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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者:乔安娜·林赛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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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西西比纳次

    “我们他xx的为什么要来这里,迪凡?”拉嘉抱怨着,眼睛则盯着一名身穿鹿皮衣,袖子和胸前有穗子,手里拿着空酒杯在敲着桌子,催促店家赶紧开始表演的粗鲁男子。“我们大可以在客栈等舍基。在客栈等比在这里清静多了。瞧瞧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满脸横肉。”

    迪凡莞尔。“你少夸张了。就算是,我跟瓦西里都无聊得想要点娱乐。”

    拉嘉呻吟“逃不掉了。”

    迪凡扬扬眉“什么?”

    “对你,娱乐就是挑起一场架好好发泄一下你心中的忧闷之气。但请恕我直言,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

    迪凡冷哼。“我保证我不会做我结束不了的事。”

    “这种保证不要也罢。”

    “别在那儿杞人忧天,拉嘉。我们来,是作陪客。”

    拉嘉的眼睛移向那位在店里走来走去和人讲话,仿佛是这儿的熟客的男子。“那瓦西里的藉口又是什么?”

    “他是冲着这家店的店名和它的招牌节目而来。不过以他想家的程度,依我看就算那个舞娘祗能震动得了一点点的肚皮,他也会心满意足了。”

    拉嘉不觉露齿一笑。他们实在离国太久了。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趟跨海之行会变得如此冗长、棘手,而且令人沮丧。他们原以为他们一抵纽奥尔良,找一个名叫卢梭夫人的女人,顶多一个星期,便可以完成使命返国交差。可是偏偏那位卢梭夫人的女人早不死晚不死,却在三年前死了,而她的丈夫则已迁徙至查理斯敦。

    他们在纽奥尔良整整打听了一个星期,但始终未能有所获。没有人听说过,也没有人记得女男爵这个人,事情诡异得仿佛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在无计可施之下,他们只好走访查理斯敦。不料,卢梭夫人的丈夫在她去世之后即变成酒鬼,别说他无法记得二十年前是否有个带着女婴的女人到过他家,连他的妻子他也不大记得了。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始从他的口中获得一个较具可行性的建议:去找他太太的妹妹,或许她能帮得上他们的忙,因为那段期间他姨妹好像来过他家作客。不过她已在十年前嫁到密西西比的纳次。

    好像!

    好像!

    为了一句好像,他们便跋山涉水来到这个小镇。但他们又怎能不来呢?毕竟卡底尼亚国的公主在盼着他们去接她呀。

    然而难题并未到此结束。今天早上,他们终于在南郊的一个牧场找到卢梭夫人的妹妹,而她告诉他们的故事,简直教他们沮丧到极点。

    卢梭夫人的妹妹说女男爵和女男爵的宝宝她以为名女婴是女男爵生的只在她姐姐的夫家住了两天。她说女男爵由于在海上染上风寒,身体时好时坏,当她清醒的时候她告诉大家她一下码头便遇到抢匪。说抢匪把她身上带的钱财及满袋价值连城的珠宝洗劫一空。又,当她听说黄热病有可能在纽奥尔良流行起来,无论卢梭夫人如何劝阻,她孤意独行的一定要走,而且还说她已经找到一位同伴。

    “我姐姐一听到那女人的名字,以及她们要去的地方,更加不希望女男爵走。那女人不是好女人,她总之,不是一个好女人就对了。可是女男爵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来,连多停留一天也不要。我们怀疑她的热病又复发了,因为她讲话又颠三倒四起来。我们建议也不妨把孩子留下,暂时由我们代她照顾。她一听我们那么说,马上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看到她那个样子,我们也不好再坚持。一个星期后,她的尸体被送回来她的皮包内空空如也,只剩一张我姐姐的名片。据把尸体送到我姐夫家的人说,她的尸体是在路边发现,身上压了许多石块,从现场判断显然是那个嫁给姓杜比的女人将她草草葬在路边。”

    嫁给姓杜比的女人。另一个名字,另一条线索,便也有可能到头来只是白花力气。没有错,当年姓杜比的女人是要来纳次,但事隔二十年,只有天晓得她是不是仍在这一带,是不是还活着。而卢梭夫人的妹妹没有再听说过她,卢梭夫人的妹妹已在此居住了十年。就算那个女人仍活着,也仍住在这一带,她有可能会晓得当年那名女婴的下落吗?

    拉嘉建议事情到此结束,大家返国,向老国王禀告买纳西家的最后血脉已在多年前不幸谢世。舍基建议另找一名年龄相若,而且是老国王会喜欢的那一型的女孩子顶替。舍基的意见固然好,只不过有个缺点,那就是当年桑德国王要把女婴送出国之前,曾亲自在她的身上做了一个记号。至于迪凡和瓦西里这对表兄弟,则决定继续找下去,直到找出一个确切的结果。那么一来,只有天晓得他们会在这个鬼国家待多久了。

    一回到镇上,舍基便被派去跟官署聊一聊,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如果不能,那从明天开始,他们便展开地毯式的询问。

    “我决定了,”瓦西里回到他们的身边。“那张桌子的风水最好。你们看我们是用钱买比较好呢,还是就叫他们让位子好?毕竟再怎么说他们这些老百姓总应该懂得敬尊让贵的道理吧。”

    “你准备怎么亮身份?”迪凡嘲弄。

    瓦西里叹口气“我讨厌花不必要的钱。”

    “我的位置正好面对舞台。你坐吧。”拉嘉咬牙切齿的说。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迪凡看了看他们两人,不禁莞尔。他、瓦西里、拉嘉,还有舍基,他们一起长大、在一起受教育,有同样的喜好,但个性则南辕北辙。尤其是瓦西里和拉嘉,这两个简直像两只刺猬,相偎,吱叫,分开,却又怕冷、怕寂寞。

    “据说这个舞娘,几个钱便可以买到。”瓦西里凑近迪凡的耳边。“倘使她有我的蒂玛十分之一好,我会要她替我做次个人的演出。”

    拉嘉听了直皱眉。“你这一路上已经够冒险,瓦西里。纽奥尔良三个,气船上一个,现在又想要这个肚皮舞娘。你若再这么玩下去,你迟早会带纪念品回家,到时候看你”“从我们进这家‘后宫’,拉嘉就一直唠叨个没停。”迪凡打断拉嘉的话,免得他们打了起来。他们经常互相嘲讽,直到有一方终于失去理智而打了起来。“他无法相信我们来这个地方只是想尝一尝这家这种像马尿的啤酒,及一睹这里著名的肚皮舞。”

    “看到迪凡的表情没,拉嘉?最好别再唠叨了,否则迪凡一被惹烦是会六亲不认的。”

    “住嘴吧,你。或者,你不想看你的肚皮舞了?”

    瓦西里转向舞台。

    在同时整个店响起如雷的掌声和叫声。

    那位舞娘有相当匀称的骨架和线条。她使得在场的人,包括迪凡,无一能移开他们的眼睛。

    肚皮舞本该是种煽情的舞蹈,毕竟它是由中东的后宫流传出来,而那些女子所以跳它,是想要突出自己,让主人注意到他的后宫有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可是这个舞娘的舞步,在煽情之余却另有一种纯洁的味道。也许她创出这种舞蹈,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它的确对大多数的男人在欲火焚心之际,亦产生怜惜的心情。只不过它对迪凡失效,现在的迪凡只感觉到强烈的欲念。

    早先他曾揣测过她的服装。由于这里是美国,妇女的衣着都包得密不透风,至少良家妇女是如此;但跳舞的人是个妓女,那起码她会露出两条胳膊,腿也会露出一截,不有一大片肚皮。但情形根本不是如此。

    她的打扮固然是中东式宽松的灯笼裤、背心、裸足,但衣服的布料一点也不透明。此外背心是有袖的。宽宽的袖子在腕处收口,衣服的下摆还长得跟裤腰相衔接,使得只有在做某几个动作时,才会露出些微的雪白肚皮。

    面纱和衣服同色,是紫色。头纱相当长,长及腰部,但仍没有她的头发长。她那长及腰臀的秀发,随着她的动作或划弧、或跑到她的胸前。她所戴的面纱遮去她泰半的脸仅露出一双鸟般的斜眼。由于他看得很仔细,所以他很快便发现那双眼睛是利用东方的黑墨所勾勒出来的效果。

    一舞既毕,那名女郎很快消失在一扇门后。

    “你最近很贪得无厌,瓦西里。这一个你得留给我了。”

    “我得?”瓦西里大感惊奇“你听到没,拉嘉?他要把这个女孩子从我的身下抢走呢。”

    “听见了,但她还没有在你的身下,而且他没说错,你最近的确未免吃得太饱了。何况,对你而言是只要女人便行。他可不一样。我们的迪凡的品味可是非常讲究的。”

    “这样吧,我们一起分享。”

    “你愿意我可不愿意。”迪凡平平淡淡的说。

    “那就各凭本事了。”瓦西里又好气又好笑的说。“如果她选择跟你,那我就没话说了。”

    拉嘉猛然倒抽了口气。

    听见他的抽气声,瓦西里英俊的脸孔倏地变得雪白。“我不是有意”他蓦然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处走。

    奇异的沈默笼罩住他们这一桌。

    “他只是在开玩笑。”拉嘉迟疑着。“这样的话,他在十年前经常挂在嘴上。”

    “我会不知道?”

    “老天,迪凡,如果不是你这么”

    “快去追他吧,免得他以死谢罪。告诉他我的皮很厚,他那句话没伤着我。”

    迪凡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忘了女人,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人,如果可以,无不躲他躲得远远的。

    和大多数的男人一样,迪凡也喜欢女人的陪伴,不过只限于妓女之流,只限于那些看到钱便愿意陪他的女人。纵使如此,他还是可以感觉出她们的勉强,所以他并不耽溺于她们。

    是舞蹈的本身使他忘记的,还是太久没有女人,以致于欲望冲淡了他的自觉?无论答案是什么,全不重要,因为他的欲念已褪。不过他还不能回客栈,若是回去,瓦西里和拉嘉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而那只会使瓦西里的自责更深。

    于是他一个人继续坐在那里,喝着酒,看看邻桌的人。之后他注意到她。他不确定他怎会留意到那名新加入的女侍;她实在不显眼极了。憔悴的面容,过大、破旧的衣裳,全往后梳的头发但他的眼睛就是跟着她,看着她清理一张桌子。她的步伐轻快,动作迅速。对一个面容那么憔悴的人来说,她的步伐和动作未免太轻快、太迅速了些。

    丹雅几乎是立即的便注意到他。如果恶魔来到世上,他的眼睛一定就像那一双。它们闪着黄色的地狱之火。她险些缩了回去,不过她告诉自己想像力别那么强。

    或者,她是跳舞跳昏了,丹雅又想。毕竟她已很久没有再跳过这种舞。有六年了。本来她还很担心她会已经忘了怎么跳,幸好没有。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又怎可能忘得掉?毕竟有半年多的时间她每天晚上都跳。

    最先跳这支舞的人是莉亚,是她教会丹雅跳这支舞,也是她教会她如何化妆。莉亚本来是名跑码头的江湖艺人,当她来到纳次,并决定暂时在这儿住下,获益最大的人是伯特﹒杜比。

    他的酒馆原本无啥出奇之处,自从有了莉亚的舞蹈后,生意便直线上升。他甚至把店名改成“后宫”以营造声誉。莉亚辞职不干之时,杜比气炸了。不过那时丹雅已学会这支舞,同时也学会如何改变她的容貌。这相当重要。因为杜比虽然要客人,但他不要他们知道跳舞的人是她。而丹雅也不希望。所以杜比一找到人后,丹雅便把这支舞教给那个女孩,由那个女孩传承下去。

    丹雅虽然喜欢跳舞,但她不喜欢她跳舞时那些男人盯着她看的眼神,也不喜欢她跳舞的时候他们所说的那些话。可是今天四月的弟弟跑来告诉她,四月临出门时扭到足踝,这一、两天内无法跳舞。所以除非她再次上台表演,否则这家店非被砸了不可。

    她个人是很想多雇几名女孩子,如此一来,即使临时有状况,也不用她亲自出马。问题出在目前这家店仍是杜比的,他死后,它才能名正言顺成为她的。要到那时她才有权作任何的更改

    丹雅打了一个寒颤。她直觉的知道那双黄眼睛仍盯着她。而尽管她的每根神经都在呐喊:不要看他,她还是看了。因为她总得去他那张桌子,去收那几个空杯子。

    她这辈子从没走得那么慢过,但在距离他只剩两步远的时候,她不禁忍俊,因为她终于发现他的眼睛之所以泛黄光,是由于烛火的反射。他的眼珠根本不是黄色,而且非常浅的棕色,浅得像金色的雪利酒。它们在那张黝黑的脸孔上,几乎是美丽的。

    “你还要些什么吗,先生?”

    她的那一笑困惑了迪凡。不是由于那一笑在一张疲惫、憔悴的脸有多不协调,而是因为很少有女人对他笑。至少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不会。当她们被逮到目瞪口呆的盯着他的脸瞧时,比较正常的反应是不自在、尴尬。事实上男人也一样。

    或者,她是因为自己长得乏善可陈,觉得他们刚好是对绝配。迪凡的心情霎时好了许多。不过,纵使如此,他并没有忽略一些细节。

    她的长相虽然不怎么样,但她却有又白又整齐的牙齿,还有一双充满孩子气笑的眼睛。由于他自己也有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以及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觉得这两项并不是困扰他的因素。他将目光移向她的衣着;男人的灰色衬衫、破旧的背心、黑色的长裙她的仪表是邋遢的、教人不忍卒睹的。至于她腰臀上的那把刀她有用到的时候吗?她的手小小的、红红的、生茧的,另一边则是白皙的,那种白皙跟她的脸恰成反比。

    他的脑际灵光一闪。“眼线描得那么黑,很难洗得掉,是不?”

    她惊喘。

    迪凡纵声大笑。看到她抬起手擦眼眶,他笑得更大声。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在台上,她跳艳舞,但蒙住脸没有办法,谁教她只有绿眼、牙齿和一身的身材有过人之处。到了台下,她则把她曼妙的曲线全藏起来,因为她的脸实在教人难以产生兴趣。这个女人显然扮演着两个角色台上是妖姬,台下是不想被騒扰的正经女侍。

    “有什么好笑?”她瞪视他。

    依然笑嘻嘻的“要不要我帮你?”

    她先是一愣。“你是说它还在?不敢有劳。”她迸出齿间,接着拉起衬衫的下摆拭眼眶。她一点也不晓得当她那么做时,露出了一小部分的雪白肌肤。

    笑容很快自迪凡的脸上逝去,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种神情。

    当她觉得她已擦拭干净;在她用来擦拭的地方,上面果然有黑墨的痕迹。她拉整好衣裳。

    不过迪凡只是唬她,她的眼线其实并没有残留着。倒是她的那阵擦拭,把她眼下的黑眼窝擦白了许多。迪凡当即决定多给她一些钱。

    “如果你已没别的事,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要什么东西?我还有别的客人,我没空跟你穷蘑菇”

    “你。”

    “什么?”

    “我要你。”

    原来她第一次真的没有听错,她想。但他一定是在开玩笑。她长得不漂亮,再加上她刻意的伪装,像他这样的男人才不会看上她。

    他长得很黝黑,很英俊,是那种粗犷、男性化的英俊,而且从其穿着和谈吐,可看出他是个有钱的子弟。而这种人正是她避之犹恐不及的纨绔子弟之辈。

    第一眼,她以为他是西班牙人,再不便是墨西哥人,但她的英语讲得相当好,而他的腔调不像是西班牙腔。或许他是北佬。北佬很少光顾“后宫”他们认为“后宫”的格调太过低俗,不配他们造访。

    不管他是哪里人,他的长相长得相当的好。他的脸十分的性格,有棱有角,皮肤颇光滑除了那几个疤。它们分布在他的左颊和他的下巴。那种疤好像是某种猛兽的利齿咬进他的脸,并准备整个撕扯下来,但及时被阻止。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但同情归同情,她可不打算让自己沦为被玩弄的傻瓜。“你要的东西,我想安姬应该应付得了。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叫她过来。”她转过身,腰带却被人从后面猛力一拉,使她失去平衡,向后跌坐在他的大腿上“你一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你先别忙着生气。”对方嘻皮笑脸的说,接着丢了五枚二十元的金币在她的裙子上。

    又一次,丹雅惊愕得说不出话。她知道安姬和四月的收费行情一次一块钱,而那尚且较杜比付她们一晚上的工作酬劳要高。一百元的金币!老天,她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有了这笔钱,她可以做好多事,可以多雇几名人手,可以买几件新衣服。她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过;一直以来她都是穿爱丽丝和杜比的旧衣裳。这么说,他不时在开玩笑了?

    慢慢地,她抬起头“你一定是恶魔。”只魔鬼才会引诱人做坏事。

    “很多人都这么说。”

    她的眼睛一眯。“你至少该否认一下。”

    他大笑。“为什么?”

    “因为因为哦,算了。”她想要起身,但圈着她的腰的那条手臂一点也不肯放松。而且他仍是那副嘻皮笑脸的色鬼相。“听着,你找错对象”

    “迪凡,我拒绝为一时的失言觉得内疚,我”

    “现在不要,瓦西里。”迪凡不耐的低吼。“用用你的眼睛。我现在没有空,你没看见吗?”

    丹雅转过头,却发现自己看到一个只能用纯金打造,但是是活生生的亚德尼斯形容的男人。他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金黄色的皮肤、金黄色的眼珠。她这一生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而若不是亲眼看见,她说什么都不会相信世上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那个美男子也不相信地瞪着她。而后他倏地呻吟出声“你连试都没有,对不对?但你也不必退而求其‘次’到这种地步呀。”他的头朝她摆了一摆。“别说你已开了口,即使你没有,我也会把那个舞娘双手奉送给你呀。”

    丹雅发愣了好片刻才领悟他是在侮辱她。不错,她是长得不漂亮,但任何稍有礼貌的男人绝不会当面说出来,更不会用这种仿佛连作他们的鞋垫都不配的口吻说她。他们算哪根葱、哪根蒜,竟然一个认为她是出个价便可以买的妓女,另一个却认为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更遑论嫖她。

    丹雅缓缓站起箍住她的腰的手臂已松很仔细的把那几枚金币放在桌上,然后走了一步,接着猛然转过身掴了那个美男子一巴掌。

    瓦西里马上抬起手,明显地想要回敬她。迪凡跳了起来,扣住他的手。在同一时间,丹雅抽出她佩在腰臀的匕首。他们瞪着她手里的匕首,她则瞪着他们。好一会儿,她开始倒退,退了三、四步后,她转身快步走向酒馆的后面。

    她在他们的视界消失后,迪凡转向瓦西里。“你快跟猪一样聪明了!”

    在同一时间,瓦西里叫道“她居然拔刀相向!”

    “要不然你希望她如何自卫?你已经抡起拳头就要棒下去了!”

    “是她先动手的。”

    “你挨打活该。”

    瓦西里耸肩,然后一笑。“算了,只要你已经原谅我的失言就够了。现在,要不要我去帮你找那个舞娘来?”

    “蠢瓜,她就是那个舞娘。”

    瓦西里呆了呆,而后“幸好我及时赶了回来,要不然你岂不亏大了?”

    在听到舍基打听得来的消息后,瓦西里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后宫”酒馆,但为迪凡所劝阻。迪凡也很想能马上知晓谜底,不过他不想再跟那名女侍兼舞娘的女人打照面。他宁可多等片刻,等到天亮后再去找“后宫”的老板,毕竟那个叫伯特﹒杜比的男人已在此地住了二十多年,不会一夜之间就不见。

    迪凡原以为酒馆最早也要下午才会开门作生意,所以他早上去一定可以痹篇那名女侍。他不想再见到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她。没有错,他当时是被瓦西里那番毫无理性的话弄得一愣,但那不能成为好理由。是他主动选中她,而他当时就在她的身边,他有责任保护她,或者,至少在瓦西里开口说那番话之前,就说点别的,如此她便不致于受到那样的屈辱。

    当然,事情也不可以怪瓦西里。瓦西里完全以为他之所以选她,是因为他之前的那句话,他只不过想补救而已。

    然而,当舍基敲门时,来应门的人偏偏是迪凡不想见,也认为不可能会应门的人。而当她一看到是谁站在门外,她立即关上门。

    这是他们四人平生第一次遭到闭门羹。四人的反应各自不同。

    “要我把它撞破吗?”舍基沈声问。

    “这女人太不像话了。”瓦西里气呼呼的说。“你还坚持她不用好好教训一顿,迪凡?”

    迪凡的反应是自我厌恶,因为门一关上的那一刹,他的感觉是松了一口气,而这种反应不啻是懦弱者才会有的反应。也因此,他的语气是尖锐的。“她不是卡底尼亚的农妇。”

    “卡底尼亚的农妇,美国的乡下妇女,有什么不一样?”瓦西里道。

    拉嘉大笑。“何不问她本人。她一定能够回答得了这个问题。”

    “那得先拆了这扇门。”舍基提醒。

    “我没听见落栓的声音。”瓦西里道“用开”

    非常清晰的,落栓声响起。

    舍基于是又说了一遍“要我把它拆了吗?”

    迪凡大叹了口气,向前跨了一步,亲自敲门。“这位女士,我们是来找伯特﹒杜比,不是来找你的。请你”“杜比现在卧病在床,这家酒馆由我全权负责。所以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了,但它的另一个意思,你们可以把它翻译为:你们可以打道回府了。”

    她的回答是迅速的,这表示她一直站在门的另一边,他们的谈话她听得一字不漏。而如果不是迪凡的怒气已被她刁蛮激起,他会觉得不好意思。“除非你希望这扇门得敞开到找人来修理,否则我建议你最好赶紧打开。”

    显然他用对了术语,因为门当即打开。不过她却挡在门口,双手叉腰。她的腰臂上仍佩着那把匕首。她身上的衣服跟昨晚差不多;她好像只是换了衬衫而已。日光对她不很仁慈;如果昨晚的她看起来像二十七、八,现在的她看起来有三十七、八那么老。

    “你的英语说得字正腔圆,相当不错,但你对字句的理解力似乎有障碍。我说杜比卧病在床,它的意思是:他不能被你们这样的人騒扰。”

    迪凡向前跨了一步。他比丹雅整整高了一个头,无论表情、体格看起来都十分吓人,但丹雅文风不动的站着,瞪着尽管她的手心已汗湿。

    “如果你听得懂英文,那你应该听懂我们要见伯特﹒杜比,而我们非见不可。假使你都听得很明白,我相信你会聪明的让开。”

    在迟疑了一下后“去吧,去打搅一个垂死的人吧。反正会遭到天打雷劈的人是你们,又不会是我。“一转身,她快步朝屋后走。

    “你至少可以问问她那个家伙在什么地方。”瓦西里咕哝。

    拉嘉轻笑着。“还是我们自己找比较好,瓦西里。毕竟这间屋子又不是王宫,它顶多只有两、三间房间。”

    “那我们就动手吧。这个坟在白天真叫人反胃。”

    事实上整个酒馆不是弥漫着臭酒味,而是弥漫着肥皂水的味道。室内的桌子全整整齐齐的排放在一边,椅子则倒扣在桌子上。整间酒馆干净得有如新开张。但瓦西里看也没看一眼,捏着鼻子率先步上狭窄的楼梯。

    一到了楼上,他们便听见一个粗糙的男性声音在喋喋不休的念着、唠叨着他的早餐怎他的早餐怎还没送上来,是不是要把他活活饿死等等的话。那声音听起来不像个垂死的病人,倒像脾气暴燥的暴君在呼喝仆人的伺候。

    拉嘉还是觉得事情很好玩也许是因为瓦西里不觉得。“他口中的懒贱人会是指楼下那头绿眼喷火兽吗?”他笑嘻嘻的说。

    “贱人,也许,但懒?”舍基道。“她看起来勤勉得就像只差两步就要躺进棺材。”

    在说话方面,舍基比瓦西里还要直率。而他的话,不啻是根针,深深刺入迪凡的良心。是的,她看起来的确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也许她是因为如此,脾气才会那么恶劣。他实在不该对她发火,还用那样的口吻对她说话。

    “他xxxx的,丹雅,你”伯特﹒杜比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刹劈头便骂,但他很快发觉开门而入的人不是丹雅,而是四个长得很体面,穿着也很体面的男人。他们一进来后,他的房间立即显得拥挤无比。“你们是什么人?”伯特坐起身;那很不容易,因为他满身肥肉。他的声音如雷,但他的口气已好了许多。“丹雅知道我不见客。”

    “如果你是指楼下那位姑娘,那你可以不用怪她。”拉嘉道。“她已尽可能的想把我们打发走。”

    “显然不够尽力。”伯特冷哼。“好吧,说吧,诸位有何贵干?”

    “事关你的亡妻。”拉嘉答。

    “爱丽丝?怎么,是她的那个老相好的想起旧情,遗留了什么东西要给她吗?”伯特大笑。爱丽丝之所以会嫁他,是因为她那个有钱、有势的情人不肯认她肚子里面的种,而他是看上她多多少少算得上是好人家的女儿,娶了她可以提升他的酒馆的品级。可是孩子流产了,而那之后的她变得十分邋遢,他们两人谁也没得着好处。

    “我们想知道的是二十年前跟你的妻子一起离开纽奥尔良的那个女人,杜比先生。”

    原来不是有什么遗产可以拿。伯特顿时没有兴趣。“那个疯女人?”

    “你的妻子曾对你提起过她?”

    “我还见到她,就在找逮到爱丽丝的时候。”他不喜欢记起好段他太太远离他的日子。爱丽丝在失去孩子后跑回纽奥尔良,想乞求她的家人的谅解,她是在回纳次的路上,而且还带了一个拖了没多久便死去的女人,及那女人的女婴。他是个聪明人,马上想到只需养那女孩几年,不久便可有个免费的奴隶可以使唤。一想到这里,伯特马上警觉起来。“那个女人没什么可说的。她一毛钱也没有,却说动爱丽丝使爱丽丝与她一起离开纽奥尔良。那一趟行程可不容易,又是翻山又是越岭,但爱丽丝就是心肠太软,听不得别人的几句央求。”

    “纽奥尔良到纳次之间有方便的水路,你的妻子为什么没走水路反而走难走的陆路,而且是在没有伴护的情况下?”

    “她走什么路回纳次干你们什么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伯特瞪着拉嘉。到目前为止,一直只有拉嘉在问话。“她走陆路是因为她没有船资,也因为她是驾着我的拉货马车去到纽奥尔良,自然也就得走陆路回来。算她聪明,没把车跟马都卖”意识到他透露了什么,他皱皱眉。继而一想,反正已说了这么多,就干脆主了吧。“说了不怕你们笑话,当时我老婆跟我呕气,离家出走,我找到她时她正在回来的路上,还带了一个生病的女人。那个女人的脑子已经烧坏了,反覆的嚷着什么暗杀啦、国王啦,又是什么她有负使命啦,而绝大部分的时间,她的呓语简直像外国话,听都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总之,她当晚就一命呜呼了。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不是吧,杜比先生。”那个有双恶魔的眼睛,长相十分吓人的男子开口道。“你忘了提那个孩子。”

    这个人是四个人之中,最令他心惊肉跳的一个。他们一个个的神情都十分严肃,但这一个特别严肃、特别冷峻,而且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么多年后,突然冒出这样的人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伯特的脑子千回百转,但他的声音是平静得几近漫不经心。“我没忘记那个孩子。只是事情实在太悲凉了。那个孩子也感染了热病,虽然我们竭力的挽救,但一切终归枉然。”

    “你是说那个孩子死了?”同样的话从不同的方向朝伯特射了过来。

    伯特不确定他的激动到底是由于他把故事说得太好,抑或是在责问他,要他给他们一个确切的答覆。但他的手心又开始湿涔涔。清清喉咙,他偷偷把汗水擦在毯子上。“你们对这个孩子为什么如此感兴趣?以你们的年龄作那孩子的父亲未免太年少了些,不是吗?”

    “在路边只有一个坑,是那个女人的。只用石头胡乱堆了事。”

    听到声音,伯特才注意到那个他们之中长得最英俊的男人。可能是因为他的长相使他看起来不像其他几个那么具危险性,他才会忘了那人的存在。伯特心想。他实在不该忽略那人,他该记得“会咬人的狗不会叫”这句谚语。

    “要不然还能如何?扔进河里,让她作水流死?”

    “坑只有一个,杜比先生。”那个蓝眼睛的说。

    “那孩子不是在同一天死的。我们埋了那女人后便继续赶路了。”

    接下来的问题,他们轮流掷出,而且又快又凌厉,连让他思索的时间都没有。

    “是在几天后?”

    “数天。”

    “数天是多少天?”

    “妈的,两天!”

    “什么时辰?”

    “我他xx的怎还会记得?”

    “他是什么时辰去世的,杜比先生?”

    “他?什么他?是个女的。”

    “你说她she’sagirl是is还是was?”

    “was!was!was!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穷问什么劲?孩子是男是女,什么时候死的与你们到底有什么相干?横竖那孩子都已经死了!”

    “我们要证据,杜比先生。”

    “既然你说你埋葬了那个孩子,你得告诉我们你们把她葬在什么地方。”

    伯特像遇到疯子的眼神瞪着他们。好一会儿才说“这个我恐怕无能为力,因为我已卧床年余”

    “我们自然会雇车给你坐,还会付钱给你,以酬谢你的辛苦。”

    “没有用的。那么一个小不点,我挖的墓穴又不深,推在她身上的石块很容易松动。再加上没有墓碑,没有标志,而且时隔二十年,我”

    “你不用再解释下去。”一直未再出过声的恶魔眼开口道。“谢谢你,不叨扰了。”他们鱼贯走出伯特的房间。

    伯特向后一倒,瘫痪在床上。他还是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几个人又是何方神圣,但他知道他绝不要再经历同样的事。

    在廊外,已走到楼梯口的迪凡停下脚步。“他在撒谎。”

    “不错。”拉嘉说。“但为什么?”

    “只有一个理由。”舍基道。

    他们的思维是走同一路线,所以获得的结论也一样。

    “想都别想!”瓦西里大叫。“老天,那是不可能的事!她是个妓女,而且长得那么丑”

    “她的眼珠颜色符合。”已经笑不出来的拉嘉道。

    “单是这个小镇,眼珠是绿色的女人就不知凡几。”瓦西里坚持。“此外,楼下的那只喷火兽,不可能只有二十几。她起码已经坐三望四。”

    “操劳的人,外表比较容易苍老。”舍基道。“此外,连她的名字丹雅”

    “够了!”迪凡把手一举。“我们都知道要如何证明。与其在这里说个没停,不如下楼求证去。”

    “要去你去,我不会帮你。我拒绝跟那只喷火兽打交道。”

    “不需要你帮。”迪凡僵硬的说。“让一名妓女撩起她的裙子的钱,我尚且有。”

    瓦西里马上满面红霞。

    “何不由我去问她的身上是否有任何特殊的胎记?”拉嘉连忙道。“要是她能说出那个该死的暗记,那无论是她或是我们都可以免除尴尬。”

    “要她回答那样一个私人的问题,她一定会问我们为何如此问,而一旦我们告诉了她,”舍基道“为了跃上枝头,她一定会替自己刻上那个半月暗记。”

    “舍基,我们可以不告诉她,而要她告诉我们”

    “你们还在吗?”他们在谈论的那个人出现在楼梯的下端,她的手里端着放了食物的托盘。“喏,门在那儿,请你们自便。杜比在等着他的早餐。”

    “那就请拿上去吧。”迪凡走下楼梯。

    丹雅一直等到他们全都下了楼,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