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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叫咖啡。”
嘉茹闲闲走过院子,愉快地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
敬桐挑一下眉。“可以向你借一条白手帕吗?”
她不禁莞尔。咖啡还在那凶恶地龇牙咧嘴。这时又飞来一只全身漆黑的八哥,停在何敬桐肩上,斜着脑袋打量何敬桐,红色的嘴危险地朝向他的脖子。
“哎,我没有恶意的。”他投降地举起双手。
“刺客。”八哥尖声喊。
敬桐求援地看着嘉茹。“我是来道歉的。”
她冷漠地睨他一眼,弯身温柔地搔搔猫的颈背。“没有关系,咖啡。”猫咿唔了一声,靠着她的脚踝坐下。“红茶,过来。”
八哥歪着脖子审查敬桐一会儿,飞过篱笆,降落到嘉茹肩上。
“麻烦,喝汤。”它说。
“什么?”敬桐满睑迷惑,满头雾水。
祖安不喜欢喝汤,每次都不肯合作,抱怨喝汤好麻烦。不过嘉茹不会对他解释这么多。
“它们不喜欢不速之客。我也不喜欢。”
猫和乌通常都和祖安待在屋子里,只有祖安到院子里玩时会跟出来。今天早上祖安不在,它们大概以为他在外面,所以都出来了。
“我真的是来道歉的,昨天我太过分了。”他的手越过木栅门上方伸向她。“谈和好吗?”
嘉茹很意外。她考虑、犹豫之后,轻轻握一下他的手。
“好烫,好烫。”八哥聒噪地喊。
“进屋去,红茶。”嘉茹命令,用脚跟推推猫。“你也一样,咖啡。”
咖啡临走还示威似的弓一下背,低哮一声,才懒洋洋走向屋子。
“刺客,麻烦。”红茶边嚷嚷边飞走。
“红茶,咖啡?”敬桐奇怪地问。
“它们是祖安的宠物。”嘉茹打开栅门,让他进来。“一个喜欢喝咖啡,一个嗜爱红茶。”
敬桐摇晃着头。“奇闻。你就依此给它们取名字?”
“名字是祖安取的。”嘉茹犹豫着要不要请他进屋。她不想诐他看见屋里寒碜的旧家具。她并非引以为耻,但想到他可能会有的嘲讽和轻视眼光,她已不自觉的感到畏缩。
“你儿子不在家吗?”他已自行朝屋子走去。
说也奇怪,除了几乎难以把她自心上放下,他也挺想念那个男孩的。祖安身上有种他说不出是什么的特质,像嘉茹一样的吸引着他。
她一心只想着如何把他留在外面,没去注意他的问题。忽然嘉茹的眼睛又瞥到院子里那包土,心念一闪,她登时有了主意阻止他进屋。
“你不介意坐在外面谈吧?我想整理院子。”
敬桐转过身。“当然不介意。我可以帮忙吗?”
“哦,没什么,我答应给祖安做个水池,不过我想趁台风季节来临前,先把篱笆修好。”
“啊,小事一桩,我可以帮忙。”
“可是”
他脱下西装上衣挂在她刚才坐的椅背上,领带解下来,随乎迭放在西装上面。他解开两颗衬衫扣子,挽起他雪白的衬衫袖子。
“你这你不必麻烦,”嘉茹忽地结巴起来。“我一个人做就行了。”
他对她微笑,皓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教人目盲的光亮。“放心,做这种事,我很在行。”他四下环顾。“你要从哪开始?”
于是转眼间,穿着件宽大的短袖旧衬衫和卡其短裤的嘉茹,发现挽着名牌白衬衫袖子,穿着名牌西装裤的敬桐,和她一起跪在满地泥土的院子里,开始各用一把小铲子和小圆锹,用泥土铺平院子襄凹凸的坑坑洞洞。
习惯了凡事自己一个人动手,独力进行和完成每件事,突然有个男人在旁边,尽捡着困难、麻烦的部分做,把轻松的交给她,仿佛要一辈子为她分担责任般的陪着她,嘉茹内心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绪紊乱地起伏不定。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何先生。”她绝望的想找个借口叫他走,虽然另一半的自己,矛盾地喜欢他的陪伴。只要他不提起她父亲。
“老实说,我现在是最忙的时候,公司筹备期间,诸事千头万绪。”他扭头一笑。“可是我非来不可。我昨晚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我太过分了。不论你和你父亲彼此之间有何心结,我都没有权利去论断谁是谁非。”
她铲土的手顿了顿。“我希望你忘记他和我的关系。”
“抱歉,我做不到。”
她放下铲子,面向他。“那么你最好不要再到这来。”
他也正面对着她。“即使我答应不来,我们还是要见面。对了,我带了合约来,你要现在看看吗?”
她真没见过如此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
“何先生,你几时才会明白?你如果非要把我和你老板的关系夹进公事里,你我就没有合作的可能。”
“嘉茹,你几时才肯停止叫我何先生?”
她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不过和太阳无关,是他忽然有些太亲密的目光。
“我该称呼你总经理吗?”
“你明知我的意思。”他跪在泥土里朝她挪近些,一点也不在乎弄脏他的昂贵西裤。
“听着,嘉茹。我承认我一开始来找你所用的方法有欠磊落,我道歉。从现在开始,我绝对和你坦诚以对。你做得到吗?”
她读着他脸上的诚恳和真挚,心脏怦怦跳。她敢吗?她敢向这个男人敞开心怀吗?
“你可以信任我,嘉茹。”他又向她靠近些。“我知道,我不择手段在先,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大话,但是我真心的欣赏你的作品。从你父亲给我看你的得奖剪报,我就被你独特的设计风格迷住了。”
“请不要提起他。”
他又靠近来,膝盖碰到了她的。她不禁庆幸她此刻是跪坐在地上。为什么他每次一碰到她,不管以何种方式,她马上全身起騒动,跟着就两腿发软?
“不提不会使他消失,嘉茹。你不去提的事情,会因此不存在吗?”
她缓缓深呼吸。“你到底要什么?何敬桐。”她想要语气严厉些,无奈发出的声音却软弱无力,仿佛就要哭出来了。他究竟有何魔力,时刻都能瓦解她培养多年的坚毅勇气和不屈不挠的个性?
他柔和地笑。“虽然连名带姓,起码有改善了。可以做朋友了?”他伸出手。
她若不接受,未免显得心胸狭窄。嘉茹让他握住她,而他一握住就不放了。
“你儿子在屋里,还是上学去了?”
他突兀的问题令她怔了一下。
“祖安没有上学,他不在家。而且他不是我儿子。”
“他不是你儿子?我听到他叫你我听错了?”
她说出否认的话后马上后悔得想踢自己一脚。而果然,现在她要费唇舌向他解释她从来不向任何人提起的隐私了。除了易风,祖安的一切她一直都守口如瓶。
“祖安他”她不知从何说起。“他习惯叫我妈妈。”
敬桐皱皱眉。“习惯?我不懂。”
不知怎地,她觉得他和祖安还会见面,与其让他瞎猜测,不如就告诉他吧。
“祖安其实已经十六岁了,可是他的心智停留在六岁左右。他小时候病了一场,拖了太久,以致也影响他体格的成长。”
“原来如此。”他喃喃,注视她的眼神中多了些新的东西。“他不是你儿子,你却养着他?”
“我照顾他。”嘉茹不自在地抽回手。“以他的情形,旁人很难和他相处。他很脆弱,很容易受伤害。除了实际年龄,和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小的外表,又比外表更小的心智,祖安只是比牙牙学语的幼童大一些的孩子。”
他点头表示了解。“照顾他需要相当大的爱心和耐心。”
“我爱他。”
“你抚养他唔,照顾他,多少年了?”
“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她如此简单回答。
他是对的,凌嘉茹很不简单。原先他只想探索她的秘密,现在他觉得她是个挖掘不尽的宝藏。
“他的父母和家人呢?”
“他父母都亡故了,我是他唯一的家人。”接着,嘉茹迅速改变话题。让他再问下去,她会毫无遮掩的余地了。而她保护的不是她自己。她不愿谈那个她保护的人。
“你要给我看合约,还是如我所说,就此作罢?”
他摇头。“你不出马,我宁愿让大楼空着。”
她真希望她不要这么容易被感动。“那么”
“嘉茹,他是个有病的老人,什么事让你恨他恨得狠得下心,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她抿紧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见他一面,对你会造成多大伤害和损失呢?”
“你不懂。”
“为我解说吧,我可以把一整天的时间都留给你。”
嘉茹叹口气。“你这人不轻易放弃,是不是?”
“看情形。不值得我浪费时间的事,我的钟点费很贵的。对你,我的时间免费奉送。”
若她不是心情这么恶劣,她也许会被他逗得笑出来。她沉思一晌。
“他真的有病?”
“这种事可以拿来开玩笑吗?你父亲没有以他有病做为借口要求见你。他告诉我,是要我有个心理准备,他打算要我为他处理他身后的一些事情。”
“听起来他把你当他的继承人了。”她的语气平静,没有不平或不悦。“他的确相当器重你。”足见他是个很优异的人才。
“他非常想念你,嘉茹,真的。”
她别转开脸。敬桐容许她回避,暂时。她的硬心肠有些动摇了,他看得出来。一个会独力抚养别人儿子的女人--还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不可能真心狠到不见她自己的亲生父亲。这里面另有内情,他无论如何都要弄明白。
“昨天你走后,我打过电话给你父亲。”她立即把脸转回来。敬桐满意的暗暗高兴。他没错,她其实是关心她父亲的。“别担心,我没有告诉他。我只说我和你还不太熟,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他女儿。”
她还是不作声。
“他很失望。当我告诉他你有个儿子,他自己马上说:那么这个女人不是我的小珍珠。”
嘉茹又把脸转开,这次是为了不让他看见急涌进她眼眶的眼泪。
“我对你说过,你父亲很关心你的一切。”
教嘉茹纳闷的是,他既从不和她联络,又如何得知她的所有事情?
一辆车子驶上斜坡,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看到易风的红色跑车,嘉茹马上站起来,走出栅门。
祖安开心的跳下车,首先看到的不是出来迎接的嘉茹,而是停在另一边,敬桐的bmw。
“哇,又有新车来了,我又可以坐车去玩了,好棒!”祖安绕着bmw,新奇又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易风瞄了站在院子里正往裤子上拍泥土的男人一眼,对来到她面前的嘉茹挤挤眼睛。
“看起来我把小家伙带走得正是时候,我们是不是回来得太早了?”
“别胡说。”嘉茹低声斥她。“他是来签合约的。”
“乖乖,亲自送到家里来,多么热诚感人。两人腿挨腿的坐在泥地上签约,多么浪漫哪!”易风小声气弄她。
“易风!”
“我早叫你把那套破烂食人鲸换了吧,死骨头硬,就是不肯。怎么,不好意思请人家进屋去,是吧?”
嘉茹瞪她。““我本来要好好谢谢你的体贴的,可别说我不知感恩。”
“大叔叔!”祖安忽然看见也走出栅门的敬桐,欢快万分的跑过去。“大叔叔来了。”
“你好,祖安。”敬桐亲切地微笑。、知道了男孩的情况,他对他的态度依然如前,就好像祖安是个正常的孩子。
“你好,大叔叔。”祖安认真地向他伸出手。
敬桐谨慎地握握他。他高兴地咧开嘴。
“昨天是明天,现在是今天,明天是明明天”祖安扳着手指数道。他仰起脸。
“啊,大叔叔今天就来了吶!”
敬桐一点也不知道他在念些什么。祖安脸上是他所见过最灿烂的笑容。他忽然领悟了这个长不大的男孩什么地方吸引他;是他的纯净本质,毫无经过世故的真诚,没有受到半点污染的明净如清澈湖水的心。
他同时了解到第一天他来时,嘉茹强烈的保护态度。她说的对,这样一个纯白如纸的孩子,不懂得防卫、防人,不懂得人世间险恶,到了外面,很容易受伤害。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天天来看你,祖安。”他柔和地说。
嘉茹动作好快,一下子就站到他和男孩中间,十足一副母鸡保护小鸡的模样,而在她眼里,他是老鹰。
“不要对一个孩子随便许下承诺。”她严厉地说。
他微笑的望住她。“你欢迎吗?”
“别问她,她害臊。”易风插进来。“你上次到艺廊,怎么不告诉我你是代表捷英呢?”
“陶小姐,”敬桐朝她点一下头。“多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人反应真敏捷。”易风对嘉茹说,然后问敬桐。“你们合约签好了吗?”
敬桐看见嘉茹的脸马上一片绯红。不管她对易风如何说,他又发现了一件事:嘉茹不擅说谎。
“正要签,”他回答。“你们就回来了。”
“妈,”祖安拉拉嘉茹的衣服下襬。“可不可以带大叔叔去看咖啡和红茶?”
他渴望、期盼的神色和语气,教嘉茹无法说不。易风在旁边一副“你看吧?我早说过了”的表情。看来何敬桐的魅力不止她不知如何抵挡,连她最要好的朋友,视男人如公敌的易风,也教他迷了去。
“可以,去吧。”硬着头皮,嘉茹答应。
当有祖安在场,她温柔的模样十分令敬桐动容和心动。她并不完全是在他面前的那个毫无感情、冷漠且冷酷的女人。
祖安拉着敬桐的手兴高彩烈地进屋去找他心爱的宠物朋友了。
“我喜欢他对待那孩子的态度。”易风和嘉茹一样,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男生的背影。
只不过她的眼神充满欣赏,嘉茹却是心事重重的皱着眉头。
“谢谢你,易风。”
“干嘛?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易风耳朵上时麾的一长串叮叮咚咚的耳环,跟着她的头晃摇。“看得出来哟,这个男人是个有心人。”
易风的意思其实是指敬桐不同于那些薄情寡义的男人。结果她这句话提醒了嘉茹。
何敬桐会不会对她用计不成,转而去利用无知单纯的祖安?
“一块儿进去吧。”一念既醒,嘉茹不由得焦虑起来,要赶紧进去看着何敬桐。她好后悔告诉了他关于祖安的事。
“不进去了,我中午临时有约,要送一幅画去给人家,所以我提早带祖安回来,想你到这时候也该起来了。昨晚你到底怎么回事?”
嘉茹叹了一口气,惯性地抬手抚摩发鬓。“说来话长,改天再告诉你。”她忧心地看着屋子那边。
“我要走了。”易风捏捏她的手。“放轻松点,别一副世界末日要来临的样子。不过是个男人嘛,你还有我呢。他敢打一点坏主意,我帮你把他骨头拆了。”
嘉茹不知道说什么好。何敬桐此刻脑子里打什么主意,她完全无从捕捉,只能乎空猜测。
易风走后,她很快地走进屋子,却没有看见他们。接着她听到厨房里传出来笑声,祖安开心的咯咯笑声,和何敬桐醇厚的笑声,合在一起,听得嘉茹心头阵阵灼热。
还外加上红茶怪叫地嚷着:“红茶!红茶!口渴啦!”
那笑声似乎传染了她。嘉茹走到厨房门边时,嘴边抹上了不自觉的温柔笑容,再看到里面的情景,胸臆间的热流漫进了她的眼睛,那抹笑容添上了淡淡心酸。
他们都蹲在地上。祖安细瘦的手亲昵的靠在何敬桐强壮的腿上。他一手环过祖安的肩搂着他。红茶则停在何敬桐头上,爪子抓着他丰厚的头发,和他们一起朝下看着。
他们在看什么看得那么有趣?嘉茹好奇的悄悄走到他们后面,越过两颗几乎靠在一起的一大一小黑色头颅往下望,只见咖啡伸着粉红色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它的食盆里乳褐色的液体。它的表情有点古怪,像是不以为然,又有些不置可否。
“你们给咖啡吃什么呀?”嘉茹问。
两颗脑袋同时抬起头。
“红茶,红茶,口喝啦!咖啡红茶!”红茶叫着飞到她肩上来。
“妈,”祖安眼中有抹她没见过的调皮生动光芒。“快来看。”
“我们给咖啡调了个新饮料。”敬桐说。
“是什么?”
“来嘛!”祖安向她热切地招手。
她蹲到祖安另一边。“到底是什么东西?”
“喵。”咖啡抬头对她皱一下鼻子,又继续舔食它的新饮料。
“奶茶。”祖安大声宣布,头转向敬桐“对不对,大叔叔?”
“对,是奶茶。”敬桐应和。
自和嘉茹四眸相遇,他的视线就没离开她。他看到她看他时,眼中有丝似警戒、似警告的神色。
“它喜欢吗?”嘉茹摸摸祖安的头发。
“不知道,可是好好玩哦!”红茶又呱呱发出反对的声音。
祖安咯咯笑。“红茶吃醋了。别叫嘛,红茶,咖啡吃的是奶茶,不是你的红茶啦!”
咖啡这时决定它嗜够了,转身懒洋洋的走开,用一只前爪推开纱门,出去了。红茶在门关回来前跟着飞了出去。
“红茶生气了。红茶,红茶!”祖安跳起来,也跑了出去。
敬桐站起来,向嘉茹伸出手,但她没有伸出手,自己站起身,
“他是个好孩子。”
“我希望你不要向你老板提起他。”
祖安一走,她柔和的表情尽除,又恢复冷漠和疏离。
“没有你的同意,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他给她的是谨慎的承诺。
她想相信他,可是她要冒的险太大了。
敬桐却已读出她沉默里的犹豫。“你怕我利用祖安?”她只是盯着他,审视他的诚意。
“他既不是你的儿子,就不是邵老的孙子。就算他是,我怎会去利用一个孩子呢?”
他的尊严受伤的样子似乎不是装出来的。为了以防万一,嘉茹在信任他这件事上还是做了相当的保留。
“最好你没有这种心思。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祖安。”
“我看得出你把他保护得密不透气。怎么回事?你以为你父亲悬了重赏,所以我有可能把你和祖安当贡品般献上去,好领取巨额奖金?”
“你总是这么不给人留余地的吗?”
“你咄咄逼人的本领恐怕无人能及,我甘拜下风。”他看着她脸色变僵硬,不禁后悔起来。他来此是为求和以休兵,不是来把事情弄得更僵的。“不要这样处处提防着我,嘉茹。”我们难道不能做朋友吗?”
“我”
纱门碰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祖安跑了进来,看到敬桐,他松一口气的咧开嘴。
“啊,大叔叔没有走。”
敬桐对他温和地笑着。“我在等你呀!”
“对,没有说再见就不见了,是没有礼貌的。妈说的,对不对,妈?”
“对。嘉茹的表情瞬间又变得柔和无比。她接着一面用眼神向敬桐下逐客令,一面说。“所以何大哥在这等着向你说再见。”
“哦,你要走了吗?”祖安失望地喊。“我还没有给你看我的漫画书呢。最近的哦,易风阿姨给我的哩!”
这男孩真是他的救星。敬桐马上说:“最新的吗?那我当然要看了。”
“快要吃午饭了,祖安。何大哥也许有事情要办,改天再说吧。”嘉茹的口气柔和,看着敬桐的目光却冷硬而坚定。
“改天是多久啊?”祖安茫然地仰着头。“是明天,还是明明天?”
“不要紧,我不急着走,我很想看祖安的新漫画书。”
她拱起眉毛。假如她对他原先有五分怀疑,现在增加到八分了。他会喜欢陪小孩看漫画?才怪!
“我相信你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待办。”她声音里像装了一大块冰块
“当然,我可以想得出一箩筐。例如和你建立友谊那是个开始。”她眉毛耸得更高,他则一径带着那教人炫惑又气死人的莫测高深微笑,继续接下去。“还有帮忙你做午饭,这可以等一下。哦,对了,签合约。不过这也不急,既来之则安之。你会发现我的耐心阔如海洋。”
喔,这个她已经知道了。不过她认为说他厚脸皮比有耐心还适当。做饭?他会下厨?
“你的漫画书在哪,祖安?”他把手伸给男孩。
“在金银岛。”祖安让他牵着手,高高兴兴带他走出厨房。
敬桐几乎可以听见嘉茹在他们后面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从不强人所难,尤其对女人,可是她令他别无选择的必须强迫她接受他绝不退缩的决定。
之前祖安带他进来时,便直接奔向厨房,现在再经过客厅,他仔细看他刚刚仅留下一瞥印象的房间,不禁皱起眉头。
客厅里的家具都用之有年了,那张长沙发看上去十分危险,好像一个吨位重一点的人坐下去就会把它压垮似的。窗帘洗得很干净,但上面的印花都褪得几乎快看不见了。一个旧架子上的电视也具古董资格了。十四吋的小电视,说不定还是黑白的。墙壁有些地方油漆剥落得一片一片的,天花板上有一大片漏过水留下的污渍。
祖安热切地向他介绍床上和地板上的几个毛茸茸的玩偶,又搬出一大堆的漫画书,敬桐假装热心的参与,专心地听他有时有些文法语句不通的说明,心底充满怀疑、纳闷和恻然,虽然祖安智力有缺陷,但嘉茹显然把他教得很好,男孩开始一样样把书和玩偶放回原位时,敬桐信步走出男孩的卧室。隔壁房间门关着,敬桐不认为他该打开探看,尽管他很好奇。
另一个房间显而易见是嘉茹的工作室。有个大书柜,里面全是和建筑及室内设计有关的书籍。一张制图桌,角落一个垃圾筒,但里面放了一卷一卷的制图纸。她用的制图文具和材料倒是昂贵的,除此之外,一切皆十分简陋。
这是怎么回事?她设计了好几栋著名的大楼、书廊、艺术店,也为不少名人的豪华住宅做过室内设计。她的价码相当高。那些钱都到哪里去了?她的日子为什么过得如此清瘠?
他开出价钱时,她确实十分心动。稍后她又提高酬劳到简直不合理的程度,却在他一口答应时,似乎有点不屑,接着又不惜放弃,只因他以要她和她父亲见面为条件,而且他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丁点贪婪和虚荣、骄奢。
她朴素、平实得教他吃惊。
嘉茹一面准备午饭,一面竖着耳朵。她只听到祖安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
这是第一次,嘉茹庆幸祖安是弱智人士,敬桐因此不能向他探问任何他在她这问不出来的事。
祖安的笑声使她感到歉疚。不论她多么用心、多么努力,他仍然有些她无法供应和满足她的需要。他虽然智力不足他的实际年龄,很多事懵懵懂懂,嘉茹想他内心里仍觉得需要一个父亲。尽管他说不定连“父亲”足什么都不知道。
敬桐的出现,他的友善和耐心,对祖安而言,在某一方面,或许是好的。可是他这一切友好的表现若只是做戏,而且是为了博得她的信任,她如何能保护祖安不受他的虚伪的伤害?他分明已完全赢得祖安的心了。
她心不在焉地拿锅、拿碗、拿盘子,素净的脸庞忧心忡忡。
敬桐很少有呵护柔弱小女子的大男人心态,在他的原则里,男女在同一天秤上,他对她们赋予的是平等的尊重。他更鲜少想要为女人做什么。
嘉茹则唤起了他一种让他觉得自己十分愚蠢的保护欲望。哦,她绝非柔弱无助的典型。她很纤细,可是绝不纤弱。她很美,而她的自然不修饰,使她更美。她是那么接近自然,可是她又浑身都包裹在谜团中--由里到外都是。
哐的一声,她手上一个盘子掉在地上跌碎了。她抚额呻吟,蹲下身子,没看到她的衣襬扫向另一个盘子。
“小心。”敬桐出声喊。
他正要去帮她,祖安跑了进来。
“打雷了!妈。”他惊恐地喊。
“不是打雷,不要怕,祖安。”嘉茹马上柔声安抚。“站在那,不要过来。”
来不及了,和她一样赤着脚的祖安已经踩到了溅弹在地板上的碎片。
“不要动,祖安。”敬桐和嘉茹同时喊。
“小心,嘉茹。”敬桐警告,并无一步赶到呆在原地的祖安旁边,把他抱了起来,仿佛他只是个小男孩。
他把祖安放在椅子上,检查男孩的脚底。嘉茹小心地越过碎片。
“祖安,你还好吗?”她焦急地蹲在他另一边。
祖安茫然地张大眼睛。“打雷,打雷了!”
“没有,祖安。”嘉茹握住他的手。“不要怕,没事。”
“还好,只是一小片。”敬桐温柔地握着祖安变得冰冷、颤抖的脚。一片碎片扎进了他的大脚趾。“有没有葯箱?”
“有。”
嘉茹马上走出去,很快地带了个小急救箱回来。敬桐拿出里面的一把小镊子。
“会有一点点痛。”他柔声对祖安说。“拔出来就好了。”
“不要拔牙齿。”祖安举手捂住嘴巴,脸蛋吓得发白。
他自己这一误解转移了注意力,对敬桐反而较容易了。他将镊子尖端对准露在皮肤外,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碎片,轻轻夹了出来。
嘉茹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他说的“一小片,取出来有指甲般大。碎片夹出来后,血马上得到自由般流了出来,敬桐用纱布阻止它之前,他昂贵的西装裤已经染上了血迹。
“好啦,取出来了,祖安,已经没事了。”敬桐轻柔地为祖安止住血的伤口上葯,边轻松的对仍然捂着嘴巴的祖安说道。
祖安放下手。从刚才他就一直惊奇的看着敬桐的动作,这会儿他眼睛张得更圆了。
“哇,祖安脚上长了牙齿。”他喊。脚底伤口的疼痛,他似乎毫无所觉,而这件稀奇的事,让他完全忘了他方才的恐惧。
敬桐和嘉茹诧然相对而望,不禁莞尔。
“妈,打雷是因为我脚上长了牙齿吗?”
他其实常发出这类天真的问题,嘉茹总是啼笑皆非,不过这次她不晓得如何回答他。
“对啊!”敬桐边为他包扎,边泰然自若回道。“所以下次你再听到和刚才一样的雷声,就待在房间不要过来,牙齿就不会从脚上长出来了,懂吗?”
“懂。”祖安用力点头,继而困惑地偏着脑袋。“妈妈拔牙齿的时候,”他指着他嘴里有些参差不齐的牙齿。“没有包白布。”
嘉茹用手掩一下眼睛,笑也不是,不笑嘛,他的疑惑实在有趣。她终于噗哧笑了出来。
“嘴巴包起来,你怎么吃东西?”敬桐又为她解围,也在笑着。
祖安挺费力的思索了一下。“哦,对呀!”他咧嘴也笑了。“大叔叔好聪明,和祖安一样聪明,对不对,妈?”
“对。”嘉茹回答。她还能说什么?
“祖安,坐着别动,大叔叔去嗯,把雷赶走。”敬桐说。
祖安听话地点点头,接着皱皱眉毛。“肚子好饱了。”他拍着肚子。
“他的意思是饿了。”嘉茹回答敬桐不解的目光,但她干嘛向他解释呢?“今天吃炒面好不好?”她问祖安。
“炒面好吃,大叔叔也要吃。”
嘉茹默默叹气。看样子不留何敬桐吃午饭,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炒面你吃得惯吗?”依然,她用希望他拒绝的语气询问。“只是很普通的家常炒面。”
“太好了!”敬桐欣然道。“我喜欢家常炒面。不过你陪着他,别让他离开椅子又长颗牙出来。我来把地板清扫干净。”
“不,我来。祖安很听话,他答应了坐着不动就不会乱动的。”
“你还是和他一起待在安全地带吧。这里只有我穿了鞋。一会儿你脚底也长牙,可就麻烦了。”
他言之有理。她可不想让他捧着她的脚为她“拔牙齿”虽然那景象并不会令人不愉快,甚至有点诱人。
他在她指示的地方找到扫帚。祖安专注地看他“赶雷”他常看嘉茹扫地,敬桐做的是同一件事,对他却比较具特殊意义。这个男人在赶走他最害怕的东西。
这个男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侵人了她紧紧守了十几年,不容人窥探或闯入的家,且俨然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嘉茹内心感到五味杂陈。家里有个男人,感觉是很不同,那种不同,好的成分居多,更使她的慌乱升高。
“好,雷赶走了,不会再来了。”敬桐宣布,言下有意地对着嘉茹又补充一句。“不会再来了吧?”
要不是她知道他好心的在安抚祖安,她会叫他闭嘴。
“我来炒面。”她走向炉灶旁,经过他时,她停住。“你确定吃家常炒面不会令你难以下咽?”
“你若在里面加砒霜,我也照吃不误。”
他的眼神则告诉她:别再试了,你赶不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