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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魏北悠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府里,如今她身份不同,府内的下人都不敢抬头看她,偏房那边完全是在避着她。至于梁云秀和魏语琴,恐怕是对她之前说的话慢慢地回过味来,也不敢主动招惹她了。
从平时常去的小厨房进去,李娘子迎了上来,魏北悠拦着不让她行大礼,她笑出了一眼角的皱纹,“二小姐,娘子我早先便觉得您非池中之物,如今您身份贵重,怎么又亲自到这腌臜的厨下来。您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丫头们到奴婢这儿说一声,奴婢必给你准备的周到。”
“李娘子,为父母长辈亲手做羹汤是小辈的本分,人无论到了何时,也不能忘本,你说是不是?”魏北悠笑了笑道。
“是是是,是奴婢说错了。”李娘子赶紧点头弯腰地,又道,“那您今儿个打算做什么?”
“今天却不是为下厨来的,李娘子你忙着吧,我到后面去看看。”魏北悠转个身就往厨房后门走。
李娘子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奇怪,后面空荡荡的,有什么好看?
门在身后关上,厨房的后面是一块空地。魏北悠站定了,立刻就感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循着那道目光望过去,那目光又立刻收回。
南桥低着头,仿佛从未注意到她似的,掂着斧子举起来,轻松地劈下去,柴火一分为二,乓啷地掉落在两边的地上。
这还是魏北悠第一次正经地打量南桥。墨黑的头发全部梳到脑后去,与青岚那样两鬓刘海显出几分疏狂的模样没半分相同,发髻高束,显得眉眼格外分明。两道浓眉下一双眼窝有些深邃的眼睛,眼睛里黑白分明甚至流转着一种专注的神采,高挺的鼻梁骨,嘴唇有些干燥起皮,下巴刀劈斧削般的棱角分明。他的肤色也不同于这里的男子或黑或白,而是古铜色的,身材也伟岸高大,有些异域人的样子。其实他长得还算不错,不能算是清俊,却显得端正硬朗,是个真正的英武的男人。然而因为他平时总是默然无声,本应强烈的存在感反而感受不到,就像是个闷闷的普通小厮那样,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管的不管,反倒让人容易忽略掉他。
他似乎感觉到她刻意地注意他的时间有点长,放下手里的工作,站在那里看着她。魏北悠和他对视着,他的眼睛在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平静无波得没有任何情绪,所以她从来都只把他当普通的下人。重生后她试着对他好一些,做些好吃的糕点也会给他送来,却从不见他前去谢恩。他就像是一块蕴藏着好绿的废石,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有人来发现他潜在的巨大财富。
如果不是那个惊魂的梦,魏北悠这一世会信任他,就像是她所谓的“南疆”的商人带来的新奇的东西其实全是南桥给她搜罗的,就像是水桃被她选在身边护着,但绝对不会比信任更多。她不知道他竟然会有那样的勇气,也不知道他竟然能为她付出生命。
她突然想到,云驿在走前说的那句话,让她出外的时候带上南桥。会不会,其实南桥并不是面无表情的锯嘴葫芦,只是她从来没有仔细地去注意过南桥沉寂的眼睛底下的波澜?就像是曾经对云驿那样,因为不在意,所以发现不了云驿对她无时不刻的专注?
就像是此刻,她似乎就能从那沉闷的眼神里看到一丝疑惑。
他本来是她的专职马夫,却非要在空闲的时候到这里来砍柴。
看着堆满庭院角落的柴火,魏北悠忽而轻松地对南桥笑了一下,然后拉开后门,离开了。从始至终,魏北悠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像是一阵停留在秋日的春风,不久就散去了。
“娘亲,我们中元节去兰山寺祈福好不好?”魏北悠望着里间梳妆的越氏,笑眯眯地建议着,一边把小几上的茶点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封了公主后越发没个规矩,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不怕噎着?冬年,快给这馋猫倒杯茶。”越氏抚了一下鬓角,站起来往这边走,见了她的样子好气又好笑。
“嘿嘿,娘亲这儿的小点好吃嘛。”魏北悠笑着站起来一把抱住越氏的手臂,扶她坐在小榻上,把脑袋搁在越氏的手臂上紧紧贴着。
“小姐,您这话可不对,”冬年倒了一杯茶放下,笑道,“夫人哪次不是先把那好吃又好看的先送给小姐挑选了?小姐自己屋里的不吃,到来蹭夫人的。”
越氏笑看着她,冬年也笑着望她,魏北悠耸了耸鼻子,也笑了,“娘亲,不说这个了。中元节我们去祈福好不好,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们要给佛祖添些香油钱,求他们保佑我们顺风顺水,平安喜乐,好不好?”
“这丫头,什么话都敢说,拜佛是从心而起,那里是香油钱能表示的?”越氏有些嗔怪。
“夫人,您就带着小姐去吧,去拜拜佛祖总是好的。”冬年在一边温言地附和着。
“好吧,瞧你那样子,就是想出门,是不是?”越氏手指点在魏北悠的眉心,语带笑意。
“哪有,这回女儿是真的想求佛祖保佑呢。”魏北悠仰头一笑,心里却幽幽的一叹。
中元节这一天,魏北悠就跟着越氏坐着马车往那兰山寺去了。怕路上人多,她们特意起得早了许多,结果还是被堵了一会儿,才到了兰山寺。
这一路上魏北悠面色都是蜡白色,是了,兰山寺就是前世魏北悠惨死的地方。慈悲的大佛脚下,她却凄凄凉凉地死得悄无声息,岂不讽刺?
越氏看着有些心疼,想到春阳跟她说的魏北悠几夜连被噩梦惊醒,每次都会尖叫哭泣,又是自责又是心酸,把魏北悠轻轻拉进自己怀里抱着,越氏慢慢地摸着她的头,低低地安抚着,“宝儿,别怕。娘亲在呢,娘亲在你身边。不管这些小鬼都死死地盯着我们母女俩个不知是什么肚肠,我们宝儿都不怕哦,有娘亲在,再不让人欺负宝儿。”
魏北悠却恍悟所觉,她大睁着眼睛望着掀起露出一角缝隙的窗帘,死死地盯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满眼都是大红色,那人一头的青丝在风中飘动着,脸上的表情怜悯而又惋惜。
“宝儿,宝儿?”越氏吓了一跳,冬年春阳也赶紧过来唤着。
魏北悠一震醒过来,正对上越氏惊吓的眼睛,冬年、春阳的焦急难掩的神色。门帘突然被打开,南桥静静地看着她,道,“小姐,到了。”
都被吓了一跳,几个人也没有注意到南桥竟然是和魏北悠报备,而非越氏。越氏抱了抱她,魏北悠却突然笑了出来,道,“娘亲莫怕,女儿只是刚刚看到了什么东西在外面飘,吓了一跳。”
越氏嘴里微微发苦,看着女儿仍旧惨白的脸色,转过头去擦了擦泪,转过来的时候已是笑脸,“你个小丫头,又来吓娘亲。走,我们下去。娘给你诵段佛经,就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魏北悠有些自责,兴许不该在自己情绪不定的时候把越氏带在身边,像这样吓到她实在是不应该。但若不是借着中元节这样的名头,她其实也并不方便出门。
春阳和冬年扶了越氏下车,正要来扶魏北悠,却见南桥已经扶着脚步有些虚浮的魏北悠站住了。
进了大殿,越氏跪了下来,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地潜心祈祷着。魏北悠却直直地望着大佛那双仁慈的眼睛,怔怔地落下泪来。
出了正殿,越氏还要去边上供着菩萨的殿里拜拜,魏北悠却说要找东厕,带着春阳和越氏分开了。
“小姐,我们这是去哪儿?”春阳奇怪地看着一直往寺院后面走的魏北悠,一直走到人烟稀少,甚至景色都有些萧条的地方,魏北悠已经没有停下来。
春阳有些紧张地左右看,这里可真是没有来拜佛的人了。
魏北悠在一道虚掩的门口站立许久,直到春阳忍不住提醒,魏北悠终于坚定地拉开了那斑驳的木门。入眼一片枯枝败叶的小树林,这里,正是兰山寺的后山。
缓慢的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地上的枯叶吱吱作响。春阳想要阻止,却见魏北悠回头对她笑了一下,道,“春阳姑姑跟我来,我想看个地方,然后就立刻回去。”
春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离魏北悠更近了些,紧跟着魏北悠的脚步。
奇怪的小树林,此刻本是七月中旬,不该这么衰飒才对。林子间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宁静的几乎像是个囚笼一般了无生气。
魏北悠停下了。
“小姐,就是这里?”春阳疑惑地问着。不过和这一路行来一样,满地的枯树叶子,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嗯,就是这里。”魏北悠自己都奇怪自己竟然会记得这样牢,似乎一直潜藏在记忆的深处,一棵歪脖子的白杨,就在不远处。钟鼓清音响彻在耳边,头顶是一小块的青白的天。
“这里有什么?”春阳左右看着。
“没什么了,我们回去吧。”魏北悠朝着这地方望了最后一眼,转过头冲春阳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啊?哦。”春阳有些惊讶。竟然是那样的笑容,似乎放下了一切,又似乎明悟了一切一样的澄澈明净而又坚定果决。
难道小姐的噩梦和这里有关?
猜测许久,没有半分头绪。算了,何必多想呢,只要小姐好好的,那便一切都好。春阳心头一松,也加快了脚步,朝对自己露出笑容的魏北悠还了一抹宠爱的笑意。