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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九点刚过,一阵撞裂声后她的门被踢开。三个持枪的男人闯进房间,黎璃想把头抬起来,呻吟一声后又落回铺在闪亮黑木地板的地毯上。
三个男人的脸孔在她的眼前摇晃,其中一位在她身旁蹲下,粗暴地将她的脸转过去。她眨着眼睛努力想集中焦距。那是罗德。她吞咽着口水,朝他伸出一只手去,发出无声的求助。
她不是装病。昨晚真是漫长又难熬,她呕吐过许多次,一波波冷热交替侵袭而至。尖锐的痛刺穿胃部,她只能如胎儿般地蜷缩着,痛苦地抽噎。她曾认为服下的剂量终究会杀死她,但现在痛苦似乎正逐渐减轻。虚弱与不适使她无法从地板爬到沙发,甚至无法打电话求救。昨晚她曾企图爬到电话旁边,但她的努力为时已晚,根本没办法碰到电话。
罗德轻声用意大利语咒骂着,将手枪放回枪套内,对其中一名手下厉声发出一道命令。
黎璃使尽力气低声说:“不要太靠近,我可能会传染。”
“不,”他说着非常道地的法文。“你不会传染。”没过多久,一张柔软的毛毯盖在她身上,罗德迅速用毛毯裹住她,轻而易举抱她起身。
他大步迈出公寓从后面的楼梯下楼,并未熄火的车正在那里等待。司机看见罗德,马上从车内跳出,拉开后车门。
黎璃被粗鲁地塞进车内,罗德坐一侧,其它人在另一侧。她的头软趴趴地靠着椅背,闭上双眼,锐利的痛再一次刺穿胃部时,她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呻吟。她没有力气坐直,感觉自己身体慢慢往下滑。罗德发出恼怒的声音,但还是转过来让她可以斜靠着他。
身体真切的痛楚占据她大部分的意识,但大脑里一个清晰冷静的角落仍不被影响,并保持警觉。她尚未脱离险境,无论是从毒葯或罗德手中。目前他虽然未下定论,但也仅止于此。至少他要带她去某个地方接受治疗她如此盼望着。他应该不是要带她去其它地方杀了她、顺道弃尸,因为在公寓里杀她后离开应该更简单。她不知道是否有人目睹她被带走,虽然走后门,但被人看到的机率还颇高。其实他并不在乎是否有人看见,至少不是很在乎。她猜测维多不是死了就是濒临死亡,现在罗德成了赖氏组织的头头;同时继承了许多权力,包括财力及政治影响力,有一堆人供他差遣。
她努力想张着眼睛留意开车的路线,眼皮却沉重地闭上。就一起下地狱吧,她终于放弃了挣扎。不管罗德要带她去哪里,讲真的她完全无能为力。
车内的人都不说话,连无关紧要的聊天都没有。气氛凝重而且紧张,也可能是哀伤、忧虑或愤怒。她分不出是哪一种,既然他们都没开口,她也无法听到什么。连外面车流的噪音似乎也慢慢消失,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
车子开近一座宅邸,围墙的大门滑开到仅够车子进入的宽度,泰迪将白色奔驰车开过去时两边都只有几吋的空间。直到车子停在门廊下,泰迪跳出车外打开后车门,罗德才将莫丹妮转过来。她的头往后垂,他知道她已经不省人事。她的脸色如面糊般泛黄而苍白,眼睛深陷,一股怪味附在身上他父亲身上也有相同的味道。
罗德的胃部紧缩,努力抑制他的哀伤。他仍不太相信维多死了。那么快就走了。消息尚未走漏,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情况不允许罗德沉溺于哀恸中,他必须快速行动,在敌人如材狼般侵入地盘前,巩固好自己的地位,并抓稳权力。
当家庭医生告诉他,维多的病状像是蕈类中毒,罗德马上展开行动。他派遣三个人到餐厅将杜经理捉过来,泰迪则开车载着他、朗勃及希瑟去找莫丹妮。她是父亲发病前相处的最后一个人,而毒葯正是女人会用的武器,迂回曲折又难以确认,必须依赖猜测及机缘凑巧才能成功。但这一次,这项武器显然功效卓著。
如果父亲真是死在她的手里,她也让自己跟着中毒,而不是逃离法国。他并未预期她会在寓所里,因为维多曾说她要去土鲁斯探望生病的母亲;罗德认为那只是技巧高明的借口。显然他错了至少他猜错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他才没当场杀了这女人。他滑出车外,两手钩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车内拖出。泰迪帮忙撑住她的身体,直到罗德将手臂滑到她的膝下将她横抱而起。她的身高中等,大约五呎半,属瘦长型;即使处于瘫痪的状态,他还是轻松地将她抱入屋内。
“乔医生还在吗?”他得到肯定的答案。“请告诉他,我需要他。”他将她带到楼上的客房。去医院对她可能比较有帮助,但罗德没有心情回答任何问题,官方有太多烦人的形式。如果她会死,就死吧;他已经尽力了。乔文森是有执照的医生,虽然他已不再行医,而是在巴黎郊区由维多赞助的实验室里工作,即使如此,如果维多早点求助并要求送到医院,也许现在还活着。然而,罗德不曾质疑父亲要乔医生过来的决定,他甚至可以理解。谨谨慎于一切,尤其本身有弱点时。
他将丹妮放在床上站着俯看她,不懂父亲为什么迷恋她。维多总是到处猎艳,但这一个女人并无突出之处,今天尤其不好看:头发散乱未梳,面如死尸,即使在最佳状态时,肯定也称不上漂亮。她的脸瘦了些,失之严厉,上排的牙齿略微突出却也因此使上唇看起来比下唇丰满,让五官平添些许性感。
巴黎到处都是比莫丹妮更好看、更有品味的女人,但维多就是要这一个,渴望到等不及他调查好她的背景,就开始接近她。她意外地拒绝了头两次的邀约,使得维多从急躁转为迷恋。是他对她的着迷使他松懈了防卫?这女人是间接导致他死亡的原因吗?
罗德的哀恸与愤怒强烈到单为这个可能就可以勒死她,但在那些情绪底下,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告诉他:她也许有可追查到凶手的线索。所以他还不能杀她。
他会找出下毒手的人,并且歼灭他或她。赖氏组织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而没有采取报复的行动,否则他的声誉会受损。刚继承维多的地位,他承担不起任何人质疑他的能力,或决心,他必须把敌人找出来。不幸的是,可能性太多。任何事只要扯上死亡与金钱,整个世界都被卷入。由于丹妮也中了毒,他甚至必须考虑到行凶者是否是父亲某个嫉妒的前任情人或甚至是丹妮的某个旧恋人。
乔医生礼貌的轻敲门框,进入开着门的房间。罗德扫视着他;这男人外表憔悴,那头向来整齐的黑白混杂鬓发已如此杂乱,好像他一直用手拉扯。这位可靠的医生是他父亲从小就结识的朋友,维多两个小时前去世时,他毫不害羞的流下了泪水。
“为什么她没有死?”罗德问道,指着床上的女人。
文森测量丹妮的脉搏,听她的心跳声。“她可能也会死。”他用一只手揉着疲倦的脸。“她的心跳太快也太虚弱,但也许她所摄入的毒葯没有你父亲那么多。”
“你还是认为那是蕈类中毒?”
“我说看起来像蕈类中毒许多征状很像,但也有不同,例如发病的速度。维多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昨晚一点左右回家时并未觉得不舒服,但六个小时后就死了。蕈类中毒的发作速度比较慢,最毒的品种也要将近两天才会致命。很多征状非常类似,但发作速度却不一样。”
“不是氰化物或是番木宁碱毒?”
“不是番木宁碱毒,病征不同。氰化物则是几分钟内致命,而且会导致抽搐。但维多并没有抽搐。砒霜中毒也有些类似,但其不同之处又足以将它排除。”
“有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确定是什么毒?”
文森叹口气。“是不是中毒我都还不敢确定。也可能是滤过性病毒,如果是,我们全都暴露在被感染的空气中。”
“那么为什么父亲的司机没有发病?如果是几个小时内就会发作的病毒,他现在应该也不舒服了。”
“我说可能是滤过性病毒,但没说一定是。我可以做些实验,如果你允许我查验维多的肝脏与肾脏。也可以拿他的血液分析与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女人做比对。”
“莫丹妮。”
“喔,是,我记起来了。他曾提起她。”文森黑色的双眸变得感伤。“我想他自以为恋爱了。”
“哼!他最后还是会对她失去兴趣,哪一次不是如此。”罗德摇着头,像在厘清他的思绪。“不说这个了。你救得了她吗?”
“不能。她若不是自己克服毒性活下来,就是死亡。我能做的不多。”
罗德让文森离开去做实验,他走到拘禁着杜经理的地下室。那位法国人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许多细小的血柱从鼻端淌下,但罗德的人大多将拳头打在身体比较痛又不容易被看见的地方。
“赖先生!”看见罗德,餐厅经理声音沙哑的喊道,开始如释重负地哭泣。“求求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
罗德拉张椅子坐在杜经理前面,身体微微后倾,修长的双腿交叠。“我父亲昨晚在你的餐厅里吃了不合适的东西。”他语带保留地说。
法国人一脸的迷惑与惊讶。罗德可以读出他的想法:他被打得稀烂只因为赖维多消化不良?“但但是,”杜经理结结巴巴地说。“我一定会退钱,他只要开口。”他大胆地说。“真的没有必要闹成这样。”
“他有吃磨菇吗?”罗德问。
又是一脸疑惑的表情。“他当然知道他没有吃磨菇。他要了红酒酿鸡配芦笋,莫小姐吃的是比目鱼。没有,都没有磨菇。”
维多的司机法托也在房间内,他弯下腰对着罗德耳语。罗德点点头。
“法托说莫小姐一离开你的餐厅就吐了。”罗德想,所以她是第一个发病的。不管那是什么毒,她也是第一个取用的吗?或者只是因为她体型较小所以比较快发作?
“绝不是因为我的食物,先生。”杜经理觉得受到严重的侮辱。“没有任何一个客人不舒服,也没有任何抱怨。比目鱼绝对新鲜,即使不新鲜,赖先生也没吃呀!”
“什么是他们两人都有吃的?”
“没有,”杜经理迅速回答。“也许除了面包,但我没看到莫小姐吃面包。赖先生喝了酒,一瓶上好的波尔多酒,八二年份麦西米伦酒庄的名酒,而小姐和往常一样喝咖啡。赖先生说服她喝了点酒,但那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所以他们都喝了那瓶酒。”
“莫小姐只喝了一小口。就像我说的,她不喜欢。莫小姐从来都不喝酒。”杜经理很法国式的耸肩,说明了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的怪癖,但事实就是这样。
但昨晚她还是喝了酒,即使只有一小口。难道这毒葯强到仅喝一口也有生命危险?
“酒还有剩下吗?”
“没有,赖先生全喝光了。”
这没什么不寻常。维多的酒量惊人,比多数意大利人都能喝。
“酒瓶呢?还在不在?”
“我相信应该还在餐厅后面的垃圾桶内。”
罗德命令两个人去餐厅翻垃圾桶找出空的波尔多酒瓶,回过头对杜经理说。“很好,你就留在这里作客”他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幽默。“直到酒瓶和渣滓都检验分析结束。”
“但那会”
“需要几天的时间,没错。我相信你能谅解。”文森正在自己的实验室加班,应该可以早一点得到结果,但也不一定。
杜经理迟疑着。“你父亲的病很严重吗?”
“他不是生病,”罗德站起身。“他死了。”那句话再一次如箭般地射穿他的心。
隔天,黎璃就知道她不会死了;两天后乔医生才说出同样的看法。她花了整整三天才觉得可以下床,并洗了一个早就该洗的澡。她的腿抖得厉害,必须撑扶家具才能走到浴室,虽然头仍晕眩、视力有些模糊,但她知道最严重的情况已经过去。
她尽全力保持清醒,拒绝乔医生劝她服下、可减轻痛苦以多些睡眠的葯。即使在前来这处应该是赖家宅邸的途中曾经晕倒,她并未被下葯。尽管她的法文说得很好,但毕竟不是母语。如果吃了镇静剂,道地美国腔的英文可能会溜出口。她假装害怕会在睡眠中死去,而且觉得自己必须保持清醒才可以对抗毒葯,乔医生明知这是毫无医学根据的荒谬理论,还是尊重了她的意愿。他说,病人的心理状态对复元的帮助有时比生理状态更重要。
她缓慢而费力地从装潢奢华的大理石浴室走出来,罗德坐在床边的椅子等她。他穿着高领毛衣与长裤,一身的黑,在乳白的房间里恍如一个不祥的象征。
她所有的本能立即提升到高度警觉。她不能用对待维多的方式与罗德周旋。首先,即使维多已够狡猾,但他的儿子甚至更聪明、更强硬、更奸诈光这一点就说明了许多事。此外,维多被她所吸引,罗德却没有。对他父亲来说,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项挑战,但她比罗德足足大了三岁,他有一堆自己的战利品。
穿着一套昨天才从公寓带过来给她的睡衣裤,她庆幸身上多罩了件挂在浴室里的厚浴袍。罗德属于那种会让女人非常倾心的性感男人,即使对他的了解足以让自己因憎恶而变冷,但对他独特的魅力她并没有免疫的把握。维多的犯罪行为,罗德大部分都有参与,虽然他与让她采取按仇行动的血案不相干;罗德那段时间恰巧在南美洲。
她挣扎地走到床边,抱着床脚的床柱帮助自己坐下。她吞咽一下说:“你救了我。”她的声音细弱又无力,身体也一样虚弱,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他耸着肩。“照这情况看,并不是我救了你。文森乔医生说他也无能为力。你是靠自己的力量康复的,但还是有后遗症。你的心脏瓣膜已经受损,我想他对你提起过。”
这件事她已经知道,当天早上乔医生曾告诉她。在她冒险尝酒时她早就了解受伤的可能性。
“但是你的肝脏应该会痊愈,事实上你的气色已经好多了。”
“没有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生病?维多也病了吗?”
“是的,”他说。“但是他没有撑过来。”
“喔,天啊!”除了这句话之外她应该还要有其它的反应,所以黎璃刻意想起艾瑞、汀娜以及高瘦而年轻的丽雅,明亮有活力的脸庞以及从不停止的聒噪。喔,天啊,她是那么地想念丽雅;思念的痛萦绕她的胸口。泪水盈满眼眶,她让泪珠掉落脸颊。
“他是被毒死的。”罗德平静的神情与语调,好像他们正在谈论天气。她并没有上当;他一定很愤怒。“毒葯掺在他喝的那瓶酒。是一种专业调制的综合性毒葯,毒性很强;等到征状出现时,一切都已回天乏术。餐厅的杜经理说你也喝了酒。”
“是的,一小口。”她抹掉脸上的泪水。“我不喜欢喝酒,但维多非常坚持,我拒绝时他发了脾气,所以我只好喝一小口以免他生气。那味道令人反胃。”
“你很幸运。根据文森的说法,它的毒性强到即使多喝一点点你也会死。”
她颤抖着想起那些痛苦与呕吐;即使她没真的喝下一滴酒,只有沾到嘴唇,就已经病成这样。“是谁下的毒手?任何人都可能喝到那瓶酒;是一些随便杀人的恐怖份子吗?”
“我想目标是我父亲,他对酒的钟爱众所皆知。八二年份麦西米伦酒庄的酒相当稀有,然而就在父亲用餐的前一天,刚好有那么一瓶酒不可思议的让杜经理买到。”
“但他也可能将酒推荐给其它的客人。”
“若我父亲知道,一定会对他没把这么珍贵的酒卖给他而大发雷霆,我不认为社经理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件事说明下毒的人一定非常熟悉杜经理和他的餐厅,以及他的顾客。”
“怎么下毒呢?酒在我们面前开瓶。如何被下毒呢?”
“我猜测是用一种非常细的皮下注射器穿透木塞将毒葯注入,因此不曾被察觉。或者,如果有适当的工具,酒瓶也可拔掉木塞后再密封起来。当然杜经理总算松了口气,因为我不再认为他或是餐厅里的侍者有嫌疑。”
黎璃因下床太久变得虚弱而颤抖。罗德留意到她全身的颤动。“你可以在这里住到完全康复,”他起身礼貌地说。“任何需要,都请尽痹篇口。”
“谢谢。”她接着说了一个毕生最大的谎言:“罗德,维多的事让我很难过。他是他是”他曾经是一个混蛋杀人凶手,现在是一个死了的混蛋杀人凶手。想着丽雅的小脸,她试着挤出一滴眼泪。
“谢谢你的安慰。”他面无表情的说,离开了房间。
她并没有欢呼跳舞;她还太虚弱,但主要是因为她知道房间内有隐藏式摄影机。她爬上床试着躲入有助恢复体力的睡眠,但她高兴得只能假寐而无法入睡。
她的任务已部分完成。现在,她只需要在罗德发现莫丹妮根本不存在之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