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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欢儿而言,恐怕没有比跟着父亲李老拐到处颠沛流离更苦的事情了。
大早之前,十六岁的欢儿跟爹娘住在山脚下种菜维生,旱灾一起,颗粒无收,母亲因劳心去世之后,她就跟着父亲开始了到处流浪的日子。
在颠沛的生活里,向人伸手乞讨是家常便饭,但她还是很少有吃饱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是想吃一碗没有夹砂、结结实实、香香热热的白米饭,只可惜这愿望在环境恶劣的雍宛县郡简直是个说不出口的奢想,时间一年、两年的流逝,她不曾缅怀过去,更不曾想过未来,她只担心下一餐的着落在哪里。
不久前她从隔壁村的张大娘那里领了一份搓制绳索的差使,挣的钱不多,但总归是项收入。
“欢儿!欢儿!”
一个粗率沙哑的男声由村庄外头直直嚷了过来,李欢儿抬起头来,知道是爹回来了,李老拐是个大声公,街头一喊巷尾皆知。
案亲连跑带跳的冲到她身边。“欢儿,咱们要发了,咱们要发了!”
李欢儿不发一语,继续搓着她的绳子。
“喂!欢儿,你是听到了没有?”李老拐兴奋之情未曾稍减,他跟着蹲下来,干脆一把扯过李欢儿手上的活儿。
“嗳!你这是怎么了你?你有没有听见我的话?”
“听见了。”李欢儿提不起劲地答了一句。
“那你怎么不高兴?”
“你什么都还没说,我高兴什么?”
“嘿,你这丫头,跟爹抬什么杠!”李老拐倒笑啧了声,很快又回到自己的兴奋里。“告诉你,隔壁贵叔想到一个办法,咱们以后不怕没饭吃了。”
李欢儿闻言仍是眼皮不抬,李老拐也老早习惯女儿的冷淡,迳自说出他的好消息。
“你贵叔说,只要咱们听他的,包准有办法筹到银两,到时不要说是吃饱饭,搞不好还能弄到些盘缠,离开这穷乡僻壤。”
“什么主意?”李欢儿懒懒地搭腔。
“就是”李老拐靠在李欢儿耳边,细细耳语了几句,李欢儿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等到父亲说完,她整张脸都黑了一半。
“怎么样?你贵叔这主意好吧?”李老拐讲得口沫横飞、满脸通红,高兴得就像计划成真似地差点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只要照着这么做,大干他一票,咱们就可以脱离这他妈的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欢儿,你不是一直很想去京城看看吗?爹带你去”
“别作白日梦啦!”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没正面回应的李欢儿突然开了金口,而且语气颇为不屑。
“什、什么?”李老拐没想到女儿是这种反应,一时间有点转不过来。
“我不会跟你去干那种缺德事!”李欢儿一把抢回尚未搓制完成的绳子,继续工作起来。
“什么?什么?你说这事缺德?”
“连自个儿闺女都拿来卖,不缺德吗?!”李欢儿恨恨地道。“人没饭吃就够倒楣了,我可没那么大方还把良心拿去喂拘。”
“欢儿你”“我什么我?”李欢儿不想白费唇舌,扯着绳子站起身来斥道:“告诉你,要不是你是我爹,我早拿绳子抽你了!以后别再跟我提这种事,听见了没有?!”
“欢儿李欢儿!”李老拐见女儿头也不回就往屋里走,气得提脚踹翻木凳,指着屋里骂。“他妈的,是你老子还是我老子啊?还说要拿绳子抽我,造反了造反了!”
“你说什么?!”一个尖亢的女声自屋里传出,李欢儿满脸恙怒地出现在门口,吓得李老拐连忙缩回手摇头。
“没没没,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才有鬼,李欢儿斜睨着父亲,一顿脾气正想发作,肚子却登时一阵抽痛,原本盛怒的表情也霎时扭成一团,她忍不住揉了揉肚子。
“不行不行一生气,肚子就更饿”人一饿到肚子痛,连头都会跟着昏,—想到这里她连骂人的劲都没了,再看到无能的老爹窝窝囊囊的样子,李欢儿更加意兴阑珊,掉个头就钻回屋子里。
只留下李老拐自己在外头叨念个不停,连在屋里都听得见,李欢儿连想静下心来都没办法,直到李老拐因为不敢进家门而离开之后,也无心再搓草绳了,她走到娘亲的牌位面前。
欢儿的母亲李锺氏死于三、四年前,临走前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不成材的丈夫,只交代欢儿一句话,就是好好的照顾父亲。但此时此刻看着供桌上那块简陋的神主牌位,李欢儿忍不住苦笑轻叹。
“娘,你叫我拿他怎么办?”她将牌位从桌上取下来,用自个儿破旧的围裙轻轻地擦拭着。
“居然叫我跟着他去行骗,说是只要骗上一、两个人,就足可吃喝不尽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把我当成了什么?我那么值钱吗?啊?”
自言自语了一阵,李欢儿知道母亲不会给她答案,只得将牌位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放回神桌上,凝神看了一会儿之后,正想转身回到工作上头,不意外头竟传来脚步声。
正疑惑父亲没理由这么快就回家的当儿,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
“打搅了,请问有人在吗?”
听那口音,浑不似当地居民,李欢儿纳闷地走去开门,只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一身旅人装束地站在门口,他的身后不远处有一匹骏马,马上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只是相隔太远,看不出长什么样子,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衣着打扮不但不像本地人,更不像穷人。
“你们”李欢儿不无戒心地看着他们。
“不好意思,姑娘,我们是外地来的,想跟您问个路。”年轻男子十分客气,口音字正腔圆。“想请问姑娘,此去前方是否便是雍宛县城?
“嗯。”就这么一条黄土大路,还能有其他的途径吗?李欢儿觉得好笑。
“原来如此,不过怎么路上都没人?害我们走着走着怪纳闷的”
“人都饿在家里,谁有力气出来闲晃?”李欢儿冷冷地答了一句。“还有,你现在去是进不了城的,城门已经关了。”
青年一愣。“怎么已经关了?这不还没入夜吗?”
“那是宫老爷的事,我怎么明白?”李欢儿没好气地道:“我们这儿的县官可是出了名的迷信,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天高皇帝远的”
青年闻言,眉心微微一皱,转身便往后方那骑着马的男子走去,附在他耳边叽叽咕咕的,像是在转达什么。李欢儿瞅着那模样,心想那骑马的还真威风,也不下马就这么使唤人。
骑马男子听完话之后,简短地说了两句话,那问路青年点了点头,便又折了回来,对着李欢儿一拱手,露出满睑的恳求之意。
“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和我家主人原本打算今天人城去的,不过县城既然已经关上,我们也就没有地方可以住宿了,虽然这么要求很冒昧不过是不是请姑娘给行个方便”
问路青年话还没讲完,李欢儿便打断了他。“不行。”
“啊?”问路青年一呆,他话都还没说完呢!
李欢儿一脸明知故问的神情看着他。“你也看到了,我一个弱女子住在这里,又是家徒四壁,怎么能接待人,何况你们还有两个?”
“这我跟我主子只求有个歇脚的地方,真的,姑娘,就算是马厩也没关系”
“马厩?”李欢儿差点没笑出来。“这位小扮,你看我们像是养得起马的人家
吗?再说这年头,家里就算有养马,还不抓来宰了吃?”
“这”问路青年苦笑了笑,道:“姑娘,我说错话了,可你也发发好心,难道叫我主子露宿郊野吗?”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从里头掏出两锭银子,递到李欢儿面前。“姑娘,您行行好吧!”
李欢儿看他一副恳切之情,又看那两锭银子显见分量不轻,不禁有些犹豫,他们家是缺钱得紧,不过这么平白无故地答应让两个陌生人借宿,恐怕也说不过去,爹爹平常虽然不怎么顶事,但好歹是个男子,这会儿不在家里,这事可真难办。
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恼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送到眼前的银子推回去,烦躁地道:“不成不成,我家又不是开旅店的,更何况银子在这管什么用?也没东西可让人买,送米来倒还实际些。”
“真的?送米就行?”问路青年眼睛一亮。“这好办,只要姑娘肯让我们借宿一宿,明早我们一进城,立即想方设法替您送米过来!”
瞧他说得胸有成竹,李欢儿反倒愣住了,就在这时候,那始终骑在马上的男子一个动作翻身下马,拍了拍两袖风尘,朝着她大步流星迈步而来。
欢儿—瞬间张大了双眼,向后退了两步。她知道出门骑骏马,随身还有体面佣仆的眼前人绝非泛泛之辈,但真正待他靠近自己时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自觉地屏息,怔怔地看着他,
男子的面孔如同石雕一般棱角分明,沉稳的眼瞳有如黑色磁石令人不敢直视,他一开口,声调更是清如朗空。
“都谈好了?”他的问话显然不是对着李欢儿,而是对那问路的男子说。
问路的青年连忙点头。“都谈好了都谈好了。”
“欵,谁说的?”李欢儿正想说自己还没答应呢!旁边却忽然有人冒了出来。
“哎哎哎哎欢迎欢迎,里面请里面请!”
乍听见这句没头没脑的欢迎辞,众人俱是一愣,待得往声音来源处看清,李欢儿忍不住惊讶地叫了出来。
“爹?!”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只见李老拐看也不看女儿一眼,堆着满睑谄笑,迳自走到男子身前。“哎呀!两位贵客远道而来,老朽自然热烈欢迎了,哎!看看看看,公子爷衣着不凡、器宇轩昂,肯定是有头有睑的人物,能在寒舍落脚,我真是备感光荣啊!”“爹!”真是什么跟什么啊!看父亲那副急急吹捧的模样,简直将眼前这两个大男人看作两头大肥羊了!
“这位老丈是”那问路青年也被搞得一头雾水。
“哎!我是欢儿她爹,这家里的事问我就行了!这位小扮,老朽怎么称呼您好啊?”
“呃,我叫德子。”德子笑道:“这位是我的主子,睿老爷。”
老爷?!李欢儿差点没笑出来,就他的样貌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呢!居然叫老爷?富贵人家的尊称和规炬还真是让她想不透。
她虽感可笑,李老拐倒不这么觉得,只见他一反平日的窝囊样,突然积极起来,涎着笑脸请两人进屋,欢儿被挤到旁边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男子登堂入室。
“两位爷快快请进,你们刚刚说的,老朽都听见了,只要你们不嫌弃寒舍,在这住下当然是没问题,我这就让小女去准备准备。”李老拐一边说,一边用手肘撞女儿,李欢儿被撞得疼了,忍不住发作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平日被女儿一凶,马上就抱头鼠窜的李老拐这回不甘示弱地瞪起眼来“叫你去整理房间呢!”
“你!”李欢儿被堵得一肚子火,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只得幸悻然转身回到房里,气得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捂住耳朵,来个相应不理,就在这时候,李老拐又在外头吆喝起来。
“欢儿!欢儿!你出来!快到你贵叔家去讨些吃食过来,免得饿着了咱们的贵客”
任凭双手捂得再紧,父亲的声音还是字句不漏地全进了她的耳朵,心头火越烧越旺,她霍地起身冲了出去,正要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时,却一头撞上一堵硬墙似的物体,霎时七荤八素、头晕眼花。
“见鬼了这是什”“么”字还未出口,她抬起头,却被那“鬼”给吓了一跳!原来那个叫什么睿老爷的,不知怎地竟挡在出口,而她竟也没看清楚,就这么一头栽进了他的怀中!
“你”睿亲王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吹胡子瞪眼的女孩,觉得十分有趣,毕竟人们即便不知他身分尊贵,也常慑服于他的外表威仪,这女孩却半点没有惧怕或逢迎,刚才居然还不要白白送上门的银两
是村女无知?还是她生来倔傲?
“没事吧?”他开口慰问了句,李欢儿却是呆住不语,没想到这么个连跟陌生人交谈都要靠仆役传达的贵公子竟会亲口和她说话,直到父亲的大嗓门惊醒她。
“睿老爷问你话呐!怎不回答啊?”
“呃死不了人的。”李欢儿直觉地回答,承先怔了怔,正觉好笑,李老拐却是嘴巴一歪,使劲捏了女儿一把。
“没规矩!口没遮拦的,什么死不死人?你爹我是怎么教你的?有人家闺女像你这样说话的吗?”
李欢儿抚着被捏得发疼的手臂,瞪了父亲一眼,嘴上也不肯讨饶的回了一句。
“还说我呢!当着外人的面教训自家孩子,有人家的爹像你这样的吗?”
“你你这丫头!”李老拐正想再说个两句扳回颜面,却见女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李老拐连忙上前,一把揪住她。“你去哪儿?”
“家里来了外人,那房间能睡得下几个人呢?我上张大娘家和阿春挤去!”李欢儿说罢就要抬脚迈步,却被李老拐—扯给拉了回来。
“别走!你走了谁给准备酒菜?你这就给我上贵叔家去!”
“呃这位老丈”—直在旁边的德子终于插上了话。“要是您这边不方便,其实我们也”
“没没没,没的事!”李老拐连忙摇头兼一脸堆笑地回过头来。“没事没事,就是我们家丫头闹别扭呢”
看来女儿是使唤不动了,他只得自己出马。李老拐干脆将李欢儿拽到外头去,等到确定屋里两人听不见他俩的谈话后,才小心翼翼地对李欢儿低声嘱咐。
“我告诉你,要是咱们把这两位爷服侍得好,咱们要什么没有?你可别故意把人赶跑了,你爹我现在就上贵叔家拿吃的去,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李欢儿已经懒得跟他争,手一甩便往屋里走。李老拐颇不放心地看着她,但一想到唾手可得的利益,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忙头也不回地去了。
李欢儿悻悻然走回院落之中,也不进屋了,便就着方才搓绳索坐的小板凳儿坐了下来,里面的人她懒得管也不想管,还是做完眼前的工作正经。
不过她不想理人,人家倒对她有兴趣得很,李欢儿才坐下来,便意识到旁边有人影笼罩,还不及抬头,便听见男子的声音。
“姑娘。”
是他那个叫睿老爷的。
“烦劳你们了。”他的声音平平稳稳的,像一池不起波澜的湖水。“盛情可感,让人感激。”
“不用谢我,不是我留你们的。”李欢儿可不承他的谢。“还有你,讲话文绉绉的做什么?欺负人没读书、不识字吗?”
“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啦!这欢儿姑娘脾气还真不小,承先微微一笑。“在下还有一事,想要请教欢儿姑娘。”
李欢儿干脆站起身来。“什么事?”
“想请教的是,你们县官平日为官如何?官声怎样?”
“你问这些做什么?”李欢儿皱着眉打量着承先。
“不过打听打听。”承先仍是好声好气地。“听说他时候未到就迳自关起城门,这么恣意而为的父母宫还真不多见,不是吗?”
“是不多见啊,但就教我们给碰上了,有什么办法?”李欢儿摊摊双手。“不过大家才懒得理他,能不能吃饭都成问题了,那人官做得好不好又干我何事?”
“欢儿姑娘的话倒也中肯,只不过在下好奇的是,难道都没有人对此有所怨言?”
“有怨言又能怎样?凡事要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改变什么,那我就不是李欢儿,是仙啦!”李欢儿蹙眉瞅着眼前人,觉得这人真莫名其妙,开口尽说些劳什子的废话。
“欢儿姑娘说的是。”承先颇为李欢儿说话不遮不掩的粗率感到好笑。“但老天爷也是有眼睛的,我相信他这种行为,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受到公判。”
见他言语虽然温和,语意却斩钉截铁,李欢儿不禁一愣,无法理解这叫睿老爷的态度为何如此肯定,身上也有种不太寻常的笃定与从容
莫非他不是普通的商贾旅人?
疑问在心中一闪而过,还来不及化成疑问出口,匆匆出门的李老拐这时提着只食篮回来了。
“哎呀!好不容易弄到了这些酒菜,欢儿,快去收拾一下桌子,好为两位老爷接风啊!”李欢儿看见父亲忙不迭地走来,心中真是有说不出的复杂感受,怎么平日要他想办法弄个差使来干干,好赚钱养家糊口,他从没认真放在心里,倒是对这种旁门左道热衷得很。
忍不住,她轻叹一口气,然而此举却完整的落入了旁观者的眼中。
“欢儿姑娘,怎么叹起气来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李欢儿闻言,忍不住苦恼地瞪了他一眼,万般烦恼还不是因他而起!还好意思问她呢!
“要你管?!”她毫不客气地丢下一句,便迳自进屋里去,承先却是愣住了。
几时曾被人这么对待过呵?他苦笑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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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睿老爷、德老爷,你们可别客气,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实在是弄不出什么海味珍馐,不过,这是咱们乡民的一点心意,您就将就着点,千万吃个痛快,那我老拐就高兴了。”
半晌后,夜幕低垂,家家户户都点起了萤光般的烛火,李家自不例外,与别户稍有不同的是,屋里桌上已然摆好两双碗筷,和几盘看上去实在不怎么称头的小菜,除了承先以外,其他人皆是站着,
“老丈客气了。”承先拱了拱手,示意德子坐下,又道:“老丈与小姐不妨请一起入座,否则我主仆两人倒不好意思了。”
“呃这”实际上,李老拐也是饿得很了,平时家里哪有这么丰富的菜肴,光是站在旁边,就够让人饿得口水直流啦,不过想吃事小,办正事事大,于是他伸手捏了女儿一把,低声催促。
“还瞎站着干什么?替两位官人倒酒啊!”李欢儿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骂人的冲动,父亲把她当成什么了?陪酒卖笑的窑姐儿了吗?
倒是一旁德子看出不对,连忙搭声。“老丈别客气,咱们自个儿来便行了,小姐也请入席,否则我们实在也无法安心用饭啊!”“哎!您都这么说了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嘿嘿”李老拐讪讪笑着,扯着不情不愿的李欢儿坐了下来。“来来来,吃饭吃饭”一边说他手上也没闲着,连忙斟酒给承先主仆两人。
“哎,能喝到酒,也是一种福气啊!”李老拐叹道:“在我们这里,连吃饭都
成问题,今天要不是凭着两位老爷子,我李老拐也好几年不知道这酒是什么味道了呢!”
“既然如此,老丈不妨多喝点。”德子才刚说完,李老拐就笑着打断。
“那可不行啊!这是特意给两位爷准备的,老朽怎能反主为客,对吧?”
李老拐说话兴致颇为高昂,倒是李欢儿闷不吭声,承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也就是这多看的一眼,让李老拐注意到了,酒过三巡之后,他便假藉酒意,突然转变了话题。
“哎其实啊!两位爷你们也都看见了,我李老拐家里可真是家徒四壁啊!说句不怕爷见笑的话,连这酒菜都是跟别人半赊半讨要过来的,我李老拐孑然一身,唯一的牵挂就是我这女儿”
“爹,别胡言乱语了。”李欢儿作势制止,李老拐却一迳的讲下去。
“她娘留下她就走了,我一个老头带着她也着实不易,这几年来三餐不继的,也没能好好照顾她,不瞒二位爷,我女儿要是生在富贵人家过好日子,可比现在更标致一百倍不止呢!都怪老朽都怪老朽唉!要是她有个美满的归宿我就是明天立时死了也甘愿呢!”戏做到足,李老拐还不忘淌泪抹眼的,一旁的李欢儿又羞又气,急得眼圈儿都红了。
爹居然有脸哭?她才想哭呢!他这是什么行为?卖女儿吗?
霍地站起身摔了筷子,她要是再待下去,迟早羞得一头撞死在这两个外人面前。
“对不起,我可没法待了,两位爷自便吧!”说罢,她起身便往外走。
“欢儿姑娘,你上哪去?!”承先见她按捺着激动情绪的模样,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谁晓得又招来一个白眼。
“你管不着!”李欢儿抬脚就往外头走,德子正想阻止她,李老拐却摇手示意他别追。
“哎哎哎,我们家欢儿害臊了,别理她别理她,她肯定是去张大娘家啦!咱们继续喝就是了。”李老拐提起酒壶晃了晃。“呀这都快见底了,我后头还暖着一壶呢!两位爷稍等,老朽这就去拿来”
见他摇摇晃晃的出了厅堂,屋里只剩承先与德子主仆两人时,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哎,主子”他低声地靠近承先耳边。“这咱们怕是被搅进浑水里了”
“嘘,提防隔墙有耳。”承先此句甫毕,李老拐便提着酒壶进来,热络地招呼。“来来来,喝酒喝酒。”他一边说,一边帮两人满上。“真是没什么东西好招待的,两位爷,请、请。”
承先微微一笑,举杯方递到唇边,突然停住了,他瞥了德子一眼,只见德子也半举着酒杯,似乎从酒气中闻到了不寻常的气味。
“唉,怎么不喝呢?”李老拐见两人动作,不禁有些着急,原来他一共从贵叔那弄来两壶酒,第二壶是加了葯的。
然而他却不知道,承先自小是被山珍海味给喂养长大的,眼前这两壶劣酒自然是入不了他的眼,加上似又掺和了不知名的东西,那气味更是奇怪,连德子都察觉出来了。
承先暗中使了使眼色,示意德子按兵不动,举起酒杯作势仰了口酒,实际上却将酒液全数偷偷倒入袖中,德子倒也伶俐,如法炮制了一番,李老拐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识破这一手高招,
“这不是喝了吗?老丈。”承先还不忘将酒杯倒过来晃了晃,
李老拐见机不可失,又连忙帮他满上。“爷只要尽兴,老朽也就高兴了,来来来,再喝再喝!”
就这么喝了几杯,李老拐的兴奋之情似乎越来越藏不住,承先见时机差不多,便假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副喝醉的模样。
“欵不行不行,再喝下去可就不分东南西北了,老丈,睿某可得先失礼了”说着一个跟呛,竟就要摔倒。
德子也茫茫然地站起身来,连忙去搀扶他的主子,李老拐没闲着,也跟上前去帮忙,两人就这么把喝醉的承先搀进了房里,让他睡在床上。
承先的头才刚刚沾上枕头呢!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呼噜噜的打呼声响,德子打了个酒嗝,对李老拐拱了拱手。
“老丈,烦劳您了我代我家主子多、多谢您”话才刚说完呢!咚一声,连他也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哎呀,怎么连您也醉倒了?这位小扮,你倒是醒醒啊,在地上睡可是会着凉的啊!”李老拐大力摇晃着地上的德子,似乎是为了要确定他们主仆两人是否真的
醉倒了,直到肯定了之后,才终于诡计得逞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醉了醉了像头死驴似的嘻嘻嘻”“老拐!你那摆平了没有?”
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叫唤声。
这人正是乡里间出了名不务正业、只想着发横财的姚贵,他钻进房里,看见倒在床上和地上的两个大男人,忍不住用脚踢了踢,然后笑了起来。
“就跟你说我的东西绝对管用嘛!早听我的,咱们发财也不只一笔喽!”
“对了那欢欢儿呢?”
“放心吧,在我家呢!她刚才一出门就被我给拦住了,你那丫头可泼辣喽!”姚贵嘿嘿笑着。幸亏我用蒙汗葯捂住了她的口鼻,现下她睡得可香了,没到明儿一大早是绝对醒不来的!”
“哎,幸亏是这样,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有点怕到时她剥了我这层老皮哟!”
“怕什么!你这做爹的怎么这么窝囊?咱们也是帮欢儿找个好归宿啊!只要待会儿把欢儿放到床上,再把这个随从往屋外一拖,到了明天早上,木已成舟,那男的想赖也赖不掉!如果欢儿看人家不入眼,也可以不跟他走啊!反正身子又没破,这事又只有你知我知,也不算坏了名节嘛!”
原来事情是这样,下午李老拐被女儿赶出家门,正在外头瞎转悠的时候,正好见到承先与德子两人造访自己家中,于是他连忙赶上前留人,并赴姚贵家,在短短的时间里商议了这么一桩计谋,如今计策果然成功,怎不教这两人心花怒放?!
“那咱们还等什么?快去把欢儿给带回来啊!”“走走走!这就去!”
就这么一前一后地,两人相互推挤着步出了房屋,待得脚步声远去之后,承先陡然一个翻身坐起,德子也立时从地上爬了起来。
“主子!看来咱们差点着了这批恶贼的道了!”德子义愤填膺地道:“瞧那老头子外表顶和蔼,没想到将自己的女儿当成了瘦马,真是无耻!”
“瘦马?”承先的声音自床上传来。“什么意思?说清楚一点。”
“主子您有所不知。这所谓瘦马,指的就是买卖人口,或是利用女色诈欺钱财的勾当,被买卖利用的这些女子,统称为“瘦马”不过做父亲的以亲生女儿行骗索财,如此卑鄙不流的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瘦马吗”承先思索片刻。“看样子,欢儿姑娘并不知情”
“谁晓得呢!般不好那姑娘也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取信于咱们。”德子道:
“主子,咱们还是趁此机会快快溜走吧,免得到时中了他人的圈套了。”
饶是他急如星火,承先却仍坐在床上按兵不动,细细思索,他仍觉得有不对之处。
“德子,你的话不尽然全是对的。据我看来,这个李欢儿,对此事绝对是全然不知,否则刚刚那个男子不至于跑进来说他用蒙汗葯迷昏了李欢儿假如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根本不必多此一举,由此可知他根本晓得李欢儿不会答应自毁名节来谋取利益,所以才想到以葯物让她乖乖就范”
“主子,您怎么知道他说的话就是真的?”德子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承先不由得一笑。
“因为他没必要对着两只不省人事的肥羊说谎啊!”承先笑道,德子可着急了。
“主子,现下可不是悠闲的时候,您忘了吗?那两个人要是回来,咱们可就脱不了身啦!”
“谁说我要脱身来着?”
“啊?”德子这下可呆了,只见承先施施然地倒回床上。
“就看他们怎么摆布吧,唉,我困了。”
“主子你这是”
“别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睡也好假寐也罢,总之你给我躺回原来的地方不许动,听清楚了没有?”
“这呃是”德子真是搞不清楚主子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得乖乖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