!”
翠环也自己爬下马车,跟着丁初一和壮壮蹲在车轮边胡乱瞧着。
“我扶你下来。”田三儿往车厢里伸手。
“不了,我在里头休息就行了。”小芋很努力地撑在歪斜的车厢里,不让自己往三儿那边溜下去。
“车轴裂了。”丁初一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婆婆你还是下来吧,这车不能坐了。”田三儿的手仍伸得笔直。
“这样啊”小芋只好怯怯地递出右手。
那大掌用力一握,左臂再扶稳她的身子,几乎是半抱半拉地将她给带下马车。
她差点要跌进他的怀里了,一下地,也顾不得还站不稳,她就挣开他的手,扶着马车闪到一边去。
田三儿看了一眼这只弹得飞快的黑皮球,又抬头看天色“等不及找人来修车了,这车就先放在这儿,我们骑马回去吧。”
四匹马,七个人,三个女子只有朱瑶仙会骑马,小芋当机立断地喊道:“郡主,麻烦你送我老人家一程。”
朱瑶仙正在解开连结在赵磊马匹上的缰绳,头也不回地道:“婆婆,我骑马比田三儿的箭还快,怕会颠散了你的老骨头喔。”
“没关系,我不怕。”
“婆婆,我载你。”田三儿又伸出了手。
“你?!”小芋吓呆了,不自觉又往马车后面躲着。
“不放心我的骑马技术?”田三儿抬起一对浓眉,深邃的大眼炯炯有神。“虽然我二十岁从军才开始学骑马,可现在叫我骑马射箭,还是在马上翻筋斗、竖蜻蜓,都不是问题。”
她才不要他表演特技咧!“大爷可以载壮壮”
壮壮早就不理娘亲,跑到郡主大姐姐的马脚下,仰起圆胖的小脸。
“嘻!郡主大姐姐,壮壮跟你回去。”
朱瑶仙已经跨上马鞍,她望着地上的小人儿,绽开甜美的笑容道:“好啊,壮壮你自己上得了马,大姐姐就让你一起骑马。”
“没问题!”壮壮信心满满,小手马上扯住马鞍下的系带,胖腿一踢,蹬上马身,再“嘿咻!”一声,一个灵巧的翻身,就坐到了马背上。
不过,毕竟是他第一次自己上马,拿捏不清方位,加上后劲十足,一张小胖脸就这么撞进了大姐姐的柔软胸部。
“小表,方向错了。”赵磊瞪了眼,策马过来,伸手提起壮壮,将他兜转半圈,朝向马头。
“呵呵!”壮壮坐好后,又转过了脸,朝大姐姐傻笑。
“壮壮,抓稳了。”朱瑶仙很满意地摸摸他的头,随即一扯缰绳,娇叱一声“驾!”
赵磊马上跟上,顿时马蹄得得,烟尘滚滚,沿着江边扬长而去,很快就跑得剩下两个小黑点。
小芋看得目瞪口呆,一回头,丁初一还在摸来摸去解开马车。
“三儿哥,你跟婆婆先走,我好久没套车了,一下子也拆不开。”
“那你跟翠环慢慢回来吧。”
“好的!”丁初一和翠环挤了挤眼,两人笑着扯来扯去。
怎么会这样?小芋只能偷看一眼拉了马、等在她身边的三儿,又赶紧低下头看钻出泥土的蚯蚓蠕蠕爬动。
“婆婆该不会想自己走回去吧?”
小芋咬着唇,那她可能会像这只蚯蚓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爬回应天府。
田三儿不再让她犹豫,他好不容易才拐她出门,当然也要拐她回去。
“哎呀!”
小芋还在看蚯蚓弓身走路,身子却突然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揽在她腰上的健臂稍一使力,她便腾空地飞上了马背。
她吓得扯紧所有能抓得到的东西,更将自己往最柔软的地方钻去,好让自己不小心摔下去时,还能有个垫背的。
“我在这里,别怕。”沉稳的声音就在她耳边。
她又受到惊吓,马上放开手,直起身子,头却“咚”地一声,撞上了坚硬的东西。
呜,好疼!
“你撞到我的下巴了。”
“对对不起”
“疼吗?”温热的手掌摸上她的头巾,轻柔抚着。
“不,是大爷比较疼。”那手心摸得她全身发热,任她怎么摆姿势都不对劲,只好学蜗牛把自己卷在衣服里,但三儿的男人气息还是满满地笼罩着她,逃都逃不掉。
“我不疼。”大手竟然按住她的头顶,声音很温和,但动作却是威胁性十足“别再喊我大爷,叫我三儿。”
“不行的!”喊大爷就要扭她的头吗?“你别当我是娘啊!”“我当你是壮壮的娘。”
“喔。”
总算他说了一句比较正常的话了,但她不知所措的双手还是无处摆放,眼光一瞥,忙倾身向前,手指抓了抓,试图去抓长长的马鬃。
“你坐好,这才不会跌下去。”摸头的手将她的双手抓了回来,顺便搁在她的腰肢上,再使力一带,又将她的身子往他胸膛挤去。
“哎呀!”
“不要害怕,我会护着你。”
就是他护着她才怕呀!做什么抱得这么紧?这下子她整个人都窝进他的怀抱了,更因为侧坐,她的脸颊无可避免地贴上了他的心口。
“我让马儿慢慢走着,你不用怕会摔下去,如果真的很怕,你尽可抓注我,抱住我也行。”
那温厚的声音好像贴着她的头顶传了下来,耳边是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而那健壮的臂膀圈着她、护着她,就像一直围绕着山里村的大山,屹立下摇,为她挡住所有的狂风暴雨
不知什么时候,马匹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了,清风从两人身边轻拂而过,四野阡横陌纵,青青稻苗摇曳生姿。
所有畏惧的心情一扫而空,她不再扭动身子,也不说话,就缩着双手,静静地卧在他的怀里。
田三儿也不再有动作,只是稳稳抱住她,又出了声。
“记得无论何时何地,三儿都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你不要怕。”
小芋心慌了,喉头梗住,泪水欲流不流地蓄在眼眶里。
她怕什么?怕骑马?还是怕三儿对她这么好?或是怕以后会想念他今天的好,又让她夜夜难以成眠?
她又哪敢奢求他保护她?她只当那是他和壮壮之间的玩笑话罢了,他日若他和其他女子成亲了,她也只能退到黑暗的角落,让他去保护他的妻子
“沙子跑进眼睛了吗?”
“没没有。”她赶紧放下拭泪的巾子。
“眼睛擦亮一点喔,我让你瞧个东西。”田三儿说着就拉开衣襟。
“哎呀!”怎么露胸毛给她看了?她慌得就要转头,却被他胸前一抹亮光给定住了目光。
这好像是那条田字铁片项链,可又好像不是。
近在眼前,她看得很清楚,昔日的旧红细棉绳缠上了五彩丝线,一圈圈横着、斜着缠绕着,重新将所有烂旧欲断的旧绳扎得坚固艳丽;而那块田字坠子也不一样了,稍微变厚、变大,闪出淡柔的金色光芒。
田三儿悠悠地道:“我以前为小芋打了一条项链,她一直戴在身上,擦得很光亮,更难得的是随她入了棺木两年,仍然又亮又新。”
咦,好像有什么事情怪怪的?小芋盯着铁片,不确定地问道:“就是这条项链?”
“是的。”
“不是吧?以前是一块薄铁。”
“你怎知道是铁片?看过?”
“没有。”赶紧闭嘴。
田三儿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原来的铁片似乎被火烧过,边角儿有一点点黑黑的,翘卷了,我请金子店的师傅溶了,再添上金和铜,也是自己亲手打造,重新铸上这块新的坠子。”
“你又打铁?”
“是啊,你瞧我的指头。”田三儿孩子气地张开十指,笑道:“又给敲得坑坑疤疤的,毕竟我不是做细活的料。”
她瞧着心疼,却不敢去抚摩他被烫出水泡的指头。
“我不疼。”像是主动回答出她心里的担忧,他的语气更为开朗“能把旧的翻成新的,重头再来,这是好的开始。”
“旧的,不要了?”
“旧的没有不要,瞧这棉绳就是旧的,可过去不好的,就像那烧黑一角的铁片,这就将它溶了,再做一块新的。”
沉默片刻,小芋只是低头揪着手套。
“你认得这是什么字吗?”
“大爷的姓,田。”
“小芋总是把我的田字写得方方正正的,就像这块坠子,也像我娘坟前那块刻得像是四个正方形的墓碑。”
“喔”沉默是金,什么都不要回应就对了。
“总有一天,我会再亲手为我最心爱的女子戴上这条项链的。”
小芋一震,三儿果真忘了她了,他就要另娶了
“你或许要问,难道我就不想小芋了吗?我这就告诉你,想!”他的声音有了激动,放在她腰上的手掌也不自觉地使了力气“我还是很想她,想到心肝都要碎了,又想到她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就睡不着,只好半夜起来到处乱走。”
“大爷你要保重身体啊!”“我会保重的,我一定要身体强壮,这才能保护我的妻儿。”
小芋的心好乱,三儿今天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下子说想小芋、一下子又说有心爱的女子和妻儿,到底他在说谁呀?
她不会再想了,反正三儿已不再属于她,再想只是折磨自己呀。
但他就敞着衣襟,那块新打的田字坠子在她眼前晃呀晃,逐渐放大、变亮,满满地占据了她的视线,很快就被一片水雾氤氲给模糊了。
是时候了吧?田三儿察觉怀中人儿的颤动,心也跟着紧揪成了一团。
闭弯抹角不是他的个性,他更无意试探她,他只是想让她知道,黑布袋的外头有他在等着她,他要她自己走出来。
他低下了头,轻轻将脸颊靠上她的肩头,心中无限疼怜,低声喊出最想念的名字“小芋”
“哇,那边有荷花!”
小芋心脏怦怦剧跳,这应该又是三儿思念过度才糊涂乱喊的吧?可是他怎能喊得如此柔情呀!
“那池塘的荷花好多颜色喔,一朵朵开得比海碗还大。”她不能再靠在三儿身上了,她怕她会狂哭出来,说着就想跳下马背“我去摘几朵回去,荷叶也可以拿来蒸饭”
身体被按住,沉稳的声音响起“我帮你采来。”
“可是”她已经滑了一半身子下去了。
“坐好。”他将她拉起,再度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等等呀!”呜,怎么抛下她跑掉了?
“不要怕!”田三儿回头,一双浓眉大眼朝她直笑,两个酒窝咧得又深又亮,大声道:“我会回来的!”
他会回来的,马儿也很温驯,动也不动地站着,只是轻甩着尾巴赶苍蝇,她不必害怕摔下。
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她会那么害怕三儿离开她?
热泪滚滚落下,那个采荷的高大身影也如剪影般地贴在她心底。
才慌慌张张拿巾子擦掉泪珠,眼前就递来一支嫩白带红的荷花。
“给你。”
她不知所措地接了过来,楞楞地看着三儿将采来的荷花、荷叶湿淋淋地胡乱塞进了后面的鞍袋里。
马匹又慢慢走了起来,身后的男人往她身上深深吸了口气。
“好香!”
“这荷花挺香的。”她故意将荷花举得高高的。
“山里村也有荷花,我常常和小芋坐在溪边看荷花。奇怪吧?荷花都是长在池塘,山里村的倒是长在溪里。”
小芋抓着荷花梗,默默凝视花办间的水珠。
“等到荷花开得差不多了,小芋会趁干枯之前采下,拿回去给她娘煮汤。对了,我常常去她家玩,吃的都是花大娘烧的饭菜,我到现在才发现,以前我竟然没尝过小芋做的饭菜!”
幸好没尝过,小芋低垂的头几乎要碰上荷花了。
“不过,她常常做芋头糕给我吃,我很想念那滋味,你有空的话,做来给我尝尝吧。”
“唔。”她一定没空的。
“我唱一支家乡的曲子给你听,好吗?”
“喔。”
“荷花开,荷叶儿重重,相思也重重,哥在这头找,妹在那头藏,妹儿无影踪,哥儿费思量,水上鸳延邬两只,水底金鱼儿做对,妹妹怎忍哥哥不成双?荷叶儿重重,藕断丝不断,还请妹妹快出来,携手与哥地久又天长。”
熟悉的家乡小曲回荡在耳畔,那低沉浑厚的嗓音唱出了昔日的欢笑。
那是她和三儿手拉手,光着脚踢溪水,在那个不知烽火为何物的年纪里,他们天真无邪地一起合唱,唱完了,他就闹着跟她亲嘴
往事如梦,泪珠儿一颗颗掉进了荷花瓣里,晶莹剔透,汇聚成潭,映出垂首流泪的她,也映出身后一对深深凝视的眼眸。
“大爷,别唱了,我好累。”
“好,你累了,就睡一觉吧。”他拥住她的肩头,将她搂得更紧,柔声道:“放心睡,等你醒来,我们就回到家了。”
她真的累了,全然没注意到他已然哽咽变调的歌声,也没察觉那几乎揉进她手臂的大掌,她只想休息,再也没有力气藏起自己了。
闭上眼睛,抓着荷花,她窝进了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什么也不去想了。
马儿慢悠悠走着,人儿也沉沉睡去,大江东去,带走世间忧愁。
他低下头,隔着遮脸巾子,轻轻地吻上她的额角,而拥抱着她纤细身子的双手,这辈子无论如何是再也不愿意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