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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无天身陷梦中,四下火热有如地狱,炙火燎烧着他的身体,不管他睡着,或是醒来,都一样被巨烈的火舌包围,浑身辣辣地剧痛着。
意识朦胧中,他彷佛看见床畔伫立着一个人影,浑身散发出比月光还金黄的光芒,以柔和的目光凝视着他。
“你怎么把自己的凡身搞成这副德行?”那人不可思议地摇头大叹。
洛无天惊愕地看着沐在月光中,衣饰奇异的男子,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听得见他说话!虽然他从一出生就又聋又哑,不过上天却给了他另一个异能只要触碰到他的人,他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对方心底说话的声音。
但是,眼前的男人并未触碰到他,对他说的话也确确实实是从口中发出来,并不是出自心底的声音,然而他却能够听得见男人说些什么,这正是令他惊异的地方。
你是谁?这句话脱口问出,洛无天又大为震惊。从他出生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并非出于他口中,而是发自他的心。
“我是毗沙门,找你的凡身好久了,总算赶在你还没有把凡身搞坏之前找到,否则麻烦可大了。”他懒懒一笑。
洛无天震愕不已,自称毗沙门的男人竟然可以听见他心底的声音!
我不认识你。洛无天再次用心里的声音问他。
“待我解开你的封印以后,你就会认得了。”
洛无天正要再问时,愕然看见毗沙门双手打着一连串繁复的手印,然后伸出一指点在他的眉心间,低低念诵真言“曩莫三满多没驮喃吠室啰缚拏野莎贺”
一道灼热的光从他的眉心直刺入脑中,思绪倏地被撕裂成碎屑,他浑身毛孔张开,激射出莹亮柔和的光芒,一股淡雅清灵的气息自他体内缓缓散放出来,屋内盈满了阵阵沁凉舒适的香。
极度的澄静笼罩上来,剎那间,他的意识清晰澄明,洞悉了过去未来、有形无形、凡间天界的一切。
他知道了自己是谁!
当佛陀要涅盘时,深切对他们嘱咐着:你们要守护阎浮提中东、南、西、北四方众生。
他们是欲界六天的“四大王众天”的天主,各镇护一天下。
他们是鬼神之王,统领世间一切鬼神。
他是多罗咤,受佛咐嘱,率领干闼婆及毗舍阇神将,守护东方国土的护世善神,他是持国天。
“毗沙门,我们又见面了。”虽然凡身可怕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了,但是多罗咤仍不敢让灵体离开受伤过重的凡身。
“你怎么会挑了一个看起来实在很弱不禁风的凡身转世呀?”毗沙门双臂环胸,弯腰细瞧洛无天的脸。“真糟糕,还是个天聋地哑,就算解开你的封印,你的凡身还是无法听见人间的声音。多罗咤,你的运气还真好,这副凡身弱到极点了!”
多罗咤无奈地淡瞥他一眼。
“你这副身躯还要用上几十年,为何如此大意,差点搞坏了他?”
“这该怪你呀,你早该来替我解开封印的,拖到现在才来,害我的凡身白受了这么多罪。”他在心里抱怨着,一双手慢条斯理地抚过后颈和胸前的肋骨,凡有断裂的部位都在他指尖抚过之后立即愈合。
“居然怪到我头上来,你知道我有多忙吗?”毗沙门扳高他的脸,左看右看。“你凡身这张脸会不会漂亮得太过头了呀?瞧你这一世活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姑娘,难怪马蹄踹上几脚就差点没命。”
“你就不能捡几句好听的话说吗?”多罗咤懒得理会他的嘲弄。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我解开你的封印,是因为你的琵琶溜到人间去了,必须由你亲自抓他回来。”
多罗咤屈指算了算,微讶地抬眉。“这东西竟然溜了那么久!难怪皇城上方会涌进一股浓浊的妖气。”
“这股妖气不知何物所有,甚至还乘机夺走了毗琉璃的宝剑,一旦成了气候,那妖物恐怕大有危害。眼下事态棘手,我这里已查出宝幡可能落入地府,接下来除了要找回宝幡,还得找出毗琉璃的转世凡身去收伏那妖,唉,忙死我了。”毗沙门无奈地抬手搥肩背。
“我懂你的意思,不想帮我就直说嘛,何必转弯抹角。”他忍不住打起大呵欠。“咱们各忙各的,就这样了。”
“你的凡身看起来实在虚弱得很,我看你得先把凡身养好了再说。还有,你的封印暂时解开了,在找到琵琶之前,记得要收敛神力,别吓坏了凡人。”
“这个我知道。”因一次重伤而耗尽体力的凡身洛无天,忍不住猛打呵欠,毗沙门的叮咛渐渐地听不清了。
“好了好了,你睡吧,我先走了!”
他点点头,再也无力抵挡排山倒海袭来的睡意,不知毗沙门何时离开,他径自合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次,没有火灼般的疼痛,他睡得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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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天!你醒醒好不好?快醒醒呀,无天”
“别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子听不见,喊破喉咙有什么用!”
洛守敬夫妇围在受重伤的独子身边,心疼如绞。
“就是因为他不会听又不会说,我才心急呀!”洛夫人抚着爱子苍白瘦削的俊脸,恨不得代他承试凄楚。
“你急也没用,无天打小生病不都是这样吗?大夫都说无天已经脱离险境,接下来只要好好照料就行了,你就放下心吧!”洛守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可是无天昏睡了十多天还没清醒过来,到底他的伤好了多少?还疼是不疼?我们都没法从他口中知道,要我怎么放得下心呢?”无天可是她心头的一块肉,见他疼,她比他还要疼。
“咱无天算复元得还不错了,你要知道,能从马蹄下死里逃生的人可不多呀!”洛守敬再叹气。
“都是你养了那批没用的奴才!十几个人竟然没一个能把无天看好,才搬到京城就让他一个人落单发生意外!还好无天捡回一条命,要是无天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我也不用活了!”
“好了,别再说了,成天念这些烦不烦人吶!”
“我多说几句你就嫌烦,我可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呀!”
“你就这一个宝贝儿子,难道我就有好几个吗?”洛守敬动了怒。“爹跟娘也只有无天这一个宝贝孙子,你成天这样哭哭啼啼、指天骂地的,让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们无天真的没救了,你这不是存心想急死他们老人家吗?”
洛无天恍惚地微睁倦眼,脑海中许多混乱的记忆飞快地流窜着,他慢慢想起了毗沙门为他解开封印,而自己是持国逃卩罗咤的转世凡身这些事情,不只如此,他甚至察觉到四肢百骸中隐藏着不可预测的神力。
剎那间,他的每一吋思绪都苏醒了,清醒到足以令他很快就发现异象。
他看见坐在床沿的父母亲面色凝重,他听不见两人究竟在争执些什么,打从他出生以来,他就很习惯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当有人触碰他时,他偶尔能听见他人心中说话的声音。
不过现在有很大的不同了,无须经由触碰,他就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周遭所有人心底的声音
无天,如果你死了,为娘的也不想活了!
再不醒来,要不要让张大夫换一帖葯试试?
一样是大丫头,为什么煎葯的都是我?
躺了那么多天没醒,少爷说不定活不成了!
洛无天撑床坐起,不只是床前父母亲心中的声音,他已经连远在屋外廊下的丫头玉兰和小厮平儿的心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这是持国天通心的神力,上至天界、下至地府,所有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双耳。只可惜洛无天这个凡身听觉有缺陷,让他完全听不见人间的声音。
“无天!你醒了!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洛夫人见爱子忽然坐起身,忙扑过去握住他的手,心焦地比手势询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洛无天微微摇一摇头,又牵起唇角笑一笑。
洛守敬夫妇了解爱子想要表达的意思,那表示他在对他们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好,没事就好。”洛守敬松了一大口气,对洛无天比着手势说:我去告诉爷爷奶奶,说你已经醒了。
感谢老天爷把儿子还给我!
靶激菩萨保佑,明天一定要去烧香还愿!
太好了,要抢在红云还没回来之前帮少爷喂葯,气死那贱丫头!
少爷都快把血吐干了居然还能活回来,我看活回来了也不见得好,说不定会变成葯罐子哩!
洛无天深深蹙眉,不敢相信平日服侍他的玉兰和替他磨墨的小厮平儿的内心话竟是如此丑陋,他无法想象自己以后将每天不可避免地听见仆婢这些真实恶毒的内心话。
若不是必须藉持国逃卩罗咤的神力抓回溜至人间的琵琶,他实在很想将自己封印起来,什么神力都不要有,也许能让此生多点快乐。
洛夫人轻轻拍他,他缓缓侧过脸,看见母亲忙不迭地打着手势问他还痛不痛?、饿不饿?、想吃什么东西?。
他都一一摇头,蓦然间,他忆起了一双清澄明亮的眼睛。若不是她,他的凡身很可能早就毁坏了。
那个姑娘呢?他抬手简单地比着手势问母亲。
什么姑娘?洛夫人反问。
救我的姑娘。他又比。
是大异和大德他们把你带回来的,没看见什么姑娘。洛夫人回。
洛无天轻轻叹气。有个姑娘救了我,帮我找到她。他比着。
回头我找大异跟大德问一问,你别多想了,好好休息,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那个姑娘我会让大异跟大德他们去找一找。洛夫人安抚着。
洛无天点点头。
记得那一天,是他们举家从江南刚搬到北京城的第三天,他对这个天子脚下的皇城极感兴趣,一早便独自出门散步,一个家仆也没带。
他悠闲地逛着一条又一条的胡同,走进热闹非凡的市街,也吃了一些与南方迥异的小吃,然后一路逛出了城。
就在他漫步在城郊山道上,欣赏满山遍野的灿烂野花时,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狂奔而来的一匹马,结果就这样被狠狠撞倒在地。陷入昏迷之前,他看见一双清澄如水、明亮如星的眼眸,充满了惶恐和担忧,无比慌乱地看着他。
剧烈的痛楚令他很快昏厥过去,他没有来得及看见她小巧的红唇在对他说些什么话,不过,当她握住他的手时,她内心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却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你一定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死去,也一定想不到在死之前陪在身边的不是最爱的亲人,而会是我这样一个陌生的少女吧?我想救你,我是真的很想救你
她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小姑娘。这段她在心底对他的低诉,让他倍觉温暖。
喂!你可要撑着点儿,让姑娘我累了这大半天,还被你的血毁了我最好的衣裳,我都牺牲成这样了,你要是还执意去向阎王爷报到,看我饶不饶你!
忆起这段话,洛无天不自禁地微微笑起来。
那位小姑娘不只温柔善良,还有点小倔强,可惜没有机会问一问她的名字,她救了他的凡身一命,他一定要回报她的救命之恩。
他慢慢搜寻脑海中片片断断的记忆,隐约记得在她心中的自言自语里,提到了安嬷嬷和“育婴堂”
“育婴堂”颇奇怪的名字。也许那是她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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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婴堂”里正忙着卸下白灯笼,安嬷嬷的丧事刚刚办完,冯姑姑领着大大小小的女娃儿忙着撤下简陋的灵堂。
平日吵闹爱玩的小女娃儿们显得异常安静,默默地整理着白幡、烧着纸钱,似乎也明白最疼爱她们的安嬷嬷已经不可能再抱着她们说说笑笑了。
她们虽然没有因为失去安嬷嬷而抱头痛哭,但是到了夜里,思念起安嬷嬷的人,便会躲在被窝里嘤嘤啜泣。
特别是无梦和晨星,她们跟着安嬷嬷最久,得到安嬷嬷的爱也最多,因此安嬷嬷的死,带给她们小小的心灵极大的震撼与打击。
夜深人静时,她们并躺在床上伤心流泪,两双手牵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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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嬷嬷的丧事才办完不久,冯姑姑突然给无梦和晨星裁制了新衣裳,然后将她们简单打扮了一下,叫到偏厅内并排坐着。
冯姑姑一脸严肃地坐在另一头纳鞋底,不知在等什么人?窗外挤着十几颗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她们的大姐姐,不知道两个大姐姐忽然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是为了什么?
十几个小丫头挤在窗子底下探头探脑,冯姑姑发现了,便马上起身走出去挥赶她们。
“去去去!一会儿有客人来,瞧你们挤在这儿多难看呀!全部都到后院去,没叫你们一个也不准出来,听见了没有?”
小丫头们一个个低下头,乖乖地往后院躲去。
“无梦,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晨星满脸困惑地轻轻问道。
“我想,冯姑姑大概是准备把我们两个卖掉了。”无梦淡淡说着,双手无意识地抚着新衣裳的绣花滚边。
“真的吗?”晨星惊惶地扯住无梦的衣袖。
“我看八九不离十,要不,干么要打扮我们两个?还上胭脂呢,弄得像待价而沽的货品似的,分明就是要卖人。”无梦轻哼。
“我不要!我好怕啊,无梦”晨星知道“育婴堂”不可能养她们一辈子,可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她根本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晨星,你也知道咱们育婴堂愈来愈穷了,如果把我们两个卖掉,可以养活堂里十八个小妹妹,也算报答安嬷嬷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了。存着这样的想法,心里就会好过一点了。”她无奈地安慰。
晨星咬住唇,眼眶几乎溢出泪来。
“好啦,别这样嘛,你也一定不想看那些小的饿死对不对?所以咱们两个大的只好牺牲自己喽!其实换个方向想,我们这么做还挺伟大的呢,也不枉安嬷嬷疼爱我们一场,是不是?”无梦强颜欢笑着。
“无梦”
“你们安静点儿,别像两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冯姑姑转身进来,马上打断她们的悄悄私语。
“都要走了,让我们姐妹俩说些道别的话还不行吗?”无梦没好气地顶回去。
“很好,知道自己要走了是吗?那我就干脆把话挑明了说。”冯姑姑冷漠地看着她们两个,眼神没有太多不舍。“一会儿来的客人是城内的大户人家,特别来给他们的少爷小姐买贴身丫环的,你们最好给我乖巧一点,不叫你们说话时就别多嘴,拿出最可人讨喜的样子来,听见了没?”
“听见了。”无梦和晨星心不甘、情不愿地应答。
“你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咱育婴堂没法给你们什么嫁妆,一般人家也不会愿意娶不知身分来历的媳妇进门,所以要替你们寻一门好亲事是难如登天,只能把你们卖进大户人家当奴婢侍候主子了。这是你们的命,你们也别怨我心狠,要怨就怨把你们生下来却想溺死不养你们的父母亲。”
“是,当女孩儿就是命贱,这我们早就认了,怨天尤人也没多大用处。”无梦低着头玩指甲。“姑姑,反正既然要卖,就麻烦您挑个富贵点的人家卖,卖身钱尽量要得高一点,免得可惜了我们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冯姑姑深深凝视着无梦,这丫头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刚毅倔强,不像晨星那样凡事逆来顺受,一有个什么事情发生,她总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从不用人操心。而晨星恰恰与她相反,胆小怕事,老是躲在无梦身后,叫她往西她不敢去东。
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说没有半点不舍是骗人的,但是她和安嬷嬷不一样,她的心硬,也比安嬷嬷狠得下心割舍。
“无梦,你能想得开是最好,要不是育婴堂穷到连米都买不起了,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希望你们离开育婴堂以后,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无梦抬眸望了她一眼。一直觉得冯姑姑是个严厉凶悍、冷漠寡情的人,难得听到她说出如此温情的话,倒是很感到意外。
大门传来几下重重的叩门声,冯姑姑马上堆起满脸笑容前去开门。
“赵大爷,快里边请!”冯姑姑迎进衣衫讲究的中年男子,在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嬷嬷。“这两个丫头是育婴堂最早收养来的孩子,今天都刚满十八岁,模样生得不错,十分伶俐乖巧,也很聪明听话,赵大爷瞧瞧好不好?若是看合意了,咱们再详谈。”
那位赵大爷二话不说,直接走进偏厅,一眼看见无梦和晨星,马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来。
“你们两个快站起来呀,还坐在那儿干么!”冯姑姑催促着她们。
无梦和晨星慢慢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这小姑娘长得真富态。”赵大爷走到晨星面前笑说。
晨星登时胀红了脸,她鲜少见过外人,尤其在这样赤裸裸的评头论足下,更觉得胆怯和恐慌。她把头垂得更低,几乎将脸蛋深深埋在胸前。
“富态点儿好哇,看起来才有福气相!赵大爷,这丫头叫晨星,个性温驯听话,很好调教的。”冯姑姑笑着猛夸。
“两个姑娘都长得不错,可是我家小姐只要一个丫环,先让老嬷嬷检查一下再说吧!”赵大爷对无梦和晨星都挺满意。
老嬷嬷上前来,要她们两个蹲下。
她们依言蹲下来。
无梦感觉到有人的手在挑她的头发,像在查看些什么。
“她们很爱干净的,没有人长虱子。”她听见冯姑姑这么说。
“好,站起来,把嘴巴张开,让我看看牙齿。”老嬷嬷说道。
晨星乖乖地张开嘴接受检查。
无梦心里百般不乐意,慢吞吞地微张着嘴。
“你嘴里有虫吗?张大点!”老嬷嬷瞪着无梦。
“我牙齿好得很!”无梦火了,干脆把嘴闭上。虽然她的牙齿洁白整齐,也没有一颗蛀牙,但她就是拒绝接受这种羞辱人的检查。
“这丫头脾气可真大!”老嬷嬷回头对赵大爷皱了皱眉头。
无梦感觉到冯姑姑刀似的目光狠狠朝她劈过来。
“她其实没什么脾气的,可能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育婴堂了,难免情绪不好了些,赵大爷您大人有大量,莫跟个孩子计较。”冯姑姑急忙替无梦说话。
“没关系,脾气不好可以好好调教。”赵大爷朝老嬷嬷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走到天井去。
老嬷嬷把门窗全部关上,然后回到无梦和晨星面前。
“两位姑娘,麻烦把身上的衣服脱光了。”
“脱衣服干什么?”无梦和晨星惊愕地问。
“检查身子。”
“为什么要检查身子?”
“因为我要看看你们身上有没有长烂疮,或是有没有什么难看的疤,也得看看有没有长什么凶痣等等。”老嬷嬷不慌不忙地回答。
无梦听到这里,简直忍无可忍了。
“我和晨星身上干净得很,没长烂疮也没有什么难看的疤,信不信随便你,但是要我们脱光衣服给你检查,恕难从命!”
老嬷嬷转头看了冯姑姑一眼。
“无梦、晨星,让老嬷嬷检查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人家当然会希望买来的丫头身子上没有毛病呀!你们就顺从一下有什么关系?”冯姑姑急忙上前劝说。
晨星怯懦地看着无梦。
“我不要,你们休想要我脱衣服检查!我跟晨星是大姑娘,可不是牲畜,为什么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检查?”无梦拉起晨星的手,气呼呼地往外走。
“无梦,你给我回来!”冯姑姑怒喝。
“要脱你自己去脱给人家检查,这种事我死也不干!”无梦豁出去,拉着晨星打开门。
“无梦!”冯姑姑怒冲冲地奔出来拉扯住她们。
无梦奋力挣扎,抵死不从的架势,让冯姑姑恼怒地揪住她的衣襟扬手就要打,晨星吓得连忙阻挡,推拉间,冯姑姑脚下突然一阵踉跄,整个人扑到无梦身上,两个人双双滚倒在地。
“姑姑!无梦!”晨星慌张地去扶她们两人。
那赵大爷和老嬷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团意外的混乱。
“咳咳,请问一下”
一个声音忽地插进这团混乱中,所有人的视线全都不约而同地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说话的是个蓄短须的男人,年近四十,外貌清瘦,看起来十分沈稳干练。
冯姑姑马上站起身,狐疑地问:“请问您是?”
“我是蔚丰绸缎庄的宁总管。”
“有事吗?”来了有身分的贵客,冯姑姑立即堆起了笑。
“我来找一位姑娘。”自称宁总管的男人笑了笑。“不知道一个月前救了一名年轻男人的姑娘是不是住在这儿?”
无梦正从地上爬起来,听见那男人的问话,顿时怔愣住。
“是、是,就是她,她叫无梦!”冯姑姑把无梦拉出来。
宁总管仔细看了无梦一眼,这女孩儿模样甜美标致,清亮的双瞳中带着几分傲气。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无梦忐忑地问。
“是这样的,无梦姑娘,你救的人正是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很感激你,希望有机会可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家少爷还活着?!”无梦好高兴听见这个消息,幸好当时没白忙一场。
“你要报答呀?那很简单!”冯姑姑突然插口说道:“你家少爷缺不缺奴婢?把她买过去侍候你家少爷好了!要不你们绸缎庄生意做那么大,想必也缺人手,把她买去打打杂也行。”
“姑姑!”无梦不可思议地怒视着她。
“那好,我看就这样吧!”一旁的赵大爷马上作出决定。“我们就买晨星那丫头好了,那个无梦有些麻烦,我们就不要了。”
“是吗?那太好了!赵大爷,育婴堂里还有十八个小丫头要养活,您能不能出高点价,也算做做好事”冯姑姑喜孜孜地带着赵大爷到一旁谈价钱去。
无梦见晨星哭丧着脸,呆呆地与她对望,眼中有着千千万万个舍不得。
“怎么,你们两个人正要卖人为奴吗?”宁总管有些诧异地问无梦。
无梦点点头。
宁总管陷入了沈思。他受洛无天之托来这一趟,原是要送些银子过来答谢无梦的救命之恩,并邀请她过府小住几日的,不过看眼前的情况,就算他送出了银两,少爷的救命恩人还是有可能卖人为奴,这种结果必然不会是少爷想见的。
冯姑姑笑咪咪地从赵大爷手中接下了银两。
“晨星,别站在那儿发呆,快进屋去收拾包袱”
“不用不用!”赵大爷挥手打断冯姑姑的话。“只要人跟我走就行了,我府里还缺衣裳给她穿不成吗?别带些破烂东西过府去,走啦走啦!耽搁这么多时间,连杯茶也没喝上,真是!”说罢,便大步往外走,老嬷嬷随即拉着晨星跟上去。
“赵大爷,对不住您了!您慢走、慢走!”冯姑姑恭恭敬敬地送走他们。
无梦忽然拔腿奔出去,看见晨星的背在抽搐着,知道她现在一定哭得不成样子了。
“晨星,我会去看你的!”她望着她的背影大声喊。“我一定会去看你的!你要勇敢别害怕”
老嬷嬷回头瞪了无梦一眼,一路用力推着晨星往前走,让她根本没办法好好回头看无梦一眼。
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无梦不停地深深吸气,把泪水吸回肚子里去,这是她从小到大不流泪示弱的好法子。
“宁总管,不知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听见冯姑姑又在那儿缠人家,不禁怒从中来。这原是她最爱的“育婴堂”可现在安嬷嬷死了,晨星也走了,她实在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无梦姑娘您打算卖多少钱?”宁总管问着冯姑姑。
“宁总管,实不相瞒,这几年天下大乱,资助育婴堂的富户员外愈来愈少,可贫户丢弃的孤女却愈来愈多,我们育婴堂的米缸半个月里有十天是空的,根本也没办法再收下那些弃婴了,所以才不得不忍痛卖掉两个大丫头。宁总管既然是代少爷报恩来的,能不能请少爷看在无梦救他一命的分上,多发善心资助育婴堂度过难关,我们育婴堂感激不尽。”冯姑姑面容愁苦地说着。
宁总管听完冯姑姑的一番话,也没多加犹豫,便自怀中取出一包银两递给她。
“这五百两银子原是我家少爷答谢无梦姑娘救命之恩的,现在我再多加五百两银子给您,算是跟您买下无梦姑娘,这样够吗?”
“够、够、够!多谢您了!”冯姑姑喜出望外,忙收下沈甸甸的一千两银子,加上卖晨星的三百两银子,足够“育婴堂”过几年的好日子了。
无梦惊愕地盯着宁总管,无法置信他的出手竟如此阔绰,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一千两的身价!
“我真该庆幸自己救的是一个有钱人。”她自嘲地苦笑。
宁总管听见她的话,不以为意地笑笑。
“无梦姑娘,请你跟我走吧!”
“那我要不要带什么东西?”
“我们洛府开的是绸缎庄,不愁吃穿,所以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带。”他态度温和。
“洛府?”
“是,我家少爷姓洛,叫无天。”
“无天?”无梦微讶。居然跟她的名字有一个字相同。
“是,你叫无梦,我家少爷叫无天,你又救了他一命,倒是颇有缘分。”
“好吧,看在缘分的分上,咱们就走吧!”她朝冯姑姑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育婴堂”
对这个住了十八年的地方,她决定不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