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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高翘的檐角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飞掠过山顶的云朵带来些许的凉意,山顶之巅,那座总是藏在云中忽隐忽现的宫殿,正因某神的驾到而自云雾中露出来。
“女娲死了。”带来消息的北海,懒洋洋地躺坐在椅里。
晚女娲一步,正准备下山亲率天宫神子迎战帝国的天孙,作梦也没想到,这个在战前返回迷海、表明了不愿为神子而死的北海,突然在沉睡前离开迷海来此见他,就是为他带来这个噩耗。
“你说什么?”神情丕变的天孙,快步走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不敢置信地扬高了音量。
“死在一个叫廉贞的人子手中。”遭人拎着的北海,不痛不痒地继续把话说完。
“不可能”天孙震惊地松开手,一手抚着额,不断在嘴边喃喃“这不可能”
“她已死是事实。”
“她是个神人,没道理会败给一个凡人!”这怎可能?身为神人,拥有神力的女娲,怎会死在凡人的手上?
北海莞尔地问:“神就不会输?”谁规定的?
他不禁语塞,脚下的步子颠颠倒倒地退了数步,末了,颓然地在远处坐下。
来不及说出口的憾恨,像是自四面八方窜进殿中的风儿,无声无息地灌进了他的身子里,鼓涨得就快要破裂的心房,一下又一下地揪紧刺痛着。他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将那些搁置在他心坎上已久的言语,全都说给不在这儿的女娲听,可现下,就算他再怎么想说,女娲却已经不在了。
自混沌开始,无尽的岁月以来,他从未体会过那种名唤为失去的痛楚,他亦不明白什么是无法挽回,那些悲欢离合,与刺骨椎心的疼痛,从来就不该是属于他们的,永远与美好,才是他们不变的一切,他们来人间,不是为了体会这些的。
不该是这样的
北海踱至他的面前,看着低垂着头的他,紧握着双拳,像是强自要忍耐下什么似的。回想起以往他总是跟随着女娲的目光,与他此刻想要掩饰伤痛的模样后,北海有些明白地搔搔发。
“你恨吗?”
像是伤口一下子就被揭了开来,天孙狠狠地抬起头,眼中凶猛的目光,是身为老友的他从未见过的。
“你想为她报仇?”以他的性子来看,是很可能会这么做。
天孙咬牙切齿地道:“他们不过是凡人而已”凭什么那些在地上生存的人子凭什么杀了她?
“你该知道,女娲本就不怎么想再活,她已为她身上的责任痛苦很久了。况且,她之所以会出战,也是受地藏神子所迫。”身为局外人的北海,还算满讲求公平的“因此你若要恨的话,那不光只是人子,就连神子你也该一并恨下去。”
他眯细了冷眸“但杀她的,是人子,不是吗?”女娲为何而战,他不想追根究柢,因他知道,女娲曾是如何深爱过她的地藏,但女娲因何而死,他就无法这么简单的算了。
舒适坐在椅中的北海跷着长腿,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并无阻止他的打算。
“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但”他慢条斯理地再道出另一个即将成真的事实“若我没料错的话,不久之后,你也会死在人子手上。”在他急着为女娲报仇前,他还是先想法子让自己活着,或许会比较实际一点。
天孙的身子微微一怔,而后极其缓慢地转首看向早已预见到结果的他。
“在有了女娲的例子后,你还愿不愿为神子而死?若要抽腿,现下还来得及。”
说起责任感,只怕他比女娲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像你那般自私。”天孙执着地朝他摇首。坚定的目光,看来有些锐利“天宫是我一手创造的,天宫神子们的生死,理当由我来负责,我绝不会让人子灭了天宫!”
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他的北海,低声笑了笑,冷不防地敛去了笑再问。
“你怕吗?”
“怕?”生性高傲的他,扬起下颔嘲弄地问:“我怕什么?“
“我也不清楚。”只懂了一半的北海,语带保留地把话还给他“这得问你自个儿才成了。”
徘徊在殿外的云朵,在狂风劲吹下,如浪涛般涌进殿内,远去了天孙阴侧的面庞,也远去了北海质疑的日光。
随着时光逝去,在沉睡与苏醒过后,百年前,北海没有确切的答案好回答天孙的那个问题,却在百年后,有了答案。
隐隐约约的,可听见自远方海面上所传来的战鼓声,飘浮在海上的狼城,城身在狂风中无一丝动摇。坐在殿台上远眺着远方战况的北海,一头黑发,自在地在风中摇曳飘动。
身着一袭绿衣的涟漪,两手按在殿栏上,听完了他所说的那些过往后,在风中回首看向他,不解地问。
“为何天孙要转世回人间?他不甘心吗?”
“对。”
她愈想愈不通“既然天孙无视于凡人,那天孙为何还忌惮于浩瀚,甚至视他为可匹敌的对手?”
“他只是害怕。”北海毫不掩饰地咧笑“就与其他的神人一样。”
“怕?”
“因为他们不相信,人,可以比神还重要,甚至重要到可取代他们的地位。”
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心结,所以才搞得天上天下一片乌烟瘴气的,在他看来,那些执着于神与人这老问题的人们,全都是吃饱太撑。
“这有什么好怕的?”涟漪袅袅移步至他的身旁,低首问。
他掬起她一缯长发,凑至唇边亲吻。
“倘若一个凡人在众多凡人心中比神还要值得仰赖,甚至成了凡人们心中的信仰,那么,这座人间,还要神做什么?”
在曾经拥有过权力之后,无论是人与神,都很难忘怀那种至高无上的滋味,为此,一旦自己的地位有了动摇的危险时,别说是人,就连不该太过干涉人间的神,也无法就这么眼睁睁地拱手让出主宰的地位。
“你呢?”她瞄着一副像是置身事外的他“你怕不怕?”同样也是神人的他,与天孙不同之处,只在他没有死过而已。
他不以为然地问:“你认为我会在乎这些?”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想了想“你不会在乎。”当年的两界之战他都可以袖手旁观了,甚至,就连他一手创造的海道,他也可以扔下百年不管,他又哪会去在乎人与神哪个比较重要?
“还是你了解我。”他拉住她的长发,揽过她的纤腰吻上佳人的芳唇。
“那头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涟蹒推开他的俊脸,一手指向正在海的那一端以生死较劲那些人。
北海挑高了眉蜂“这就得看帝国那位杀了无数罪神的将军,他究竟有何能耐了。”
--地藏
帝军与地藏之军,两军在马秋堂所率的大军再不能没有饮水时,在这日正式交战于玉门隘口补。
身为两军的主帅,阿尔泰与马秋堂,在开战后,很快地即在漠地里找着彼此的对手。
“你想灭地藏?”面对不让他们轻易踏入玉门隘日一步的阿尔泰,马秋堂面无表情地同着这名同胞以及转世女娲。
对于手下之军很有信心的阿尔泰,只是全权将那个领军想入侵玉门隘口的段重楼,交给连孔雀也信任无比韵纺月去对付,而他自己,则是好整以暇地来对付这个拥有神器的马秋堂。
他伸手扳扳颈项“我无意如此。”
“那你为何来此?”
阿尔泰坦然一笑“我不过是想杀光所有想成为女娲的人而已。”
整个人怔在这答案中的马秋堂,当下只觉得似有盆冷水自他头上浇下,令他遍身寒冷彻骨。
“什么”之前,他猜遍行径令人摸不着头绪的阿尔泰,会背叛地藏投效帝国的所有原因,但他怎也猜不着,他所想要自阿尔泰身上挖掘出的,竟是这等令地藏之人心冷的答案。
“地藏不需要女娲,而我也不允许有人成为她。”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受这事实,阿尔泰继续道出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的心愿。
接踵而来的另一个未曾知跷的事实,就像把镶嵌在伤口上的利刃,它稳稳地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拿不掉,又让人痛彻心扉。淬不及防的愤怒,它来得是那样的快,额上青筋直跳的马秋堂,忍不住愤声朝他大吼。“但你就是女娲!”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身为女娲其一,他怎能这般对待女娲?
阿尔泰—脸理所当然“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动手不是吗?”
远远徘徊在西天的夕日,将遍地的黄沙染成一片怵目惊心的血红,艳霞的光影自阿尔泰面上的轮廓上走过,影晦影明,令马秋堂怎么也看不清他此刻真正的模样。
当风儿吹扬起近处沙丘的阵阵飞沙时,在阿尔泰耳边所听见的,并不是岁月悄声逝去的声音,而是一根根戳进女娲心房的针,在狠狠刺进后所发出的心碎声响。而眼前这一片女娲不愿再踏上的红色大地,则是当年的女娲汲出心底最深沉的血泪,一点一滴洒成的。
只是这些,承受着神恩的地藏神子们不会明白,百年前不会,百年后也依然不会。
他很想问问,究竟是谁立下了规矩,言明只要创造了什么,就得对什么负责?
责任这两字,不只是对人间之人,就连对天上之神来说,都是个太过沉重的字眼。
这不,瞧瞧眼前这个自小到大痛苦活在复国责任中,到了后来还得承担新女娲一职的马秋堂,他这几人也才活了短短不过数十载而已,他就已活得艰辛万分,那么女娲呢?在为神子苦苦撑持着地藏数百年后。又有谁来体会一下女娲的心情?
开始即是一种结束,而结束则是另一个开始。
倘若这一切皆是由女娲一手开始的,那么由他这转世后的女娲来结束,岂不是再适合不过?
“为何你要杀雨师?’撇开他那任谁也摸不透的心态,雨师之死,全拜他之赐,在雨师守护地藏那么多年后,最起码他该给她一个落得如此下场的原因。
阿尔泰偏首想了想,半晌,露齿一笑。
“因为,太不公平了。”
“公平?”马秋堂完全摸不着头绪。
“孔雀凭一己之力守护帝国的疆域,而地藏呢?靠的竟是个会耍神法的神女。”
阿尔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眼中暗藏若轻屑“试问,肉身与神法如何相比?孔雀败得太委屈了,因此我若不杀雨师,如何让这场战争公平点?”
“就只为了这个理由?”
他耸耸肩“若这理由不能让你感到安慰的话,那,你就当我是在替孔雀报仇吧。”谁跟那只鸟有交情?他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战争原本就没有公平!”几乎压抑不住心火的马秋堂,两掌握紧了手中的冥斧。
他反声讥嘲“谁说的?”
似真似假的话语、轻佻不正经的神态,在在令马秋堂为地藏那些苦苦等候女娲的子民感到不值。
这一切的苦候和期待,究竟是为了什么汗辛万苦地盼到了转世的女后,换来的,竟是更深的失落?这要教他如何告诉那些殷殷期待着女娲能再回到地藏。并领着他们回到中土的子民,他们所等待的女娲,其实早就变了样,再也不是那个他们痴心仰赖的神人了?
自全然纯真的信仰,到被迫硬生生地剥离去面对现实,这要他,如何开口?
心痛之余,他扬起手中的冥斧,决心就由这双冥斧来结束百年来女娲与神子们纠缠在地藏的爱恨情仇。
“就让我瞻仰一下女娲的风采吧!”使用冥斧已是驾轻就熟的马秋堂,一斧飞掷向他,同时脚下重重一踏,转眼间跃至他的面前。
“这辈子我只是阿尔泰。”他懒声应着,以手中之弓轻易格开那柄飞来的冥斧,在马秋堂来到面前时,冷不防地一掌袭向他的胸口。
化解掉这掌的马秋堂,朝后退后了数步,阿尔泰也不客气,动作一气呵成地抽出一柄箭,搭箭上弦,回身就朝他射去。宛若流星飞过沙地的神箭,在沙面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在沙丘上扬起漫天的风沙,马秋堂定下心神,准确地以手中之斧将来箭正正地劈成两半。
也没闲着的阿尔泰,动作快速地拆下手中之弓,不过片刻,天孙之弓已成了一柄神枪,正好在马秋堂一斧朝他劈下时,适时拦下那锐利的斧面。
“帝国值得你背叛地藏吗?”使出全力的马秋堂,用力砍向他时冷声地问。
“不值。”也用同样力道与他抗衡着的阿尔泰,还有心情笑给他瞧“但,帝国里有一人值。”
“浩瀚?”
“不错。”不想再和他黏在一块,阿尔泰边说边旋身一枪刺向他“因此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为知己。”
熟悉的字句在飘入马秋堂的耳底后,他不禁想起另一人的身影。
他还记得,在孔雀战死前,孔雀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是,那位帝国的皇帝,那个平凡的人子,真值得他们如此吗?
“只要是陛下所愿,别说是一个地藏,就算是天下,我也会为陛下拿来!”阿尔泰开始朝他步步进逼“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来此一战?”
“我”
“你相信的是什么?你守护的又是什么?”一枪刺过他的耳际后,丝毫没有停下枪势的阿尔泰,又再咄咄逼人地问。
耳际淌着鲜血的伤处隐隐作疼,这令马秋堂回过神来。
“我是为地藏的百姓!”
“喷,听听,多动听的借口?”以枪身抵挡住两柄朝他砍下的冥斧后,阿尔泰又是一阵令人看了就觉得刺眼的冷笑。
马秋堂沉下脸“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脸上布满嘲弄的阿尔泰—脚踢开他“让我来告诉你,你究竟该为了什么而战。”
不意吃了他一脚的马秋堂,一斧劈在地上,勉强止住退势后,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向他讨个答案。
“为了什么?”
“自己。”阿尔泰毫不迟疑地大声告诉他“每个人生来,都只是为了自己!”
是的,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扁是这个理由,就够理直气壮和正大光明了。
上辈子身为女娲时,他没有半点记忆,可在封诰与廉贞的身上,他清楚地看见了身不由己的悲哀,与亟欲逃开却又摆脱不了的无奈。若是来到人间,就必须不能逃避地承受这些,那么,神,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要来这座人间?是想来这享受生死比离、不得不为、欲避无从,还是后悔莫及?
也许他并不知道,上辈子身为女娲的他,在为神子付出一切甚至牺牲性命时,是否真是她所想要的结局?但这辈子身为人的他,在为他人而活了大半辈子后,他已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漫无目的地过了半生后,他这才在浩瀚的目光下明白,自由并不是一种奢侈,快乐也不是一种罪恶,而自私,则是上天所给予每一个人最昂贵奢侈的礼物。在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就必须得背负些什么,或是得莫名其妙地去背负一些他人的原罪,因为在对得起他人之前,每一个人最先得对得起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可偏偏这世上,有人就是喜欢蒙着跟告诉自己,眼下的一切都好,即使是委曲求全。而有人则像他一般。执意撕掉那张暖昧的纸。好去看下头的真实究竟有多么鲜血淋漓。
他想,恐怕很少有人会明白,其实人生很难平坦得有如一面打磨好的明镜,整面光明,明亮到没有一丝躲在角落里的阴影。只是若没有坏人的阴险,怎会显得出好人的天真?没有这厢的尔虞我诈,又哪来那厢的粉饰太平?
隐身在暗地里站久了,久而久之,他甚至开始觉得,其实那些藏在角落里的暗影,比起一整片令人有片刻跟盲的雪白,还要来得美丽。
因此,这辈子在成了阿尔泰之后,他只想好好为自己而活一回而已。不管是轰轰烈烈也好,或是平淡如水也罢,那都不再是他人的逼迫,而是他自己选择的自己。
站在远处沙丘上观战的廉贞,在阿尔泰放手一搏时。低首再次问向那个盘腿坐在地上卅么事都不做,就只是专心观战的封诰。
“当真不插手?”
“这是阿尔泰的选择,同时,这也是地藏的选择。”很久以前就心意已定的封诰。依然是以一副局外人的身分朝他摇首。
人生来就是得不断选择的,有些人为了责任,哪怕这其实只是一场戏弄,却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选择承担下去。而有些人,则是在咬紧了牙关,却再也不能承受更多时,不愿再屈服于委屈与无奈,于是,他们奋力杀出一条自由的血路。哪怕一路上荆棘遍地。
哭过笑过,全都是人生一梦。
最终,只是端看人们如何选择而已。既是如此,那么为何不把结局就交给命运去安排呢?
廉贞顿了顿,又再问向在此战中不表态的他。
“那么,你的选择呢?”再怎么说。三个转世女娲中,最正牌的女娲是他,与阿尔泰或是马秋堂相较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来决定这个由他一手创造的地藏的命运。
封诰愉快地将两掌朝旁一摊,面上露出再自由不过的笑意。
“我已不再身不由已了。”
--天宫
狂暴的风雪依然肆虐,天马郡内外银妆一片.漫天盖地的大雪噬去所有通往天宫的道路。在这与去年一般提早来临的冬雪降下后,天候更是一日比一日寒冷,在这冰逃诔地的状况下,屯兵在天马郡外的破浪,别说是想进攻天宫揪出天孙丽泽,眼下的他,就连离开天马郡都还是个难题。
这辈子从没把自己裹得这么厚的日行者,边发抖边把坑诔僵的双手置在火盆上烤暖。
“咱们到底还得在这冻多久?”每日睁眼闭眼。外头的景致除了雪之外还是雪,这令他实在是很怀念四季宜人的帝京,只是他又怕死的不敢回去。
“去问云神那个女人。”不知已在心中暗咒云神几百回的月渡者,也同样被冷到快受不了的地步。
日行者瞄了瞄远处那个同样也是对云神束手无策的破浪,对他无动于衷的模样有些担心。
“他不冷吗?”再怎么说他也是主帅。可这行辕里却与其他营帐一般,也才置了两盆火取暖而已,身为王爷的他大可不必委下身段陪大军一块挨冻的,他要是病着了,他们两人是要怎么向陛下交代?
她撇擞嘴“放心,他的面皮够厚,冻不着的。”现下要烦恼的不是里头的这尊,而是正在外头山顶上兴风作浪的那尊。
行辕厚重的帐帘突遭人掀开,外头凛冽的风雪随即吹进里头,满头满脸都是积雪的金刚,在进帐后,先是瞧了瞧远处头连抬也不抬的破浪一眼,然后愁眉苦脸地踱向日月二相。
“什么?”听完了他的通报,日行者的下巴掉了下来。
“这下该怎么办?”两脚被冻得不太听使唤的金刚,抖了抖身子,声音更是显得哀怨。
“什么该怎么办?当然不怎么办!”当下一扫之前委靡之情的月渡者,兴奋地一巴掌朝金刚的头顶招呼过去“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
“可王爷他”就算有这两个人充靠山,畏惧恶势力的金刚还是面有难色。
“有我们在你怕什么?叫你去就去,少在这磨磨蹭蹭!”月渡者干脆一脚直接将他给踢出行辕去请人。
远坐在案内的破浪,被他们在帐门腔吵吵闹闹的音量给扰乱了思绪,他搁下手中的军图,有些好奇地朝帐门处看去,不过一会儿,厚重的帐帘再次遭金刚掀开,然而进入行辕中的,却不是那个胆小怕死的金刚。
掀开头上的兜帽、脱去身上积了一层湿雪的大氅后,飞帘那张这阵子令破浪日思夜念的脸庞,此刻就这么静静印在破浪的跟底。
为了她的出现,破浪先是愣了愣,随后忍抑不住的心火,即自他的腹里一路凶猛地窜烧上来。
“谁准你来这的?”他低声朝她喝问,并快步走至她的面前揪住她的小手。
“我。”无惧于他此刻的怒火,飞帘挣开他的手,安然地答道。
预期中的怒吼声,在下一刻响彻行辕。
“回去!”她以为他是为何将她给刻意安排留在中土里的?她居然还不怕死的大老远跑来这!
“我来办私事的。”对于他的怒气,她丝毫不以为忤,只觉得两耳被吼得很清爽。
“金刚、力士!”破浪扭头朝帐外大喊。
站在帐门边的日月二相,在帐外静悄悄没人敢应声时,默然地瞧着身后没人敢掀开的帐门。
飞帘在破浪气火地一把拿来一件厚重的大氅披在她肩上,并扳过她的双肩打算将她推出帐外时,性子与他一般骄傲的她,不客气地格开他放在肩上的手。
“是你皇兄允我来的。”她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来到这,叫她回去?他以为她是能任他摆布的吗?
他才不买帐“几时起我的私事陛下管得着了?”
“那,你就当我是特意来这赏雪好了。”她抬起小巧的下颔,海蓝色的眼眸不甘示弱地与他的黑眸对上。
赏雪?他以为他是什么人,就连她来这的意图都摸不清吗?
“天宫帝军自会拿下,本王不需要你!”破浪将冷面一板,属于那不容动摇的自尊,令他直接回绝了她转弯抹角的好意。
“什么不需要?她可比你管用多了!”好不容易才盼到一线希望的月渡者,不给面子地当场拆他的台。
仰天长叹过后,日行者万分无奈地将那个生来就爱搅和的同僚拖回身边,并适时地伸出一掌紧捂上她的嘴,不让她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你若有本事,你可把我捆回去。恍飞帘摊开一双白净的掌心,示威性地先向他下战书。
破浪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办不到?”以往他办得到,现下他也可再做一回!
并不想与他来硬的飞帘,在察觉他还是丝毫不肯让步,仍一心一意要赶她走时,顿时心念一转!收回两手拢在胸前。
“我不是为你而来的,我也不是为了帝国来此。”
“那你还来这做什么?”一心只想速速将她送回安全的中土,偏偏她在这时同他使起性子,这让破浪的面色变得更阴沉。
“我来找对手的。”她用的还是跟面对孔雀时同一套说词。
“对手?”月渡者听了马上一把拉下嘴上的大掌,拖着日行者快步走至她的面前“你想同云神较量较量?”太好了!除了那个死去的雨神,普天之下除了她这风神之外,还真找不着半个能与云神对阵的神女。
“对。”
“你确定?”日行者则是一脸的怀疑“云神也是神子,你真能对付你的神子同袍?”
“我已经自逐海道很久了,人子与神子间的恩怨,早已与我无关。”她别过芳容不让任何人看见此刻她眼底的任何意绪。“我之所以会找上云神,不过是想见识一下她的神力如何。”
破浪的指尖抚上她的下颔扳过她的脸庞。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借口?”她想骗谁?她要是在乎谁高谁低、在乎那些名利,当她又何苦要拚死离开海道?
“甭理他、甭理他!”巴不得他别来碍事的月渡者,兴匆匆地将她自破浪的手中抢走“来来来,咱们继续说下去。”
“月渡者”凶狠得似要噬人的目光,在下一刻即扫至她的身上。
飞帘在他欲上前将她索回时,只是淡淡地朝身后抛下一句。
“你被云神因在这多久了?”自尊心极高的他,能忍受这耻辱?
他危险地眯起眼眸,一旁的日月二相看了,不约而同地闭上嘴不再插话,并且很识相地开始往旁边问。
飞帘偏着头再问:“你可知帝京中,目前无人可守护你们的皇帝?”也该是有人让他知道他不能在这再被困下去了。
破浪顿了顿,愕然地张大了眼。
“你说什么?”帝京怎可能无防?孔雀那家伙干啥去了?
“孔雀去了西域。”她顺道告诉仍是一无所知的他“在我来的路途上,我听说,在帝国中的混血臣子起兵而反,帝京陷入一片混乱。”
万万没料想到帝京竟会无守,破浪头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即是,必须快些赶回京中救驾,但一想到他若是离开此地二份国北域就将无守,天宫不战即可破疆,而那扬言要拿下中土的丽泽,则可趁此机会实现他的妄言。
“你不想早日回京看看你的皇兄吗?”知道他最崇拜的人是谁,飞帘刻意挑在此时对他动之情。
“就算如此。本王也不需靠一个女人。”靠个背叛三道的神子来对付神子?他紫荆王还不至于沦落至此,而她更不需要为了他而成了神子的头号大敌,若是丽泽把矛头指向她身上该怎办?.
“是吗?”她不可置否地扬起黛眉,像是要证明般地转身快步走出行辕。
忙着跟上去的破浪,在与日月二相一同走出行辕时。只见独站在大雪中动也不动的飞帘,扬手一挥。一阵遭她急召而来的狂风,转眼问就将眼前的大雪吹回远处的山头,霎时所有降在天马郡内的雪花,皆被强风吹拂至郡外,而在他们顶上的天际,则再无片点落雪。
久未露过身手的飞帘,在小小展示过神力后,慢条斯理地回过头,很现实地提醒身后面色变得更加凝重的破浪。
“没有我,别说是对付天孙,你就连天宫一步也踏不进。”就算大军的粮草再足,在如此恶寒的天候下,粮草耗损的速度极快,她相信,只要云神有耐心陪他们耗下去,迟早他们都得不战而降藏是被迫退回中土,任天宫长驱直入。
破浪在她以一介神女的姿态凝视着他时,虽是很想开口否认,可在现实的迫人之下,却又完全无丝毫反驳的余地。在这愿不愿意假手于她,愿不愿意任她去冒险的当头,风儿吹扬起飞帘的发丝,令他清楚地在她的面容上找着了那抹渗进了绝望的笑意。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
--
迷陀域
帝京叛臣起兵而乱之事,不过多久即传至夜色的耳里。
收到这消息后,即使她这遭帝国流放之入是不能返回帝国,为浩瀚境况感到担心的她,仍是打算先行返京救驾,不然就算其他四域将军为浩瀚打下了天下、赢回了三道也是无用。只是想归想,她却也没如此做,一来是因为后来喜天来报,皇后无邪已亲自敉平叛乱,二来,是因眼下在这片迷陀域里,有个人让她不能轻易离开。
那人的名字叫解神。
在迷陀域里分为三道与帝国效忠的两股势力,已在不久前各自整各兵力完毕,目前正割据迷陀域一方,各自防各着对方越雷池一步。
采按兵不动策略的夜色,目的主在守住帝国疆界,不让神子入侵寸土,因此在屯兵的这些日子来,她并未主动向神子势力兴战。可为神子集结兵力入侵帝国的解神与她相反,为配合三道兵力齐出进攻帝国,日前,解神已先行向夜色叫战。
风雪弥漫的山头上,夜色座下的天狮,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深沉的脚印,高坐在天狮上的夜色,在喜天已率军全面反攻的这当头,一路杀过敌我交杂的战场,来到位于战场中心的山顶。
两柄犹沾着血的弯刀分握在她左右掌心里,她将弯刀交握在胸前,再使劲朝左右掷出,强劲的刀风令林子里积满了厚雪的树木纷纷拦腰而断,登时暴露出藏躲在林中的敌军,这时座下的天狮猛然朝敌军张开口大吼,震耳欲聋的狮吼声,令林间的敌军纷纷弯下腰掩住双耳。
也因此,他们没来得及见着下一刻已朝他们飞去的弯刀。
细微的足音,在山顶林间恢复成宁静时,自夜色的身后传来。她回首看去,三名她在战场花工夫寻找的熟人,此刻已主动找上她。
狂风将夜色身后红艳的战袍吹得拍飞不断。她跃下狮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师尊与两名师兄。她手中的两柄弯刀,并未因他们的出现而放下,相反地,她扬起其中一柄弯刀,以刀尖朝她的二师兄截空勾了勾。
身为新一任掌门人的截空,暗自接下她的挑战,他往前站了一步,也自身侧抽出两柄相似的弯刀。
“今日,我要代师父清理门户!”呼啸的风势中,摆出掌门人姿态的他,先声夺人地拉开了嗓大声告诉她。
夜色冷声哼了哼“那可免了,因我要退出师门。”
“你说什么?”
“我要退出师门,就在此时此地,今后,我与师门再无瓜葛。”她不介意再说一回,同时也清楚地瞧见站在远处的解神,面上的表情,并未因她的这席话而有过半分动静。
“你”原还想以掌门的身分压住她的截空,在讶然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多年来对她深藏着的怨怼与不甘。
“道不同,不相为谋。”已下定决心的夜色,清楚地把话说在前头“我爹生前乃是帝国六器将军其一,身为帝国之人,我的使命即是为陛下效忠,为了守护陛下的河山,我不能怀有一丝私情,即使是曾有过的师徒之情。”
“你这忘恩负义的叛徒!”听完她的话,截空想也不想地就举刀朝她奔去。
“慢着,掌门”一旁的句空才想告诉他千万别一人独山口去对付夜色,可截空已快了一步冲上胶,令他来不及栏下。
使尽全力朝她面门砍来的两柄弯刀,夜色避也不避,只单用一手,便一刀将它们砍向一旁,不待截空在松软的雪地里站稳身子,夜色倏地上胶一刀窜向他的颈问,及时回过神的截空赶紧横刀挡住。
“打我入师门来,为了那无谓的虚名,你就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夜色边说边在刀上使上力,在他涨红了脸时,猛然一使劲,将他震退得远远的。“今日我就告诉你,我从未将你看在眼里过,说句更不客气的实话,凭你的武功造诣,你、永远只能在我之下。以往我之所以唤你一声二师兄,只是因长幼有序。”
划过空气的,此刻在截空的耳中听来,并不是什么椎心刺耳的语言,而是荆棘鞭笞过他心坎的声音。
血肉模糊也不过如此。好不容易才又建立起的自尊。又再次横躺在血泊里,截空的面容顿时
变得扭曲,山顶上强烈咆吼的风声,在侵入他的耳里后,全变成了往昔同门师弟妹们在暗地里的嘲弄或讪笑声
解神所收的三名入室弟子中,唯有夜色一人,在打从入门后,就一直强势得令众人不敢直视她一身耀眼的光芒。长年来,身处在强势的夜色下,他与旬空一般皆无法在她的面前抬起头,虽然身为大师兄的旬空已劝过他不下数回,别再去与夜色相较高低,但那不被他人承认,还得任夜色耀武扬威的难堪,多年来一直是他心中一根无论任他再如何努力,却始终都拔不掉的刺。
即使是在解神亲自将掌门之位传给他之后!夜色笼罩在他心中的巨大阴影,仍旧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纵使他现下已身为一门的掌门了,可门下之人,人人都不承认他的实力,反而都在心底认为,身为武功奇才的夜色才是真正的掌门不二人选,尤其在夜色成了帝国第一武将威名赫赫远播后,他的境况更显难堪,长久下来,他这伪掌门得暗自承受的。有谁能够明白?
情何以堪之余,试问,又有谁能咽下这口气?
要恨一个人不难,只要心底有所委屈,便可恨得理直气壮,而在有了恨之后,人人都可以变得狠毒,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在她面前,他不是只能卑微的。
就算她曾是扬威天下的帝国第一武将又如何?如今她不过是个被帝国流放的寻常人而已!
“今日我就让你收回这句话!”累积到极限的恨意化为行动,纵使自家师尊就在身后,顾不得一切的截空,此时一心只想血刃同门以证明给全天下人看。
“凭你?”她淡然地瞥他一眼,压根就没把他视为对手。
挟带着凌厉的刀风,两柄自截空手中脱手的弯刀,在飞向天际后,一左一右地来到夜色的身边,但这一回,夜色不但不再将它们击退,反而以手中的双刀将它们拦下并以旋绕的方式,将它们停在她的刀身上,接着在截空仍感到讶然时,她手中刀柄一转,不但将他的双刀奉还给他,同时也将她手中之刀准确地飞掷向他。
四柄看似一模一样的弯刀,下一刻,上下左右地抵至截空的面前,四面全数遭到封锁,截空就连闪躲的余地都没有,惊恐在他眼底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亮灿得令他睁不开眼的刀光。
“掌门!”心神大骇的旬空朝他大喊,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回夜色竟不再对总是想打败她的截空手下留情,她甚至还当着家师的面,亲手血刃同门。
截空双手所掷出的弯刀,此刻,已回到他的身上,截空低首怔怔地看着左右砍在他胸腹的刀身,抖颤着手,试着想要将它自身子里拔出,一股热意却忽然涌上他的喉际,自他口中喷出的鲜血,飞快地染红了脚前的雪地。
他强睁着眼抬起头,无言地看着已收回双刀的夜色,这才发现她脚下的雪地,并没有多余的步印,从头至尾,她连双脚都没有移动过半分。
红艳的身影深深印至他的眼底,就像是那道深深烙在他心中,至死,也永远无法摆脱的火印。
痛心疾首的旬空,在截空的身子瘫倒在雪地裹不再挣动时,一骨碌地跃至夜色的面前,同样也朝她抽出了双刃。夜色面色一沉,一视同仁地扬起手中之刀,接着两手使出两种不同的刀法对付起他。
自四面八方划来的刀锋,在旬空来不及反应过来抵挡时,一而再地在他身上划下,无处不在的痛意,令旬空大大地打了个寒颤,一阵打心底冒出的冷意,令他遍身发冷。从不知道夜色武功修为藏得那么深的他,这才明白在她面上,为何会有那等睥睨天下的神态,而帝国里的另外三位四域将军,又为何会在她手下败了那么多年。
刀锋划破肤肉的疼痛,让他深深感觉到,死亡不曾距离他这么近过,并没有拿出所有实力的夜色,在将他伤得差不多时,眼中间了闪,很快地,她狠狠砍断他手中的双刀。再旋身起脚,一脚将他踢回解神的跟前。
低首看着因夜色无意杀他,而捡回一命的徒儿,解神朝后扬了扬手,命底下的门人将已不能动弹的旬空带走,而后他缓慢地抬首,一双冰冷的眼眸,直视进夜色的眼中。
接触到那双一如以往从未改变过的眼眸,夜色不禁想起,当年黄琮在带她来到师门,解神在见到她后,一点也不想收她为徒的模样。那时的他,眼神也是这样。淡漠冷然、充满排斥抗拒,似带着恨,却又像另外带了点别的隐而不发的东西。
解神言不发地脱去身上黑袍,在黑袍落地时,两柄鲜少出鞘的名刀脱鞘而出,霎时音高刺耳的刀呜声直在雪地里回荡。
躲藏在远处林里,张大眼看着这副师徒对立景况的宫垣!忍不住在嘴边低喃。
“这两人不会是认真的吧?”这哪是什么师徒相残?这根本就是—场龙争虎斗嘛!
在三道起兵力抗帝国之后,眼下全武林都知道,夜色与解神这一对师徒,因神子、人子立场不同而分道扬镳,并在迷陀域里相互对上了。现下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看夜色是否能青如于蓝且真有那胆量敢弑师,看解神是否真能狠心杀死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儿,还有,看他们这对师徒中,最终究竟是谁能够胜出。
静看着眼前不动如山,相互对峙着的男女,宫垣不自觉地深深屏住了呼吸。
收到孔雀的消息,被逼来助夜色一臂之力的宫垣,在观察了他俩许久后,他发觉,在这两人之间,他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他想,眼下就算集合了三道所有的高手与帝国的四域将军,恐都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不知是否是因恐惧的缘故,宫垣觉得四下忽然消失了意,大地寂静得什么都听不见,就连草木,也都不敢在雪势之下发出半点声响。
当悬宕在他两人之间的沉默。在被林间的断术断裂声打断时,夜色与解神在同一时刻起刀冲向对方,双手始终紧握成拳的宫垣这才发觉,在他的掌心里,布满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